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王老虎被关在了小凉房,里面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他想推开门,扛了几膀子,钢筋焊的铁门纹缝未动。他坐在一只大瓮上,正好把屁股稳了进去,倒也舒服。他开始抽烟,一根接一根的抽,越抽心中越麻烦。他知道马大姑虽是女人家,好强霸气,争锋好斗,脑子一热,天王老子的双眼珠子也敢抠出来。心想,真要打坏几个,还不是我王老虎的麻烦。不说别的,就按村委会主任的头衔,责任也担大了。他最担心的是怕打坏吕胖小,虽说是马大姑所为,但谁不知马大姑和自己的关系?马大姑这盏不省油的灯,平时经常撞些大拐小头,人们总说是仗着我王老虎。她不论办下什么灰事,都说我王老虎在后头撑腰。这次要打坏胖小,他爹吕金才也肯定认为是我王老虎在后作祟,他还会贷给自己款吗?不贷给款,给女儿找不到工作,女儿就更会铁了心肠留在村里。在王老虎眼里,农村就是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气,伤不完的心,流不完的泪。你看看每天这儿起火,那儿冒烟,快把人折腾死了。自己愁得跳不出这个火坑,哪能忍心让女儿再跳进去!
王老虎把屁股从大瓮里拔出来,他要想办法尽快出去,决不能把事情闹大。他打着了打火机,沿墙壁转了一圈,发现地下有一块圆圆的石头,这就是马大姑上午从下滩搬回来的压菜石头。王老虎抱了起来,好狗日的,比其他石头重得多。王老虎没考虑别的,就用这块石头使劲撞门。连撞了几十下,只见火星四溅,石头上的浮渣簌簌地掉落下来。马大姑这个刁钻古怪的女人,就怕别人偷了她家东西,垒鸡窝都是钢筋水泥。小凉房比碉堡还坚固。他砸不开门,失望了,“咚”一声把石头扔在地上,石头又“簌”地掉下一层渣子来。他太累了,蹲在地上喘着气。这时,漆黑的房子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奇观:有一个什么东西发出了一片一片昏昏晕晕的光辉。王老虎以为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不错,这光辉像月亮光一样柔和且朦胧。他赶快打着了火机,奇怪,这光辉就看不到了。
王老虎觉得这几天太累,可能脑子里出了幻觉。他灭了火,屋子里又是一片黑暗。稍微停了一会儿,嘿!黑暗之中,刚才那一片片黄色的光晕又出现了。这下,他认为不是幻觉。他慢慢向发光的地方摸去,两只手触在了刚才那块砸门的石头上。那光晕是石头发出来的。他把发光的地方用手捂住,光晕就没有了。把手挪开,石头又放出了光。不错,发光的地方正是刚才撞门时掉了石皮的部位。他惊喜得头发差些倒立,激动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这肯定是一块宝石,什么宝石他弄不明白,但绝对是一块值钱的石头。他把石头又抱了起来,使劲儿和铁门框撞击,当那层像铁锈一样的石皮全部脱落后,在黑暗中,这块石头就变成了一块通亮的晕体了。他死死地把它抱在怀里,生怕它飞走一样。以前他经常到省城里,也常去卖宝石的摊子游串,指头大一点的宝石就上千块。这块石头怎么也得卖十几万块。有了这十几万块,给陶华找工作就不用贷款了。想到这儿,他也不怕得罪吕金才了。
他不觉得自己偷盗了马大姑的财宝。马大姑要的是一块压菜的石头,到时给她找一块便是了。另外,他和马大姑的关系,不管今天恼了明天笑了,这会儿打了那会儿闹了,几十年就这么下来的,从感情和爱情两个方面讲,也和两口子差不多了。现在他想的是如何逃出去,并把这块宝石藏到一个好地方。他又把火机打着了,照遍了每堵墙,恨不得从哪一条墙缝里钻出去。突然他扬起了头,大喜!屋子顶棚是一层石棉瓦,只要把水泥缝撬开,就能从天棚上逃出去。果然没用多少力气,石棉瓦就被撬开了。他把石头拼力举上头顶,架在了天棚上的钢筋上,自己也随后钻了出去……
