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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好反正一直都是偶尔被需要、我很好反正一直都是偶尔被需要英文…

时间:2022-12-06 00:55:26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2015年,李辉的生活发生了一件不同寻常的事。


春节前,女儿小冉即将大学毕业,在讨论未来去向的家庭会议上,争执、眼泪和秘密一起爆发出来:小冉说自己童年遭遇过性侵。


在此之前,一家人的生活平稳、体面。李辉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大学生,毕业后被分配到华北的油田,定居在河北任丘。在这个面积不大的县级市,「油田的人」是被羡慕的对象。一家人住在单位分配的小区里,女儿懂事、成绩优异,李辉对生活的想象是「工作上要有成绩,专业上要有进步,慢慢地成家立业,然后平平安安、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生活」。


但女儿的秘密将这一切打破了。他原本以为,女儿成长过程中性情的变化是因为到了青春期,直到女儿说出了真相,他才意识到他忽视了女儿的伤痕。又经过两年的心理治疗,25岁的小冉才说出了「岳某金」的姓名,李辉这才得知,施害者是自己当年的朋友兼同事。


他感到愤怒,也对自己没有保护好女儿感到自责。他决定陪女儿一起「要个说法」。


他在未经法律咨询的情况下找到岳某金,对方支支吾吾,承认了猥亵的事实;第二次找到岳某金时,对方承认用右手摸过小冉隐私部位,李辉抄起路边的石头砸向那只手,还为此进了看守所。


之后的几年,他一边带患有抑郁障碍的女儿四处接受治疗,一边取证、报案、开庭,但最终,任丘检方以岳某金强奸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作出不起诉决定;存在猥亵儿童事实,但因为过了追诉时效期,无法追究刑事责任。李辉一家在检察官的建议下,决定使用民事诉讼来寻求正义。


在漫长的起诉过程中,岳某金又否认了猥亵,称是在女孩淘气打屁股时碰到了私处,以及自己在如厕时被女孩看到了私处。因为年日久远,整个过程成为对伤害的一次次回溯,李辉说,他有一个动力,「如果拿不到一个结果,那90后永远都解不开这个心结,永远要承受这个痛苦。」


「小冉」是女儿给自己取的化名,李辉更习惯称她「90后」「这个女生」,他措辞谨慎,确保不会给女儿带来又一次伤害。他原本是一位平常的父亲,不过分敏感,在此之前也不了解女性成长过程中的痛与怕。但女儿的遭遇改变了他,在帮女儿维权的过程中,他开始共情女儿所经历的痛苦,他学习抑郁症常识,关注抑郁症博主,他看了好几遍《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他也因此开始关心社会新闻,关注女性权益保护的话题,去声援弦子,去了解女性的生理、心理特征,以及在社会中的结构性困境。


李辉今年59岁,他说话响亮,用力,语速很快,但说着说着会突然停顿下来,想上一会儿。「思维稍稍受到些影响」,他说。「那件事」带来的伤害不仅仅对女儿,也对他自己。


2021年11月11日,李辉接到了法院的电话,判决书翻到最后,写着一审胜诉的消息,判决要求被告岳某金就其猥亵原告的民事侵权不法行为,向原告赔礼道歉并赔偿。


根据「女童保护」性侵儿童的案例报告,2020年全年中国媒体公开报道的性侵儿童(18岁以下)案例中,熟人作案超七成。但这类案件通常隐蔽、不易被发现、取证很难,官司很不好打。小冉的代理律师万淼焱说,刑事追诉期已过,不能追究犯罪人刑事责任的情况下,犯罪人都会坚决抗辩自己不曾实施犯罪行为。但小冉的案子由于证据充分,且受到的重度创伤延续到今,在各方合力推动之下,成为首起猥亵案刑事追诉期已过,提起民事诉讼后胜诉的案件。


