人生充满意外之喜，也有着意想不到的悲愁。我和红裙女工接触不久，保安阿忠便离职了。

虽说是离职，其实与吃鱿鱼相差不多。保安队长和仓库主管合谋，意图从工厂盗走一批布料。他们将方案构想演练了七八次，成功率刚刚过了一半。其中，卡脖子的重要一环，是值班保安。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仓库主管建议保安队长找一个熟人下手。

队长原本与阿忠是老乡，虽不知根知底，但多少也可归为自己人。于是，在某个夜深人静之时，队长将计谋和盘托出。倘若计划成功，多谋划几次，阿忠分到的利益，将是他两三年的工资。

面对利益，说阿忠不为所动，是假的。他的确心有所动。然而，睡在床上，想到两年前的经历，他就无法淡定了。那时，阿忠在茶山一电子厂上班，初任保安。其时保安位高权重，手里颇有些权势。在身边保安的带动下，阿忠难免有些飘飘然，为自己谋过一些私利。

当然，说起来，无非利用职务之便，赚来一些小欢乐，倒不算作奸犯科。但有一回，他受同事怂恿，三更半夜时分，以查房名义，夜闯女宿舍。夜半时分，女工已然入睡，当时的床帘亦极简陋，阿忠不免窥到一些不便于人言语的好景致。

倘若只是这些，不再声张，也便无人知晓了。偏偏呢，怂恿阿忠查房的同事，那天喝了半杯白酒。查房时，行了些非规定动作。

非但如此，他还到处散播宿舍女子的流言。女工面皮子薄，听到流言，自知无法再待在工厂。于是，在某个夜晚，跑到宿舍顶楼，纵身一跃。她趴在水泥地板的姿势，成了阿忠永远的噩梦。

此事讲起来，与阿忠并无直接关系，但他总觉得自己也犯下大恶。倘若他不曾听从同事的劝说，就不会与他一同查房。女工的纠纷处理完毕后，阿忠从电子厂离开，来了服装厂。

服装厂那十余个保安中，保忠算是最宽良忠厚的一个。正因这一原因，高个子女工才会与之情投意合。离开电子厂，原本就是心怀负疚，如今队长又找他为盗窃开路，他害怕又伤人伤己，不愿从命。后果，他自然是知道的，与其被队长炒，不如主动提出离职，保全一点颜面。

离职倒没什么，阿忠对高个子女友恋恋不忘。女友在质检部好几年了，以她的经验，再熬一些时日，做个组长不成问题。升任组长，以后便可沿着品检主管的路线规划。在当时，能当上车间主管，是很多打工者的终极梦想。

阿忠倒不怕女友变节，事实上，他不愿与队长同流合污这件事，高个子女友已经对他的行为大加赞赏。阿忠怕的是，他离开后，无法照顾她，被人趁虚而入。毕竟，当年两个人一旦分开，就极有可能被人介入，影响双方关系。女孩子另谋高就，也极为常见。

我和阿忠坐在大排档，吃吃喝喝了一个多小时。他再三叮嘱我，他离开后，多去陪陪高个子女友，和她说说话，吃吃夜宵，了解了解她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只有我多走动，才能近距离观察她了解她，才会不给别人挖墙脚的机会。

其时，我与红裙女工的故事，才刚刚开始。阿忠让我去陪他女朋友，难免不会让红裙女工心作他想。可经不住阿忠再三恳求，我到底点头同意了。

阿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住了，甚至她长什么样子，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我记得她长得高大。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她长得不好看，若真是如此，阿忠大可不必再三叮嘱，让我暗中观察动静，以策后应。只是，与她的容貌相比，她高大的个子，更让我记忆深刻。要知道，服装厂的女工年轻漂亮的不少，但像她那样个子高的，却极为罕见。

为此叙述方便，我且称之为高姑娘吧。

头几次和高姑娘见面，我也叫了红裙女工。这样，一者为了避嫌；二者我是以另一种方式向红裙女工表白。

说起来，我这两个目的，都达成了。孤男寡女总见面，若不是在谈对象，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三个人则不一样了，不管是男是女，多少可以归之为友情。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这个决定是多么正确。如果我一开始就单独去见高姑娘，不但双方会很尴尬，红裙女工刚对我建立起来的好感，也会随风消散。反之，在她眼里，我成了一个坦荡之人。

高姑娘与红裙女工相识后，相谈甚欢，甚至相见恨晚的意思了。每次见面，她俩像姐妹似的，有着聊不完的话题，反之，我则作陪客，静静地看着她们闲聊谈天，或者开怀大笑。

作为旁观者，我也很享受。必须承认，这是我在服装厂度过的一段难以言表的快乐时光。

我们仨大约见过四五次之后，这天晚上，我们约好去长安公园游玩。临到出发时，红裙女工却被通知，要求她马上去车间加班，赶一件急货。没办法，她只好换上工衣，去加班。但她很善解人意，让我陪高姑娘去逛公园，还以玩笑般的命令语气，让我对她高姐姐好一些。

少了红裙女工，和高姑娘走在路上，我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毕竟，她可是阿忠的女朋友。我的扭怩反而让高姑娘调侃起来，问我是不是怕她对我心生他想。我一听这话，立马就笑了。她还真挺幽默的。