朗月高悬。王老虎抱着这块石头没有个去处。放在自己家里,怕水库决堤被大水推走。搬到山头上,又担心那么多人看着也会出事。再说这么重的石头,怎么能搬得上去。良久,他想起了一个去处:苏联和中国对抗那年头,解放军在村北一个土岗上筑了个哨楼,那儿地势高,废弃几十年了。把石头放在那儿,再保险不过。他回了自家,牵出小白马,套了车,拉了石头就向那里奔去。
明亮的月光下,哨楼静悄悄地耸立着。哨楼有两层,底层有个圆形走廊,走廊里侧全是房间,虽然没门没窗,但石头垒的炕铺依然存在。王老虎把宝石藏在了一堆乱石里,又在乱石上加了不少乱石,除了有人看见,否则鬼也不会发现。
他实在是太累了,回家睡觉吧,女儿也回来了,就那么个庵窝难以跻身。他卸了车,把小白马拴在附近一棵树上就进了哨楼,随便找了一间屋子,准备睡觉。这时马大姑打来电话,骂他破坏了她凉房的顶棚,要他明天必须赔上。王老虎干了亏心事,满口答应。从电话里知道,打架没出大事,更放了心。正要安心睡去,听见一辆汽车在哨楼旁停了下来,隐约一对男女在对话。可一会儿,这里就又处在了完全的安静之中。王老虎没管这些,枕了两块砖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非常不合算,一会儿就做起了噩梦。他梦见水库决堤了,巨浪滔天,洪水漫漫,整个桃花滩的几十个小村全部被淹没了,水面上到处漂浮着汽车轮胎,轮胎里都趴着老人妇女还有小孩。大浪一排一排从天上打下来,许多老人妇女孩子都被压在大浪下,没再露头,只有轮胎慢慢浮上来。水面上还有牛羊在扑腾和挣扎,锅碗瓢盆随波漂流……他忽然看见老伴的尸体浮在水面上,陶华拼命和水浪搏斗争夺妈妈的尸体。这时马大姑也出现了,她被水淹的不断沉浮,就在拼命之时,忽然抓住了陶华的一只胳膊,使劲往水里拖,还不断说:“陶华,跟我走!你死了也是我的儿媳!”王老虎看到此景,拼上劲全力游过去,和马大姑争夺起陶华来。一个要往岸上拉,一个要往水里拖。这时喜顺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掐住了王老虎的脖子骂:“你让我当了几十年龟头,我掐死你!”喜顺掐着王老虎的脖子不断往水里沉,王老虎渐渐觉得体力不支,肚里连连灌水,一口气没换上来,他就被憋醒了……
王老虎浑身湿透,不是掉在水里,而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是一场梦,但梦里的事正是他现在最担心的事。现实的危机仍使他心跳如擂。他看看外边,月朗天晴,才舒了一口气。他想,这里离乡政府只有十几里路,天亮后赶到乡政府,缠缠张书记和李乡长,一定得弄几十万块加固水库。明年村委会就换届了,长短在自己任职期间别出了大事。还得赶快找马大姑,磕破头也得把大先生孙子的婚事挽回来。这直接关系到女儿的命运和前途。盘称了这些工作后,他又特别下了个决心,尽快把大先生鼓捣一下,让他和自己到省城一趟,给自己的女儿找个体面的工作。这样,还得利用马大姑的三寸不烂之舌去忽悠……
王老虎把砖头拨去了一边,枕着它睡觉实在不舒服。他把头枕在胳膊上,马上就要迷迷糊糊睡着了。
忽然,“啊呀……啊呀……”女人的叫声又把他惊醒了。他的心一怔。
“啊呀……啊呀……!”又是两声。他呼地坐起来。接着就听见“啪……”的肉体相击声和女人的尖叫声同时传过来。他看了一下手表,已是晚上十点钟。半夜三更,荒郊野外,这是谁和谁打架呢?还是干啥呢?他慢慢挪下了石头炕皮,屏着呼吸,蹑手蹑脚循声而去。绕着圆形的走廊转了一圈,判断这声音是从二楼传下来。他踏着破烂的楼梯,逐级而上,才知道这是一对野合的男女。
他停住了脚步,想:碰着这种事大不吉利。自己已经五十多岁,已不是个看热闹的年龄。他正要扭头下楼,忽听见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干呀,咋不动了?”
