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2年6月26日,美国作家赛珍珠出生。她在4个月大的时就来到中国,在中国生活了近40年。对中国农民生活史诗般的描述,使她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她一生痴恋遥远的中国,离开后却再也不能回头,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她选择不再是西方世界里家喻户晓的Pearl S.Buck,而是在第二故乡还默默无闻的“赛珍珠”——她以这种方式,永久地回归了魂牵梦绕的“大地”。
《慢船去中国》
启程时我还年少
回忆模糊
如果我还能记得
那些冒险的故事
烟雾缭绕鼓声相随
拨开新世界的面纱
我即兴哼出的小曲
没有歌词来定义
在驶向中国的小船上
我将会到达远方
……
荣誉来自中国
1938年12月12日。
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大会会场。
瑞典学院常务秘书泊尔·哈尔斯屈洛先生宣读颁奖辞:
今年的奖金授给赛珍珠女士,是由于她杰出的作品使人类的同情心越过种族的遥远距离,并对人类的理想典型作了伟大而高贵的艺术上的呈现……现在,我请你从国王陛下手中接受瑞典学院授给你的诺贝尔文学奖金。
赛珍珠在雷鸣的掌声和无数照相机的闪光灯光中走上台去,从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五世手中接过证书和奖金。她在致答辞中说:
如果我也不为中国人说话——尽管是以我完全非官方的身份——我也就不忠实于自己。因为中国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来也就是我的生活,真的,他们的生活必将永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自己的祖国和我的第二祖国——中国,在心灵上有许多地方相似,但最重要的是,我们对自由的共同热爱……
“我的一生,都属于中国”
赛珍珠(Pearl S. Buck,1892年-1973年)
“我一生到老,从童稚到少女到成年,都属于中国。”
——赛珍珠
“我的籍贯是镇江”
1892年,赛珍珠在美国出生,这个伴随她一生的中国名字来自她的英文名:pearl(珍珠)——意取《圣经》中“才德的女性价值远胜于珍珠”,赛则是父姓第一个音节的发音。
赛珍珠4个月大时,随传教士父母来到中国,居住在江苏镇江,因此她称镇江是自己的“中国故乡”。
△在大学档案上,籍贯一栏,赛珍珠写着“中国镇江”。
她的童年与中国孩子别无二致,平日穿中式罩衫和布鞋,吃中国食物,甚至先学会了汉语,母亲才教她英文。她缠着保姆王阿妈讲龙王鬼怪的传说,稍大一点,又在自家厨子那里翻完了《白蛇传》、《红楼梦》等经典书籍。
△赛珍珠、父亲赛兆祥、妹妹格蕾丝、母亲卡洛琳和保姆王阿妈
1900年因中国发生义和团运动,赛珍珠首次回到美国。两年后她返回中国,家里请了位前清秀才孔先生作她的老师,教她儒家学说、中国历史等。她不仅熟悉了中国传统典籍,还能写一手秀美楷书。
△赛珍珠镇江故居,卧室墙上挂着她少女时期的照片
在中国大地上绽放
1917年,赛珍珠和美国农学家约翰·布克结婚。婚后,夫妻两人来到安徽宿县,布克做农业考察,赛珍珠便一起下乡,客串翻译。她因此接触了许多目不识丁的农民,和一些农妇交上了朋友,还把住处改成了一间女子学校。三年的农村生活,让她目睹了中国最广大的人群如何在困苦中挣扎拼搏。“他们承担着生活的重负,做得最多,挣得最少。他们与大地最亲近,无论是生是死,是哭是笑,都是最真实的。”其间的愚昧和智慧,卑微与伟大,都深深震动心灵,成为她日后创作《大地》三部曲最主要的来源。
△油画《赛珍珠在宿州》 (作者/张利华)
