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一个普通早晨,姜秋莲难得有精力在家吃早饭。她写道:“做得太多了,我和唱歌者两个人能吃的量足够了。”`
起诉刘慈禧的事件休庭后,《解放日报》相关新闻记者和姜秋莲约好了几天采访。
这段时间她一直对记者说:“对不起。真的睁不开眼睛。”评论说。这种状态和2019年10月她第一次知道“刘鑫的案子已经立案”时一样,也是“一下子虚脱了,持续了几天”。
4月15日,江歌母亲姜秋莲在山东青岛市城阳区人民法院起诉刘慈禧(原名刘鑫)生命权纠纷案。揭开了尘封5年来一起广为人知的留学生被杀事件。
2016年11月3日,就读于日本东京法庭大学的中国留学生江歌在宿舍门口被闺蜜前男友陈世峰用匕首杀死。刘莫希就是这起故意杀人案的江歌闺蜜。
法庭上原告姜秋莲代理律师说,案发时刘东熙明知陈世峰有暴力倾向,却要求他和江歌一起回公寓,两人一起从地铁站回到公寓,发现事先等着的陈世峰,走在前面路上的刘用钥匙开门进入室内,紧随其后的江歌被刘锁在门外。无法与刘慈禧接触后,陈世峰完全失控,在河边捅了11刀,死亡。原告认为,在江歌杀人案中,被告刘慈禧虽然没有直接伤人,但有重大错误,其错误与江歌的死亡有直接因果关系。
代理律师刘东熙认为,原告提供的证据不能证明陈世峰是暴力恐吓和扰乱被告的行为,没有证据证明陈世峰为了杀害刘东熙而闯入江歌公寓,没有证据证明陈世峰的杀人动机和如何计划,也没有证据证明刘东熙“迅速锁门”。
大约3个小时的法庭后,法院宣布将选择期限宣判。姜秋莲向刘家熙方面提出了丧葬费、死亡赔偿金、精神损害赔偿金、误工费等207多万韩元的诉讼。当天刘某没有出席。
审判结束后,姜秋莲和律师举行了媒体见面会,首次公布了13分钟的视频,恢复了江歌遇害前10小时的经过。事件发生时,用报警电话录制的江边最后的尖叫声包括在内。
姜秋莲起诉刘东熙的法院传票。姜秋莲供应图
"我在法庭上每时每刻都很难受。"
4月15日,姜秋莲穿着蓝色风衣出现在旁听席上。她背着装满东西的黑色书包,两边鬓角都变白了。审判时,她总是把头转向一边默默地听着。
对于姜秋莲女士是否出庭,这个问题其实律师黄乐平也思考了很久。姜秋莲反复表达了想参加审判的意志,但大家都害怕她的感情失去控制。直到4月14日晚上,律师团队最终决定她也出庭。黄乐平反复提醒姜秋莲要克制感情,4月15日开庭时她一句话也没说,她的地址和身份证号也是代理律师向法院陈述的。
江歌被杀的视频播放到最后,旁白说江歌流血过多而死,江秋莲默默地开始流泪,旁边的女律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了起来。
姜秋莲和女儿江歌生前拍的照片。姜秋莲供应图
原点:我参加了这次听证会,但什么都没说,为什么没有去去年的两次预审会议?
姜秋莲:这主要是我和黄律师商量后的结果。没有去前两次预定会议,也害怕我无法控制情绪。在这次审判中,我仍然坚持想去。怕激动,听了律师的建议,没有发言。事实上,法庭上的每一秒钟对我来说都很难受。另一方面,没有人知道刘莫希是否会去现场。没人知道我见到她还会发生什么。
原点:在法庭上拿走了河边的水杯、被杀的衣服等,你担心自己心情不好吗?
姜秋莲:我拿了这些东西,律师们事先不知道。以为是对江边的一种安慰。和我一起见证这次审判。
原点:在江歌生前最后10个小时的事件复原视频中,你参与了企划制作吗?
