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鲁晓夫有句名言:“母鸡如果要下蛋,就需要先静静地趴上一会儿。如果我想要策划什么事情,就需要时间来想出万全之策。”
他说这句话时,是在向美国记者介绍他的官邸——一个毗邻黑海的豪华别墅。
那里,是一个能让他安心静养,又能运筹帷幄的风水宝地,树林环绕,面朝大海,木板小路,碎石沙滩,同时又戒备森严。
别墅富丽堂皇,内有游泳池、羽毛球场,透过宽大的玻璃墙,波澜海面一览无余。
书房里的电话,能24小时瞬间接通全国各地政要。
1964年10月,他正在这里度假。12日晚上,改变他一生命运的那个电话,就是在这里突然响起。
赫鲁晓夫的别墅
一、紧急电话
当时,他正在和他的心腹助手米高扬,在木板小路上散步,身后跟着一名保镖。
他的一个安全官员从别墅里跑了过来,告诉他说,勃列日涅夫从莫斯科来电找他。
勃列日涅夫,是赫鲁晓夫提拔起来的克里姆林宫二号人物,在他休假时负责日常工作的料理。此时度假中来电,定有什么要事。
赫鲁晓夫赶到电话旁。
原来,勃氏要他次日立即回莫斯科,参加一个最高苏维埃主席团的特别会议,内容是关于农业的。
农业机构改革是赫鲁晓夫上台后的大手笔,尤其是其主张的全国大种玉米的政策,被吹得神乎其神,但实际上有的土地并不适合,糟糕的是,眼下食品短缺已经蔓延全国。
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党内对他成立9个集权主管部门的奇思妙想无可奈何。
大家私下彼此打趣,既然他能成立主管粮食的部门、主管肉类的部门、主管糖类的部门,说不定哪一天,哪个倒霉的部门就成为主管绵羊或主管火鸡的部门了。
赫鲁晓夫背后暗流涌动的,还有对军方常规武器的大幅削减,而带来的军队的不满。
讲真,此时的他有点心力憔悴,已经上台10年的他,也想过退休,但一直没机会。
现在,休假中的他,不想被这些繁琐的烂糟事打扰,执意不想参加主席团的会议。
勃列日涅夫为赫鲁晓夫授勋章
“你们可以在我缺席的情况下作出决定。”电话里,他对勃列日涅夫说。
“我们不能在你缺席的情况下作出决定!”勃列日涅夫坚定地说,主席团成员都到齐了,“我们要求你回来主持会议。”
有什么紧急情况?下个月就要召开全体会议了,到时候再说就不行?现在非要中断我的休假……
两人又讨价还价一番,赫鲁晓夫极不情愿地答应了。
放下电话,他和米高扬又回到海滩小路上,想起上个月儿子谢尔盖的话,他平静地对米高扬说:
“知道吗,阿纳斯塔斯(米高扬的名),他们并没有什么紧急的农业问题,这个电话我想应该是跟谢尔盖告诉我的事情有关。”
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赫鲁晓夫,此时已经敏感地意识到莫斯科发生了什么事,但深思熟虑后,他却并不为之恐惧和震惊,而是平静地对米高扬说:
“如果此事涉及我,我是不会抗争的。”
是的,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有人在策划逼他交权下台。
配图:1978年的勃列日涅夫(左三)
二、3个情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像篡权夺位这样的人多势众的大事。历史告诉我们,永远不要以为这样的小动作能够神不知鬼不觉人不晓。
一般这样的事情,都有人告密,被围猎者,或将计就计,引人入股,将叛徒一网打尽,成功反扑;或顺势而为,佯装不知,最后全身而退,和平交接。
很明显,赫鲁晓夫属于后一种。
勃列日涅夫等策划的倒赫计划,早在1年前就动议了,他找各种仇视赫鲁晓夫的政要去试探、谈话、结盟、密谋,不可能不走漏风声的。
事实上,在接到这个电话之前,赫鲁晓夫已经从3个渠道提前获知了可疑的情报。
一个是他的儿子谢尔盖。
谢尔盖是苏联导弹设计部门的工程师,9月份时,一个党内高级官员的保镖,在获知推翻赫鲁晓夫的阴谋后,秘密面见了谢尔盖,把这一阴谋告诉了他。
这个官员名叫伊格纳杰夫,是这个阴谋的关键人物之一。看来,他对赫鲁晓夫不忠,他的保镖对他也同样不忠。
谢尔盖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告诉了父亲,父亲让他守口如瓶。此时,他心里已有数。
1959年的谢尔盖
在早些时候,当年的夏天,赫鲁晓夫的女儿拉达,突然接到一个女人的电话,说自己有重要的信息要提供给赫鲁晓夫,要求与拉达见面。
拉达拒绝和陌生人见面,那女人说,她知道有人正在策划一场推翻赫鲁晓夫的阴谋。
拉达更狐疑,说既然这样,你应该去告诉克格勃(苏联情报机构)。女子马上反驳,说:“如果克格勃的头子就是阴谋参与者,我怎么能告诉他呢?这就是我和你必须面谈的原因。”
出于谨慎考虑,她仍然没有与这个神秘妇女见面。