“停停,好像有人。”一个男人警惕地说。
王老虎一听这两个声音,大吃了一惊。女的是乡共青团书记吕玉芬,另一个是乡党委书记张纯林。哈哈,原来是两个书记搭伙计。平时乡里开会,他们都坐在主席台上,冠冕堂皇的,满嘴是政策法律,没想到也是一对狗男女。王老虎特别恨这个吕玉芬,自己为冬梅申冤被搞成污蔑罪坐了半月牢狱,这个哼哼呀呀声唤叫炕的吕书记也是帮了不少“忙”的。至于这个张书记,高高在上的,为水库的事,找了他多少次,不是要研究,就是要碰头儿,总是推来推去。有一次明明看见他进了办公室,擂破门也不搭理。今天却撞上了这两个冤家。
王老虎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气愤。他刚要跨下哨楼的破楼梯,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好主意:俗话说,文劝不如武谏。我今天干脆将他俩拿下,让他们对我王老虎也有个畏惧。趁这机会把水库险情和他们说明白,让他们尽快找县长书记救急。今天,马大姑领人打了吕家人,也趁此机给吕玉芬一个警告:以后少支持你的家族势力。
王老虎打定了主意,就没再挪动下楼的脚步。
此时,吕玉芬的浪声又起,等了好几分钟没有收兵的意思。王老虎就从丹田那里运上一股气,狠狠地咳嗽了一声,喊:“嗐,吃饱就行了,紧的吃呀!”
哨楼上的浪声戛然而止。好长时间,整个哨楼寂然无声。这个时候,估计是他们紧张地穿衣服。又等了许久,仍没有一点声息,看起来他们是观察动静,不敢贸然下来。
王老虎想:你们不下来,我也不走。他干脆像瘟神一样,一屁股坐在哨楼门槛,等你狗日的!
一会儿,楼上总算有了“嗦嗦”的响动,吕书记扶着张书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从楼上走下来。
张书记吓得够呛,身体软的直不起来,脚下像踩了棉花,深一脚,浅一脚。吕书记一边扶,一边说:“慢点儿,张书记,怕啥,咱们啥也没干!”
“是,咱们啥也没干,我不怕!怕啥!”张书记口气很坚决,但声音很虚弱。
说是不怕,王老虎丁猛子站起来,把俩人吓得倒退了几步。王老虎突然想起张书记那次检阅民兵训练时喊的那句话:“同志们,大家晚上辛苦啦!”他就把这句话喊了出来:“书记晚上辛苦啦!”
这词用在这场合肯定很滑稽,可王老虎实在想不出个问法。张书记彻底被吓蒙了,声音颤抖着,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语调回答:“不不不,不辛苦!不辛苦!”
王老虎见他们如此尴尬,自己也有点难堪。毕竟是自己的领导嘛。他就单刀直入地说:“张书记,我是专门找你的!”
“啥事,说说说!”张书记点头如鸡啄米。
“没别的事,就是大坝的事。快崩口子了!下游是四千多人命,两三万头牲口,还有六万亩土地,三千间房屋……”
“好好,我记住啦!我明天就去看!”
“不用你看了,我都看过几千遍了!你直接上县里,找书记县长要钱!赶快加固!”
“是是是是……”
“这可不是玩笑,张书记,我找你好不容易,这可是人命关天哩!”
