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净源24岁时作为中国某公司海外项目融资经理开始驻外,先后外派在非洲、中美洲、东欧等地,在心底种下了深深的驻外情结;生儿育女后,驻外的工作不再适合一个新妈妈,但转过来,她依然是驻外人的家属。儿女睡后的无数个深夜里,她将那段驻外经历写了出来,出版了《旅居十年》。
世界那么大,谁都想看它。我一直好佩服那些敢于说走就走的人,总觉得恣意放纵过才算不辜负青春,可我也深知,不是人人都有魄力说放下就放下,更不是人人都能靠摄影和写作养家。
世界那么大,可是如果只有辞职去看它这一条路,如你,如我,如众多不那么有勇气却依然有梦想的人儿,或许,就只能深埋梦想了,站在原地担着满肩的包袱,只留下遥远的张望。
所以,多年后我依然感到命运的眷顾,对这个从来就是胆小又谨慎的我,命运给了最宽容的安排,它将一片自由的海阔天空摆在我面前时,并没有给我太多的考验,更没有要求我破釜沉舟。
图:尼日利亚Kano土王皇宫
这个看世界的机会,叫做外派。十几年前,中国企业走出去的脚步刚刚开始大步迈起来,一大批像我这样的年轻人,被命运赋予了一片海阔天空。
我真正被种下远行流浪的种子,是在银行工作第二年,体面又稳定、收入也不错,突然联系上两位大学同系师兄,一位在俄罗斯,一位在苏丹,都是最早走出国门的中资公司驻外商务经理。
那个忧伤的夏天,他们用QQ传来的俄罗斯舞曲和尼罗河上的波涛,带给我的关于远方的渴望,或许更甚于少年时代读过的三毛。
三毛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梦想,师兄们则是实实在在的推荐人,照片与舞曲带来的只是远方的灯火,而他们发给我的各种培训资料,才是通向那灯火的桥。
白天我依然在数不清的支票与传票之间记账盖章,晚上,在小小的单身宿舍里,我像学生时代一样重新读书、做笔记,为了一份看世界的浪漫梦想,先埋头做了半年现实的专业题。
笔试的那一天充满了戏剧性,HR将我与另一位应聘者同时领进电梯,相视数秒,我们同时惊叫起对方的名字,竟是旧日相识——我大学里的导师介绍我与他认识时,他是武大公派去法国商学院进修的博士,期间回国做项目一年,送他再次出发去巴黎之后,三年未有音讯。
我苦啃半年的专业知识对他来说或许只是小菜一碟,他早早做完题目离开,并给我留下一张纸条,唔,决不是作弊小抄,而是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别紧张,好好考。”后来知道,其实他去面试之前,已经拿到了另一间正在“走出去”的道路上风头正健的公司融资经理的职位,几个月后,我们同时被外派去了非洲。虽然身在两间竞争公司,我们也常常会有一些驻外生活的交流,直到MSN破产,我们才又再次失去联络。就像两滴水,再次融入各自的大海。
就像我们这样,来自不同的海洋,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突然相遇,又随着各自探寻世界的脚步而远去的人,来来往往这一路,遇见了很多。
在世界各大机场的候机厅里会遇到他们,行色匆匆,背着硕大的电脑包;在使馆商会组织的各种招待会上会遇到他们,西装革履,谈笑风声;偶尔在客户的办公室里也会遇到他们,有时尴尬笑笑,有时剑拔弩张。
最悲伤的遇见,是在卢旺达的山谷里,在旅居十年那本书中提到过,我们去祭拜最早驻外的中国专家墓地,纵然是埋骨何须桑梓地,仍有种英魂不能返故乡的喟叹。
那是一群见证并实践着中国企业“走出去”战略的年轻人,中国企业海外发展道路的打头兵。其中,光是中兴、华为这两家中国高科技企业的代表,这十几年间,源源不断的制造了多少默默无闻的旅行家呀!
