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 |《老炮儿》剧照
张海算是城市协管的一个代表:有点小想法,贪点小便宜,有点小自私,有点爱面子,还有点小抠门。
从张海入职到被开除的一年多里,我见证了他从满腔热血到心灰意冷的全过程。
1
2014年春天,城管局因部分协管辞职,又重新从社会里招了一批人员。
我所在的市容二中队,工作量庞大,却只有7名正式员工,其中还有2名即将退休,已经不再出去巡逻了。管理半个城区市容市貌的重任,仅仅靠我们5个人当然根本无法开展,因此必须要借助协管的力量。
单位为了避免以后可能出现的劳动纠纷,并不与协管直接签订劳动合同,而是先与劳务公司签派遣合同,然后劳务公司把人派遣至城管局工作,这些人名义上是城管局的协管,实则是劳务公司员工。
派遣到我们中队来的这些协管,年龄差距比较大,有60多岁已经退休、又重出江湖的老哥哥,也有刚满18岁、什么也不懂的小娃娃。年纪大的又油又滑,在日常工作中得过且过,表现一般,很容易因工作态度问题被辞退;年轻的,虽然大多数都能听从指挥,敢干敢冲,但每月1500元的工资,根本不够他们日常消费,基本干一段时间就因为工资低辞职不干了。所以这几年,中队里协管的流动性很大,基本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大批人。
招录结束后,局里给我们中队分配了2名协管,加上以前的协管,总共有20多人了。
协管报到那天,我到办公室领人,办公室的董姐指着她对面的两人说:“小王,这是你们中队刚分的两名协管,年纪大的叫张海,年轻的叫孟欣。”接着,董姐转头冲他俩介绍我:“这是二中队的小王,你俩跟他走就行,以后中队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
“好,麻烦你了,董大姐。”张海答了一声,冲董姐感谢道,而后回头冲我笑。孟欣没说话,只是跟在张海后面,看起来比较内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张海,40岁,个子不高,一咧嘴笑就露出一排大白牙,看起来很憨厚。我对他印象不错,“还挺有礼貌”。
在回中队的路上,张海和我搭话:“王领导,第一次见面,以后队里有什么杂活,您就吩咐,还得靠您多多提携呢。”
我被他一句“领导”弄得挺别扭,就说:“张哥,别那么客气,以后都是一个中队,你叫我小王就行,‘领导’这称呼我可担不起,让咱局长听见了还以为我要篡权呢。”
张海哈哈地笑:“那恭敬不如从命了。小王,别怪我乱打听,第一次给咱政府干工作,有点好奇,我们平时都干些啥呢?工作时间长不长?”
我解释道:“你们刚来,还没有做好制服,先暂时跟着中队‘跟车’巡逻,主要是整治市容市貌,比如管理店外经营、流动摊点等行为,熟悉咱们的管辖范围。等制服做好了,你们就在外定岗,就是给你们分一个路段,你们全天在那里管理。至于工作时间,平时没事的时候按正常点上下班,要是碰上大检查、大执法,那时间就说不准了,凌晨三四点上班,晚上十一二点下班也是有的。还有,我们单位不比其它‘区直’部门,基层执法中队一周也就休一天,而且是轮休。”
张海点点头:“这已经不错了,比我之前在厂子里好干,就是工资低点。”
说着说着,到了中队办公室,中队长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他拍了拍张海和孟欣的肩膀,说了声“好好干”,然后回头吩咐我:“小王,去拿两张人员信息采集表让他们填一下。”
我把信息采集表拿来递给他俩,孟欣填得很快,一会儿就填好给了我,我审了一下,大面关键的信息都填上了,只留了一些小空,我没在意,把表收了起来。
张海却填得很仔细,没一会儿就跑我这边问:“小王,这个籍贯是填到镇还是村?”
其实填表本就是走一下过场,主要方便特殊情况下联系到他们的家人,但我也不好明说、影响张海的积极性,就答:“填到镇就可以。”
过了几分钟,他又跑过来:“个人经历是从上学开始填还是从工作开始填?”
“从工作填就好。”
没一会儿,张海又来问了我几次,一张普通的信息采集表,似乎要让他填出“花”来。
终于,张海把表交到了我的手里,我看了下,发现他竟然是“未婚”。他这个年龄还没结婚在我们这种小城已算十分稀奇了,我多嘴问了句:“张哥,你还没结婚呀?”