“是是是是……”
“那就行了,我走了!”王老虎说完就掉头出了哨楼。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反而像个首长,两个书记毬迷杏眼站在那里点头哈腰。王老虎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摆这么大的谱气。位置颠倒得这么快,他真有些不适应,所以他反而像个贼人一样逃跑了。
他赶快套上了小白马,就朝村里奔去。他自己问自己:今天是啥日子,咋这么好啊?得到了一块宝石,找见了一对书记,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他当了一辈子村主任也没今天这么顺利。怪不得人们常说机遇,这机遇碰对了,是小鬼推磨,一圈一圈顺利。
马车在土路上“咯咯”走着,随着车轮节奏,王老虎哈哈地开怀大笑着。车走着,人笑着,不经意,王老虎又碰了一件大喜事。
对面,又来了一辆马车。月光下,先是隐隐约约的,后来就越来越真切。他看不清是谁家的马车,但听龙套缰绳铁环的碰击声,估计是三号地武二秃的马车。对方也没认出王老虎,但认出了他那匹拉车的小白马。说起来,王老虎是个好人,他驾着这辆小白马拉的车,走遍了桃花滩的山山水水,沟沟岔岔。农村最好的交通工具,除了胖小有辆大汽车,就是各家的小四轮。可这些机械远不如一辆小马车实用方便,耗油不说,一旦坏了还误大事。平时王老虎到各村开会,给五保户送粮,拉病人到乡里看病,有时结婚送亲,出殡拉死人,也常用这辆马车。有人说,王老虎是个唐僧,小白马就是白龙马。一看见小白马,人们就说:“唐僧来了,有救了!”
对面的马车倌“嘟噜噜”一声,拉车的马子就很听话地站住了。车上跳下来两三个人,老远就喊:“王老虎,快打死人了你也不管!你去哪儿了?”
王老虎也“嘟噜噜”停住了车,一看果然是三号地的武二秃。他这才想起来,吕胖小是武二秃亲亲的外甥子。大先生的孙子正是和武二秃的闺女订了婚,后来让马大姑打了背炮。王老虎答应大先生把这件婚事挽救回来,关键做主的就是眼前这个武二秃。这才是无巧不成书,半夜五更又碰了一个“机遇”,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
王老虎自然对武二秃表示出了格外的热情。他说:“哎呀,对不起,二秃,乡里张书记叫我开会,这不,刚刚散会。”
他说自己开会,主要是想说打架的事他一概不知,我王老虎更没有支持马大姑。他提了张书记的大名,自然又是一番用意:你看我厉害不?张书记半夜五更和我开会,你们不要小瞧我王老虎。为了强化这一主题,他又说 :“二秃,刚才张书记说了,明天就去县里闹钱,很快加固水库!今年的命还能保住!”
武二秃不关心水库的事,就说:“王主任,你能不能把马大姑这只母老虎整治整治?你看把我外甥打成啥样了?”
“啥时候的事儿?这马大姑真是条母老虎!”王老虎故作吃惊地走到武二秃车前。月光下,吕胖小被打的胖眉肿眼,脸蛋子肿的比屁股蛋还大。他躺在一堆烂棉被里,咿咿呀呀地呻吟,那痛苦劲就像要断气。王老虎心中好乐,嘴里却违心地骂出了一句:“马大姑,你可真是二禿子打伞,无法无天!”
“啥?王老虎,你咋骂开我了!”武二禿挺生气。
“嗨嗨,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叫二秃子。”王老虎紧的道歉,又为证明真的是骂马大姑,说:“你看这个马大姑,那年乡里派出所所长去她的饭馆吃了一顿饭,当场拧着所长付钱。所长说没拿钱,她把人家大盖帽扣住。说,‘你不拿钱就敢吃馆子?你是日本人还是国民党?去,拿钱换帽子!’你看她是不是无法无天,真是六亲不认啊!”
武二秃听着王老虎近乎控诉的口气,才换了头脸,说:“说对了,无情无义,不是个东西。前些时我闺女和大先生孙子一对鸳鸯,硬让她搅的和她表弟订了婚,没几天她就把我外甥打成这样,你打狗还看主呢!你个王八蛋,我明天就退婚去!”
武二秃这话,正中王老虎下怀。他高兴得差点蹦起来,说:“嗨嗨,二秃子,这事就怪你了!人家大先生是啥人家?在桃花滩一带德望多高,你吃上疯猫肉了要让女儿退婚?我告诉你,二秃子,赶快回头哇!你要不好意思,我给你撮合去!”
“那就谢王主任了!唉,当时我就不同意退,我那个老婆硬是看中人家多给两万彩礼钱,女人的话,终究不能听!”
