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职 业 故 事 -
我后来才后知后觉，那些加班给师傅写各种我看不懂的报告的日子，是我在这个公司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
1
2007年高考填志愿时，学文科的我一直在分数线允许范围内的各大院校法学专业里徘徊。做老师的叔叔对我说：“法学学出来不好找工作，多半会转行；工程现在比较火，以后肯定有饭吃。”
为了有饭吃，我选了一所院校的交通工程专业。
2011年1月份，在象牙塔里理想主义了近四年的我，一下子被学校推到了浩浩荡荡的就业大潮里。
我开始了谋生之路。两个月后，我将求职的方向定位为工程造价咨询行业。我在电脑上拉出了苏北造价咨询公司排名前十的名单。
因为，争强好胜的性格以及有“优秀毕业生”“国家奖学金”等诸多荣誉傍身，我直接百度了排名第一的公司，接着打了官网上的联系电话。我紧张到近乎结巴，吞吞吐吐地说了我是应届毕业生以及求职的愿望。电话那端是个老年男性的声音。他说，带上简历，一个星期后来公司面试。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公司的名誉所长，办公室主任。
面试那天，他将我的简历送到了董事长办公室。随后，我见到了董事长。一个彼时41岁的中年已婚男人。
我后来参加过很多正规、高规格的面试，但我初出茅庐的这次面试让我印象最为深刻。因为，在面试结束后，董事长从宽大、厚重的办公桌后的皮椅上站起了身，亲自将我从7楼的董事长办公室带到8楼，我以后工作了5年的部门，造价二部。
在这间40多平方米的办公室里，我见到了我以后的师傅、主任以及其他同事。
那时的我并不明白，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姑娘由一个公司的董事长领进聚集各种官二代、富二代、领导管理层各种曲里八拐亲戚的公司，是怎样让人浮想联翩的事情。
2
2011年7月1日，我正式入职。
我入职后的第一件事是帮参加党员红色旅游回来的师傅写一篇旅游心得。师傅是个40岁出头，既有实力又有资历的女人。她有十几年的施工单位技术员工作经验，也有交通部造价工程师职业资格。整个市的审计行业内，她赫赫有名。
我那时的人生理想就是做一个像师傅这样有真才实学的技术员。
业内的人都知道，做造价最好有施工经验，了解施工工序、各种材料价格才能游刃有余地算量和组价；再不济有个好的师傅带路也行，依葫芦画瓢，三年也能像模像样；如果都没有，想做好这行，比登天都难。
所以，能经董事长指派，跟在这样一个既有资历又有实力的师傅后面做事，羡煞很多同事。特别是同一批进来的同龄人。
虽然说起来专业对口，可是，在学校我并没有进行专业造价知识学习。一切从零开始。扑面而来的各种图纸、市政工程定额让我压力特别大。我很想在短时间内学到本事，不想总问些让内行笑话的问题。
师傅让我先熟悉熟悉市政定额书。隔了个把星期，又让我自己熟悉金石软件、新点软件。
我很认真地照做了，但我也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
有一天，师傅突然让我给她写报告，预算审查报告、编标报告、结算审计报告。写得最多的是预算审查报告。师傅的手写稿上写着各种费率调整、定额子目调整、工程量调整等等。
我看不懂为什么调整，为什么调整这么多；我也不知道预算、编标、预算审查、结算审计、跟踪审计，清单、定额、费率真正的含义。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把她的手写稿，在她规定的时间内，按照公司规定的报告格式写出来、打出来、走程序。
除了开始时一些文字字体、行间距格式、数字大小写、Excle表格格式调整这些细节问题，我算做得很好，没拖过她一次后腿。很快，她的各种报告都给我来写了。
我后来才后知后觉，那些加班给师傅写各种我看不懂的报告的日子，是我在这个公司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3
因为建筑行业发展势头强劲，各种土建、安装、市政、交通、绿化项目源源不断地涌进公司。忙不过来的师傅，开始让我辅助她做一些项目的工程量统计工作。我接手的第一个任务是条雨污水工程的图纸。
