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孔子说：“刚强、果敢、朴实、谨言，这四种品性都近于仁。”

今天刚毅、木讷已经成了两个词，但在先秦时代，得分成四个字分别理解。

前边讲了君子小人外在表现的差别，这一章是说明君子应该具备的四种品质。

“刚”这个字，是和“欲”相对的。你记得《公冶长》里他曾批评过申枨，说他“枨也欲，焉得刚？”意思是这个人的私欲太多，怎么可能具有刚的气质？所以民间有“无欲则刚”的成语。一个人以公心为重，总想着他人，不徇私、不利己，这样的人才有可能表现出刚的气质。

毅是坚毅、果敢、有魄力、有决断。孟子说“威武不能屈”，指的就是这种品质。

木是像树木一样朴实、厚道，不玩虚的，不耍小聪明，肯于做人所不愿做的苦功，肯于自己吃亏。

讷，前边我们学过，说话谨慎，少言。

孔子用这四个字描画出四种品性，认为这四种品性、气质接近于仁者。仁，是学习追求的目的，也是通过君子能达成的最高境界。而这四种品性、气质，则是达到这个最高目的的必备条件。

这个对人性的观察，对人的品性和气质的分析、描述，整部《论语》从头到尾、贯穿始终，说明夫子绝不是随便讲的，而是基于对人性的深入观察与反省才提出来的。

子路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切切偲（sī）偲，怡怡如也，可谓士矣。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

子路问道：“怎样才可以叫做士呢？”孔子说：“互相督责，和睦相处，可以叫做士了。朋友之间互相督责，兄弟之间和睦相处。”

上一讲咱们刚学过，子贡问夫子“何如斯可谓之士矣”，这里子路也问了同一个问题，而且这两个人问的话一模一样，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可孔子回答子贡，是说行己有耻、不辱使命、宗族称孝、乡党称悌等。

轮到子路来问，孔子又说朋友之间要互相督责，兄弟之间要和睦相处，并不多说有关仕途政治之类的事情。子路的政治和军事才干，孔子非常清楚，无需多说，倒是要提醒他反身内向，注意平常和朋友相处、兄弟相处时的表现。

对子路，孔子回答了一个非常实在、非常基础的做人标准。从眼前脚下平常处迈步，一步一个脚印，没有一点儿虚头巴脑的东西。

最后两章是孔子讨论军事问题，这在《论语》中很少见。

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孔子说：“善人教育百姓达七年之久，也就可以叫他们去参军作战了。”

读这一章，你可能会产生两个疑问：一、为什么要教民而战？军队干什么去了？二、教民七年才能参军作战，用得着这么长的时间吗？这涉及当时的社会结构的变化，关于中国早期的战争我来给你解释一下。

三代圣王尧、舜、禹的禅让说，现代有许多学者质疑。但近几十年来的考古发现，证实了“尧都平阳”，就是今天山西临汾陶寺遗址。这个重大发现有两点你要注意——

第一，过去以为的礼乐文明是周初才建立，但那个时代已经有了城墙、宫殿、天象台、地坛、礼器。而且当时的天文观测除了对春分、秋分、夏至、冬至四个点的观测极为精准外，还有二十个节气，据今4300年。

第二，陶寺古城这座尧舜之都，晚期被外来的北方游牧集团石峁文化族群毁灭。从城门的防御措施非常严密的建筑特点看，当时陶寺人极为警觉外敌的入侵。可见，当时曾发生过激烈的战争。

因此，甲骨文和文献证明，商王有一支数量众多、相当非常完备的军队，也经常对外战争。武王灭商时会合了诸多部族，他手下直接指挥虎贲三千、甲士四万，这是主力军。

周代分封诸侯，规定天子六军，最大的诸侯不得超过三军。一个军，大约一万二千五百人。但是自犬戎灭周、平王东迁后，周王室的势力开始衰落，甚至还比不上周边的诸侯国。后来，周王室和郑国发生的一次军事冲突就大败而归。

春秋时代各诸侯国林立，各国之间经常发生战争。一般来说，那时的国很小，有的相当于后世的一个县，有时就是一座城。到了春秋中、晚期，特别是管仲辅佐齐桓公，在齐国开始改革之后才发生彻底变化。

晋国还组建了六军，成为中原霸主。由于维持一支常备军是开支很大的负担，所以对很多中、小诸侯国来说，军队平时往往只有空架子，但实员未必常年满额。一旦战争发生，就会动员百姓中的青壮劳力甚至妇女参与整个军事活动，几乎是全社会的战争动员。

春秋战国时期的民，主要是指农、工、商，其中包含有奴隶、自由民，还有游民，其中农民的数量占大多数。

他们一年到头忙碌于田间地头，只有收完庄稼，在农闲时间才有可能去服各种公役，其实是没有多少时间来从事军事训练的。你掐头去尾算一算，说是七年，其实一年之中，也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用于军事训练，毕竟不同于后世的常备军。

古人为了解决这个农时与兵源的问题，特别是军费财政开支问题，经常会采取兵农一体、寓兵于农的办法。就是平时下田干活，有了战事拿起武器就上战场，这在当时是非常合理有效的一种办法。

军事行动必须靠实力。一国的国力如何，要看农业与人口。银雀山汉墓出土的《孙子兵法》残篇里有《吴问》篇，是《孙子十三篇》之外的佚文，非常重要。其中有一段吴王阖闾与孙子的对话，典型地表现了这个兵与民、兵与田的问题。

吴王问孙子，你看晋国六卿，谁先灭亡？孙子一一作了分析，说范氏、中行氏先亡，智氏次之。他的分析就是以六家之中，哪家规划给农民的田亩大小，收取的租税的多少为根据的。这就是国力的计算。最后他说，六卿中能保持长久不败的一定是赵氏，因为他们分给农民的单位田亩最大，收取的租税最少。

你记得前边我们讲过，孔子对管仲有过评价，他相当深入地研究过管子的思想。

管仲和齐桓公有一个对话。管仲帮助齐桓公治理齐国，开始上轨道、初具规模，齐桓公就急着准备要向外用兵。管仲说不可，并举出各种理由，比如内政、民心、制度、大臣、刑狱、周边小国关系等等都要理顺。这一等就是五六年之后，管仲才说可以了。于是齐桓公九合诸侯，称霸天下，成为春秋时期的第一个霸主。

可见孔子其实不是不谈兵，他研究历史，探索历代兴亡的教训，也对军事问题做了深入的研究。你从这一句“教民七年就可以让他们参军作战”的话就能察觉出，孔子其实也是深通历代的战争史、深知军事方略的人。

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孔子说：“把没有经过训练的老百姓直接送上战场，这就叫抛弃他们。”

上一章讲了训练百姓作战的问题，这一章编排在这，很有意思。就好像是在上章讲完了之后，怕你理解得不够深刻，再专门从反方向来说，提醒你注意。

从这两章的内容你就可以看出，孔子实际上既不拒绝研究军事问题，也并不反对在必要的时候采取军事手段解决问题。

一方面，他坚持主张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周礼，反对各诸侯国擅自发动无义战。另一方面，面对当下的社会现实，他又推动国君积极训练百姓做好准备，并且告诫人们，如果没有平时长期的军事训练，就把国中之民、青壮劳力送上战场，这就等于是抛弃了他们。

从齐鲁夹谷之会前，他提醒国君“有文事者必有武备”这句话就可以理解，这其实是他成熟的、一贯的思想。只不过孔子儒家并不以此为主业，更不主张对外用兵，所以学习研究归学习研究，但他们并不愿意对各国的君主大谈军事问题。

摘自靳大成《论语通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