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尸体用大提琴制成,声带用弦演奏的时候,我再也看不到了。值得尊敬的劳尔埃斯帕扎(Ra l Esparza)饰演的奇尔顿博士(Frederick Chilton)的内脏仍然醒着的时候从腹部拔出来,就像撒上红色酱的意大利面一样,我再也看不到了。针灸师用针刺穿一个人的眼睛,一个人的腿熟了喂他的时候,我再也看不见了。
每次,我不看下去的的决定似乎很理智,而且似乎很人道。太多的虚无主义,太多的折磨,我想,太多的将自己伪装成天才和艺术家的连环杀手。但是道德高度并不长久。我不断地偷看,穿过挡在脸上的手指偷看,这里一眼,那里一眼。这样或是为了麻痹自己,亦或是为了让自己适应,不过是角度不同而已,逐渐地,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第二季过半后,“汉尼拔”与其说是血淋淋的考验与煎熬,不如说是一场可怕的盛宴,给观众带来纯粹而大胆的享受。根据David Cronenberg , Michael Mann, David Lynch 还有Stanley Kubrick的暗示,“汉尼拔”有着电视剧中少有的野心:它条件反射似的将寻常变成奇异,将奇异变成寻常。尸体堆成可怕的图腾柱,从眼窝中冲出的蜜蜂,活活吞下一个女歌手的人……久而久之,一个模式出现了,揭示了一个对我们熟悉事物的令人不适的思索,人体的脆弱,艺术的力量——艺术让我们去塑造我们本以为恶心的东西的力量。
当然,我爱这部剧的原因很可能是它与我对食品文化的最坏的猜疑产生了共鸣。对于那些没看过“沉默的羔羊”或者没有读过托马斯哈里斯的原著小说的观众来说,故事梗概是这样的:由高贵冷艳的麦德斯·米科尔森(Mads Mikkelsen)主演的汉尼拔·莱科特是一个犯下了丑恶罪行的天才精神病医生。他从猎物身上取下“纪念品”——这里一个肝脏,那里一个心脏——然后将它们烹饪好再喂食给毫不知情的客人们。(大部分的剧集采用蒙太奇手法表现令人头晕目眩的烹饪手法,让观众们变得饥肠辘辘之后再让他们承担罪恶感)。汉尼拔为自己辩解说自己“只吃不够优雅的”,就如同David Chang,但是他却有着略微宽松的道德标准。汉尼拔是个特别的角色:他会演奏大提琴和电子琴,他穿着考究,有着自己的生存哲学。白天,他是一个自由主义的人生导师,教导他的病人如何处理自己的阴影;他通常操纵更低级的连环杀手来掩盖自己的罪行。(如同“嗜血法医”中的情境,在这个故事中连环杀手就和妙龄女郎一样普遍。)
汉尼拔的对手——也是他的爱慕对象——是脾气古怪,性格柔弱的威尔·格雷厄姆。由休·丹西(Hugh Dancy)饰演的威尔是一个被病态的同情心控制的FBI侧写员,他的同情心的病态程度甚至更甚于汉尼拔的无情。当他来到犯罪现场时,他进入一种神游状态而幻想成为了凶手本人,低语着他的咒语:“这是我的设计。”想象犯罪的情形。两个人富有魅力而难以分割地在彼此的周围——是最好的朋友,敌人,病人和心理医生——窥探着彼此的大脑。上一季结尾于汉尼拔一边用厨刀为威尔开膛一边轻抚着威尔的脸颊——这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时刻将汉尼拔粉丝们送入极乐。这一季,也就是第三季,汉尼拔给了活下来的威尔一个定情信物:摆放在教堂里的如同圣物一般的一具粉碎后雕刻成人类心脏的尸体。
这些既不正常也不夸张。正如剧集的创造者Bryan Fuller(迷幻般的“奇迹降临(Wonderfalls)” 和 “灵指神探(Pushing Daisies)”的幕后大师)所说,"汉尼拔“是一部膜拜奇葩的作品。当“汉尼拔”剧集刚开始的时候,它模仿着传统的警匪剧的桥段,但后来远离了这个束缚。如同汉尼拔脱下他所谓的“人类的伪装”一样。在近期的一次RogerEbert.com网站的采访中,Fuller解释道,当他为剧集找工作人员时,他告诉他们:“这不是一部电视剧,这是一部华丽的艺术电影。”他的先驱与过激精神事实上是一种电视剧的普遍趋势,其他的剧集中也反映出这样的趋势,例如“美国恐怖故事”,“真探”,“守望尘世”,“魂归故里”,“血族”以及“尼克病院”。这些剧集水平不一,但是它们都致力于弗洛伊德的“暗恐(the uncanny)”的概念。在这些剧集中,“汉尼拔”由于敢于表现荒诞和其自我严肃性而脱颖而出,在这种表现之中又浮现出诗歌与戏剧中的华丽的奇异及深刻含义。比如,当威尔观察心脏雕刻时,它打开了,心室掉落到了地板上,在一个扭曲的噩梦般的腿上向他走了过去,变成了恶魔般的鹿角。