这不是一个容易的结果。而对这个家庭来说,这只是疗愈创伤的第一步。


以下是李辉的讲述——


文|王双兴

编辑|姚璐


1


11号那天,李法官给我来电话,说(一审)判决书下来了,过来取。我们从9月17号开庭之后就一直在等结果,一直盼着,非常煎熬,一听说下来了,我赶紧骑车去了法院。


法官把判决书给我,说你慢慢看。我的天这么厚,寻思人家还忙呢,直接就翻后头翻结果,我心里咚咚跳,一个是急,一个是戴个口罩。一看,说判决如下:一,被告岳某金于本判决之日起十日内就其猥亵原告某某某的民事侵权不法行为,向原告某某某进行赔礼道歉。二,被告岳某金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赔偿原告某某某医疗费、误工费、交通费、住宿费、精神抚慰金、鉴定费等各种损失共计307600元。


我真是,心里告诉自己,正义终于战胜了邪恶,真是这句话,真是心里话,「终于」两个字为什么我要强调,真的太难了,太难了。


我出来就给她妈妈打了个视频,她就在那边抹眼泪。这么多年一个女性,一个母亲,她的伤痛、屈辱更多,而且女性的感情比较细腻一点,不像男的还能稍微遮掩一下,真是百感交集吧。


但90后她很淡定,很平静,就说「行,知道了」。她一直接受抑郁症的治疗,很多东西不愿意说出来,也不愿意和外界交流,而且因为受到伤害和压抑,大脑里的快乐素多巴胺的分泌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这几年,她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出去看病、治疗,或者拿快递,她一天天不下楼的。就算是疫情以前,出门也是一定要戴口罩的;连法医想碰她,她也会非常抵触。


有时候我在一些人来人往的地方,看到30多岁的父母带自己五六岁的孩子,就又羡慕又心疼啊。


有一次印象特别深,我在上海的一个小餐馆,很孤独,自己一个人坐在那里吃饭,然后突然来了一家四口,就热闹起来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也就5岁,真可爱啊,一家人围着小桌子吃饭,真是其乐融融那种,特别有意思。我先来的,但是后走的,看着他们进来,又看着他们离开,偷偷听他们说话,又偷偷拍了一张人家的背影,真是羡慕嫉妒恨。


还有一次是在成都宽窄巷子那边,星期天,一对父母特意把女儿打扮得很好看,化了妆,穿着汉服,走来走去地拍照,真可爱啊,像天使一样。我去和她合了个影,拍照的时候可能是触景生情吧,想到我女儿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我们也会给她打扮,带她出去玩,但十多年二十多年之后,一个那么好的小孩,在医院接受抑郁症治疗呢,反差多大啊,我没忍住,突然就掉眼泪了。那个小女孩的父母还和她说,你看这个叔叔哭了。唉,说多了,真是有感触。


图源电影《嘉年华》


2


对我们一家人来说,2015年是一个转折点。那年春节,寒假开学前,她马上就是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要面临毕业、工作、未来了,我们作为家长也要思考,跟她沟通,以后是怎么个走向。她在寒假没回来之前就拿到了出国留学的offer,说是需要占位费,我们也不清楚,但家里就一个女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当然支持了。


然后就说到未来的人生啊、工作啊,有些争执,突然说到人生、婚恋的事情,这个社会约定俗成的风尚会觉得女生应该找个大个一两岁两三岁的,是吧,要考虑未来的生活,交流会有一些激烈的碰撞,心里的积怨也就爆发出来了,当时她突然崩溃了,说小时候被性侵过,自己非常痛苦。但再多她也不说了,我们也不知道施害者是谁。


好多事情不能展开讲了,就像民事判决书里头写的:原告一直未曾告诉父母,心情压抑,痛苦不堪,11岁产生一些自杀念头,临近大学毕业的时候,原告才向父母说出幼年时遭受的经历,但因心理创伤无法讲述加害者姓名。


我们当时真是吓懵了,晴天霹雳一样。


寒假结束,过了正月十五就上学了,我们只是跟她说,先努力把毕业这个办了吧,回来之后比较疲惫,已经达到一种崩溃的边缘了,就放弃了留学机会,也没有出去工作,想着边走边看,先休息吧。


其实我们心里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啊,太残酷了,当时还幻想着是不是休息休息就好了,但过了一阵子不行,她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让我们动她的东西,有时大喊大叫吼我们,但之后又觉得后悔,状态很差。可能因为对我们有些抱怨吧,慢慢地会故意回避,不说嘲讽,但也比较不让碰着。后来我们去广州做司法鉴定的时候,有这么一句话,我给你念一下,这是民事判决书上第16页写的:后期表现出和父母的关系疏远,不愿意结交朋友和更多人格的变化。