王老虎怕武二秃变了卦,赶紧说:“快给胖小看病哇,大先生的事我包了!”他说完,鞭子一绕,响了个鞭炮,小白马就跑开了……
王老虎想想今天发生的这些事,自己也笑了。弄到了一块宝石,办了水库的大事,不费吹灰之力,挽救了大先生孙子的婚姻。他心中所忧虑的大事一下子全有了着落。细考虑,归根到底还得感谢马大姑。他表面上骂她,心里真是佩服,也有点爱慕这个半疯半侃的女魔头。
他看看天上的月亮,已经偏过了中天,不用看表就知道是半夜一点钟了。天气这么明亮,不会下雨了,可以放心的回家喝上二两烧酒,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这个时辰,乡亲们早该入梦乡了。
他“咿儿呀”地哼着小曲,颠颠簸簸回了村。一进村口,他又惊奇了。他望见村南头马大姑院子里灯火通亮,接着听见人的嘈杂声和高音喇叭声。喇叭里的歌声很清晰,唱的是:“二哥哥亲你的小嘴嘴,脱了裤裤看你的白腿腿……”半夜五更的这是干啥呢!王老虎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小马车飞转着进了村子。马大姑阔大的院子里摆满了桌子,桌上摆满了鸡鱼肉食,上百号人吃酒的、说笑的、划拳的、热闹的,把个村子折腾得家家户户都拉着了灯。连树上的喜鹊都跳出了窝,头朝下看着地上的红火。
原来,马大姑在山顶上结束了“战斗”,就把队伍拉回了村里。感谢从大老远赶来援助的亲戚朋友,立即杀鸡宰羊,慰问犒劳。当年,她开过馆子,桌椅板凳有了用场,又把饭馆用的大音箱搬了出来,招来了不少好奇的乡亲,马大姑一并留下坐席,比办事宴都热闹。马大姑当然也另有用意,她平时可以随时利用任何一个机会为自己的目的服务。组织这么大一个场面,不是件容易事。正好给陶华造个平台,让陶华对着这么多乡亲,把改变桃花滩的蓝图讲上一遍。
马大姑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她这么大动神力支持陶华,一方面是为了感动陶华,让她明白我马大姑为你的事业付出了多少代价,你不能不嫁给我儿子。第二,我把你陶华的影响搞得轰轰烈烈,让你没有退路可走,只能死心塌地留在村里。即使你城里有了对象,人家也不一定会跟着你来乡村里落户,最后只能嫁给我儿子锁锁。第三,让你看看我马大姑的本领,我可以呼风唤雨,左右乾坤。你陶华要是不听话,我马大姑咳嗽一声,你就寸步难行。第四,马大姑虽说只听过陶华对乡村建设的简单规划,但从内心佩服陶华的脑筋。陶华的规划说到了马大姑心里。桃花滩这几年变成这样,都是思路不对,做法也不对。只要按着陶华的设想和主张去做,桃花滩的前景一定会很美很美。到了那个时候,大家有了利益,全滩上下不也都得给我马大姑论个头功。马大姑是一介村妇,却下着一盘大棋,她清晰的思路,缜密的行动计划,连王老虎也难以匹敌。
陶华的讲演非常出色,她大学整整五年,脑子里装满了社会主义大农业的发展理论、政策和方针,也研究了各国和中国各地不同环境、气候条件下的发展模式。特别是从她有记忆开始,就了解了生自己养自己的桃花滩。她死下决心要回农村做一番事业,就是因为心中有了这两个底数。她在五年大学的每一天,都认真考虑和研究着如何把桃花滩这块宝地开发利用起来,甚至连村里每一个人的心事都揣摩得清清楚楚。所以,她的发言从容不迫,说话像河水一样流畅,从理论到实际,结合得如丝盘棉,说得又明白,又接地气,一下把党的政策,桃花滩的设想和老百姓的利益都捆在了一起,谁也离不开谁。老乡们听得咧开嘴不时憨笑,都不断举起又黑又硬的手掌拍个没完,都不断赞扬王老虎养了个好闺女。这个远离家乡的陌生的大学生,威望一下子长了一尺二丈。有五六个农村姑娘把陶华围起来,这个抱一抱,那个亲一亲,羡慕得不能活了。