除了流血,“汉尼拔”的世界中也有着让人放松警惕的童话元素,部分因为剧中的谋杀缺乏现实生活中的丑恶感或者哈里斯小说中爽快的扭曲感。在“汉尼拔”中,没有人被强奸,即便是在幻想之中;相反,被害人被作为蘑菇的培养容器使用了。当女性角色受伤时——不论是被射伤还是被推出了窗户,或者,在一个桥段中,像大蒜一样切成了片——剧中很少有性虐元素。在通常情况下,性暴力元素不是无法避免,只是有时为了表现真实。但是在电视剧暴虐元素的军备竞赛中,“汉尼拔”中省略的表现只是对观众的一种安慰,如果这些暴虐成真的话,一定不是汉尼拔中的那样。
凶杀,从另一个角度上讲,被粗野而不尊重的对待。在汉尼拔中,尸体是艺术品,如同粘土和油画。尸体被有序的缝在一起变成了壁画或者制成了扭曲而丑陋的展品。皮肤被撕扯成了羽翼,尸体被变成了养蜂场,颠茄被种在心脏内。从一个愤世嫉俗的角度来看,这是十分容易理解的,就如同冲击效应:越是更扭曲的事物越令人敏感。这当然使得向陌生人推荐这部剧很难。但这些影像中融合了对于死亡与消亡的隐喻。一个茶杯被摔碎,然后又变得完好如初;这就如同一个人的头骨被打碎,表现了一个悲伤的男人对时光倒流的渴望。眼泪混进了马提尼中,一个女人的尸体被缝进了一匹马的子宫中,当她被切割开后医生听到了她心脏的跳动,他们把她的尸体切开后飞出了一只活的乌鸦。象征物可怕的重叠在了一起,如同通感中的各种感官感受:心脏的跳动就如同钟表的走动,钟表的走动又如同鼓的震动。对白也有着同样的多重意义,普通的对白也表现出罪恶的影子,从“那个逃跑了”到“你所知道的恶魔”。“你用百里香熏我。”一个被害人在被喂食自己的肉时评论道,有着明显的多重意味。
在上一季中最壮丽的几个场景之一,一个黑人男性的尸体在河边被发现,身上涂着树脂。这个人刚从一个汉尼拔初见的连环杀手的艺术作品中逃了出来,他从有许多的尸体,不同的肤色组成的壁画中逃了出来——种族多样性被重新演绎为了不同的颜色,人体被变成了画中的笔画。当汉尼拔从梯子爬上谷仓,他向下看去,看到了一个形式:从上向下看,卷曲在一起的尸体汇成了一个眼睛。这个图像变现了一个疯狂的幻想:从谷仓顶部望去,一个眼睛看着另一个,神看着它的造物,他的造物看着它。汉尼拔对那个杀手说:”我喜欢你的作品。“
这一幕太光怪陆离以至于我大声笑了出来。这又似乎是对这部剧本身的双重意识的提醒,提醒我们从远处观察意味着什么,让我们承认我们不过是喜爱肥鹅肝和小牛肉的窥阴癖患者。(有的时候我觉得这部剧是由善待动物组织赞助的。)对于一个看电视剧的人来说,汉尼拔这样的角色很令人熟悉:他是又一个沉迷于绝对控制欲的中年天才,如同唐·德雷柏(Don Draper ),瓦特·沃特(Walter White),豪斯医生(Dr. House) 还有 弗朗西斯·安德伍德(Francis Underwood)。从占星角度讲,汉尼拔是有着恶魔本性的福尔摩斯。但是汉尼拔表现了一个毫不妥协的电影导演的幻想:一个不顾一切,不在意成本的实现自己的幻想的每一个细节的完美主义者。这是他的设计。
随着第三季的开始,这部剧进入了一种狂热的戏剧风格,一幕接着一幕,强调着它的不真实性:在一次闪回中,汉尼拔朗诵了具有魔性的句子”很久很久以前。"然后染红的幕布便合上了屏幕。作为一个逍遥法外的逃犯,汉尼拔逃到了欧洲,在那里他骑摩托,喝香槟,杀人来夺取他们的地位,和他的心理医生彼地丽娅·杜·莫里哀(Bedelia Du Maurier) 装成是夫妻。现在还不清楚彼地丽娅(Bedelia)是他的同谋还是人质。“观察还是参与?”“观察。”她低语道,脸上留下了一滴眼泪。(高贵冷艳的Gillian Anderson说话声音太低了以至于这些幕如同耳语游戏)这是许多似乎是用来挑战观众的角色的对白之一,但同样也告诉我们不应该自欺欺人。彼地丽娅(Bedelia)没有伤害任何人,但是她太好奇了以至于她不能不看下去。如同所有深陷汉尼拔无法自拔的影迷一样,她觉得汉尼拔太可口了而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