姜秋莲:这个视频黄律师前后工作了半年,我什么都没做。是把我从日本得到的刑事案件文件交给律师。之后的工作主要是由国内外志愿者和黄律师共同推动的。这个事件发生在日本,所以沟通费用很高。律师必须与日本的桥梁律师反复沟通。来往的电子邮件有50 ~ 60封,全部用日语翻译沟通。这个过程中有很多志愿者是我知道的,也有很多我不知道的。这几年帮助我的好心人太多了,我也无法一一记住名字。
原点:我看过几次这条河被杀的视频,能看到细节无法控制情绪的时候吗?
姜秋莲:律师很理解我。除了基本的信息验证外,我还努力不看那个视频。反复看会刺激你。不可避免。只能自己调节。其实我很想你。唉。我读书不多,所以给律师提供了很多东西
来都是碎片化的,还夹杂着情绪,我也想看看孩子出事过程的完整记录。网友在2020年的江歌忌日送来的鲜花。江秋莲供图
“还要在国内起诉凶手陈世峰”
2019年10月28日,江秋莲起诉刘某曦的民事诉讼被法院受理立案,江秋莲回忆“我当时人一下子就觉得像虚脱了一样,从法院出来,坐在车里大哭,长久的努力和压抑像突然间迸发了……”接下来几天,江秋莲就一直躺在床上,做什么都没有力气,但是也睡不着。
原点:从江歌出事到现在诉讼开庭,刘某曦一直没有出现在公众视野。她私下里和你沟通过吗?
江秋莲:从歌儿出事到现在,我也只见过她一次,她一直是拒绝见我的。2017年8月那次见面,是在一位记者的协调下促成的。她当时也是一口否认是自己把门锁上的。其实从江歌遇害到我在网络上公开寻找她的住址,我中间和她在微信上沟通了200天,我一直在请求她告诉我全部的真相,但是她几乎都不回复,偶尔回复的也是拒绝和我见面的消息。我也加过她母亲的微信,后来她把我拉黑了。我后来也去过她老家找她,也没有收获。当时刘某曦爸爸已经打电话威胁过我了,我有些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我在网上找她以后,和她住一个小区的邻居告诉了我地址,其实距离我家只有10公里。但是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去,因为感觉去了遇到她了,她也不会说什么的。
原点:之前你是否从江歌口中知道刘某曦的一些事情,对她的印象如何?
江秋莲:我和刘某曦第一次见面是2016年3月,江歌和刘某曦一起回日本,我在机场见到她的。第二次见面是我去日本看望江歌回国那天,刘某曦和江歌一起到机场送我。回去后刘某曦就因为和前男友分手等原因,直接住到江歌家里了。江歌向我抱怨公寓里的生活易耗品,像是卫生纸、沐浴露什么的,她从来不会主动买的。她也口头承诺过要去给公寓买生活用品,但是从来没兑现过。
其实江歌住的地方特别小,两个人待着都转不开,她去了以后给江歌带来了许多不方便,比如她在家时江歌就要找一个咖啡厅学习,每天晚上我和江歌聊语音,她都要坐在楼下讲完话再上楼。她搬进来两个月,只交了第一个月的房租,第二个月没有交。但是我也没有反对,因为她成年以后,我一直尊重她的选择。
原点:从 2017年12月20日东京记者会上你明确表示回国将起诉刘某曦,到2019年10月28日民事诉讼被法院受理立案,这中间经历了什么波折,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提起诉讼的?
江秋莲:2017年3月,我拿到了陈世峰刑事案件日本方面的案卷材料,当时我隐约的猜测被验证了,报警录音显示,刘某曦第一次报警时说的是自己把门反锁了,那时候没想起诉她,就是想找她了解江歌被害的真相。2017年5月后,她对我一直还是很冷漠,看不到人性,也只有提起诉讼才能让我进一步看到全部的真相。
从起诉到立案相隔两年,主要是因为找合适的律师不容易,另外我从日本拿回来的刑事案卷卷宗需要经过好几个环节的翻译、公证才能转化成中国法庭上可以用的材料,这个流程耗时是相对固定的。我找了青岛的一位律师做代理,我很明确表示自己要的是赔偿,不是补偿,也就是说我要追究刘某曦的法律责任,律师也是认同的。但是当我拿到所有材料时,我请的律师的口风却变了,他甚至认为刘某曦今天的这种态度是我步步紧逼导致的。这位青岛律师反差这么大的态度让我不放心,我还是决定换律师,就在2019年9月我找到了黄律师,距离提请诉讼立案的有效期不足2个月了,但是最后还是在签定律师合同20多天以后立案成功了。
原点:你在记者会上提到等到陈世峰在日本的20年有期徒刑服刑完毕以后,你还要在国内对他提出刑事诉讼,这是你从江歌遇害后就产生的想法吗?