图:公司在肯尼亚的驻地
在我的新书中,有过一些旧日同事出镜,大多是我在差旅途中的遇见,那样的遇见虽然时间并不长,却很特别,离开学生时代之后还能同吃同住形影相随的缘分,是这一路很珍贵的收获。
我记得每一个人,给予过我的呵护与关照;我记得许多个饭后未离席的餐桌,大家围坐交流,评论下公司政策、抱怨下客户难缠之外,每个人交流起来这种始终在路上的生活,其实也都有不同的感受,就好像有人旅行喜欢按照攻略每个景点都签到,也有人喜欢懒散散自己慢慢发掘,同样是浪迹天涯的旅行者,我的同事们对待旅途的态度也各有不同,有的人就喜欢宅在宿舍里,看无数电影甚至钻研出一门学问,也有人,对身边的每一片树叶每一只小蜥蜴都充满好奇。这其中没有什么好与坏的分别,向内和向外,都只是要找到真正的自己。
更多的旅行者,我没有写过,尤其是跟我同部门的那些同事。因为我们职责相同,于是一个个被派往不同的国家,只在每年一次的年终会议上,聚散两匆匆。每年会后的部门旅行是最有意思的,就像是一场世界旅行者交流大会,你说安哥拉的大龙虾,我说尼日利亚的suya,她说起刚刚在刚果金经历的炮火,他说起在中非共和国得疟疾的感受,再来一个人,说,来,吃一个我从比利时带回来的巧克力,压压惊。有人说起非洲某国女财政部长的风度与美丽,还有人说起中东某国叱咤风云的总理的府邸,再来一个,翻出来与自家公司CFO的合影,说,看,这才是我的男神。
那一段时光里的同路人,当然不止公司海外部门的同事,一个有趣的事实是,在跑遍满世界的旅途中,我很少遇见专门去旅行的人,却总能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一眼找出同类外派人的身影。
或许因为我们常出现的地方,不是那些热门目的地,更多的则是因为,随身不离的电脑包,或是机场里还在做PPT的身影,太容易被分辨。
图:卢旺达,尾随我们到车门边的郊野小孩
见到最多的,还是中兴、华为这两家。一点也不奇怪,通讯产业的快速发展也就是最近二十年的事情,在中国企业这一批走出去海外发展的风潮中,中兴与华为,是代表,是领头羊,也是蓬勃蔓延的铺地锦,范围之广,两家公司都在全世界几乎每一个国家都有代表处,相爱相杀。虽说两家公司竞争到白热化,但各自的员工却都是同样的外派人,有同样的骄傲,也有共同的迷茫,如果一个中兴男生说起隔着八小时时差跟生气的女朋友打电话哄她的故事,无数个华为男生也都能举手说,啊,我也经历过;如果一个华为女生说起差旅途中听到电话里家中三岁的孩子叫妈妈,一群中兴女生也能陪着黯然甚至泪下,因为,那感受,我们都懂。
有一回在阿布贾的意大利餐厅里,当时正在争抢项目的两个对手公司的外派员工,从邻桌送来半个披萨;还有一年在巴黎机场遭遇罕见的大风雪,所有航班不是取消就是长时间延误,遇到两个对手公司外派南美的员工,一直关照我到改好票坐上各自的飞机。随着这两家公司海外市场越做越大,每一天,都有几千个中兴华为人在天上飞,近几年的每一次空难名单里都有华为员工的名字,我每次都哭泣着祈祷,因为,我也知道那里面所有的艰辛。
其他中资机构的外派人也也不少,它们的名字,本身就是一部中国企业走出去的鲜活历史——输出给非洲的,多是大型基础建设类的项目,对应的是中国土木,中国铁路,中国通讯建筑这些基建公司,后来在中南美,看到的多是航运港口项目,对应的是中国远洋,中国港湾;十几年后,现在正在美国见证着越来越多的中国公司来美投资,光是在西雅图,就不断有新的中资机构正在设立新的办公室。
走到哪儿都能见到的,是新华社,我一直好喜欢外派肯尼亚和坦桑尼亚的那位杭州姑娘的博客,可惜后来她结束外派回了国,就再也不写了,我还关注着肯尼亚的另外一个外派记者,单身时拍狮子,到回国后拍孩子;在巴拿马,我与新华社的几位外派记者,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一起玩。我的项目融资工作对口的是银行,中行、工行在海外分行的设立,这些年就像是攀援的藤曼,慢慢开出一朵又一朵花,而那时,国开行正在世界各地设立工作组,我们总在各个国家相遇,在巴拿马的饭桌上我们默契合作翻一条鱼,在波兰牙痛时他们陪我去看医生……