“唉,你张哥我感情不顺,谈了几个都吹了,小王,你要是有合适的可要给你哥介绍介绍。”
我点头应着。
2
只一天,张海就和队里的正式队员们混熟了,端茶倒水找话聊,很快他就知道了“跟车结束后,队长想留一个素质好的协管长期跟车”的消息。
跟车可比在外面定岗风吹日晒要强的多。自那后,张海表现得异常积极,早上7点半就赶到中队,先给队长、副队长的办公室打扫卫生,然后提热水,给队员泡好茶,不仅如此,日常在队里一有空就收拾这、收拾那。很快,张海就博得了大家的好感,当时我曾认定他肯定能留下跟车,没想到最后结果却跟我判断的相反——究其原因,竟然是他“过于积极”。
开始跟车后,张海学得很快,短时间内就掌握了我们的工作方式方法,不用指挥,只要一停车,他绝对第一个冲出去,开始针对占道经营、店外经营等行为进行劝阻。
由于我们巡逻范围大,管理对象复杂,为了加快工作进度,一般我们都会帮商铺或小贩收拾,把他们摆出来的货物抬到店内或车上,张海为了尽快完成这些工作,每到一处都要招呼着定岗的协管一起干,一会儿指挥着搬纯净水,一会儿指挥着搬水果,一路下来,把定岗协管累得够呛。
刚开始,定岗协管们不明就里,看到张海下车就指挥工作,以为是中队来了新的正式队员,对张海的指挥言听计从。可后来因为张海的积极,导致商铺小贩不再自己动手收拾货物,事事都要协管帮忙搬抬,加大了定岗协管的日常工作难度,一天下来,个个都累得腰酸背痛。
定岗协管们叫苦不堪,中队里资历最老的协管老杜忍不住了,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拉住孟欣旁敲侧击地打听:“我说小孟,张海是退伍转业过来的么?我看工作好扎实,每个市容问题都不放过啊。”
孟欣被问得莫名其妙,只能如实回答:“退伍不退伍的我不知道,我们是一起进来的,和我一样,都是协管,这不前阵子局里新招的,你应该知道呀。”
“是我眼拙了,看他下车指挥那样子,不像新招的协管,弄得大家都以为是新分下来的正式队员呢。”老杜笑了一声。
张海的身份终于真相终于大白,那些资历老的协管知道自己天天被一个新来的“管教”着后,觉得憋屈,便开始带头不配合张海工作,要么对张海的指挥装作听不见,要么找借口不在,不与张海见面,就算张海替队长捎口信,大家也不听。
自然,张海跟车的巡逻工作受到严重影响。
几天后,队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先问了问两个新协管跟车的情况,然后又问我:“小王,我听几个协管反应,说张海在帮小贩搬水果时,喜欢顺手拿几个,情况属实么?”
我低头仔细想了想近段时间张海的表现,如实回答道:“这个我还没注意到,应该不太可能吧。张海工作表现还好,就是和其他协管关系一般。关于顺手拿管理对象东西的事,可能是他们看错了,这几天我会重点注意一下,如果存在,我立即向您汇报。”
队长点点头,让我出去了。
转眼到了季度点评的时候,局领导班子要对各中队工作进行评比。点评那天,中队所有执法车全部出动,不间断巡逻,以确保管理辖区内不出现市容市貌问题。
我所在的执法车在巡逻中,正好碰到点评领导在我们辖区的一个点上检查,跟车的副队长立即叫我们下车,分头整理周边环境。
我正在一个临街商铺管理店外处理摆放问题时,突然听到不远处出现了吵闹声,转头一看,张海已经与定点协管厮打了起来。两个人边打边骂,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局领导铁青着脸,冲我们招手:“你们还在发什么愣,赶快把他俩拉开!”