反正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决定带她接受治疗。为了找到更好的医疗资源,找过号贩子,也挂过特需号。她很排斥,不想去,就一直劝她,要面对,大家一起面对。她对世界的不信任感已经形成了,对谁都一样。去看病,她的反应是谁知道这个大夫是不是好人,就算去了,也不轻易暴露自己的问题;医生给开了药,她也很排斥,不吃,不愿意。


2016年5月,北大第六医院的诊断结果显示她为焦虑抑郁状态。


我是很久之后才知道,她当时想要出国留学,是想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离开这个世界。还有一次她就说,有个大四的女生跳楼了,我后来看抖音推的那个(视频)就说,你关注的一定是你内心想关注的,当一个人悲观、消沉、苦闷的时候,往往关注的也是负面的比较多。就会让我们意识到问题有些不太对,因为一般很少单独说一些这个事情,比较警觉。


对得了抑郁症的人来说,其实他们偶尔说的话,不是轻易地、随便地说说,是想了好长时间的,内心转了好几圈。我是看了好多东西,学着补这个课,慢慢去了解他们的世界和思想空间,为什么有些人纵身一跃,决绝地就走了。他们也渴望被理解,但他们病了,有些东西需要慢慢地治疗。


图源电影《嘉年华》


3


她小时候还是挺活泼的,女生嘛,上完幼儿园,还会去少年宫上兴趣班,学一学跳舞、唱歌。小学的时候有什么活动,还到舞台上去表演,那些照片现在也还有呢。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应该让她学学跆拳道、武术、散打之类的,一是防身,强身健体,再一个,信心和意志力比较强大,所谓体魄,体能增加了,魄力也增加了,才能不被坏人欺负。


但可能是随着年龄增长,生理会发生变化,小孩对生命、生活的认知也上了一个台阶,我们现在回过头去想,就发现她在上了初中之后开始变得消沉、沉默了,不太愿意说话,经常关起门来一个人待着。


还有就是她小时候会穿裙子,但初中之后,她上学穿校服、运动装,夏天了放假了,还是大长裤。我们就觉得,初中那会儿是女生对美的萌芽期,少女时代嘛,应该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但她从来不会。


我们当时在工作,可能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关心她,觉得应该是很平常的事,可能是到青春期了吧,或者以为关起门就是在写作业,马上中考了,也有一定的学习压力。甚至还开解自己,自圆其说:孩子大了,也要有自己的想法。但完全不知道,她当时其实非常痛苦。


北大六院的唐登华医生说,假如未成年人小的时候受到创伤,如果在14岁以前说出来,可能伤害没有那么深,或者形成心理疾病。但如果不说,这种负能量就会一直攻击她的内心,终有一天要彻底爆发、要崩溃。


一回想到这些,真的是焦虑、愤怒、痛苦、仇恨,又不知所措。那段时间脑子里真是一片空白,比较乱,想治疗的事,想这个90后怎么办。就跟人得了病以后恨不得去住院,但大夫让你住一个星期,你说不用住了,真住了院以后又说我快点出院吧,其实就是急切地盼望她好嘛。


第二件事就是找这个「仇人」。当时唐登华教授和我们说,一切以治疗为主,要鼓励、引导患者,她不说是谁的话,不要逼她,更不要审问,就算她一辈子不说,也不要问。现在回头看,人家其实是一种提示,到一定的时候可能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所以当时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做的这件事,又不敢问她,就自己想,到底是谁干的,到底是谁啊。


自打有了女生,就有了一定的安全意识,不让和陌生人说话,不吃别人的东西。我们住在普通小区里,小时候不可能让她自己满街窜跑太远的,尽量带着她一起走,就算独自出去玩,也是在楼下看得到的地方,在我们的可控范围内。从小就知道防着坏人,但当时谁能想到,坏人就是身边的人啊。


