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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去年红黄蓝事件发生后,光谷客写的一篇幼师行业的深度采访调查。遗憾的是,因为网络热点很快过去,“时效已过”,文章只好一直躺在光谷客后台,没有发。
昨天是教师节,小谷无意中翻出了这篇未发的旧稿,问谷哥,这篇报道是不是可以发了?
联系媒体行业现状,谷哥不禁感慨良多。网络舆论喧嚣,热点转瞬即逝,大家都忙着抢下一个热点,还有多少人愿意沉下去去深入了解一个行业,去关注热点背后的事实真相呢?
某种程度上,正如这篇稿件所反映的幼师行业现象,因为工资待遇低,工作生活压力大,幼师这个职业在经历大量的人才流失后,已经变成了只有家庭经济条件不错,没有太大经济压力的人,才愿意从事的“情怀行业”;
就像小谷调侃,马云退休也去当老师了,却不知道老师已经变成有钱人才愿意坚持干的职业了。
传统媒体时代的所谓调查记者和新闻调查,何尝不也面临着类似的尴尬?在“流量为王”,营销至上的今天,媒体人的专业价值与公共价值体现在哪里?这也是谷哥内心一直在叩问和寻找答案的问题。
——谷哥
◎ 深度思考 8250字 / 11分钟
◎ 撰文 / 谷哥
◎ 出品 / 光谷客
考虑多方面原因,我们隐去她的真实姓名,称她为齐老师。
齐老师也是一名光谷客。2013年来到光谷一所幼儿园任职。
89年出生的她,在幼师这个行业,已经坚持了十年,算是民办幼儿园行业体系内为数不多的资深幼师。
十年间,她在不同形态的市场化民营幼儿园工作过,亲身体验过这个行业的市场乱象,也经历了很多委屈与迷茫,但从未放弃对这个行业的热爱与初心。
就在“红黄蓝幼儿园虐童事件”刷屏的第二天,她给谷哥发来了这样一段留言:
“作为一名幼教工作者,这是我工作的第十年,可以说从刚毕业的懵懂无知少女,到恋爱结婚生子,这中间有无数次想辞职,因为对这份职业的热爱又无数次坚持下来,作为证件齐全的专业幼师,我现在的工资扣去五险(没有一金)还剩下2800,毫不夸张。
就在前天,我亲爱的同事被家长骂了,原因简直鸡毛蒜皮,(归根结底其实是家长的错)但家长骂她狗屁不如,她今天辞职了,刚毕业两年,尽心尽力带了两年多的孩子家长这样对待她,对这个职业充满希望的年龄,如今彻底伤心了。
只希望有朝一日,当众辱骂老师的家长也能上热搜上新闻,并且立即开除,作为园方应该拿出态度来保护辛勤工作的园丁。为什么只有虐童千夫所指,辱骂老师的家长却毫发无伤,没有人去关心被骂老师的内心感受。真的很怕有一天,我也不想继续前行了,做的好、理所当然,有一点不好、所有人都等着来挑刺,心累。
今天看到你发的两个朋友圈感同身受,激动的双手颤抖。真心希望有人能帮忙曝光一下屡屡受委屈的我们。
就在今天,工作的第十年,我也想辞职了。”
今年教师节,当我们再次回访时,小齐老师因为家庭原因,已经选择离职,离开了从业十年的幼师行业。
-十年幼教经历-
齐老师来自河南。十年前,因为身体原因,高中退学后,就读了一所中专三年制的学前教育专业。
她选择这个专业,是因为家里有亲戚开幼儿园,喜欢小孩的齐老师,向往成为一名幼儿老师。
中专就读第三年,她被学校分配去了一所城郊的合作幼儿园实习。
这是她工作的第一所幼儿园,一所家庭式民办幼儿园,规模很小,只有3个班。3-6岁,一个年龄一个班。园长半路出家,因为自己孩子需要上幼儿园,就用自家楼房开办了这个幼儿园,一栋两层楼,二楼住家,一楼做幼儿园。
幼儿园没有任何资质。小班是托儿所,请的是一个中年阿姨照管,中班和大班跟齐老师就读的中专合作办学,用这所中专编制的教材,请幼教专业的实习毕业生来任教。