江秋莲:不是的。其实一开始我不懂这些,直到2017年在对陈世峰的庭审期间,我看到国内《检察日报》上有一篇文章,大致介绍了这类跨国的案件,其实可以等他服刑完毕以后继续在国内追究他责任的,我这才动了念头。
“我克制了4年”
现在江秋莲向媒体介绍自己的时候,习惯用“江歌妈妈”这个称呼。在“江歌妈妈”的同名微信公众号里,她从2016年至今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更新一篇公众号文章。
“江歌妈妈”在这个公号里角色多变,绝大部分时候她是一位失独老人,记录着生活琐事:她偶尔有心情做饭了依旧会忍不住做母女两个人的饭量,还有家里放了好几年的绿豆竟意外发出了绿豆芽;时而她又是声讨“江歌案”中网络暴力者、公开法律传票要“一追到底”的战斗者;时而又是那位失眠、找不到出路的受害者家属……
江秋莲的微信文章下面,有些年轻姑娘来诉说自己的苦恼,在自己状态允许时,她都会耐心开导这些困顿的姑娘。江秋莲一直自称“农村妇女”,却总有一股劲儿在逼着她改变,她说“我没有统计过自己在电脑上打过多少字。从一根手指满键盘找字母开始,到能迅速找到26个字母的位置,这1506天,我可能在键盘上敲过数百万的字。歌儿被害,我被迫从一个电脑白痴,到知道什么是Word文档,知道了Word和PDF的区别,从网友教我用QQ提取图片里的文字……虽然学会了这么多知识,我却感到很悲哀……”
在代理律师黄乐平接手案子以前,他也一直认为江秋莲应该是“因为丧女之痛成为悍妇”的形象。但见面后,他却打破了这种成见,“江女士还是一位很好沟通、比较能克制自己情感的受害者家属。”
江秋莲在家意外发出的绿豆芽。江秋莲供图
原点:事情过去5年了,你现在会有什么固定纪念江歌的仪式吗?
江秋莲:会的,一到她的生日和忌日,我都会去看望她。我会给她带喜欢吃的水果和鲜花。
原点:你现在日常会怎么调剂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排遣自己的爱好或者兴趣吗?
江秋莲:我就是增加了每天运动1个小时的习惯,就在家里跑跑步机,我也不喜欢出门,不愿意去外头锻炼,有空的时候我也会学一点法律知识。
年纪大了,接受新事物就慢了,好在我有很多人可以请教,以前我只会用微博,连Word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现在我已经学会了把Word转换成PDF了。
原点:你现在睡眠质量怎么样,三餐能按时吃吗?
江秋莲:孩子出事以后,我就一直失眠,少的时候睡三四个小时,多的时候也就睡五六个小时。但是我很少吃安眠药,害怕有依赖性。我现在也做体检,很多病也开始找上身了,受了这么大打击这很正常,但是我不在乎自己的寿命还有多少,只要能尽量维持,维持到陈世峰出狱,我还能够起诉他就行了。我现在每天大概吃两顿饭,也不规律,饿了就吃。
原点:这些年有没有和类似遭遇的父母交流过,彼此安慰会好一些吗?
江秋莲:有过几位中国年轻人在日本出事的,他们家人会来找我,我也就是和他们分享一点法律心得。但是我也不愿意和他们深交。你们或许觉得抱团取暖是不错的选择,但是我觉得就是一次次把伤口扒开来看的过程。
原点:因为你不断为江歌的案子奔走,你曾经也面对过一些人对你的网络暴力,当时你是怎么处理的?