所以当时也想了,论作案的动机和时间的话,一定不会是外人,不会是陌生人,一定是跟我们有接触的。那时候晚上睡不着觉,就胡思乱想,猜测、排除,跟警察办案似的,过呗,一个一个地在脑袋里过,这个人我们怎么跟他接触的,他怎么有可能伤害我家孩子,这几年有没有过什么联系了,有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啊……大院住的都是年轻人,到最后,还去想谁家是个男孩,思维上会觉得家里有女儿的男人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我甚至怀疑过周围的邻居。


一想到对女生是一生的伤害啊,就心里疼得慌,也睡不着觉,也不敢在家里头(表现出来),就自己上马路牙子上坐着抽烟,以前不会抽烟,但真的,孤独啊。


那段时间我经常自己去找心理医生,一方面是我心里面很难受,只能和陌生人倾诉,再一个,我就想替她找医生问问,有没有什么建议。


因为一开始,要是看看内科、外科,就觉得很正常,但你说心理医生这个事,还是有点避讳,所以我想我替她去。我看过好多地方,换医院、换医生,有时候就说我有个侄女经历了什么什么,问问医生怎么办,有病乱投医吧,但其实,只有病人来看病才是对的,谁疼谁知道,我们不可能代替她。

图源电影《嘉年华》


4


可能是因为经历了心理治疗和药物治疗,她的精力慢慢地在恢复,也可能是2017年的4月27号台湾的林奕含自缢了给了她一些触动,那年五一还是五月二号,她就告诉我这个事了,晚上,进屋和我说,是岳某金。我一宿都没睡,真是仇恨啊,她还叫他岳叔叔,这种信任绝对是颠覆性的。


我和岳某金年龄差不多,八十年代末被分配到华北油田上班,后来成家、按工龄分房子,我们两家又分到同一个矿区,还都生了女儿,就交往得比较多。2011年他们搬去了北京,但之后她老婆到这边办事,还是在我家住的。一是她愿意到你家来住,二是你也愿意提供她住,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关系)了。


去北京之前,我们两家会一起郊游,一起散步,谁家做了好吃的,就给对方端去点;给自己孩子买礼物,也会有对方孩子的一份。


说起这个,就想到一个后来让我非常后悔的事。有一年过年,我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了一件花花公子牌的羊毛衫,我让她给妹妹送过去,她不愿意,说有作业,不去。我还不理解,最后我生气了,指令式地让她去,她最后是哭着去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心里跟刀扎一样,我的做法真的非常残忍,要让她去面对他们一家人。


后来才知道,其实最早我们一块吃饭的时候,他就对孩子下手了。他带三个孩子去卫生间,另外两个妹妹先跑了,90后在后面,他把她抱起来,手伸进内裤里,摸了尿尿的地方。


知道是他之后,「仇人」终于找到了,我就去北京找他了。2017年5月9号,我见到他,当时也没想到说报警、取证之类的,不过,是个傻子也知道要录像,但是就拿了一个手机,也没有别的设备,那有多少电啊,录了一段一段的就不错了。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找你吗?他开始是愣住的,问了几遍之后说,知道,知道。他把妻子找来了,在她的审问之下他说,就摸过,没到别的程度。还有一次,他俩一块淘气打屁股,俩人把裤子脱了,打一下,打屁股,把裤子脱了,露出来打一下摸一下。他妻子问,这是犯法的知不知道啊?他低着头说,我知道,我坐牢去。


我那会傻了,太莽撞,要是稍微再问问律师、找找警察,可能取证跟现在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也是对所有人的警醒,取证之前一定要找一个专业的人指导,一定要第一次把证据砸死了,不能给他任何机会反悔。


这件事我到现在也很难受,一个是没维护好她的安全,再一个取证没有取好,丧失了机会,一直是心里头内疚的事情,放在心里,化解不了。


那个月24号我又去找他,后来甚至打起来了,是我打了他,我问他哪只手摸过,他说右手,我拿起铺路的水泥砖头就把他手给砸了。他反悔了,再问别的就不承认了。


2017年6月几号,他们把我叫到北京说要谈,去了以后他说在门口等我,结果警察来了,我知道这小子肯定是报案了。结果把我弄到「海看」去了,大家开玩笑说「我们不在看海,我们在海看」,海淀看守所。进去了我也很坦然地跟警察说了是怎么回事,但没办法,故意伤害致岳某金轻伤二级(右手第二、三手指末节骨折)。


