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李鹏亮

编辑/卢伊

因为疫情，张世杰已有两年没回家了。

去年是因为老家附近的望奎县疫情严重，提倡人们就地过年，今年则是撞上防控加码，有家难回。

几天前，他老家黑龙江明水县就发来通知称，所有省外返乡人员一律居家隔离7天，其间还要做3次核酸检测和1次血清抗体检测。如从有中高风险地区的地市返乡，更需集中隔离。

张世杰一直在北京工作，尽管他所在的东城区近期根本没有病例，但1月20日，北京新增2个中风险地区后，他的行程卡上有了星标。按当地最新防疫要求，北京已“属于中高风险地区”，返乡需自费集中隔离7天，再居家7天，而他的假期只有12天。权衡再三，张世杰只能放弃。

疫情下的第三个春节，返乡依然是件难事。

尽管官方多次强调不得对返乡人员层层加码，但近日，有关河南郸城县县长董鸿称“恶意返乡”人员先隔离再拘留的消息仍引爆舆论，相关话题已有近亿关注阅读。

网传视频称，凡中风险地区人员返回郸城，先隔离、再拘留引发关注，当地回应视频被剪辑

亦有多地网友反映家乡存在不同程度扩大中风险地区范围、劝返省外返乡人员、限制人员流动等现象，导致回家成本大幅上涨，有家难回。还有不少网友反映，单位明令要就地过年，不得去往外地。

距离春节还有两周，更多的人在观望，家乡的返乡政策究竟会如何落定，手里攥着车票，希望它有派上用场的那天。

低风险返乡或被“劝返”，两年异地过年“心里空落落”

今年，焦作女生祝轻怀很可能要第二次在北京独自过年了。

早在1月6日，在老家学校工作的爸爸就给祝轻怀发来通知，称从当天起，外地返回焦作的人都要填写“单位工作人员家属在外工作、就学等情况明细表”，统计返乡来处和时间。

祝轻怀的第一反应是，今年回家又悬了。她担心等到自己年底返乡，当地会出台更严格的防疫措施，限制人员返乡。

1月18日，她的预感成真了。祝轻怀在《焦作日报》看到当地返乡政策规定，对国内中、高风险地区所在地级市的外来车辆及人员，有序劝返。从发现有本土疫情但尚未调整风险等级的地级市返回焦作，如果来自感染病例所在县区，要落实“7天集中隔离+7天居家健康监测”，如果来自其他县区，则落实14天居家健康监测和3次核酸检测。

那时，北京虽有零星本土病例，但还没有中高风险地区，祝轻怀所在区也没有病例出现，无需集中隔离，这让她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祝轻怀在焦作日报看到的返乡政策，对中高风险所在地级市将有序劝返

她赶忙打给社区确认，对方回复称，像她这样的返乡人员需要居家隔离14天，不过如需中途离开，可以中断隔离直接走。当天，她赶紧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但1月20日，北京市又新增5例本土病例，丰台区和房山区各有一地升为中风险地区，祝轻怀的行程卡开始加了星号。

尽管星号下有一排小字标注称，这仅表明该城市存在中高风险地区，并不表示用户实际到访过这些中高风险地区，但很多地方仍把星号当成了评定风险的依据，祝轻怀也因此被列入焦作“有序劝返”之列。

她想，今年回家又“够呛了”。

“中国人的传统观念就是应该和家人在一起过年，已经形成一种惯性了。”疫情之前，祝轻怀每一年过年都要回焦作老家，和家人一起度过，“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能耽误回家过年。”

按家乡习俗，每年大年三十，她总会和家人一起回到农村，和各路叔伯祭拜先祖，把过世的亲人请回家。晚上，一家人再回市区包饺子，贴春联，看春晚，熬夜守岁。

初一早上，祝轻怀都要早早起床，因为妈妈每年都会将一件新衣服放在她床头，并压上红包，寄托新年的新愿景。穿上新衣，彼此拜年，新的一年才算正式开启。

但去年春节前夕，突如其来的疫情打乱了她20多年的习惯。祝轻怀工作单位所在的大兴区有了中高风险地区，返乡可能被隔离，加上全国各地都提倡就地过年，本着不给国家添乱的心理，她第一次留在北京过年。

除夕夜，她和几个无法返乡的朋友相约，一起买菜做年夜饭，看春晚。但这次的春晚忽然没了味道，只看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到房间。和父母视频，两边一时间都不适应隔着屏幕过年，但又不舍得挂断，就反复唠些家常，叮嘱彼此要照顾好自己。

广西天等县发文称，从中高风险地区返回将有3640元“返乡成本”，河南多地亦有类似宣传

初一那天，祝轻怀睡到10点多才迷迷糊糊起床，床边没有新衣服，更没有大红包。她第一次觉得，新年第一天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心里空空落落，这个年好像过了又好像没过。”

“自己过年这个事，没体验之前，觉得可能没有那么痛苦，但体验过之后就会想，我一定要回去。”从那时起，她就一直做着回家的打算。没想到，今年她仍要面临有家难回的局面。现在，她仍纠结于能否以及是否回家，舍不得退掉回家的车票。

“过年不回家，家都不像个家了”