我回过神来,赶忙跑过去把他们拉开,副队长也跑了过来,气得抖着手指着他俩,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海当着局领导的面来了一次“摔跤比赛”,我们中队本季度评比自然排了个最后一名。
事后我和队长分析,那天打架的地方市容问题不少,平时都是各干各的,定岗协管没理由跑到张海旁边和他一起干,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故意在局领导面前与张海打架,这样,张海因为犯错,就不能留下跟车了,也算是报了张海指使大家忙里忙外的仇了。
被分配出去定岗,张海挺郁闷,工作积极性也不高了。队长心里过意不去,就让我把张海叫来谈谈心。巡逻完毕后,我把张海顺道带了回来,领进办公室后,我正准备离开,队长摆了摆手:“小王,你留下。”我收回腿,坐了下来。
“你也坐。”队长看着张海,微笑着说,“张海呀,我知道你没能留下来跟车,心里肯定不痛快,但你想过没有,你作为一名新人,虽然是为了工作,但还是有很多方面欠考虑,导致你和其他协管不团结,从而产生了打架这事。以后要是干得好,我还会考虑让你回来跟车的。”
张海边听边点头应下。
送走张海,队长让我挨个给中队里资质老、有点影响力的协管打电话,叫他们马上到办公室开会。会上队长直言不讳,要大家适可而止,不要因为私人恩怨影响到中队的总体工作。
终于,协管集体抵制张海的“运动”在队长的谈话下告一段落。
3
那次谈话后,队长考虑到张海跟车时表现不错,决定委以重任,让他定岗在“烧烤一条街”。
我们中队辖区里的“烧烤一条街”,街上的店大多是本地地头蛇和外来的少数民族开的,是队里的钉子“难点”——“难劝阻、难服务、难管理”,店主们对城管的管理经常是不服从、不配合,已经熬走了好几个协管。
协管定点时,队里一般都会先安排一名正式队员带着协管挨个店铺走一遭,一是让协管知道自己的管辖范围,防止出现管理死角,二是让协管和店铺老板们认识一下,方便以后工作。张海是由我带着走完“烧烤一条街”的。考虑到这边管理难度大,因此针对几个难点店铺,我都重点和老板们聊了聊。
张海跟车时就知道这条街是什么情况,因此对每一个烧烤店老板都很客气,老板们一边喊着“一定支持工作”和我客套,一边拉着张海坐下喝茶,拉近关系,希望他以后多多照顾。一来二去的,还没走完,张海就已经和几个老板称兄道弟了。
拜访完,我临上车前嘱咐张海:“张哥,和那些老板尽量保持距离,抓好分寸,省得以后太熟,不好管理。”
张海点头答应。
尽管之前队长找了张海谈心,希望他重新振作干好工作,但张海在后来的工作积极性显然没有以前高了。每次我到“烧烤一条街”,经常能看到张海在烧烤店里和老板们在喝茶、侃大山。也时常听到其他协管说,烧烤店的老板们时不时地就弄上两个小菜和张海吃吃喝喝,已经混得很熟了。
就这样,烧烤店的几个老板小恩小惠地供着张海,希望他在市容管理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海也乐得这样——他已经对跟车不指望了,天天占着小便宜、听着奉承也挺好。
因为张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多久,“烧烤一条街”的市容市貌变得越来越差,区里不断接到投诉,区领导对这条街意见很大,点名要城管执法局在全区大会上做检讨。局长开会回来后逮住我们队长狠批了一顿,队长又赶着气头狠狠骂了张海一顿。
从队长那出来后,张海挨个找到烧烤店老板,让他们把门前搞好,同时放出话:“如果不听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可等第二天再去,那些烧烤店还是老样子,张海气不过,趁下午午休、烧烤店老板基本都不在店里的时候,给队长打电话,调来两辆执法车,一路扣下了大量摆放在烧烤店前、行人道上的物品。
事后老板们找到张海,怪他没提前通知,张海也只是看着他们冷笑:“他娘的和你们说了最近老实点,不听,这样更好,就该受点教训。”
烧烤店的老板们哪在乎这些,你骂一句我回一句,与张海彻底翻了脸。
那之后,老板们就不怎么搭理张海了,张海去管理,他们也不听,一身力气像是打在棉花上,即便联系队里过来管理,但也是中队前脚刚整顿完,老板们后脚就冲着张海骂,一切又回到原样。
终于在一天下午,积累已久的矛盾爆发了。几个小混混在烧烤店撸串喝酒时,受到店老板挑唆,逮住正在不远处晒太阳的张海,呼哧呼哧地把他一顿好揍。听到消息,我赶忙带车过去,到现场时,张海正坐在地上捂着流血的头一声不吭,那几个小混混还在店里吃烧烤,时不时望向我们这边,骂上几句脏话。
我把张海扶起来:“没事吧?先去医院。”张海摇摇晃晃地上了车。送走张海,我打了110,并向赶来的民警说明了事情经过,民警把那几个小混混带走了。
事后,局里出面联系派出所,要求严惩打人者,但那些小混混下手很有分寸,经鉴定,张海只是轻伤,而且打人者又是醉酒,酒醒后认错态度良好,再加上涉及到城管,话题敏感,区里怕产生不良舆论,最终只是选择让对方赔偿了事。
张海伤愈后,工作愈发消沉了。
4
7月,一年一度的庙会开始了。由于庙会举办地点不在我们中队辖区,所以局里并未安排我们去执勤。庙会当天,正好张海轮休,喜欢凑热闹的他就急急忙忙地跑了过去。
小县城里难得有个热闹的活动,参加的人很多,有扮玩的队伍,也有流动卖东西的,虽然区里提前作了周全的安排、出动了很多执法部门维持秩序,但还是有一点混乱。
不知道张海是怎么“灵光一闪”、回家穿上了协管制服跑到庙会里去维持秩序,他站在人群中,一会儿大声地指挥着扮玩队伍从这走,一会儿又咋呼着指挥人流从那走。不一会儿,人流和扮玩队伍就挤在一起了。
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挤,执勤的文化、旅游、公安还有城管等几个部门都发现出了问题,很是纳闷——昨天组织协调会上都安排好了,扮玩路线和人流疏导路线也都设置了呀,这帮人怎么还瞎挤在一起?纳闷归纳闷,鉴于这种情况极易发生踩踏事件,各大局负责人在接到反馈后都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然后,都一眼就瞅到了正彪呼呼瞎指挥的张海。
我们局长阴着脸问那个辖区的执勤中队长:“这是你的人么?在那干啥?”