马大姑又该出风头了。她把话筒从陶华手里抢过来,把手里的酒盅子扔了老远,干咳了一声说:“乡亲们,陶华把事说得有理有节了,我再重说一遍。我为啥重说,因为咱们庄户人尽是些毬迷,今天听懂了,明天又糊涂了。一听到风吹草动,又改变主意了。实告诉你们,陶华的规划就是我马大姑的规划。谁要是三刀两面的,可别怪我马大姑发毛驴脾气。掏尽耳朵,我要重复了!第一,桃花滩的大水库一定会治理好。陶华已经贷款两千万,以后不用你们担心受怕了。第二,土地还是个人的,但不用你们种地了,咱们要成立农业公司,所有土地由公司统一种植。但公司不白种,记住,公司不白种你们的土地,要按土地亩数和质量给你们租赁费。要钱也行,要粮也行。你们不种地,可以在家喝烧酒,也可以到外打工,也可以来公司干活,每干一天活,公司还给你们发工资。第三,公司租了你们的地,要铲平所有的堤埂,把土地连成一片,机器种植,机器收割,还要利用水库,把土地全部变成水地,收成由公司统一卖给市场。第四,公司收入,除维持生产,盈利都给大家盖新房,盖房不能东一间,西一间,要建新村,要规划,像城里人一样有马路街道,还要住楼房,要通电灯、电话、电视、电影,还要什么互联网。以后不像现在瞎毬活,活得像神仙一样,……”
马大姑逮住话把子就说个没完,因陶华早就说清楚了,她又啰嗦一顿,有些人不耐烦了,一齐端上杯给她敬酒,想把她灌倒,赶快停了嘴巴。马大姑不推辞,谁敬酒也不拒绝,一边喝,一边还要说。这时,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王主任来了!”大家的目光一齐投向了大门外。
王老虎进了马大姑的院,乡亲们像看见了大救星,没等他卸车,几个人就把他架到了一张桌子前。有的打坐,有的清理桌上的残物。马上,一盘鸡肉一瓶烧酒摆在他面前。他伸手拿只鸡腿,刚送到嘴角,两三个敬酒的人就排在了左右。他左手接一盅,右手接一盅,左右开弓喝起来。五六杯过后,他想喘口气,吃口肉垫补垫补,又过来了二哑巴。二哑巴说话不连利,说:“昂主恩(王主任)敬一归(敬一杯)。”
王老虎知道他是个灰人,听不进话,翻不过理来,你要不喝,和你“嗷嗷”叫个没完,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就接过杯灌进肚。嗨,没想到这是喝水的那种杯,一杯进去脑袋就“轰”一声大了三圈。接着就是老者们,脸红嘟嘟的全过来敬酒。老者们的酒不能不喝,而且他们每个人都说:“王主任,你真养了个好闺女啊!”
“王主任,看你们陶华,真不愧是念了大学啊!”
“王主任,我们都愿意把土地承包给陶华……”
王老虎早就头大了,也不知别人说了些甚话,有求必应,有酒必进,一会儿就喝得酩酊大醉。他刚入座时拿起的那只鸡大腿,一直没来得及吃,现在还在手里拿着,干脆捂在嘴前,当麦克风用了,喊道:“大家静一静,我讲几句!”
这个时候,人们争先恐后地胡说,哪容你王老虎“讲几句”。王老虎火了,把那块鸡腿在空中一挥,喊:“我是村主任!”话音刚落,眼前一黑就从后仰去,人们都在顾自个儿,王老虎就跌躺在地上。他没哼一声就打起呼噜,手里还拿着那只鸡腿。
陶华正和几个乡亲谈承包土地的事,爹进了院她都不知道。人们把她爹抬到马大姑炕上时,她才扑过去,摇着爹的身子直哭喊:“爹——爹——爹……”
王老虎没睁眼,但嘴里说着听不清的胡话,人们只听见一句:“张书记要去县里要钱修水库……”
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待续···············
田彬先生,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原内蒙古作家协会副主席。
前后发表长篇小说十一部,中短篇小说集六部,诗歌集两部,言论集一部,文艺评论集一部,尚有电影剧本两部,三十集电视连续剧两部。约七百万字。
中国阴山作家网编辑部全体成员
总顾问: 田彬 潘瑜
总策划: 任瑞新
总编辑: 刘建光(泊渔)
主 编: 庄筱濛(筱米)
副主编: 牧哥 陈贺文(陈唯) 翁衮山 国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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