在许多城郊偏远地区,都有这种自生长的家庭式幼儿园。齐老师去的时候,一年学费作为实习费交给了幼儿园,每月只领少量补贴,转正后工资1000多,没有五险;
那是2008年。整个幼师行业工资最高,也就2000出头。
△2017年12月小谷的采访。采访对象是一名大学本科学了四年幼儿教育相关专业的学生,目前在武汉一所公立幼儿园当幼师,工资低、家长的刁难是现状。
工作一年后,因为觉得没有发展前景和安定感,她选择离开,辗转来到武汉,应聘加入了一家知名的连锁幼教机构。
她原以为能在这所武汉知名的连锁幼儿园获得学习与成长,但进去后才发现,教育理念和管理模式与自己的想法差别很大。
“它很像北京出事的红黄蓝,有很多共同点”,在齐老师看来,她曾经工作的这家连锁幼儿园,也是一家完全商业化运作,“商业目的性很强”的民营幼教机构,虽然宣传口号上喊着把幼儿教育放在第一位,但实际做法却是商业利益至上,南辕北辙。
员工的角色一部分是老师,另一部分是招生和营销人员;老师的工资跟招生和营销业绩挂钩;谁招到的学生多,推销的营销课程多,收的学费高,谁的收入就高。
幼儿园也经常组织老师培训,但这种培训并非专业培训,而是带有一种营销洗脑性质,刺激老师们的商业思维,怂恿老师向家长推销各类兴趣班课程和收费项目,给自己打鸡血,“就像传销一样”;
为了节约成本,一般幼儿园正常配置是每个班“两教一保”(两个老师一个保育员)的三人配制,但这家幼教机构只配两个老师。一到招生季节,只留一个老师看守班级,其余老师全部出去招生。
招聘的幼师门槛也很低。很多老师没有幼师资格证。跟“红黄蓝”相似,这家连锁幼儿园也喜欢招实习生,因为工资低,只用给生活费;等这批实习生觉得工资低,待不下去走了,就再招一批。
“我后来慢慢发现,越是一些大的品牌连锁机构,招老师反而越不看专业能力,只看长相和成本。”齐老师说。
这家幼教机构还跟一所中专学校合作,招收初中毕业生,培训几个月后就上岗实习,齐老师自己带过最年轻的配班实习老师,只有15岁。
由于年纪小,缺乏严谨的职业教育和专业门槛,很多人素质很差,对于幼师完全没有基本的认知和理解,“根本没有当老师的样子,很多人自己都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齐老师说,“我那时候就觉得她们是在误人子弟。”
由于教师人员素质没有保障,这家连锁幼儿园也曾被媒体曝光过类似的“虐童事件”。
而幼儿园的教育方法和内部管理也没有成熟的模式,为了应对市场竞争,总是不断变换各种营销噱头,教材一学期一换,最开始以识字和阅读作为特色,后来教育部门反对学前教育小学化,又改搞“国学教育”,加盟一线城市品牌,主打“国际双语教学”等等。
尽管内部一团乱象,但在齐老师工作的两年半时间里,这家连锁幼教机构的规模却伴随武汉的城市化和房地产项目快速扩张,连开了好几家幼儿园,且生源紧俏,供不应求。
△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这家幼教机构,工资加提成,齐老师能拿到3000左右的行业“高工资”,但没有社保。公司只给极少数工作三年以上的员工买“三险”,为了节约成本,还鼓励员工不要社保,改拿补贴。
呆了两年后,虽然做到了“业务园长”,但因为价值观实在无法认同,又无力改变,适逢一个同事创业,邀请齐老师过去帮忙,她便辞职去了同事那里。
在武汉堤角一处还建房小区,齐老师同事的哥哥投资建了一所幼儿园,租了一层还建房开了6个班,硬件设施建得很漂亮。
齐老师过去后,全程参与了幼儿园的前期建设,从招人培训到招生运营,一路走来,几个年轻人花了很多心血,原本希望创业做一家符合内心想象的品牌幼儿园,但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首先是幼儿园开办一年多,一直拿不到正规资质,办不到证。而没有正规手续,幼儿园也无法给齐老师等员工买社保;