外面有外面的社会,里面有里面的社会,形形色色的人,盗窃的,诈骗的,杀人的。我也在一起,也是犯罪嫌疑人,要穿黄背心的,我这么大岁数了,一个挺有尊严的人,突然这样,那个耻辱,那个难受劲。但慢慢也冷静下来了,这些事都能忍受,而且顶多判个一两年,判呗,更多的还是焦虑外头,就想,新仇旧恨一块算。


只能自己往开想,加倍地打击他们。包括我们后来的民事诉讼,一点一点坚持下来,就是有这种信念在支撑。


图源电影《嘉年华》



5


可能是因为我进看守所的经历触动她了,也可能是因为治疗的关系状态有了好转,唐登华教授也鼓励她,反正最后,苦难逼着你不得不去做一些你要做的事情,2017年11月,90后决定站出来报案了。


当时以为,有这些证据就能让对方绳之以法,其实我们想得太天真了。


2019年1月19日,检方以岳某金强奸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作出不起诉决定。我又向市级检察院申诉,到9月10日,市检察院作出《刑事申诉复查决定书》,维持县检察院的不起诉决定;2020年3月18日,河北省人民检察院出具的冀检九部刑申复查通知书下来了:复查认为岳某金构成强奸罪的证据不足,其行为符合猥亵儿童罪从重处罚的情节。


根据刑法规定,猥亵儿童罪有两个量刑幅度,一般的情节是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追诉时效为5年),情节恶劣的量刑幅度是有期徒刑5年以上(追诉时效为15年)。但后者是在2015年11月1日刑法第(九)修正案施行后才开始适用的,因为刑法适用从旧兼从轻的原则,岳某金有猥亵儿童事实,但因为过了追诉时效期,已经无法追究刑事责任了。


那段时间是真的辛苦,天天有事,要等消息,要再找其他证据,要跑刑警那里提供新的材料,还要带她到处治疗。我一直在自学法律嘛,学到的一个点说,过了诉讼时效以后,有些特别情况的话,最高检是可以再打破这个追诉期,所以就一直没放弃,想一直往前走。但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追究刑事责任了。


这些事情对她的打击也很大,中间有过几次,不想继续吃药、继续治疗了。看新闻,甘肃跳楼的那个小女孩,还有「走饭」,我们就会特别恐惧。伤痛是可以传染的,估计她也在看。所以每天提醒自己,要看护好她。


北六医院那边有一个过街天桥,因为看不看病的事,她有一次情绪非常非常(不好),我们那会争辩得很厉害,真是面临了生死,真的很难受,现在她慢慢好起来我就不太愿意说这些了。那种愤怒、仇恨,用语言文字没法表达。


因为岳某金是熟人猥亵、性侵,最让人恐惧的,是把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给摧残了。人和人的交往除了家人,就是周围的邻居朋友,这个东西给摧毁了,再修复是很艰难的过程。所以我们的信任感是塌方的,建立起来很困难,为什么说要顾虑和警惕,我们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包括90后,在认知和思维上,她从小就重复给自己灌输,要小心,有坏人。为什么她总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不愿意透露;为什么就连去医院也严严实实,非常害怕。因为她受到伤害了,外界的伤害。她也要一点一点建立对这个社会的信任。


但我们一路上也遇到很多善意,比如当时河北省检察院有个检察官,给我提了一个建议,说看看民事上的吧。他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案子,可能基于经验或者全国性的交流,和我说找找相关的律师。然后我就四处去找律师,最后万淼焱律师接下了,象征性地收了三万块钱律师费。


我们就开始继续跑民事,找法医。2020年1月,四川科博司法鉴定所出具法医鉴定意见:小冉因重度抑郁障碍,丧失了诉讼行为能力。我向任丘法院申请成为她的监护人、法定代理人,然后继续把岳某金告上法庭。90后开始到成都接受治疗,我们同时四处跑,找机构鉴定岳某金的侵害行为和小冉现在的精神障碍之间的因果关系。又是一轮的奔波。


