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的时候,李世超正在河南老家。经历了年初深圳的疫情,他从这座近年常驻的城市回到河南探望父母。
这样的长期离开对他的工作来说,“影响不是很大。”作为自己创立的码力全开工作室唯一的成员,他几乎所有的工作都由自己独立完成。
两年前的这个时候,疫情刚刚爆发,同样是在老家,他与父母度过了将近两个月的时光,这段难得的陪伴启发他开发了如今的代表产品、一款名为 HomeTime 的 app。在 HomeTime 里,用户可以将陪伴亲人的具体事项、时间节点记录下来,提醒自己,也可以通过亲人的喜好标签、过往点滴,来启发自己建立长期的的高质量陪伴。
HomeTime 的主界面
“那次在家呆了将近两个月,全家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我第一次感受到父母脸上洋溢的幸福。” 李世超这样形容那段日子。
他说,自己很受周杰伦《外婆》里的一句歌词打动,即“她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六百块。”他想通过这样一款工具,时不时提醒自己陪伴的重要性——这在 app 里被具体落实为“陪父母看一场电影”、“记住父母的生日”、“陪父母做体检”等条目,配合他自己绘制的插画、图标,“就有了现在的 HomeTime。”
打动李世超的这首《外婆》收录在周杰伦 2004 年的专辑《七里香》里,当时的李世超还是一名学生。高中的时候,他学习美术,大学则在陕西科技大学主修计算机,选修设计。毕业后,他从事过银行风控系统的搭建,担任过产品经理,在在线教育做过架构师,直到 2018 年初,他从最后一份工作离职,开始在租来的工作室里,进行全职的独立开发。
现在回看,这几段工作经历恰恰给他埋下了“必须做自己想做的东西”的种子,“我一开始是做 Java 开发的,当时主要负责后端,很少做一个东西直接面向用户。那个时候就很想去写一些可以直接让用户触及到的产品,所以萌生了对移动端的兴趣。”
曾经是美术生的李世超,戴一副
圆眼镜,留着盖住额头的发型
2013 年,已经自学过安卓的他开始接触 iOS,“当时安卓这一块,性能啊,流畅度啊,感觉比较差,而且当时也拿了一个苹果电脑,感觉苹果这一块的用户体验各方面都还挺好,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一直学到现在。”
和当年的不少开发者一样,他利用新浪微博的 SDK,自己写了一个微博客户端。“想着从头到尾做一个项目下来,看看都需要用到哪些技术。当时还有一个土豆网,它的接口也是开放的,然后就写了一个土豆网的客户端,反正当时就是想折腾一下。”
在 HomeTime 之前,李世超推出的几款 app 也都带着鲜明的个人需求。2016 年,他第一款独立开发的 app 是一个叫做奇点日报的技术分享社区,“因为我当时技术能力还不是很深入,就想着做一款产品,让大家可以把一些好的技术文章直接奇点日报上面,而且方便自己去整理、查阅。”
奇点日报之后,MiniHour 是一款让人时刻关注时间流逝的应用,Icon Test 是一个帮助设计和开发人员在手机上快速预览应用图标的工具,破壳日则是一款纪念日提醒 app……“都是自己生活中出现的一些小需求,但在市面上没有找到很好用的,就想着自己开发一个出来。”
一些 app 并非市面上完全没有同类产品,但在李世超看来,“我可能对设计和交互这块,有一点强迫症。有些产品功能也挺强大,设计也还 ok,但就是一些细节和交互,比如一个跳转页面或一个 icon,我觉得设计得不好,然后就想着按照自己的逻辑做一个出来。”
事实证明,他产品中的这些个人化细节、交互的逻辑,在喜欢他产品的用户眼中就成了共鸣点。
他在 HomeTime 里内置了一项预期寿命倒数的功能,App Store 里 id 为“废土系”的用户留言说,“这软件用着用着哭了,余生陪伴父母的时间真的不多。”另一位用户也写下了类似的感悟,“这款软件的意义在于提醒我们,时光所剩无几,多爱一点长辈,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日子,不要等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在 HomeTime 上线前两个月,李世超的太太怀孕了。
高兴之余,他反思了自己没有存款的生活现状。“瞬间压力感觉大了。以前花钱大手大脚,现在要为即将到来的宝宝做打算。”于是,他又着手开发了一款存钱 app,取名懒猫存钱,在当年 7 月上线。
