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玲
用当下人眼光,瞧我家这个大家族,有点匪夷所思。即使我读高中时,当班主任问我家境,我说了七个兄弟姐妹,后排家境甚好的早已吃着馒头而我还不知为何物的城镇男同学,那嘴巴张大呈“O”状,犹如被牙科医生强制撬开,足足停留了半小时。
偏偏这七个子女,找了配偶也是五湖四海为多。几乎目不识丁的父母的,面对外来女婿或者媳妇,犹如我置身上下左右都讲川普的语境中,只能哼哼哈哈讪笑。而老人家又偏偏重视节日仪式,特别是中秋,为此带给他们心情的,就如月饼馅儿,也是五味杂陈。
第一个脱离大家庭中秋活动的,是大姐出嫁了。但那时大姐是嫁到毗邻的村子,是否距离冲淡了那份浓浓牵挂,我们小孩根本不会关注父母表情。第二个脱离中秋活动的,是我,上大学去了。他们是否略有忧伤,那时没有电话,也没有给他们写过书信,也无法求证了。我远嫁之后,交通还不发达,缺席一些节日成了家常便饭,那时明显感觉到父母的忧郁。干嘛嫁到那么远,这话时常挂在嘴上,除了这话,也没其他话语,言简义丰就是这样吧。前几年搬家,翻出几封旧家书,是当年念初中的妹妹写给我的。某年中秋节恰好是周末,父母猜测我会回来的,那天准备了丰盛的饭菜,而且派了几位年幼妹妹轮番守候在公路边。夕阳西下,暮色四合,仍不见我的到来,又没有电话联系。那一晚,一桌饭菜冷冰冰摆在那里,父母阴郁着脸,妹妹们不敢放肆翻动筷子。父母自然寝食不安,猜测我发生了什么不测,那个中秋,妹妹说过得诚惶诚恐。
我调回家乡后,紧接着是小妹的缺席,她这缺席,犹如顽童摔了一跤掉了大门牙豁开的口。她读了四年大学,又留在南京工作成家立业,至今二十多年,由于工作原因,只是某个过年,回来一下。
中秋作为国家法定节假日之前,我们照样上班,中秋没有隆重仪式,就是吃月饼。父母虽然重视仪式,但也只在那天给子女们分一些传统空心月饼和苹果。自从2008年作为法定节假日开始,父母开始不安分了。总是念叨,既然放假几天,那就回来聚聚。但此事古难全,三天的假期,六妹单位又时常加班,拖儿带女的,也不方便。弟媳妇是石家庄的,她不仅缺席了自己娘家的节日,且作为医生,常因加班而缺席这边的中秋节。而我的女儿,从小是他们带大的,读大学开始,一直远离家乡,也习惯了缺席。而我,往往会利用节假日旅游,缺席似乎惯常了。
有一次巧合,中秋连同国庆,是个长假,父母欢天喜地,提前询问每个子女的假期安排。南京妹妹在父母殷殷期盼中打算回来,其他人也就不做旅游准备。而弟媳妇那天也没加班,便提早筹划着中秋活动。
父母住在农村,独立门户,院子很大。中秋那天,恰逢天朗气清,弟媳妇筹办了露天电影加烧烤家庭活动。傍晚,当凉气驱逐了炎热,先让孩子们自己烧烤,大人们坐享其成。饱食之后,借助院子白色墙壁,让孩子们在院子里看露天电影。那一回,羡煞了隔壁邻居,陆续来到我家院子,一起吃着零食,看着电影,聊聊天,看看明月。直至明月高悬,孩子们都睡了,大家才散场。那晚,父母格外高兴,忙前忙后,擦桌整果,更杯洗箸,时而一起聊天。
去年,中秋叠着国庆,但因为疫情,大家庭又是三国鼎立状态。但家人所处各地恰好是明月天,千里共婵娟,来个云赏月吧。每户人家将赏月情景上传到群里,来个赏月大比拼。这游戏深得孩子们喜欢,在院子里对着明月,掬明月在手;在南京城墙双手捧着明月;也有在阳台凝视明月;更有出外求学的,在校园赏月的。父母也理解疫情所致,在群里看到各种赏月小视频,也附和着哈哈大笑,涂饰心底缺憾。
这次,在我出发那天,爸爸跟妹妹说得有点伤感,妹妹安慰老人家,二姐素来走南闯北的,她会照顾好自己的。老人家无法理解这次援川的目的,妹妹哄骗说工资更多时,他才无语。前几天,原单位发了一份月饼,我让弟弟送给父母。大概他们在午觉,弟弟没告知。老人家醒了发现礼品,认得盒子上贴着我的名字,便以为我回来了,兴冲冲打电话给我。
老二,你在哪里,中秋节放假提早回来啦?一头雾水的我,好不容易厘清再告知原委,电话那头便以自己听不见挂了电话。我知道,是一滴滑下来的老泪掐掉他的电话。老人家也知道,今年的中秋呀,南京的女儿也来不了,注定还是举头望明月。
父母的中秋呀,如月,有阴晴圆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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