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尘弥天。罡风劲吹。

扈家庄和祝家庄正面临梁山贼寇围攻的千钧一发之际，水浒里第一悲剧女英雄，跃世登场了。

一

“玉雪肌肤，芙蓉模样，有天然标格”。分明是大户人家的逼格超高的闺秀范儿。

但是却穿着“金铠辉煌鳞甲动，银渗红罗抹额”。在色彩的对比中，施耐庵还写了她另外的对比：“玉手纤纤”，却“双持宝刃”；英雄烜赫，却“眼溜秋波，万种妖娆堪摘”。

更进一步，她“漫驰宝马”，“霜刃如风”，“粉面尘飞，征袍汗湿”，尤其是“得胜归来，隐隐笑生双颊”。那是脱尘红颜何等的自如英武呐！

更尤其是，水浒的作者总结说，她让法律“战士销魂，敌人丧胆”。

我在以前说过，水浒是一部英雄悲情大书，酣畅淋漓气贯长虹不可一世。但涉及到女性，水浒里却写了许多扯淡事，所谓四大“淫贱”，譬如武松杀潘金莲杨雄屠潘巧云。其他如宋江杀阎婆惜，卢俊义妻贾氏被杀，“奸夫淫妇该杀”的理学道德审判凛然，骨子里却难掩旧时下层读书人对命运扎掙在男权社会的女人的偏见。许多人说，这是封建宗法社会女人无可逃脱的悲剧。

其实至少在我眼里，水浒里真正的女性悲剧，是本文开头出场的扈三娘。

二

是的，没错，她是“一丈青扈三娘”。

她是扈太公的千金，当梁山好汉进攻祝家庄时，她的未来夫君祝家庄的祝彪一家危难在即，她使日月双反救援，打败了梁山好几名好汉。而且活捉了矮脚虎矮挫好色、恋酒不仁、滥杀出名的王英。当她最后误被豹子头林冲擒获，被宋公明送上梁山，为了达到笼络兄弟感情的目的，宋江的爹，收扈三娘为义女。最终被干爹及其儿子以“忠义”的名义，许配给了（贪婪别人妻色被宋江阻止的）她压根看不上的王英。也许天下人都会为冰洁玉清身材高挑面容姣好武艺超众的扈三娘叫屈，你在水浒里可以发现这样两个现象：连作者也悭吝笔墨不多给丑怪的矮脚虎，三打祝家庄之后嫁给矮脚虎，整个水浒里，扈三娘没有多余的给人印象深刻的语言，她的所有行为都变成战场上的杀伐。

也许在作者的潜意识里，那个生活在扈家庄的快活的任性使气的受人宠爱的待字闺中的美丽小姑娘扈三娘，死去了。

三

扈三娘也许因为周遭人的隐瞒而不知道，也许知道而不愿说，也许知道了麻木了说不出来：在攻打祝家庄的过程中，莽汉李逵轮着双斧，“直抢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 ！

这是多么深多么大的仇恨！

水浒是我最喜爱的中国英雄大书，但它里面有许多东西我无法接受。李逵手刃扈家庄一门老小，便是我无法接受之一。一个女人，被仇人灭了门。却忍辱负重，甘愿下嫁仇人老宋的兄弟矮脚虎，供其役使，这是哪里的道理？

独龙岗一岗三庄，各有领域，虽然乱世枭雄，难免修堡固寨，练武养丁，甚至弄出一条充满智慧的盘陀路，实行积极的防御政策。黑白两通，经商种地，倒也基本安分。梁山贼寇灭了坚固、安宁和又殷实的扈家庄，宋老大却以“义”赚取被灭门的扈太公的女儿的信任、感情和英勇，组成“一丈青王矮虎战队”，战关胜，斗呼延灼，攻打东平府，征王庆田虎……纯粹成了工具。扈三娘已经彻底成了女汉子，成了丈夫矮脚虎王英的附庸，他们夫妇相随携手，为宋老大的大业、功名和封妻荫子的招安，立下了汗马功劳。

四

最后就是乌龙岭对决。

为了征剿和自己一样的方腊，招安后梁山英雄倾巢而出，一丈青扈三娘和矮脚虎王英，跟随宋老大逼近乌龙岭，准备取乌龙岭关隘。

为给最后拿下乌龙岭做准备，夫妇二人率三千人马攻取睦州。途中与方腊部下救应的“灵应天师”包道乙，郑彪单挑王英，激战正酣，郑彪突施法术，战到一半，变幻出一个金甲神人，吓傻了的王英，慌乱中被对方一刺落马。扈三娘救夫心切，与郑彪战了一个回合。奸诈的郑彪回马便走，扈三娘不知是计，快追时被郑彪用镀金铜砖回身击中她面门，打落马下。可怜一代佳人英雄，瞬间香消玉殒。

水浒写到这里，凄然写下锥心刻骨12字：

“可怜能战佳人，到此一场春梦”。

我为什么认为一丈青是水浒里最悲剧的女英雄？一，她生于殷实大户人家却命运多舛，被宋老大赚取为梁山贼寇；在“义”的幌子下，被迫下嫁王矮虎，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献花插在牛粪上的案例；三，身负灭门血海深仇，却浑浑噩噩地厮杀于强盗江湖，成为男权社会最典型的牺牲品；四，下场凄惨。以郑彪的本事，绝不可能杀了扈三娘，但因舍身救夫，中计毙命。可怜卿卿性命薄！

五

以我的想法，一丈青扈三娘在水浒里最该下嫁的英雄，首推林冲关胜；如果未遂，可嫁武松秦明；最不济该嫁杨志董平张清；末路狂花了，嫁李应史进吧。

最不该嫁的是，矮脚虎王英。但水浒这么安排了，有服从命令、听从兄意、鸡狗不论的意思。罢了罢了！听作者的。

逍逍客乙未初冬于故都长安思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