其次,由于位置相对偏远,不在城市中心,周边生源不足,开学前半年,每个班里只有几名学生,一年后才有了20多个孩子,导致第一年经营亏损很大;
此外,开办幼儿园也要承担很多风险,孩子磕碰摔伤,无故走失,家长扯皮等等,都可能出事赔钱,并影响到招生。她们曾遇到一个孩子放学混在人群里偷偷跑回家了,家长和幼儿园都找不到人;一时间周围居民以讹传讹,直接影响了幼儿园后来的招生。
这家幼儿园开办一年多,还是没能办下正规手续,经营也面临很大困难;同事家庭内部发生争议,最终将幼儿园转让,齐老师也离开应聘到光谷一家民办幼儿园。
在光谷这家幼儿园工作三年多,她才终于安定下来,结婚生子,在附近买了房子,慢慢找到了自己内心想要的职业感觉。
这家幼教机构虽然也是民办连锁,旗下有三家幼儿园,但老师证照资质齐全,管理模式相对正规,没有那么功利化和商业化,老师就是老师,不是推销员;
只是工作十年,齐老师的工资收入与十年前相差并不大,扣除社保(园方按最低标准交了300元)只有2800,跟十年前比,只涨了千把元。
除了工资低,让她更感到职业困惑的,是一些家长对幼师越来越缺乏信任和尊重。
-频繁离职的幼教行业-
在专科以下学历为主的幼师行业,武汉城市学院学前教育本科毕业的小周老师算是“高端人才”了,作为齐老师的同事,这个95年出生的“小姑娘”,刚毕业工作两年,已经当了将近两年的“班主任”。
这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班级,不到两年时间,换了三任班主任,包括保育老师在内,多名老师中途离职。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一些家长经常“找事”,为一点“琐细小事”就猜忌甚至斥责老师。
小周老师上任前,刚从学校来幼儿园实习才半年。在她之前,第一任班主任因为不堪家长“找事”,在老公要求下辞职转行;接手的班主任干了一个学期,也连续遭遇家长“找事”,第二个学期开学后突然不告而别;
眼见幼儿园已经开学,来不及临时招人,园方只好说服实习的小周老师接手,并委派经验丰富,但准备怀孕生孩子的齐老师辅助指导;于是,初出茅庐的小周老师就赶鸭子上架当上了“班主任”。
95年出生的小周是湖北宜昌人,人虽年轻,又是家中独女,家庭经济条件优越,但性格脾气却很温和,也很能吃苦,跟齐老师一样,发自内心热爱幼师这份职业。
“我身边有很多人问我,这份工作工资又低,还受委屈,为什么还要干?为什么不回你爸妈那里?我如果回去,爸妈工作都帮我安排好了。但我又舍不得,我是独生子女,从小被保护长大,幼儿园这个环境我觉得对个人成长帮助还是挺大的,能学到很多东西,也能让你受很多委屈。所以内心一直很纠结,毕竟学了这个专业,还是喜欢孩子,还是希望自己能坚持下去。”小周老师说。
但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却让她在朋友圈感慨自己“真的累了”,并向园方提出了离职。
事情的起因很小,小到简直微不足道。
就是幼儿园组织活动,班上一个孩子的爷爷跟小周老师提出,孩子身体有点不舒服,希望不参加活动;但小周老师综合考虑不想让孩子显得太孤立,还是安排这个孩子站在队伍里,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参加活动彩排;
由于现场忙乱,未及解释,结果,孩子的爷爷竟然冲进校园,当着所有孩子和其他家长的面对小周老师大声斥责和辱骂;面对小周老师的道歉依然不依不饶,还比划出捅人的动作,骂说,“我捅你十八刀,再跟你说对不起行不行?”