图:在巴拿马的办公室里为同事过生日
在我走遍世界的旅途中,其实并没有多少的风花雪月,浪漫放纵,我也羡慕别人在红海潜水在撒哈拉骑马,我也向往着登顶乞力马扎罗在海滩吹吹风读读小说,有许多对于旅行的人来说是“去xx地方必做的几件事情”,我身在其中,却并不一定都有机会去尝试。更多的时候,我的生活与困在某个城市动弹不得并没有什么分别,在办公室里发邮件与客户沟通,下了班回家还要开电话会写报告,领导批评你这个月怎么见客户次数不够多,半年冲刺考核你的收款为什么没有完成指标……
但是走这一路遇见那么多的同路人,却是旅途中多么特别的收获。最难得的是,外派的大部分地方,公司提供宿舍,一大群年轻人同吃同住,离开校园了那么多年,还有大学宿舍一般的友谊,当时并不觉得,后来每次回国与这一路结缘的老友重聚,才意识到,那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每见一个朋友,都在提醒我一段时光与一个地方,那样的感觉,很特别。
图:捷克,与同事的周末郊游
当我第一次开始写旅行专栏,当我得到年度旅行家的奖杯,当我出版这本《旅居十年》……每每,想到最多的,还是一路上那些跟我一样在满世界飞的兄弟姐妹,护照上的章盖满一本又一本,攒下的飞行里程足够兑换好几趟环球旅行,没有人称他们是旅行家,但那也没有关系,他们的本心,亦不需要在旅行中找回,大概,生活在与旅行重叠的现实里,比较不容易迷失。
图:波兰,华沙大学
写到这里,我想再说点什么,给想要看世界、却没有勇气抛开一切的你,你,你——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不知你是否也曾被这最具情怀的辞职报告打动心扉?现实生活中的困厄,不知你是否也想过通过一场旅行来解决?不知你是否也想过把眼前的一切丢开,去一趟拉萨,就能净化心灵,青藏线上徒步一回,就能磨练意志……
我想,亦不需要我来劝你,你心里大概也明白,旅行不能是逃避,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只能在现实中解决,再怎样的世外桃源走一趟,回来还是得生活在真实的当下。抛开一切去看世界的人,固然有值得佩服的勇气与令人羡慕的洒脱,可你想要选择好好挣钱,给父母养老,给伴侣衣食无忧,给孩子最好的教育,那也并不代表你没有勇气,活不出真实的自己。毕竟,我们每个人最真实的旅行,不是地球,而是人生。
“世界那么大,我还是想去看看。” 假如有一天,你也对上司提出了这个申请。
现在,你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答复版本:
“同意。
现月薪上浮X%,另增驻外补贴X美元/天,伙食补贴X美元/天。年探亲假X天,一年可报销两趟国际往返机票。
希望你好好工作,不要想家。感谢你为公司的海外事业做贡献。”
你怎么想?要不要去试试?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世界那么大,谁说只有摄影徒步骑马潜水才能看呢?
理想与现实也并非必须脱离,你依然可以好好学技术,学营销,学金融,学传媒,带着父辈们的期许与赞赏,一边看世界,一边养房贷,策马纵意眼下的青春,也能许自己一份踏实未来。
我唯一能提醒你的,是永远不要封闭自己的心,走到哪里都携带一份看世界的兴奋,走天下时就看天下,困于当下就看眼前的花,哪有什么多苦多累多寂寞,每一天都要认真的过,才不辜负你的旅行。
因为,你真正的旅行,不是地球,而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