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蒙
宋词中有“雍齿钟记”的文体,其他诗文改编为“不改变其意思,稍微修改那个词”、“给原作增加一些损伤”、“入音率”。
櫽括词是非常有特色的文体,它不但丰富了宋词的表现方式,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宋人的文学观念和文体观念。研究者认为,苏轼是开櫽括词风气之先者,而宋代最为“专业”的櫽括词人却是温州人林正大,他创作的櫽括词数量最多,有《风雅遗音》二卷,计词四十一首。林正大所櫽括对象相当广泛,既有辞赋,也有古文,既有乐府,也有古诗。从他所櫽括的作品中,一定程度上可以看出南宋词坛雅化观念风行。林正大在嘉泰二年(1202)所写的《风雅遗音自序》介绍:“余暇日阅古诗文,撷其华粹,律以乐府,时得一二,裒而录之,冠以本文,目曰《风雅遗音》。是作也,婉而成章,乐而不淫。视世俗之乐,固有闻矣。岂无子云者出,与余同好,当一唱三叹而有遗味焉。” 可见《风雅遗音》是林正大在明确的编纂意图下自编的櫽括词集。
林正大,号随庵,南宋开禧年间为严州学官。又据嘉泰四年滁州州学教授陈子武跋:“永嘉林君正大敬之,道州使君之子,尚书吏部开府公之孙也。生长华胄,屹不为流俗移,恪守诗礼遗训,期以翰墨自植,高山流水,未遇赏音,体《易》随时之义,故自号曰随庵居士云。”这里的“尚书吏部开府公”,据泰顺《四溪林氏谱》记载“六世有名杞者,宋崇宁进士。杞终帅府参谋、赠金紫光禄大夫吏部尚书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加少保”,指的是林杞。而泰顺《分疆录·乡逸传》有:“林伯礼,杞孙,字正大,号随庵,喜读书,尚吟咏,为礼能文,隐居不仕。”
据叶适《水心文集》七《林敬之挽词》云:“杂遝新河市,酸寒处士庐。甘辞鲁穆馈,独著孟轲书。篱坏从儿补,禾荒付客锄。永嘉新有志,莫遣姓名疏。”可见其辞去教职,居住在新河街,专研孟子,身后凄凉,卒时当为《永宁志》刚成之时,即嘉定九年(1216)。薛师石亦有《挽林敬之》云:“闭门常读《易》,遁世意如何。有酒可消闷,无阶不种莎。闲时寻旧友,月夜步新河。我亦逃名者,题碑愧尔多。”知其为读《易》遁世的隐者,与陈子武跋云:“体《易》随时之义,故自号曰随庵居士”正合。
泰顺《分疆录·选举》有“林式之,泗溪人,字敬则,待聘从侄。历官江西帐干,严州、袁州教授,宣教郎知奉化县事,终奉议郞”。林正大有《水调歌》,虽然是括杜甫《醉时歌》,但题为《送敬则赴袁州教官》,其云:“人笑杜陵客,短褐鬓如丝。得钱沽酒,时赴郑老同襟期。清夜沉沉春酌,歌语灯前细雨,相觅不相疑。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 问先生,今去也,早归来。先生去后,石田茅屋恐苍苔。休怪相如涤器,莫学子云投阁,儒术亦佳哉。谁道官独冷,衮衮上兰台。”这是林正大留下的唯一首创作品,词中虽然套用杜甫的句子和意境,但实际上是他送敬则赴袁州教官有感而作,属于创作而非二次加工,是借他人之酒,浇自己心中的块垒,从中可知袁州教官敬则为另人,非林正大。陈子武为平阳人,登庆元丙辰第。他是林的同乡,又是林的同行,更是林的同时人,他的介绍应该最具权威。
《风雅遗音》其书櫽括对象以李白、杜甫、苏轼的作品为多,并扩大到前所未有的范围,且呈现出多样化,时间跨度也甚大。就櫽括的内容本身而言,很难说有什么特别的独创性,但对共计十八位作者的原篇,作了四十一首櫽括词,这个数量是空前绝后的。林正大是一个除了櫽括词外没有留下其他作品的词人,他的櫽括词带来了词的制作场面的典雅化,能面对已经获得定评的经典名作,与古人对话。正如林正大所说,櫽括可以带来“不惟可以燕寓欢情,亦足以想象昔贤之高致”的效果。这样,櫽括的历史至此以专集的出现为标志,到达了一个发展的最高点。
如他的《贺新凉》括王羲之《兰亭集序》:“兰亭当日事。有崇山、茂林修竹,群贤毕至。湍急清流相映带,旁引流觞曲水。但畅叙、幽情而已。一咏一觞真足乐,厌管弦丝竹纷尘耳。春正暮,共修禊。 惠风和畅新天气。骋高怀、仰观宇宙,俯察品类。俯仰之间因所寄,放浪形骸之外。曾不知、老之将至。感慨旧游成陈迹,念人生、行乐都能几。后视今,犹昔尔。”保持着原作的意境与格调,在措辞上也比较忠实于原作。但对前人视生死为同一、生命长短无别的观点所持的否定态度核心部分,林正大有“念人生、行乐都能几”一句为原作所无,显然是作者自己人生苦短、须及时行乐的人生观和生活态度的主动加入,从改写的角度讲,是一种对原作的突破。
又如《贺新凉》括欧阳修《醉翁亭记》:“环滁皆山也。望西南、蔚然深秀,者琅邪也。泉水潺潺峰路转,上有醉翁亭也。亭、太守自名之也。试问醉翁何所乐,乐在乎、山水之间也。得之心、寓酒也。 四时之景无穷也。看林霏、日出云归,自朝暮也。交错觥筹酣宴处,肴蔌杂然陈也。知太守、游而乐也。太守醉归宾客从,拥苍颜白发颓然也。太守谁,醉翁也。” 林正大将《醉翁亭记》櫽括入词,浓缩文意,入律可唱,以及《醉翁亭记》自身的音乐性,也使《醉翁亭记》在传唱中得以传播。
然而历代词话以及宋词研究专著完全未提及林正大,对林正大十分冷淡,这象征着对櫽括词的评价。櫽括词的存在几乎被忽略,櫽括词虽不能说绝对没有作者个性的反映,总不能像一般的词那样可以寻求。由于作为词人主流的大家留下櫽括词作品不多,又由于櫽括不是纯正的创作,作为技巧的属性也不难推测其被冷视的结果。
它是二次加工的作品,是以合于乐曲为首要目标的加工之词,只有随着奏乐一起被歌唱,这种技法才显得生动起来。一旦乐曲失传,专凭视觉鉴赏,艺术效果明显减退。随着宋朝的灭亡,其命脉也忽然断绝,以“歌辞化”为第一义的这个技法,随着词乐的式微被新兴的散曲所取代,櫽括词的文学样式也随风而逝了,这位最为“专业”的櫽括词人林正大也被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