“我当时感觉很丢脸,根本抬不起头来,别的家长看到,还以为我打了孩子。”小周老师说。
作为家中独女,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遭受家长的斥骂,但从未如此被当众羞辱。委屈的小周老师向园方提出了辞职。当天,她在朋友圈发布消息后,竟收到10多个同事电话和短信安慰,有老师甚至发了很长一段话,表达不舍的同时,却又支持她坚决离职抗议。
“她们都感同身受。”小周老师说,“这个班我辛辛苦苦带了将近两年,还有半年就毕业了,内心很舍不得这些孩子,但这种当众羞辱我真的受不了。”
△图片来源于网络
事实上,幼师行业的流动性和幼师频繁离职已经是行业普遍现象,“很多人说不干就不干了”。
毕业不到两年,小周大学同班的40多名同学三分之二已经离开了幼师行业。有的去做了模特,有的做了主播,有的一结婚就改行了;只有考入公立幼儿园工作的三四名同学没有走。
她很羡慕毕业考入公立幼儿园的同学,虽然工资也不高,但福利待遇好,工作稳定,最重要是,有职业尊严。
“公立幼儿园收费便宜,门槛高,家长相对弱势,所以对老师都很尊重;而私立民办幼儿园,市场化运营,收费高,家长总觉得自己花了钱,孩子就该幼儿园老师无条件负责照管,教育好;而园方因为要考虑市场口碑和怕影响生源,往往也无条件站在家长一方,老师就很弱势孤立,感受不到职业的尊严。”
现实中,据调查,超过半数的幼师每天工作时长在8至10小时,22.14%的幼师工作时间超过10小时。而与之相对的,薪资方面,幼师的薪酬水平却比其他行业平均水平普遍低10%至30%。
北京师范大学一项针对北京市447名幼师进行的调查显示,一半以上的幼师存在明显职业倦怠倾向。依次表现为疲惫不堪(88.5%)、担心出事(86.7%)、焦躁不安(65.9%)和经常只想一个人呆着什么话也不说(65.6%)。
不过,在齐老师和小周老师看来,工资低还不是身边很多老师离职转行的根本原因,家长的不信任和不尊重才是。
“据我了解,除了没结婚成家的,还坚持在幼儿园干的,都是家里还没到需要老师去挣钱养家这个程度的。很多老师家里经济条件很好,做不做都可以。只有这样的,才会生了孩子还在做幼师。但也有一部分人结了婚,老公觉得钱这么少,还受委屈,就不让她再做了。”齐老师说。
由于幼师工资不高,工作压力大,现实中反而形成了一种社会筛选淘汰机制,真正愿意留下来坚持做这一行的,大多是没有太大经济压力,跟齐老师和小周老师一样,真正喜欢小孩,热爱这个行业的人。
“我曾经调查过转行的同事们,原因大概都差不多。工资少,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大,无常加班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些如果在没有最后一条出现的情况下,基于对孩子的爱,大家都可以忍受;最后一条就是家长的不尊重、不信任、不知感恩、怀疑、当众羞辱、谩骂、无理取闹。这种家长可能到处都有,但比被骂更让人心寒的,常常是园方的沉默(沉默是受利益驱使,怕失去生源)”齐老师说。