执勤中队长忙摆手:“不认识,不是我们队上的人。”
“好像是二队的协管,以前跟过二队车,我有印象。”旁边的副队长说。
这话正好被赶来的交警大队领导听到,冲着我们局长哈哈笑道:“什么时候城管也干起交警的工作了,我们可就省心了。”
局长听了这话脸色更差了,让中队长去把张海叫过来,回局处理。
第二天,局里召开大会,张海被记过一次。这事也成了全局的一个笑柄,张海好一段时间没抬起头来。
转眼到了10月,为创建卫生城市,城管局各个局室中队都忙碌起来。我们中队天天早上5点就上班去清理早市,晚上治理完烧烤,要9点多下班,上至队长下至协管,都忙得团团转。
这天,队长从局里开会回来,召集我们几个队员商议开展一次移动广告牌清理的专项整治。大家确定好整治时间、人员安排和路线后,队长拉住我:“小王,联系各定岗协管,让他们提前向辖区店铺下好通知,不要再把移动广告牌拿出来,如果不听,将全部清理扣押。”
几天后,专项整治活动正式开展。
在我们组,张海和其他几个协管负责广告牌的搬运工作,而我和副队长负责找到那些摆放广告牌的商家,向其“亮证”讲明缘由,填写证据保存清单并让商家签字确认。这样分工,也是便于拦住商家,防止其因争夺广告牌,发生意外。
我们巡逻到区医院附近时,发现有一家小超市把移动广告牌摆到了行人道上。按程序,应该等我们进店安排好后,再叫协管去清理扣押,但张海并没有等待,而是直接自作主张地去拉广告牌。接着,一名40多岁的女店主就冲了出来,与张海拉扯起来。
张海冲女店主喊:“快松手,我们是在执行整治任务!”
女店主也喊:“你们这些强盗!还让不让人活了?”
张海死不松手,女店主也越夺越急,直接伸手“啪”地一声扇了张海一耳光。张海也急了,正要还手,我见势态不好赶忙跑了过去,把他拽到一旁,并招呼其他协管把张海拉走。
自己的队员被打,我当时非常气愤,强忍着火,双手紧攥女店主的手腕,大声质问她:“你为什么打人?”可女店主嘴里依旧骂骂咧咧个不停。临走时,我留下了一句“想要牌子来城管局处理”,就气冲冲地和其他人赶去下一个清理点。
第二天,女店主来到局里处理,队长对她不服从城市管理、暴力抗法的行为批评教育了一番,并让她写了保证书后,就安排我领着她去拿牌子。
半年时间,张海挨了两次打,似乎是想明白了些什么,之后再有什么工作,他总是拖拖拉拉地跑在最后,不管队长怎么说他骂他,他依旧我行我素,死活不冲在前面了。
5
2015年元旦后,我从其他协管嘴里听说张海谈了个对象。
巡到“烧烤一条街”,我专门找到他,打趣道:“张哥,听说找对象啦,怎么样?漂不漂亮?有时间约出来给兄弟们看看?”