师傅给了个雨污水统计工作量的excle模板我，让我在两天内把工程量统计出来。虽说，我是个本科生，可这完全不影响我看不懂图纸。师傅不需要我懂，只要我依葫芦画瓢把她要的纵面图上的原地面标高、设计标高、管底标高输进表格就行。
很多次，我站在师傅后面，看她怎么做事的时候，她总是不经意地让我去给她倒杯水，或者去7楼分管所长办公室帮她取报告。几次下来，面皮薄的我也就没再多嘴、多事。
我只能求助别人。
大四毕业那年，做毕业论文时，我认识了一个在学校做道路、雨污水管网施工的技术员——郭姐。我一直有她的联系方式。郭姐知道我进了业内有名的咨询公司也很高兴。我将自己什么都不会的窘境陈述了一番。郭姐说：“慢慢来，没有哪个是一口吃成胖子的。”
我将图纸发给了她。郭姐说：“那个一小块黑白各半的图标叫雨水箅子，过水用的。井与井之间的线就是雨污水管。井、箅子数个数，管网算长度。计算规则看定额书每一章节第一章。你有空的时候可以来我工地上看看，看多了就懂了。”
郭姐教会我的不光是这条雨污水的识图和工程量统计，以后我遇见的很多道路、桥梁、土方的识图、统计工程量、预算审核、编标、结算审计都是她教的，在她的家里、公司、工地，造价从几万、几十万、几百万到几千万。
一天后，我将师傅要的统计表交给了她。
看得出来，师傅有点意外。
2011年10月份左右，一直和主任不对盘的师傅，在部门项目堆积如山的档口选择休年假。分管所长将一个农场小型农桥项目的结算审计分派给我。主任签了同意项目分派表，师傅让我退回去。
师傅说：“你刚毕业，基本的工程量统计都没学会，哪里做得起来结算审计？给你就是给我的意思，我没空，你就说你不会。”
职位为高级项目经理的师傅可以拒绝比她年轻、漂亮、资历比她浅、级别比她高的主任。我一个实习期员工不能。
主任让我配合副主任把这个项目做了，小项目，难度不大。
我现在知道，这些领导推来推去的行为，叫办公室政治。
4
接下项目后，我白天给休假的师傅装订项目档案，晚上拎着电脑、项目资料去郭姐家。
郭姐说：“你不做，永远也不会。”
那几天，我每天都会打搅郭姐到晚上12点。结算审计的步骤：检查送审资料、熟悉招标文件以及施工、竣工图纸、看现场、统计工作量、核签证、汇总造价，和施工单位对账、出核定单。
每次从郭姐家出来时，马路上都没一个行人，偶有几辆汽车呼啸而过。秋天的深夜，月朗星稀，但已经足够照亮我回家的路。
副主任带我一起去和施工单位对账时，我的初步审计结果已经出来了。
同事们调侃我，刚毕业两三个月就对接施工单位、建设单位的人了，人才。
建设单位负责这个项目的科长是个50岁左右的男人，他的办公桌上覆着一块和桌面一样大的玻璃。座位前的玻璃下压着两张4寸左右的照片：一张是他的证件照；一张是毛主席。
因为常年的业务往来，副主任和他很熟悉。
在和施工单位对账时，我将核减事项一一罗列出来。施工单位的技术员黑着张脸问我，为什么桩基的量扣了这么多！桩基、承台、盖板还没认熟的我理直气壮道：“凿除桩头的量不能算进去。”
桩头什么样我没见过，为什么凿我也不知道，但郭姐这么说的，我也就这么说了。他竟然默认了。
没过一会，施工单位的老板，一个40岁左右矮胖的男人，赶到农场的办公室对副主任说，大老远的从市里下来就接着做事情，实在太辛苦了。先一起用个简餐，下午再来对账来得及。
没过一会，施工单位老板、技术员、建设单位的科长、副主任和我就坐到了农场附近一家吃海鲜的饭店的饭桌上。
我刚出校门，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能辨认出，这不是一顿简餐。
晚上回市里的时候，施工单位的老板特地打电话给副主任，让他在路边等一等。那老板下车时，一个长发披肩的年轻女人跟着走了下来。他拎着个袋子直接奔着副主任的车后，揭起后盖，放了进去。接着再三和副主任说，招待不周，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和他联系，好专程招待。
5
师傅休假回来时，她让我退回去的项目已经审完，封账了。
2011年11月，我顺利通过市政工程初级造价员资格考试，拿到了第一个刻上自己名字的职业资格章。那时，我已经被分派到一个造价约2亿的大桥的跟踪审计现场。
我拿着章，在一张白纸上来回盖了好几次。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名字也那么大气、好看。