和每次做新 app 时一样,他到市面上搜索了同类应用。“做 HomeTime 的时候也去找了一下,好像是没有同类的。存钱产品当时有一个,但它设计和交互,我觉得做得不是很好。”
最初,他没有想要做记账功能,而是专注于存钱。“我把那些市面上存钱的规则方法,比如 365 天、52 周、12 存单——这些都是标准的存钱法则了——通过一个产品做到里面。”
如今懒猫存钱里有 9 种存钱方式,还包括一些他自己加入的、更为自由的存钱方法。后者是他结合自己和用户反馈而加入的,“有的用户想要更灵活的存钱方式,比如不想写金额,只写一个标题,每天想起来了就去存一点,这种也可以。”
懒猫存钱与 HomeTime
有着一致的设计语言
通过用户反馈,以及在 app 里内置的埋点,李世超逐渐得出了喜欢自己这些“个人需求属性很强”的应用的用户画像。“女性用户偏多一点,但是男性也不少。女性的话侧重点很多在于设计可爱。”李世超的 app 都有着统一的画风,全都由他自己绘制。他为懒猫存钱设计了一个可爱风的记账键盘,有猫头、猫耳造型,很受用户的欢迎。
独立开发以来,他回过头反思自己的主观喜好在 app 里的占比和影响。“我之前做的一些产品,比如前面说的 MiniHour,可能都是我自己的主观想法比较强,我就做到产品里面,但用户他不会这样觉得,他们会觉得我这个产品意义不大。”
在接触实际用户的意见上,App Store、微信群、邮件,都是重要渠道。李世超还在一些 app 里专门内置了在线问答,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通常会去看一下,针对性地交流和回复。
一年前,一位在非洲小国吉布提工作的用户在 App Store 给他留言,说当地货币为吉布提法郎,希望懒猫存钱能增加这个币种。面对这样一个小众需求,李世超很快便回复:“感谢支持,最近版本更新会支持此货币!”
“有些他们提的意见很好,但是我也会有一个自己的判断,有的会做,有的不会做到里面。当然可能也会损失一些用户,但我感觉这种应用其实做得比较垂直一些,喜欢的人觉得好,就挺好了。”
李世超的太太也使用懒猫存钱和 HomeTime,账单标签的功能就是太太提出的。“她说,比如我在网上买了东西,想知道商家是谁,但是没法很便利地去记录。所以我就直接做了一个账单标签,比如我在京东上给谁买什么东西,就又可以选对象,又可以选商家。”
对于 HomeTime,太太提出“能不能把家族的族谱直接记录到里面”,李世超则持保留态度,选择将 app 的功能控制在更为泛用的层面上。
这层“泛用”,既是他开发这几款 app 的立足点,也是获得大量用户下载和好评的连接点。无论是提醒亲人陪伴,还是为人生规划存钱,都是当下人们普遍需要的。
从 2020 年在老家居家的日子,到 2022 年初在深圳经历的新一波疫情,他真切感受到,“身边有的人,因为疫情丢了工作,天天跟家人在一起,也有人因为疫情,不能回家和家里人在一起。”面对没有停下的人生进程,李世超选择的解决方案,就从写代码、做 app 开始。
家里的猫
在李世超的理念中,做 app 一直都首先是“给自己做的”。2021 年 1 月儿子出生,“有一段时间每天忙着想要当一个超级奶爸,不仅仅是为老婆分担一些压力,更希望能把儿子照顾好,见证他的成长。”与此同时,他也希望自己依然能有时间做自己喜爱的产品。
这一次,他给自己的解决方案,是一款日常专注和习惯养成的效率工具,叫做喵一会。
“那个时候,市面上这类产品确实还挺多的,不管是设计还是功能,做得比较好的也有。但要么是一个纯专注的,要么是一个纯习惯的。”
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需求,结合成为奶爸之后自己的日常精力划分,他将喵一会定位为结合专注、习惯、待办这三项的一个综合效率工具。
如今他的一天都是用喵一会来规划的,“比如早上起来要刷牙、喝水,这些都是在‘习惯’里面的。然后到上午的时候,可能会有一个工作的计划,我会在‘专注’里面创建几个,比如看书半小时、写代码两小时。下午可能主要是做设计、开发,或者运营相关的。晚上的时候,还是‘习惯’,休息一会,或者出去跑步,之类的。”
做这样一款 app,首先是为了对自己有用。不管是“想培养某个习惯,或是今天想做某件事”,他都会用喵一会来完成。
他给工作室命名“码力全开”,便是想要“让自己每天都保持那种 max 的状态”,而自己为自己开发效率工具,已经是他生活和事业上的习惯。
所有 app 的效果图
这些工具又确确实实地作用在了他的身上,HomeTime 问世之后,他就明显感到了心境的变化。“之前的时候,可能一个月或一个半月吧,往家里面打一次电话。现在基本上每周末或者周中,都会想到去打电话,有什么事也会想到回去一趟。”有时候他发现,即便不是被 app 提醒的当下,他也会形成“给家里打个电话”的习惯。