1921年,赛珍珠随丈夫布克来到南京,布克创办了金陵大学农业经济系,赛珍珠则在金陵大学、国立中央大学等校教授英文和教育学。徐志摩、梅兰芳、胡适、林语堂、老舍等人都曾是她家的座上客。
这一时期,赛珍珠的女儿被诊断出是先天性代谢异常的智障儿,挚爱的母亲也因病离世。痛苦中的赛珍珠决定为母亲写一本书,没想到写作带来的释放,让她再也停不了笔。1931年,《大地》出版,连续22个月荣登美国畅销书榜首,并赢得普利策奖。此后,赛珍珠写出《儿子们》、《分家》,组成了《大地》三部曲,关注军阀混战、革命起义、洋为中用等中国社会转型的重要议题。
1935年,赛珍珠与布克离婚,和发掘她的出版商理查德结婚。她离开中国,定居美国。
△英文版《大地》
“四海之内皆兄弟”
写完《大地》后,赛珍珠萌生出念头:将自己自儿时起就极为喜欢的中国古典小说《水浒传》翻译成英文,推荐给西方读者。
她先请来金陵神学院的龙墨乡老先生,为她一一详细解释《水浒传》里的风俗、服饰、兵器等古代专有的名词。又请来中国作家朋友的妻子,为她朗诵《水浒传》,她一边听,一边翻译。
△英文版《水浒传》
翻译工作前后持续了四年。赛珍珠觉得书名按照原意“在水边”直译过去,毫无味道,最后取孔子的一句名言,将书名定为《四海之内皆兄弟》(即《All Men Are Brothers》)。1933年出版的英文版《水浒传》,一下蹿上美国权威的“每月图书俱乐部”的排行榜。作家林语堂曾对赛珍珠说:“多亏你的译本,使这部名著全球闻名。”
为美国人塑造“中国人”
赛珍珠在二战时为中国所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
1937年日本侵华战争爆发,赛珍珠公开发表了著名政论《日本必败》。她出任“保卫中国同盟”的荣誉委员,号召美国文化界新闻界,成立了“美国中国救济事业联合会”,说服罗斯福总统夫人出任该会荣誉主席,为援华筹集了大量的资金。1941年,她自创一个民间团体——东西方协会,进行广泛的抗日宣传。1943年她主动请缨到美国众议院发表演说,推动排华法案当年被废除。
在赛珍珠的时代,上至政治领袖下至清洁工,无一不读她的小说。学者说,她“几乎单枪匹马地,对中国形象或多或少地更加实际的写照,以及对中国人自身新的、更亲密的、更有感染力的写照,取代了大多数美国人自己想象出来的中国和中国人形象”,“由于有了赛珍珠,美国人才开始带着同情、热爱和尊敬的目光看待中国人。”
赛珍珠一直不遗余力支持中国作家。林语堂便是赛珍珠一手发掘的,他在赛珍珠的鼓励下写出《吾国与吾民》,并被她推至全美畅销书作家。老舍访美时,赛珍珠大赞《骆驼祥子》,全国遍撒推荐信帮他出书,使老舍成为当时作品被翻译出版得最多的中国作家。赛珍珠和丈夫理查德买下《亚洲》杂志,一批中国作家鲁迅、郭沫若、茅盾、丁玲、萧红等人的作品,得以用英文刊登。
△赛珍珠居住在金陵大学的一栋别墅里,今在南京大学校内
离“回家”一步之遥
双重文化背景的生活,带给赛珍珠的既有取之不尽的恩泽,亦有相伴终生的痛苦。她离开中国后,再也没能回来,她毕业的心愿就是能回中国一趟。
那时中国与美国还没有建立正式外交关系,美国人不可能访问中国。1971年,乒乓外交和中美关系解冻让她看到了希望,她给所有能帮助她访问中国的人写信,包括尼克松总统。1972年2月,尼克松访华,赛珍珠信心十足地向媒体宣布,她也要尽快访华。
△晚年赛珍珠画像
不幸的是,就在赛珍珠离圆梦只有一步之遥时,却永远倒下了。1973年,81岁的赛珍珠病倒,弥留之际,她喃喃自语:“要是能吃到一块镇江黑桥的烧饼该多好。”
△赛珍珠的墓碑
在简短的非宗教仪式后,赛珍珠被葬在一棵白蜡树下。赛珍珠的墓碑上没有任何墓志铭,只有她亲笔写的这三个中文篆字“赛珍珠”。她选择汉语和她早年的名字,来永远代表自己。
赛珍珠说过的话
在祖国,我们一直躺在床上睡大觉。我们放下帘子,以为黑夜还没有结束,以为整个世界在与我们一起睡觉。可是天早就亮了,这些外国人一直醒着并且干着活……我们究竟要不要去寻找在这么多年里我们失去的东西?