很快，我又拿到了监理员证，是部门一起进公司的两个年轻同事里唯一一个考过的。考试前，我每天都在项目部的办公室里背材料。项目部施工单位技术员和驻场监理不知道我要考试，嘲笑了我很长时间——在工地不看现场却窝在办公室背书。
同年底，我顺利转正。
这年年终的部门聚会上，分管所长和董事长在10几个同事的面前谈起我。分管所长问师傅，我这个徒弟怎样。师傅微微点了点头：“不丑，有用。”
那天晚上，从包间走出来的同事，基本上都是互相搀扶，除了董事长和我。我刚出门，就见率先走出包间的董事长站在电梯口。他回头看了我们这群“老弱病残”一眼，最后将目光在我身上定了定，便转身进了电梯。
公司有项规定，应届毕业生需实习满一年才能转正。我打破了常规。
没能转正，专业为安装造价的女同事戏谑我：“董事长喜欢你。”她这么推断是因为，董事长来部门串门时，时常会站到我旁边，问我在做什么事情。没问过她们。最重要的是，我转正了。
6
在大桥跟踪审计现场一段时间后，我被审计局领导点名去局里参加一个跟踪审计软件推广发布会。
因为，在跟踪审计过程中，我保质保量的使用了他们推广的审计平台，且是本地同行中做得最好的。我的审计日记很全，一份手写，一份上传审计平台。很多次项目部的监理都来借我的审计日记回去补监理日记。
在这个会上，区审计局领导看我使用软件的照片，顺利登上本地主流媒体。
会前，师傅接到审计局领导的电话，刚说了几句就递给了对面的我。她眉眼低垂，没看我一眼。会后，董事长看到报纸时态度刚好相反，他大步来到我们办公室，惊叹道：“登报了嘛！”
同事们开始拿着放大镜在我身上找毛病。特别是主任。
关于我的舆论渐渐地多了起来。有钱的男老板，刚毕业的小姑娘。一千个人眼中一千个哈姆雷特。我想辞职。本领没学到手的我也害怕没饭吃。
钱钟书先生说过这样一段话：“流言这东西，比流感蔓延的速度更快，比流星所蕴含的能量更巨大，比流氓更具有恶意，比流产更能让人心力憔悴。”
2015年年底，造价一部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官二代突然来我办公室很勤快。
起初他找我借定额书、问些市政造价方面的问题。隔了几天，他就拿着项目网报表来找我。这个表是造价处统计全市工程造价行业信息数据用的，一般的项目经理都是一个月汇总一次，一起填了交上来。他是做完一个项目就交一张。
不到一个星期，所有人都看出了端倪，针对我的流言蜚语多了起来。官二代甚至在一次员工晨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咧咧地站到了我的身后。散会后，董事长立马赶到我们办公室，大发雷霆。
没几天，公司发了红头文件，大意要弘扬正能量，举荐优秀青年员工。没有二代，当然也没有我。二代的团委副书记职位被财务的一个女同事取代。在隔天的晨会上，二代直接站到了离我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
不到一个星期，二代有女朋友的消息传了开来。很快，二代重新坐上了团委副书记的位子，并在当年底被评为先进青年员工。
一直想在这个单位安安稳稳，结了婚证明自己清白再走人的我，终于递上了辞职报告。
走人的那天，我小心翼翼地将工作5年拿到的助理工程师资格证，中级、初级造价员资格章、监理员证收进了电脑包。这些证书，是我在这个行业里勤勤恳恳工作5年的见证，也是我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在这个行业里吃饭的保证。
5年来，跟着师傅，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不过，我很想说，在人生这个大课堂里，让我学到东西的，又何止师傅一人。
-END-
- 写 作 之 星 -
作者 | 丁家幺女，青年作者。
配图 |《亲爱的自己》剧照
“我故”故事练习生培养计划，详情请戳：
培养计划|加入“故事创造营”，你就是未来写作之星！
About us
主编：鹿｜本期编辑：流星雨
Contact us
投稿/商务合作/咨询
微信后台留言 or 邮箱：wmsygsdr@163.com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官方故事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