不久,拉达又接到了一个好友、前商业部长的秘密信息,她感觉不妙,但风平浪静的局面让他难以相信此事,于是他咨询了一个信得过的朋友。
那位朋友劝他不要多想,说告密者性格分裂,不可信。
赫鲁晓夫和家人
第三个警告,来自拉达的丈夫,《消息报》的主编阿朱别伊。
他的一个助手的兄弟,名叫德维的好友,是一个高级官员,他从格鲁吉亚党委书记瓦西里那里得到可疑线索,急忙告知了阿朱别伊。
赫鲁晓夫有个家规,不许孩子们打探政治问题,所以有关推翻他的阴谋,在家庭内部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和讨论,但很明显的是,赫鲁晓夫已经知道了此事。
根据谢尔盖的回忆录,他在告诉父亲此事之后,父亲做了一件令他更为不可思议的事情,那就是他竟然满不在乎地把此事直接倒给了策划者。
对方当然矢口否认。
谢尔盖因此感到愤怒,觉得父亲“奇怪、缺乏理性,难以理解”。以前也觉得父亲常有幼稚之处,但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离谱。
或许赫鲁晓夫想敲山震虎,警告一下策划者,此事我已经知道,汝等最好及早罢手。
据说主谋者勃列日涅夫获悉老大知晓此事后,险些吓尿,慌忙给克格勃头目塞米恰斯特尼打电话,颤抖着说,赫鲁晓夫已经知道了一切,“事情败露了,他会把我们全部枪毙的……”
政变按说应该就此打住。
然而,赫鲁晓夫的表现,让主谋者断定:赫已经不相信会发生此事了,此事与其暴露,留下更多疑点隐患,不如提早实施。
于是,打断休假的电话就这样紧急响起。
三、最后一次讲话
赫鲁晓夫已经怀疑,可还是飞向了莫斯科。
10月13日午后,莫斯科南郊的福努科沃-2机场,赫鲁晓夫的喷气式飞机平稳降落,克格勃头目塞米恰斯特尼亲自迎接,一路“护送”到了克里姆林宫。
从这一刻起,赫鲁晓夫便失去了自由。
事实上,去别墅接他,“护送”至机场的将军,已经是策反派的人了。他要保证赫鲁晓夫安全坐上飞往莫斯科的飞机。而塞米恰斯特尼,负责把他送到克里姆林宫的会议室。
与此同时,负责克里姆林宫赫鲁晓夫安全的警卫人员,已经换掉。赫鲁晓夫在莫斯科官邸和乡间别墅的安全卫兵,也被换掉。
赫鲁晓夫
与会者,都是赫鲁晓夫一手提拔起来的高级官员,但所有人都对他不再溜须拍马。
第一个发言的,就是勃列日涅夫,他曾在众人面前跑老远撵风吹掉的赫鲁晓夫的帽子,然后仔细弹弹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给他的恩人戴上。
几个月前赫鲁晓夫的70大寿宴会上,他还喜极而泣,抱着赫鲁晓夫希望他至少再活这么长时间。
如今,他表情冷酷地向赫鲁晓夫提出了无情的控诉,说他违背列宁的教导,导致了工业农业无序状态;
说他对待同事粗鲁,听不见别人的意见,“独断专行,藐视主席团”,养成了在午餐时作出决策的恶习;
说叫他回来开会,不是农业问题,也不是工业问题,就是赫鲁晓夫你本人的问题,“你应该听从我们的意见,进行权力更替!”
赫鲁晓夫怒不可遏,却除了一张嘴,毫无反抗之力,他严厉地质问了几句,立即被大家反对声劈头盖脸地压倒。
赫鲁晓夫与勃列日涅夫
每一个人逐一发言,对他无情地揭露,既往工作的每个出格的细节都被拿来作为批评的武器,基本都指向他的执政10年带给苏联的恶果,以及他的性格,“粗鲁,性情暴躁,反复无常,喜欢搞阴谋”。
会议从下午一直开到深夜,所有的外联全部中断,在策反派的控制之下,休会。
晚上,他给一同参会的米高扬说,自己决定不再抗争,“让他们自己去应付局面吧”。
次日10点,会议继续。这时,米高扬也开始客观评判赫鲁晓夫了,指出错误,同时点出他的贡献。
对此,有人立即抗议。大家一致攻击赫鲁晓夫,“总是不停地搞阴谋诡计——将一个人打倒,再扶植起另一个玩偶。”
会议最后进行投票,全员一致赞成,撤销赫鲁晓夫的第一书记和部长会议主席职务,以及取消他的中央委员资格。
当时的与会者后来回忆,此时的赫鲁晓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发表了人生中的最后一次会议讲话。
再次表示自己不会抗争,“也不会诽谤你们”,“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现在是我离开的时候了,但放弃是很困难的,我本人保证不会推卸自己的责任……我呆在领导位置上的痛苦,也是我难以继续忍受的……”
会议最后一致做出决定,对外宣称:“因为年事已高,健康状况恶化,赫鲁晓夫本人主动提出退休的请求,得到主席团的批准。”
此后,赫鲁晓夫在自己的乡间别墅和市里官邸居住,并由专人负责“保卫”,每月500卢布的退休金,还有专车。不过,这一切都是软禁性质的“特殊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