我从不等待情绪的来临。如果你一味等待,就将一事无成。你必须牢记,只有动手才能有所得。
想让别人伤心有很多种方法。小说里满是被爱情所伤的故事,但真正能让一个人伤心的事情是带走他的梦想,不管这梦想是什么。
悲伤有一种魔力,有时候会变成智慧。虽然不能带来快乐,却同样能带来幸福。
《中国之美》(节选)
作者/赛珍珠
你面前突然出现一片夺目的光彩,但你选好了所要之物,这辉煌的景色也就重又隐入黑暗。
这个
古老的国家,几个世纪以来,一直缄默不言,无精打采,从不在乎其他的国家对它的看法,但正是在这儿,我发现了世上罕见的美。
中国并没有在那些名胜古迹中表现自己,即使在旅行者远东之行的目标——北京,我们看到的也不是名胜古迹:紫禁城、天坛、大清真寺……都是这个民族根据生活的需要逐步建立起来的。那是为他们自己建造的,根本不是为了吸引游客或是赚钱。的确,多少年来,这些名胜都是你千金难睹的。
中国人天生不知展览、广告为何物。在杭州,无论你走进哪家大丝绸店,你都会发现,店里朴素大方,安静而昏暗。排排货架,整齐的货包,包上挂着排列匀称的价格标签。在国外,店主们常在陈列架上,挂着精心叠起的绸缎,用以吸引人们的目光,招徕顾客。但这儿却没有这些。你会看到一个店员走上前来,当你告诉他想买什么之后,他会从货架上给你拿下五六个货包。包装纸撕掉了,你面前突然出现一片夺目的光彩,龙袍就是用这料子做成的。看着闪闪发光、色泽鲜艳的织锦、丝绒、绸缎在你面前堆起,你会感到眼花缭乱,就像有一群脱茧而出的五彩缤纷的蝴蝶在你眼前飞舞一样。你选好了所要之物,这辉煌的景色也就重又隐入黑暗。
这就是中国!
这里到处是美,古色古香,含蓄优雅。斯时斯地,夫复何求?夫复何思?
她的
美是那些体现了最崇高的思想,体现了历代贵族的艺术追求的古董、古迹,这些古老的东西,也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正慢慢走向衰落。
这堵临街的灰色高墙,气势森严,令人望而却步。但如果你有合适的钥匙,你或许可以迈进那雅致的庭院。院内,古老的方砖铺地,几百年的脚踏足踩,砖面已被磨损了许多。一株盘根错节的松树,一池金鱼,一只雕花石凳,凳上坐着一位鹤发长者,身着白色绸袍,宝相庄严,有如得道高僧。在他那苍白、干枯的手里,是一管磨得锃亮、顶端镶银的黑木烟袋。倘若你们有交情的话,他便会站起身来,深鞠几躬,以无可挑剔的礼数陪你步入上房。二人坐在高大的雕花楠木椅子上,共品香茗;挂在墙上的丝绸卷轴古画会让你赞叹不已,空中那雕梁画栋,又诱你神游太虚。美,到处是美,古色古香,含蓄优雅。
我的思绪又将我带到了一座寺院。寺院的客厅虽然宽敞,却有点幽暗。客厅前有一片小小的空地,整日沐着阳光。空地上有一个用青砖垒起的花坛,漫长的岁月,几乎褪尽了砖的颜色。每至春和景明,花坛里硕大的淡红色嫩芽便破土而出。我五月间造访时,阳光明媚,牡丹盛开,色泽鲜艳,大红、粉红红成了一团火。花坛中央开着乳白色的花朵,淡黄色的花朵煞是好看。花坛造型精巧,客人只有从房间的暗处才能欣赏到那美妙之处。斯时斯地,夫复何求?夫复何思?
我知道有些家庭珍藏有古画、古铜器。还有年代已久的刺绣,这些东西出世时,还没人想到会有什么美洲的存在,它们的历史说不定真的和古埃及法老的宝藏一样古老呢!
一定会有一些人继承所有那些酷爱美的先辈,以大师的热情去追求美并把它带到较为太平的年代。
变化
中的中国发生了一些让人伤心的事情。一些无知的年轻人,或者为贫困所迫,或者是因为粗心大意,竟学会了拿这些文物去换钱。这些古玩实乃无价国宝,是审美价值极高的艺术珍品,是任何个人都不配私人占有,而只应由国家来收藏的。但他们目前还不能明白这一点!
外国对中国犯下了种种罪行,不容忽视的一点就是对中国美的掠夺。那些急不可耐的古玩搜集商,足迹遍及全球的冒险家,还有各大商行的老板,从中国美的宝库中掠夺了不知多少珍品。这委实是对一个无知的人的掠夺,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认为可以卖到三十块银元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卖掉。
此外,中国年轻的一代中,又很多人的思想似乎尚未成熟,他们的表现让人感到惊愕。他们既然怀疑过去,抛弃传统,也就不可避免地抛弃旧中国那些无与伦比的艺术品,去抢购许多西方的粗陋的便宜货,挂在自己的屋里。这个国家的许多特色是我们所热爱的,而现在中国的古典美谁来继承?盲目崇洋所带来的必然堕落怎样解决?难道说随着人们对传统的抛弃,我们也必须失掉庙宇的斗拱飞檐吗?