张海听了嘿嘿地笑:“老弟,刚谈上,我挺相中的。正好手机有相片,给你瞅瞅。”说着把手机摸出来打开相册。
我伸过头看看,里面的女人看上去30多岁,很会打扮,长发飘飘。我顺口夸道:“嫂子很漂亮呀,张哥好福气。”
“哈哈,你嫂子不光漂亮,家里还是开厂子的呢,老有钱了。”张海看着手机,一脸得意。
“恭喜恭喜,等结婚了可别忘了通知队里。不多说了,我该到下一个点看看了。”我冲张海摆摆手,转身回到巡逻车。
“肯定通知!”张海大声答道。
春节过后返工。按照我们小城习俗,只要不出十五都算过节,因此只要没有什么紧急事项,队里正月十五前不会在外定岗,一般都会在中队待着。
在队里,我见到了张海,先拜了个晚年,又打趣他,让他把对象领出来见见。没想到张海脸色一下子变了,压低声音跟我说:“吹了。”
我挺诧异,明明元旦的时候还说得那么亲密,咋说吹就吹了。见张海脸色不好,我也就没再追问。
后来还是和其他协管聊天,才了解了张海这次处对象的始终。
原来,我们辖区里的某个店铺老板在与定岗协管瞎聊时,说起自己有位女性朋友还没找对象,30多岁了,想找个机关事业人员谈谈,让给打听打听城管局有没有合适的。这个协管无意中与张海说到了这事,没想到张海上了心,非让让他介绍介绍,那个协管拗不过,就把张海领到了那个店铺老板门前。
刚开始,两人接触得还算顺利,张海只向人家说自己在城管局工作,并没说自己只是协管,加上张海模样憨厚,多少也给他在女方前加了分,两人尝试着交往起来。
只是交往就免不了要出来吃饭逛街。女方家境富裕,平时生活质量很高,仅靠张海每月1500块的工资,根本支撑不起两人的消费。于是张海开源节流,与女方出门时是能省则省,没多久,女方就发现了这一情况,觉得张海小里小气。
几次下来,两人闹起矛盾,女方觉得蹊跷,就托家人去城管局打听打听张海的情况,结果发现他只是协管。女方觉得张海是在欺骗,气不过差点闹到了单位,这事自然也就吹了。
6
春节过后,因工作调整,我被调到了三中队,与张海接触也就少了。没想到在局里的一次通报会上,我又听到了他的大名。通报上说,张海因多次违反纪律、冒用单位名称,给社会造成严重不良影响,经局党组研究同意,对张海予以开除处理。
会后,我在楼梯口碰到以前的队长,非要拉我到他办公室坐坐,我也顺便问了下张海的事。
队长说,早前,区里有家地产商,为了搞活楼盘,请文化公司搞了一次歌唱比赛,奖金丰厚。张海就去报了名——说起张海唱歌这事,之前我们局工会搞过一次茶话会,张海当场找队长表态,“队长,我报名,我受过国家级歌唱家的指导,也经常参加一些比赛,获得过很多奖。这次茶话会,一定拿个奖回来。”可事实上却是,那次表演并无出彩的地方,奖也自然没有拿到。
可想而知,歌唱比赛那天,登台表演的张海虽然准备十足,但还是因为唱功不好,被评委们狠狠地教导了一番,而后惨遭淘汰。
当天观看比赛的人很多,张海觉得丢了面子,不愿意离开舞台,对着评委就嚷嚷起“比赛有黑幕”,还拿出自己城管局的身份,说比赛占用公共场所,没有经过城管局的审批,要求立刻终止比赛。
地产商本想通过这次比赛好好宣传一下品牌,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传活动被生生搅黄了,还被张海诬陷,扣上了个“违规占用公共场地”的帽子,自然不肯罢休,就把事捅到了区里,向区政府状告城管局“乱用职权,为己谋私”。
当局长再一次听到张海的大名,而且此次事件相比上次在庙会,影响更坏——在场群众众多,如果处理不好,会造成极大的舆论影响。从区里回来后,局长立即召开了局党组会,经过研究讨论,党组成员一致决定:开除张海,并在全局大会上通报,好好给局里所有的协管上上“紧弦”。
在职的这一年多的时间,张海为工作挨了两次打,自己受了两次处分,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尊敬或同情,局里的人看笑话的看笑话,谈是非的谈是非,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去留。
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张海。
2016年,因组织安排,我离开城管局去了另一个单位工作,走后没几天,我接到个陌生电话,竟然是张海打过来的。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打电话祝贺我,我们客套了几句,挂电话前,他连声说了3声“离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