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微信昵称雪梅,我很喜欢,因为我爱梅喜雪,那昵称里有冬天的品位,也有冬天的景致。
可是她突然改了,叫金玉满堂,她说那雪梅不好,太冷,也土气了点。我感觉失落,我说梅花雪,雪花梅,那梅与雪是连襟,是姊妹,也是亲兄弟,在冬天里绽放的不仅是艳丽景致,还有风韵、神采、精气……那雪梅多好呀,虽然没有金玉满堂的富贵气质,却充满了天地之间的生命风情。
太太说,梅花雪,雪花梅,叫得爽口,多是花儿,可是一个冷得刺骨,一个艳得迷离,我想问你,梅花雪怎么讲,雪花梅又有何高论,请你解释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思考后说,清代诗人张惠言曾赋诗:“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那梅花雪里,有冷意苦寂,也有相思情浓。我还说,《红楼梦》里的妙玉,将梅花瓣上的雪储藏在青瓷花瓮里,深埋地下,五年后取出。在一个清净别致的小院里,洒扫净室,洗涤器具,盥手,更衣,再点燃红泥小炉,取五年雪水烹茶。那情景里,茶香缭绕,雾气升腾,身边伴有艳艳红梅,炉火丝丝做响,还有铮铮古琴的弹奏声,雅韵悠闲,弥漫着人生况味的清淡与浓郁,幽香与芳魂。
我说,这就是梅花雪,那不是一剪寒梅傲立雪中,而是一片冰心在玉壶,藏着的是风情,掖着的是灵动,弥漫着的是渴望。
至于雪花梅,就更好解释了。比如李清照的“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秋瑾的“ 孤山林下三千树,耐得寒霜是此梅”, 陆游的“ 闻道梅花坼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王安石的“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还有毛泽东的“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在意犹未尽的诗意里,梅立于雪中,像勇士站在鲜花丛里,四顾苍茫,熠熠生辉。
我说着,倏忽想到有人说过,雪花分单片或数片,因此而得到了不同别名:一片称蜂儿,两片叫鹅毛,三片曰攒三,四片呼聚四,五片唤作梅花,六片谓六出。记得有一年,我站在雪地里接着天空飞雪,很认真地数着那雪片,果真有五片或六片的,再看那手里小心翼翼地掬着的雪片,仔细辨认后,让我惊喜的大声呼叫:梅花雪,真得好像梅花哟!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太太后,她也激动了,她说宋朝诗人卢梅坡的《雪梅》写得好呀,“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那是梅与雪的辩证法,也是雪与梅的交响乐,更是它们相得益彰的生命礼赞。
我听了,点头称是,而且悠然想起杜甫写梅诗句:“雪树元同色,江风亦自波”。我想,那雪梅同源的感慨,在我内心涌起江风波涌的千年情结。太太唱起杨钰莹的《梅花雪》,温柔嗓音里,充满甜美的声韵,那歌词里的梅花雪,被唱成“多像你的手,牵着我的梦儿走,岁岁永长留”。那是一种单纯的美,清澈的情,有着纯朴如花的牵挂与思念。我却唱了段银莹的另一首《梅花雪》,那歌词里的梅林风,吹开了枝头浅笑,红粉埋着伏笔,揭开前世擦身的谜……梅花开得多华丽,心就有多冷傲无情……芳心向谁许,落花有意人未知……千年愁散去,三生石上俏如你……那歌词写出了怅然、凄绝、香浓、荼靡,也唱出了只是待到春来时,彼此头也不回地化作春泥,就像爱融化到了谷底。
我兴奋地说,无论雪映梅花,还是雪如梅花,那雪在枝头或蕊芯的晶莹透剔,让我们想象着踏雪寻梅,也体验着雪梅意境的人文画卷。我说着,突然有了一个奇特想法,梅在雪地,雪映梅花,那是一个雪梅无边的天地之间,我的父亲披一身雪花的背影,是为了上山砍柴、下河摸鱼,还有我的母亲,她一生不辞劳苦地缝补浆洗,她站在雪梅的天地间,黑发变成了白发,青春的容颜变成了老态龙钟。我想,父亲如雪,母亲似梅,他们在生存与挑战的时光长河里,坚韧拼搏,纯粹得像雪的风影,简单得似梅的微笑。
摘自:2019年12月30日《海口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