这个案子很难,就像万律师之前说过的,这种补偿性的司法正义,是多方合力达成的结果,但最根本的原因是证据本身确实充分,小冉受到的重度创伤延续到今;二是这样的案件本身可以触动到每个司法人员的良知。


鉴定因果关系算是到最后一步了,然后一环扣一环,紧接着任丘检察院也看到了证据,支持起诉,可能因为这个事情确实让人同情和愤怒,再一个,人家做出了司法的正义感,一审开庭的时候,任丘市检察院指派了两名检察官出庭,支持我们的民事诉讼,说得简单一点,就是给原告「站台」。在任丘市这是第一例,河北省也没有几个。


图源电影《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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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句话叫苦难逼着你成长,没办法,必须得这样啊。快60岁的人了,我去买书,《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这些都得翻着看。


心理和医学上的课也要补。我想理解90后经历的痛苦,《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我看了好几遍,得多痛苦啊,真是疼啊。我去找北大六医院的唐登华教授,问他抑郁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们要怎么理解她啊,怎么跟她交流、怎么帮她啊。其实现在总结下来,就是倾听吧,多倾听,不要以我们的思维,觉得你这事还矫情、那事还矫情,要多倾听、多理解、多关心。


如果身边有抑郁症的朋友,真的应该帮他,陪陪他就行,但也别围得他太紧,让他知道他有一个可信任的人,慢慢地才能好起来。还有就是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到户外锻炼身体,去运动,产生多巴胺,增强快乐感。


2017年、2018年还陆陆续续一直在上一些心理辅导的课,北京也有,上海也有,因为一对一的课太贵了我们承受不了,所以就上那种几十个人一起的大课,做一些活动,从情绪、思维、精神等等层面告诉你怎么去释怀,怎么去爱。


现在猛地一说我有点回忆不起来了,说启发的话,也是慢慢积累起来的,但有时候觉得,这些课有另一方面的作用,就像去了医院之后发现,和我们有相同情况的病人真多啊,穷人帮穷人,受害者帮受害者,女性帮女性,大家的互相鼓励,其实更有力量。


我现在经常和身边的人说,所有人一定要明白我们身边不是说一片和平,也是有恶人的。现在90后这一代马上又要成为父母了,有了孩子,一定要警惕熟人犯罪。这个东西跟看病一样,不要等得了病才去找医生,一定要有防范意识,防患于未然,尤其是女生。如果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报案、求助、固定证据,不畏惧、不害怕。


每个受到伤害的人都希望能走个近路,直接有人帮我出个气,或者公安直接帮你做了,其实没有,还是要你自己努力、坚强。但同时,正面例子越来越多的话,能提振有同样经历的人的信心和胆量。所以我们也愿意站出来发声,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对受害者是一种示范,对坏人也绝对是一种威慑。


其实,在陪90后治疗、维权的过程中,我也在重新认识这个社会。我关注了很多有同样经历的女孩,还加了微博的女童保护群,关注女性权益相关的账号。


2015年下半年,孩子妈妈还去北京肿瘤医院做了个手术,癌前病变。可能就因为知道了孩子的事,再说女性到了一定年龄了受更年期影响,各方面的情绪让人一夜白头,身体急转直下。


后面这一路走过来,所有事情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块干,没有分工,我什么都得干,我多干点她们就少干点,她们就省点心。作为一个父亲当然有天职要保护孩子,尤其女儿。


所以说我就觉得,有男孩的家庭,娶了媳妇以后你真的应该好好保护她们,女性的情绪、思维,真的会影响生理,有时候真的会得病的。我们以前还不知道,生理上的病比如乳腺,就是心情嘛,或者一些烦心琐事闹得,这让她们多难受啊,不能像旧社会一样娶了媳妇就跟找了一个生育机器,让她照顾你吃喝拉撒的那些,整天围着锅台转。我们为什么要解放思想、妇女平等、争取女性的权益?真是这样。所以不管是家里的父亲,还是结婚后的伴侣,男性要尊重女性,要多承担一点对她们的呵护。


图源电影《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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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看不到结果的日子里,也有开怀大笑的时候,也有发泄和疯狂的时候,只有这样才能不压抑自己。