但我也时时感到欣慰:一定会有一些人继承所有那些酷爱美的先辈,以大师的热情去追求美并把它带到较为太平的年代。
前几天,我去了一个著名中国现代画家的画室。看着那一幅幅广告画,一幅幅俗套的健美女郎像和那用色拙劣的海上落日图,我的心直往下沉——一堆粗制滥造的油画!但是在画室的一个不显眼的角落,我发现了幅小小的水彩画。那是一条村巷,在夏日的黄昏的振宇中,弥漫着淡蓝色的雾,一些银灰色的斜线划过画面。从一座让人感到亲切的小屋的窗口,闪出微弱的烛光。一个孤零零的人手撑油伞踽踽独行,湿漉漉的石块上投下了他那摇晃的身影。
我转过身来,对画家说:“这是最好的一幅。”
他的脸顿时明朗起来。
“你真这么看?我也是这样想的!这是我以前每天都看到的故乡街巷,但是,”画家叹息一声,“这是我为消遣而画的,这画不能卖掉。”
追求美成了贵族的特权,贫困的人们对那种妙不可言的美无动于衷。
倘若
一定要我找出中国之美的瑕疵来,我只能说它太隐逸,太高雅了,多数平民很少能享受,这美本来也是属于他们的,而那些公侯之家或宗教团体却将它据为己有,许多人无法获得审美知识,因而无法充分享受生活的乐趣。几百年来,那些极为贫困和没有文化的人们,只能默默地降生,又默默地死去,对那种妙不可言、令人倾倒的美漠然视之,无动于衷。追求美成了贵族社会、有闲阶级的特权,穷人们则认为那只是富人的消遣,与自己无缘。
普通中国人需要培养审美情趣,去发现他周围有待于挖掘的美。一旦他懂得了美的意义,一旦他认识到美根本不存在于那令人讨厌的、要价四角的石板画中,甚至也不完全存在于有钱人的那些无价之宝中,一旦他认识到美就存在于他们庭院之中,正等待他从粗心懒散造成的脏乱环境中去发掘时,一种崭新的精神将会在这片美丽的大地上传播开来。
虽然这儿的千百万在贫困中挣扎的人们,一直都在为一口饭而终日辛劳,但我知道,无论如何,人不能仅靠植物生活。我们最需要的是那些大家都能自由享用的美——澄塘霞影,婀娜的花卉,清新的空气,可爱的大自然。
前几天,我把我的这个想法对我的中国老师讲了,他随口讲了一句:“仓廪实则知礼仪,衣食足则知荣辱。”
我想是这样的。
美是永生不灭的,困苦的生活也无法扼杀它,它会在那些沉思冥想的人的心田里茁壮成长。
然而
,我相信我的园丁昨晚美餐了一顿。当时,他在草坪上快活地干活。我则坐在竹丛下沉思。突然,一片奇异的光彩把我从沉思中惊醒,我抬头一看,西天烧起了绚丽的晚霞,令我心驰神往。
“噢,看哪!”我喊道。
“在哪儿?在哪儿?”园丁紧紧抓住锄把叫道。
“在那儿。看那颜色有多美!”
“哦,哪呀!”园丁却不胜厌恶地说,弯下腰去借着修整草坪。“你那样大声喊叫,我还以为有蜈蚣爬到你身上了呢!”
说实在的,我并不认为爱美要以填饱肚子为前提,再多的美食家也只是美食家。此外,如果我的中国老师所的那句话绝对正确,那我该怎样解释下列情况呢?那又老又聋的王妈妈,可怜的寡妇中更可怜的一个,整日里靠辛辛苦苦为人缝衣换碗饭吃,然而,她桌上那个有缺口的瓶子里,整个夏天都插有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鲜花。当我硬是送她一个碧绿的小花瓶时,她竟高兴地流出了眼泪。
还有那个小小的烟草店。那位掉光了牙齿的老店主,整天都在快乐地侍弄他的陶盆里一株不知其名的花草。我院外的那位农夫,让一片蜀葵在房子四周任其自然地长着。还有那些街头“小野孩儿”,也常常害羞地把脸贴在我门上,向我讨一束花儿。
不,我认为每个儿童的心田里,都能播下爱美的种子。尽管困苦的生活有时会将它扼杀,但它却是永生不灭的,有时它会在那些沉思冥想的人的心田里茁壮成长,对这些人来说,即使住进皇宫与皇帝共进晚餐也远非人生之最大乐趣。他们知道自己将永远不会满足,除非他们以某种方式找到了美,找到人生之最高境界。
本文来源:央视新闻 、《文史参考》、《新华日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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