2019 年,他还做过一款更为小众的产品,叫做 PutApp。“算是给自己做的了。”李世超说,“我特别喜欢装一些我觉得设计、交互有意思的 app,但手机里装的产品多了,手机会卡啊,对吧?”他盘算,能不能做一个产品,把喜欢的 app 归类进去,于是便有了 PutApp,“它可以快速地发现你喜欢的 app,然后直接放到里面,你也可以创建应用集,把他们分门别类,或者分享。”
相比之下,更早期开发的那些产品,更多被他视为积累经验的过程。“无论是设计或开发,特别享受自己的想法从 0 到 1 打磨程产品的过程,这种过程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想把产品的设计细节和用户体验做得尽量完美。”
如今他已经想好了下一个 app 的方向,一款健康类产品。出发点并不令人意外,“因为我自己太瘦了,也就一百零几。我就想着做一个这样的产品,能够监测一下自己,起到激励的作用。”
李世超的经历,也是中国数以万计的中小型开发者们的一个缩影。自 2018 年正式开始全职独立开发以来,他越发明显地感受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因为喜欢 app,李世超日常就会上 App Store 观察有哪些新的 app 上架。近两年来,他直观地看到越来越多独立开发者的产品出现在 App Store 里,“这两年我身边也有一些朋友,他们可能是其他行业的,都转到了这个行业里来,开发出了应用产品。”
这些新晋独立开发者或小型团队的作品,在他看来,“有的可能功能性偏弱一些,但同时我感觉,这两年独立开发者越来越多,产品设计也在不断提升,现在很多产品我觉得都很好。”
据 App Store 官方数据显示,2021 年,全球各国涌入 App Store 的新晋小型开发团队中,有高达 23% 的比例来自中国内地。而他们所开发的 app,则不局限在本土,而是被分发至 175 个国家和地区的 App Store。2021 年,这些小型开发团队和新晋 app 开发者的总下载量中,约有 40% 来自海外用户。
李世超也感受到了这一点,这位来自河南、常驻深圳的独立开发者,刚刚在 5 月初给部分产品适配了日文——此前,他的大部分应用都以简中、繁中、英文为主。
“懒猫存钱加上日语已经一个月了,加上之后明显看到,国外的用户是有新增的。喵一会则在国外已经看到排名了,下载量也有提升。”随之而来的,还有来自各个国家的用户反馈。“有从新西兰来的反馈意见,还有越南的,然后也不断有新的国家的用户发来。”
“比如对懒猫存钱来说,它的用户量挺大的,有不少国外的用户想让我加一下他们国家的币种,我也因此支持了挺多国外币种。”在李世超的计划中,下一步适配的选项是韩语或德语。
今年 5 月,安诺析思国际咨询公司发布了一份独立研究《聚焦 App Store 上的小型企业和 App 开发者》(Spotlight on the Small Business & App Creators on the App Store)。研究报告显示,2019 年至 2021 年,全球活跃在 App Store 上的小型开发者团队,其收入在两年内增长了 113%,涨幅比大型团队高了一倍以上。
在中国,app 年下载量低于 100 万、年收入不超过 100 万美元的小型开发团队,其收入自 2019 年以来的增长也高达 94%。而根据 Apple 数据,目前大中华区的注册开发者总数,已经超过了 500 万。
2019 年这一节点,与李世超的个人感受也比较吻合。“我是 2016 年开始做开发的,其实在 2019 年之前,收入的占比很小。直到我的一些产品被 App Store 发现和推荐,收入逐渐增多。到现在的话,收入已经可以覆盖到自己的生活,而且比之前工作的时候要高得多。”
李世超给工作室设计的纪念卡
2020 年推出 HomeTime 和懒猫存钱后,这两款 app 相继被选上 App Store 的推荐专题——自 2017 年的 WWDC 苹果全球开发者大会后改版以来,App Store 就是小型开发者重要的曝光和引流渠道。
HomeTime 在“余生很长,却也不长”专题里得到推荐,懒猫存钱则入选“怎么都攒不下钱?”专题。
“上首页推荐后,当天的收入真的是!有之前的百分之三四百,会多出来非常多。”李世超说。
同样激增的还有用户的评价,在李世超的 app 的评分页面上,绝大部分留言都会得到他逐一的回复。他会向提出建议的用户表示感谢,告知该建议将会得到改进,或是暂时无法改动的原因。
在一位提出“希望在英文版里加上农历日历”的用户留言下,李世超认真回复了“英文版没办法加上农历,因为英文的农历没法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