在她的调剂下，氛围好起来。我们开始谈话，我那时已经迷上了打工刊物，便从最新一期佛山文艺的一篇小说谈起，刚好她也读了那篇，与我的观感颇为不同，并与我讨论起来。

虽然立场不一样，但我们并没有针尖对麦芒，观点的争鸣反而让我俩加深了对彼此的认识。自然而然，原本那种紧张尴尬的气氛消散了。

随着聊天的深入，我们可谈的话题也多起来。那晚说是逛公园，结果成了我们的聊天专场。

聊着聊天，不知怎么说到了身高的问题，高姑娘非要和我比一比海拨高度。我有点不好意思，高姑娘说，怎么了，你还怕姐姐我打你主意啊？她这么一说，我更不好意思了，赶紧站起来，问她怎么比。

高姑娘想了想，接着，我俩背靠背，她用手掌抚了抚了我脑袋，的确，她比我高。量身高时，我的手指无意中碰到了她的腰肢，我心中闪过一丝慌乱，赶紧避开了。此后，有好几分钟，都不敢讲话。

那天晚上的公园之旅，是圆满的。之后，我们都向红裙女工讲起了那天的经历，像暗中约好了似的，我们唯独隐去了量身高这一部分。

私下里，高姑娘和红裙女工的交流更多。后来，当红裙女工终于成为我女朋友后，对她讲过更多与高姑娘交往的细节。实际上，她之所以答应成为我女友，高姑娘功不可没。她在红裙女工面前，对我赞誉甚多，还称我是一支潜力股，虽然现在籍籍无名，但只要有人引导，再过些年，就会迎来厚积薄发的时候。

作为阿忠的密友，他离开服装厂最初的三个月，我比较圆满地完成了他托付给我的任务。因为我和红裙女工的介入，男工对高姑娘敬而远方，有心打她主意的男工也知难而退。

然而，在我和红裙女工真正确定恋爱关系后，和高姑娘见面聊天的机会自然少了，因为我们需要更多私人空间，享受二人世界。高姑娘对此亦心知肚明，有好几回，我主动邀请她，她均以各种理由拒绝。

几次三番，我便开始沉迷于爱情的浪漫与柔情里。恋爱的时间过得特别快，转眼之间，我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和高姑娘谈天了。发现她异常变化的，还是我的初恋女友红裙女工。

红裙女工告诉我，高姑娘每个周末都会单独去长安镇，出发前都心怀期待，回厂后又露出心满意得的表情。这情形，活脱脱是与人约会啊。

起先，我不认为高姑娘有问题，经过近半年的交往，我认定她对阿忠是真心的。我问红裙女工，高姑娘的所作所为，是否她亲眼所见。她回答说不是，她也是听来了。

对于这些道听途说，我自然是不信的。又到周末，晚上不加班，我简单冲了澡，便匆忙跑到厂门口的士多店，假装在看电视，其实暗中观察。如果高姑娘出来，我便悄悄跟随，以证传言的真伪。

大约过了半小时，高姑娘果然出来了。她上身一件紫色碎花衬衣，下身是一身灰白牛仔裤，看脸上荣光便像是刻意打扮过的。都说女为悦已者容，阿忠不在长安，她如此打扮难道真的心有所属？看来，红裙女工听来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

高姑娘出了厂，径直往长安镇的方向走去。我一路悄悄跟着她，不紧不慢地走在马路上。事情虽然有点滑稽，说起来却也可以解释，算是我为阿忠之托，暗中保护她。

终于到了长安镇，我看到她穿过长青路，拐进一条巷道。最后，她在一间亮着霓虹灯的房间前站定，又整了整衣装，然后大踏步迈了进去……

两小时后，她才从里面出来，脸上有愉悦而满足的表情。我没有打扰她，像来时一样，走在马路的另一边，悄悄跟在身后。算是一路护送她回厂。

快到工厂时，我一路疾行，抢先赶到门口，然后装着闲逛，假装与她无意中在厂门口相撞。

见到我，她很惊讶，我提出请她宵夜。她高兴地答应了。吃到一半，我无意中问她晚上去哪了。她没有隐藏什么，一五一十对我和盘托出，并对我讲出了她的计划。

那之后，好几个晚上，我都没有睡好。又到周末时，我成了高姑娘的同行者。陪她去长安，又一路相伴回到服装厂。当然，这一切征得了红裙女工的同意。不但如此，红裙女工还封给我一个称号：高姐姐的护花使者。

我当了半年“护花使者”，那半年，不但成就了高姑娘，也成就了我。唯一可惜的是，高姑娘后来并没有和阿忠走在一起。倒不是高姑娘高升后瞧不上阿忠，而是阿忠自卑，明知与高姑娘的差距越拉越大，阿忠悄然离开了。

正是那个晚上，高姑娘平生第一次喝酒，那天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流下泪花。

平凡人的故事，同样别具精彩。服装厂往事，是一部长篇纪实。里面的男男女女，领导和员工，保安与舍管，都各有各的精彩情爱。每个人物，都是一本书。许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对这些事记忆犹新，甚至许多细节仍在脑海里鲜活如初。人生中的第一次，总是令人念念不忘，大约便是这个意思吧。今天的更新是第4章，此后，胖爷将陆续更新，敬请点赞、关注、转发和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