去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我们正在成都陪她接受治疗,整个城市都在隔离,公园、饭店都关着,商场定点开放,大街上几乎没人。稍微允许出去活动的时候,我想着,得想办法调动她的积极性,就说,走,咱俩骑单车去。


那时候的成都已经春暖花开了,城市绿化也好,马路上空无一人,特别舒服。11点多,大白天里,我们一路骑到兰桂坊那边,累,也继续骑,猛地骑,感觉压抑在心里的东西都发泄出去了。


有人说我这一路走过来很勇敢、很坚定,其实,哪有什么英雄横空出世啊,都是普通人一点点熬出来的;哪有什么动力啊,只是一点点地坚持;哪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勇敢啊,都是平民百姓,承受着恐惧,壮着胆,一步步走过来的。


这一路,有很多无功而返的时刻,失落、痛苦、迷茫、恐惧,都有。就像你的孩子到外头让人打了,哭哭啼啼回来告诉你,但是你去找这个人,没人给你主持公道,反而说你活该,这是最难熬和最痛苦的,有很长时间陷入在一种无力感当中。


但没办法,只能慢慢地熬,一点一点磨下来。别人说过一句话,我们要是不勇敢,没人替我们坚强。说起勇气啊,执着啊,可能性格里有那么一点点,但有时候是被挖掘、发现、发挥出来了,就像吹泡泡,有时候是逼着你吹大了。如果拿不到一个结果,那90后永远都解不开这个心结,永远要承受这个痛苦。就算是迟到的司法正义,对她来说也是补偿。


而且到后来,岳某金不承认了,反悔了,还要说是我们诽谤他,诬陷他,民事判决书里头写了,他说他在上卫生间的时候,小孩进去了,看到他的(隐私部位)了,意思就是他受到猥亵或者是性骚扰了。这就更让人生气,这是善和恶,是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的生命权啊,就这样被侮辱,所以必须要打彻底了,才有威慑力。


开始,90后可能对我们有一些疏远和抱怨,但慢慢地,她可能理解到这些伤痛不是父母造成的,父母也不知情,是犯罪分子的错,慢慢也就愿意交流了,小女生跟父亲也有一些撒娇什么的了。一个家庭就像一个大堤坝,有一个开了口子就泄掉了,所以我们都是互相鼓励。现在我们成了一个共同体,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是一个家庭的问题,包括我都进了「海看」,这里头还有人格、尊严的问题,有法律公道的问题。


这一路也遇到很多很善良的人,比如给我们鼓励和支持的常江教授,比如四川省妇联权益部于部长,比如万律师,这些来自善良和正义的人的共情,能给你鼓舞,不让你颓废。很想感谢人家,但是也做不了什么,所以就想着,虽然不能直接报答这个人,但可以把她的这种信念、善意传递出去,也算是回报社会了。


我是后来看媒体的报道才知道,胜诉后90后给万律师发了一条微信,可能是信念和心意相通吧,她说:「感谢这一路遇到的所有鼓励与善意。伤痛是残酷的,但要把希望传递下去!」


法官和律师说,岳某金肯定还会提起上诉,所以我们还要继续准备一些资料。从2015年到现在也六七年了,我们大把的时间、金钱和精力都在里头了,接下来等孩子慢慢地走向生活,走向社会,也许有一天她能够工作了,我们两个人可能出去溜达溜达。我们毕竟60岁了,再老一点可能就走不动了,想开着车去走一走,转一转。


我听过一首歌叫《你的答案》,感觉全都是我的心声:黎明的那道光/会越过黑暗/打破一切恐惧/我能找到答案/哪怕要逆着光/就驱散黑暗/有一万种的力量/淹没孤单/不再孤单……


和女儿一起维权的这些年,有时候真觉得,不知道太阳和不幸哪个先来,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也有时候感觉心里有怒火,那些狂野、愤怒也想表达表达。最艰难的时候,或是遇上倒霉事,就听听音乐。


还有一首循环播放的是刀郎的《黄玫瑰》,是我想和我们女儿说的:即使告别了春天阳光/你依然要开放/别害怕别犯傻/别轻易剪去长发/我会站在你的身旁/给你依靠的肩膀。

图源电影《熔炉》


(文中小冉、李辉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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