江秋莲:这种言论从江歌被害开始第一天就有,类似于活该把女儿送去日本留学之类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受害者有罪论。2018年我掌握了一些法律知识以后,决定起诉他们。目前其中一个已经被判了一年半有期徒刑了,另一个一审被判了一年,被告在申请上诉。其实每次去搜集他们实施网络暴力的证据,就是往自己伤口上撒盐,我也很难受,但是我就是要一个公道。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后悔把女儿送去日本留学,也不会后悔把她教得那么善良,我只是后悔当时没有拦着女儿让刘某曦住进来。
原点:这5年里,有哪些时刻是让你能够感觉到一些安慰的?
江秋莲:是大家持续不断给我的温暖,我才能坚持到现在。我真的特别感谢大家,这感谢不是一句空话。另外起诉刘某曦能在国内法律途径中走得通,能够通过法律来解决,我也很欣慰。
原点:看到你开了“江歌妈妈”的微信公众号记录日常,有许多女孩把你的社交平台留言区当成树洞,你有没有尝试着在帮助她们中忘记伤痛呢?你写的微信文章“致傻丫头”中,那位姑娘当时遭遇了什么问题?
江秋莲:这个微信号是我2016年12月第二次去日本时候一位志愿者帮我弄的,后来我慢慢学着在上面发文章,很多时候,这也就是内心的一个出口吧。很多女孩对父母不好说的话,都愿意和我说。我特别想帮助他们,但是我自己的经历和能力其实是有限的,尤其是哪天我情绪不好的时候,这可能会加剧我的情绪,所以很多时候我根本没有办法帮助他们。“傻丫头”我现在还在聊,具体她的情况因为是隐私我也不方便透露了,我偶尔也问一问她的近况。
原点:看你开了网店在卖海产品,是否也是为了让自己忙起来?
江秋莲:这个生意其实一直没有做起来,但是我在刘某曦的案子结案之后我还是想做一些事情的。这样一来是维持自己的生活,也存一些我之后要对陈世峰提起诉讼的费用,我也可以在有余力的情况下能够回报社会,初步想法就是想做一个网店,也想做一点公益的事情,但不知道去哪里做。
原点:你这些年为了江歌的案子,你一个人去过多少城市,花费了多少财力?
江秋莲:我去了日本6次,至于国内,我去了很多地方,像北京、上海、南平、厦门、建瓯……次数已经数不清了。我现在挺后悔没把这些机票和住宿发票留下来的,这些能作为索赔的凭据。但是农村人么,花钱就是花了,哪里会有要票的意识。
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积蓄了,主要靠退休金维持生活。我家拆迁分到了两套房子,当时江歌去留学,我就卖了一套给她上学用。2017年时,我向社会求助过一次,获得了近30万元的社会捐款,当时有的人就觉得我在用女儿的事情卖惨,从那以后,我没有主动发起过求助,也公开说过不再接受捐款了。这几天又有人给我转钱,我也没有接受。
原点:这5年里你的心态有什么变化吗?有没有从当时的悲痛里走出来一些?
江秋莲:走出来是不可能的,就像是有人和我提过去领养一个孩子,这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变化,可能就是我在一次次被伤害中不敢轻信别人了,因为一些假意看似也是善意。但是我还是一个农村妇女,许多事情我也还是没能力做。
原点:有的人会形容你是一心为女儿维权的“悍妇”,觉得你把一些事情做得太绝对了,你怎么看待自己这几年的选择?
江秋莲:其实我就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我从日本的检察院拿到材料,发现女儿的死和刘某曦反锁门有关系后,我才开始公开追问刘某曦。但是这些日本的证据材料是不能在网上公开的,这样会给我在日本的代理律师大桥律师带来法律责任,所以我一直忍着没有发布这些证据。很多人就质疑我,觉得我是因为女儿去世变得偏颇、走极端,冤枉了刘某曦。我也背负着这种误会坚持了4年多,现在这个案件终于开庭了,我也能够把这些年藏在心里的东西原原本本告诉大家了。
解放日报·上观新闻原创稿件,转载请注明出处
作者:杨书源
来源: 上观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