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身份证”的生日。不知道具体生日是什么时候。妈妈也不记得了。
我曾问她,我的生日究竟是哪一天?
她不愿放下忙碌的活,几次都不耐烦地说,“俺哪记得请?就记得生下你,没出月子,天就热了,你身上热得起痱子,跟癞蟆鼓(瘌蛤蟆)皮一样,不停给你擦洗,热的你都快断气了,哭的声音都没了,我就抱着用蒲扇,一扇一夜。”
小时候,我们从奶奶家分家后,一家七口先是奶奶家附近的两间土屋里,土屋很矮、墙皮很厚,足有三十公分,实际使用面积也就十五六平米,还隔开了里间、外间。
可以想象,当年七口人,怎么住得下?也就只能摆放几张床和一套板凳、桌子和衣柜。
姐姐们陆续大了,后来干脆就在外面临时搭建的防震棚里睡觉,记得有一次,下雨了,雨水很大,流进了棚里,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蛇,在棚里乱窜,吓得她们魂飞魄散,坐在棚里熬了一宿。
80年代中期,我上小学时,土屋还在,外间墙上的英明LX和伟大LX的画像也在,颜色已经暗淡斑驳,很有历史是痕迹。
四姐指着土屋凸凹不平、渗着水渍的泥土地面,跟我说,“你小时夏天,两三岁时,就喜欢铺着凉席睡“露地(陆地、lu 地),屋里热,只有身体贴着地,才凉快点,给你垫块布,你都烦。”
四姐还回忆说,“你小时肉香、蚊子、毛疤、臭虫都喜欢咬你,它们顺着门缝就爬进堂屋了,赶都赶不走,咬的身上一个疙瘩一个疙瘩的,娘下湖回来,看你身上起疙瘩,就打我,说没看好你,但你就喜欢睡光地,我也没办法。于是,娘下地回来前,我就用湿泥当雪花膏给你抹上........”
生下我不久,娘就下湖干活了,每天都很忙,出去天不明,回来一抹黑,哪里记得清我们姐弟们的生日,大概只有一个姐姐的生日她记得请,那个日子很特殊,和一个表哥的生日同一天。她而表哥生日是哪一天,她还得去再次问。
按照这个逻辑,从村里大勇、大义两人,和我一前一后出生的日子,结合月子里就很热的信息,我推测出我的生日范围在1977年六月(阴历初八)大暑和立秋(阴历二十三)之间的准确概率是95%,这个置信区间是可以接受的。
后来18岁读大学时,在办理身份证时,我跟户籍民警说,户口本上的出生月份和具体日期不对,当时为了躲计划生育,他也很客气,说你哪一天?我就在置信区间的范围内,自己挑了一天,后来沿用至今。
在老家,母亲记不得孩子生日的情况,时有发生,当时农村一没有日历、二没有文化,每天为了一日三餐忙,有时孩子的生日、家庭欠债、人情礼节数额、刮风下雨次数.......还是沿用了古法门后缸边刻痕划道记录的,只有当事人知道其中的含义。
一旦当事人不在了,或者门板被拆了、水泥缸损害了,早年的记忆,都会被抹去了,再怎么回忆,都回忆不起来了。
娘记不清我的生日,她生前也没有特别给我过过一次生日,甚至我们长大后不主动提,她也不太提我们姐弟们生日的事情。
家里家外,有太多值得忙活的事情,在她眼里,纳鞋底、拾荒地、拔稗子、挖熵沟,也比记生日、过生日更重要得多。
但我知道,她对我们的关心爱护没有一刻停止,她的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也是希望让田里的庄稼收成更好,让我们吃得更饱一些。
四十五年一晃而过,有娘在的每一天,她都是最牵挂我的人。
想起小时候,我任性撒泼,在太阳底下让她抱我走路,她手里、背上都拿着东西,分身无术,我就在棉秆豆稞上打滚,浑身扎的都是血口子,也要她继续抱,她拗不过我,气的一路小跑回到家,放下东西,还是放心不下我,重新回来抱我;
到大高庄走亲戚时,她大包小包的,带着我步行去,一路走,一路歇,有时要把大包小包先拿到远处,再回头驮着我,十八里路,来来回回要走一个上午,到了姥娘家,口干舌燥、累的站不起来,那时她大概四十五岁,就是我现在的这个年龄;
家里有农活,她舍不得我干,我随便一个读书学习的理由,都能玩一个下午。有时在南河钓了几条指头大的小鱼,兴奋地让她“熬鱼汤”,她下湖回来,不顾劳累,一边抱怨费油,一边给我佝偻腰,在矮小的锅屋生火加工,汗涔涔的一边骂我,一边看我狼吞虎咽;
中学上学时,走读往返,她每天定时定点给我把饭菜凉好到适当温度,让我尽可能短的时间风卷残云,不影响我的学习;
待到我读书出来,她虽然精神时而恍惚、时而清醒,但她对我和孙子的爱,一直都在,她深受女儿是外姓人、儿子是自己人的传统文化的影响,平时攒点钱,层层包裹在手绢里,藏在席子底下,想到的,也是等我返家时,给我,让我早点还我房贷。
有一次,她坐过一个亲戚家孩子的车,羡慕不已,说风刮不到、雨淋不到,问我,啥时能买起?古稀之年,还操心我买车的事情,虽然她当时已经没有了钱的概念。
母亲的年龄比我大四十岁,有时想想,我们更像是两辈人,她对我这大半生爱是无私、永恒、和纯粹,不求任何回报,她在的每一天,都想能为我做些什么?
等我儿子出生时,我告诉他,这生日你可得记好,别再忘记了,我看见她在门后、家具上继续刻痕、划道,而且不止一处,外甥女们都告诉我,我儿子出生后,她们姥娘走哪划哪,生怕忘记了她这个唯一的孙子的出生日期。
老娘划痕作记号的身影,恍如多年前我出生的那一刻,想起来,我已愧为人子,已经半辈子了。
我的生日具体是哪一天,已不重要了,我的生日,是娘的苦日,感谢她,历经千辛万苦,把我带来这个世界,让我有机会体验这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的人世间,感受这波澜壮阔的四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