现实中,幼师行业已经陷入一种恶性循环——一方面人员流动大,从业者文化素质不高,缺乏专业化资深幼师的人才沉淀,不能满足家长和社会需求,导致极端恶性事件频繁出现,加剧家长对幼师的不信任;另一方面,家长的不信任和不尊重,又导致很多幼师离职转行,幼师行业的人员缺口越来越大,有经验的幼师越来越少;
根据2013年教育部印发的《幼儿园教职工配备标准(暂行)》,全日制幼儿园的教职工与幼儿比例需达1:5至1:7。
然而数据显示,2016年全国幼教职工总数为381.8万人,师生比约为1:12,若要达到1:7的目标,需新增幼教职工248.8万人;而到2021年,我国学前教育阶段适龄幼儿将增加1500万人左右,幼儿园预计缺口近11万所,幼师和保育员预计缺口将超过300万。
小周老师现在最怀念的,是大学实习的时候。班上同学都被分配到武汉几所公立幼儿园实习,没有工资,工作很辛苦,每天坐公交车早出晚归,洗碗洗厕所洗幼儿屎尿衣裤,什么都做,有一次她还累得晕倒了,但那时候,每个人都对这个行业充满了热忱和憧憬。
但现在,她们大多数已经离开了这个行业。
-默默坚守的价值-
在民办幼儿园体系里,28岁的齐老师已经算这个行业凤毛麟角的“资深幼师”了。
“我所在幼儿园,只有一名老师比我的工作年限更长。还是因为她的小孩在这个幼儿园就读,等她的小孩毕业,也许她就跟我们上任园长一样,离开这个行业了。”
过去十年,齐老师也一直处于“是走是留”的纠结中,“纠结纠结都习惯了。”
小周老师的遭遇,在齐老师十年的职业生涯里也遇到过很多次。
最委屈的两次,一次是一个女孩莫名其妙跟家长说,齐老师打她。家长就信了,妈妈和奶奶跑来质问责骂,不依不饶,齐老师百口莫辩,委屈的当场痛哭,家长才觉得可能确实冤枉了她而作罢;
还有一次,一个小孩不愿意上幼儿园,孩子的奶奶怀疑是齐老师打了自己的孙子,就跑到幼儿园门口责骂,最后还是其他家长站出来劝解,“齐老师不可能打人”;事后,齐老师私下询问这个孩子,他才承认是跟另一个小孩打架,所以不想上学。齐老师把原因告诉了孩子的父母,“他父母就跟我道歉,这个事情才算解决了。但这种事情很难跟老人解释得通。”
“儿童很多时候分不清想象和现实,所以,他会把想象的事情随口说出来,可能就是觉得好玩。但家长不了解这种儿童心理,就可能草木皆兵,把孩子想象的当作真实发生的。”
携程亲子园和红黄蓝事件发生后,网上舆论一片恐慌。但齐老师认真看过网上曝光的一些“虐童”视频后,她认为,有些视频可能被媒体舆论放大和误导了,加剧了家长的恐慌。
“比如有些推拉孩子的视频片段,有时候可能是孩子太调皮了,真的很过分,老师会情绪失控忍不住推拉他一下,有些动作可能过激,但也是爱孩子。你不能只截取这一小段视频,不放前因后果;只放老师推孩子这一下,不放老师给孩子们洗裤子,喂饭的场景。”
“对于扎针,猥亵这种极端变态的,我跟大家一样也觉得很令人发指。但如果只是推拉孩子一下,我是能够理解的。但站在家长角度,却可能会把它放大。因为视频是会放大事实的。在监控里看到,和实地感受,很可能完全不同。”
齐老师在前同事幼儿园工作时,那个幼儿园安装了家长可以实时上网监看的摄像头;结果有一次,齐老师给小朋友喂包子,一个家长看见了,就跑到幼儿园来责问齐老师给自家孩子喂的“白色东西”是什么?