因疫情两年无法回家的还有刘婉婉，但她反而觉得轻松。

“我不是不想回家过年，是不想让我爸妈和亲戚们谈起婚育。”以前每逢过年，亲戚总难免问起她的婚育问题。刘婉婉理解，平时没有联系的亲戚，乍一见面没什么可聊就只能聊这些。但亲友的提及会变成父母的压力，她爸爸有一次甚至说，年前必须找到男朋友，不然就没脸见朋友。

“最终，父母的压力又会变成我的压力。”刘婉婉想避免这种不必要的麻烦。她也认为过年并不是回家的好时候，因为总要见各路亲戚，有太多的社交，真正和家人好好相处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她总是错峰回家。

新冠疫情后，刘婉婉正好有了过年不回家的“正当理由”。

去年春节前，她所在的望京地区出现了一例病例。刘婉婉借机说，自己肯定回不去了，万一回去被隔离了也不划算。她的父母没说什么，但寄来了沉甸甸的年货，不仅有她之前随口提到想吃的腊鸡腿，还有她最爱吃的猪头肉，可以吃上一整年。

年夜，刘婉婉的妈妈没看春晚，早早睡下

到了大年三十，她和室友一起做年夜饭，还特意分别向父母请教他们的拿手菜红烧鱼和猪头肉，“虽然这两个菜我都会做，网上也能搜到，但希望爸妈有一点参与感。”

做完菜，她没忘分享给父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生活也是积极努力的。

但或因女儿不在身边，刘婉婉的父母没有兴致，晚上8点多就说准备睡觉，历年必看的春晚也不看了，觉得没年味，甚至提出，“明天再看（春晚），不然一天干啥啊？”

刘婉婉心中有歉疚，便靠经常给家人买东西的方式加以弥补，并尽量在错峰回家的时候多陪父母。

今年1月，北京陆续报告散发病例，刘婉婉再以此为借口提起不能回家时，妈妈明显生气了，说去年没回家，他们都觉得没事情做，家都不像个家了，称她“今年要是再不回家，这个年也没什么好过的了”。

为全家人一起过年，父母甚至提出要到北京陪她。但因北京随后有了中风险区域，这趟行程才不得已作罢。

尽管暂时没有返乡的焦虑，但刘婉婉的同事们却遭遇了类似难题。因北京出现中风险地区，有同事发现回家的机票被临时取消，只能改乘其他航班。还有同事返乡次日发现健康码变黄码了，并被短信通知尽量不要外出，好在经过申诉，黄码当天就改过来了。

返乡加码何时休

各地政策不统一，以及地方防控“一刀切”“层层加码”，导致很多打算回家过年的人，变得焦虑，究竟能不能抢到票，能不能回家过年变成一个不可知的问题。

早在去年12月18日，对于春节返乡，国家卫健委相关负责人就已经发出了“预警”，在落实防控措施的同时，保障人员安全、有序流动，坚决防止简单化、“一刀切”、“层层加码”，最大限度减少对群众生产生活的影响。

开封某社区要求1月13日以后，所有返汴人员行程码带星的都要集中隔离，费用自理

但春节临近，在各地还是能发现不少不够人性化，甚至有扩大中高风险范围、延长隔离时间，甚至追究刑事责任的做法。

一位开封市民告诉记者，小区要求，1月13日以后，所有返汴人员行程码带星的都要集中隔离，费用自理，如有瞒报，产生严重后果的，将负法律责任。

此外，网上流传的一段视频显示，周口市郸城县县长董鸿在会议中称，“凡是中风险地区，试图返回（郸城），不讲你有没有疫苗接种证明，不讲你有没有48小时核酸检测，你只要返回，先隔离，再拘留。”

商丘市卫健委曾回复网友称，对中高风险所在地区的返乡人员均有不同天数的集中隔离措施

尽管董鸿回应称，网传视频是经过剪辑的，他原话是“凡是不遵守省市县疫情防控规定，不听劝阻，恶意返乡的，只要返回先隔离再拘留”，说这话是为“保证群众安全”，但相关话题仍引发质疑。

针对这一情况，国家发改委政策研究室主任金贤东在1月18日的新闻发布会上再次强调，要防止简单化、“一刀切”、“层层加码”式防控，最大限度减少对人民群众生产生活的影响。

中国信通院也在1月17日发文称，即便用户的手机行程卡显示带星号“*”，但只能表示该用户过去14天行程中存在包含中高风险地区的城市，并不表示用户实际到访过这些中高风险地区。防疫管理人员在看到用户行程卡带星号时，建议进一步核实对方是否实际去过中高风险地区，再遵循地方防疫政策判断是否需要隔离。不建议对带星号的行程卡用户直接采取隔离措施。

央视网亦评论称，对从外地低风险地区返乡群众实行强制隔离、“硬核”劝返，以及动辄堵路、封户等行为，不仅是懒政、惰政的体现，更暴露出治理能力上的巨大短板，与疫情常态化防控的要求格格不入，也有悖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大势。呼吁政策执行要层层压实，但不能层层加码，要符合科学防疫要求和人情常理。

类似的发声，在上一个春节也屡见不鲜，只是仍有很多人被自己的家乡拒之界外，或者隔于酒店之内。为此有人调侃，“我把家乡当作根，家乡当我是祸根。”疫情之下，究竟何时才能顺利“岁末归根”呢？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