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立马把门关上,等他拿完,才敢重新打开门。
陈雨能理解,人们惧怕病毒。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卡夫卡最负盛名的小说《变形记》中,人与人互相隔离的关系:一开始,变成甲虫的主角,吃人的东西,跟人交流,后来,慢慢变得害怕听到脚步声,没什么食欲,爬到床头发呆,进而,变为一个被遗忘的人。
陈雨把这种体验投射在《失衡房间》作品中。他拍摄了房间照片,用电脑贴图、布光,再将一只失重的甲虫置于房间中央。
和孟立超一样,陈雨也想象过这里曾经的过客。他观察到,窗户的栏杆被掰弯,凹陷处还缠了很多长发。陈雨猜测,上一个临时居住者,“可能经常把头伸出去透气,每次钻出去,(头发)都会被夹住”。
他在房间里阅读哲学史、艺术史的材料,记下随机产生的灵感。陈雨的房间在孟立超和杨洋中间,能听到孟立超放音乐、杨洋聊天。陈雨有时甚至感觉“挺惬意”——隔离变为某种“契机”,让他慢下脚步,重新建立人与人的连接。
他祖籍福建,儿时随着父母迁居河南,在那里度过童年,又到北京学建筑,毕业去过台北、广州。2017年,他回到北京定居。疫情之下,陈雨将自己的流动状态概括为“游牧”,离京的旅程,时不时会被弹窗,然后解弹窗,再出发。
由于做建筑类工作,陈雨习惯做计划,即便生活充满“不确定性”。他每天写下后序日程,计划表有变,会随时调整。他认为没有计划,人会感到虚无。“就像划船,假如你知道往哪里划,就算控制不了天气和洋流,还是可以一直朝着那个方向。”
在方舱,他将被子卷成鸟窝的形状,把3枚“长相端正”的煮鸡蛋放在上面,形成作品《温床上的熟鸡蛋》。他还一度想找生鸡蛋来孵化,最终放弃了。
“这是人对虚无和无聊的一种反抗。”熟鸡蛋敷不出小鸡——通过对“无意义”的呈现,陈雨试图表达,有时候“希望(孵出小鸡)不以人的意志而改变”。
这次被隔离就在他意料之外。头一天,陈雨还在为开幕式做准备,心情紧张,第二天,要出发的前一个小时,他被拉到方舱。
陈雨解决不了这种“随机”,只能选择“积极面对”。他在房间的椅子和马桶上贴了两张笑脸,前者是正常的,后者则是被扭曲的。陈雨给这两个作品取名《笑脸相迎》,寓意“在随时发生变化和不确定性的当下,保持乐观”。
方舱并不能隔绝一切访客,陈雨碰到过蚊子、苍蝇和老鼠。他想到新中国成立初期的“除四害”爱国卫生运动,当年扑杀动物,一度打破了生态系统的平衡。在方舱里,陈雨打印了这些动物的图像,贴在窗户与墙角,作为一个“提醒”。
在“隔离群”,管理人员会把监控拍下的违规出门行为截图公之于众,用四川话提醒:“xxx房间的,你赶紧进去,当这里是菜市场啊?”陈雨收集了一些截图,打印后放置在卫生间的镜子对面,作为作品《楼管胖虎》。
他这样解释这个作品:管理者与被管理者的权利关系被打破,“这是一种相互的观看”。
方舱停在原地,但人开始流动
编号2232的杨洋,也是第一回踏入方舱。
隔在方舱里的杨洋用指甲刀把纸杯剪成爱心形状,取下矿泉水瓶的盖子和商标,裁下一次性筷子包装上的卡通形象海绵宝宝和“吃好喝好”的字样,搭配酒精消毒棉片、桶装方便面包装和医疗废物塑料袋,在墙上拼出一个巨大的万花筒图样。
这名不到30岁的年轻人表示,他试图拆解那些包装上常见的“符号”,通过再次组合,形成看似严肃的图腾符号,但又充满“童真趣味”。
11月16日早上,天气清凉,隔离人员2228、2230和2232拎着行李,走出房间,路过刷着“解除隔离”红漆字样的铁板。
他们又做回孟立超、陈雨和杨洋。
艺术品被留在原地,等待下一位观众。杨洋的万花筒,其中一部分是拿牙膏和洗发水调制的液体粘上去的。他走的那天,临时的黏合剂开始失效,很多小的图案碎片掉了下来。
事实上,3位艺术家迟到的那场艺术节,有30多名参展人员被隔离。恢复自由后,他们一起吃了顿饭,继续参展。艺术节持续一个月,陆陆续续有人离开。直到孟立超把公众号文章发出来,很多朋友才知道,原来他们在方舱里办了一个“正经的艺术展”,“用诙谐的方式对现状发声”。
孟立超想起,法国文艺理论家丹纳曾在其著作《艺术哲学》中写道,艺术家和艺术作品是时代凝结而成的,就像不同的自然环境,会生长不同的植物类型一样。孟立超说:“即便我们表达的个人情感,在某种意义上,它也是一种环境和场景的映射。”
“解封”了,陈雨想继续“做事情”。他原本计划11月21日回北京,但19日早上,他听说自家所在的楼栋发现核酸混检阳性人员。陈雨不想回去接着隔离,又计划去别的城市中转。杨洋则打算过一段时间后,返回广州。
曾在方舱临时停留的人,开始流动,但“方舱停在原地”。孟立超说,他们上午走后,中午就有新的人住了进去。
实习生 王子伊 来源:中国青年报
来源: 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