这种家长的不信任让齐老师很难受,一种“无形监视之下”的工作状态,也让她感觉很没有职业尊严,“原本正常自然的教育,在这种家长监视下,老师的心态和动作都可能走形了。”
现实中,很多家长把幼儿园当全托,把老师当全职保姆,什么都不管,以为孩子的教育问题,送到幼儿园就好了。很多老人又特别溺爱孩子,把孩子当心肝宝贝,捧在手心怕化了,有点磕磕碰碰,甚至被蚊子咬个包,都要怪老师没看管好。
还有家长觉得幼儿园收费贵了,就把气撒到幼儿园老师头上,故意找碴出气。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遇到这样的事情,齐老师们就感到很委屈很无奈。
而媒体不断曝光的极端事件,又让很多家长对这个行业,对幼师更加不信任。
“现在各种媒介报道的负面信息太多了,关于我们这个行业的正面信息却几乎没有过。可能是我们做的都比较微小吧,不像救了一个人什么的,容易引人关注。很多家长觉得我交了钱,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并没有一颗感恩的心。”齐老师说。
但让她能坚持十年的原因,恰恰也是用心付出后,她与很多家长成为了朋友,即使孩子幼儿园毕业了,也依然保持着友好的联系。齐老师刚生完孩子后,这些家长还跟齐老师分享自己的育儿经验。这份温暖让齐老师又感觉自己做的事情很有意义与价值。
从业十年,她也经历了幼儿园行业被互联网影响和改变的时代变化,老师与家长之间的沟通渠道日益便捷。最早在幼儿园,有什么消息都是老师逐一打电话给家长通知,很费时间。
后来通过网站上传孩子在幼儿园的信息和照片,给家长留言通知;再后来,开始使用QQ群和微信,跟家长可以实时沟通;
在此前的幼儿园工作时,幼儿园经常遇到家长明明接了孩子放学,孩子跑不见了,家长却说没接孩子;还有家长把孩子接走后,孩子不小心摔伤了,非怪罪说是在幼儿园弄伤的,要幼儿园承担责任。
尤其是有一段时间新闻连续曝光幼儿园门口发生恶性杀人事件,于是每天放学时,齐老师都会填一份表格,写明当天孩子的情况,“没尿湿裤子,没受伤,还有一些特殊情况比如流鼻血了,大便拉裤子里了,或者腿上磕伤了一点等等,家长看一下认可后就签字接走。虽然很麻烦,但至少证明家长接了孩子,并且认同了孩子没有在幼儿园受伤。”
现在,幼儿园安装了一套跟门禁系统打通的幼儿园专业管理软件APP系统;家长来接,进门禁刷手机软件就会自动报名字,哪个班谁谁谁,摄像头就会拍照记录下来,“谁来接的,怎么接的,都看得到,都有纪录。”
在齐老师看来,这个行业大多数人依然是善良的,很多人依然在默默坚守着这个行业的价值,现实并没有新闻报道和网络舆论渲染得那么黑暗可怕,只不过,在网络舆论喧嚣的洪流中,没有渠道为幼师这个群体发声,极少数理性的声音,也被情绪的喧嚣淹没了。
“我觉得,不喜欢这一行的人真的可以转行,但没必要去破坏这一行的名声,现在好像这一行名声已经弄臭了似的。我看到有人在新闻下面评论,应该把所有的幼师都关起来,送进监狱。太可怕了。”
当社会戾气传递到幼儿园,基本的社会信任被打破,可以预见的是,家长与幼儿园,家长与幼师之间的矛盾冲突可能会像医患矛盾一样更加激化,原本就收入低,压力大的幼师行业将承受更大的社会压力,如同多起杀医事件一样,一点猜忌的火星都可能引发更恶劣的暴力事件。
在齐老师看来,这个行业更需要的是,打破信息不透明的壁垒,增进家长与幼儿园的相互信任与理解,共同探讨社会解决方案,给予幼师从业者更多的理解、尊重与支持,而不是因此把一个行业妖魔化和污名化。
经历了最初的辞职抗议,经过园方协调和家长赔礼道歉,小周老师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学校上班。“我还是舍不得这些孩子。”她说。
但一年后,红黄蓝舆论事件的负面影响终于还是波及到齐老师所在的幼儿园。一大半老师选择离开了幼儿园,离开了幼教行业。齐老师因为家庭原因,也选择了离职,但看着同事纷纷离开这个行业,她依然感到心酸不已。
对齐老师来说,孩子的学前教育是一个复杂而系统的工程,需要有丰富经验的老师,然而,整个幼教行业还有多少人愿意终身去学习、了解和从事这个行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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