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总是被前缘误认为,总是被前缘误认为。
楚国,弘元八年,同志。
天空灰蒙蒙的,像泼了墨汁,强风夹着盐粒子的大雪哗哗地落下来,整个世界冰冷刺骨。
张宁侯府、苏瓦街、妙市、身穿苏色麻衣的仆人轻轻地在门廊下拆下写着祭祀的苏色灯笼,害怕杨伟的高粱发出声音,害怕触动朱某宗语夫。
8天前以后,原来张宁侯一个征裕雪崩死亡,已经有7 ~ 8名仆人。葬礼期间发生了小小的差异,因此被世子夫人宗语夫罚给了长子。
即使是胡椒小姐苏万表,因为清晨发卡的花,此刻跪在佛上。
你知道,桌子上的苏万小姐只是表妹,但石子爷把她当做亲弟弟,从小就像珠玉一样伤害宠物。
一句沉重的话也没忍住。
世子夫人宗语夫,就这样受到了惩罚!
昨天刚过去的七天,今天,按照习俗把这块小白撕下来了。
丫鬟绿罗拉开窗帘,看到桌子上死的几乎不动,又扫了一眼沙发,棕鱼布不是灰色的,而是乌鸦羽毛长发披风,一般的脸,接待,下巴伸展弧度,望着窗外。
这张脸没有粉,三分钟病态的苍白,但仍然带着窗边的眼神。
绿色沿着钟鱼夫的视线看,一个院子里的红梅子被积雪压着,只露出青灰色的树枝,地上积着厚厚的雪,够不到脚踝。
寒风吹着雪粒子吹向窗户,凉意扑鼻而来。
钟鱼夫的这张脸精致精致,但现在杏眼下黑乎乎的,眼神苍白。
绿色看着几乎不动的粥菜,心里也不好吃。
那么威武的人怎么突然遇到雪崩了?
“小姐,请再用一会儿。”“绿萝”努力地笑了起来。"几天没怎么吃过饭了。"
宗语夫非常讨厌妻子的称呼,所以私下里,奥罗拉让她喊姑娘。
仆人甩开了袖子。"没有胃口。"
倒了几次床,拽着被子盖着脸,显然不想听格林的下一句话。
绿萝刚去佛堂看小丸子了。
楚国上衣制度很讲究,但手腕以身体柔弱、气魄软弱为借口,避免首相节,但隔间在休息。今天,韩景灿刚刚超过7岁,小完鬓角戴着年粉月计,还穿了同色的年粉外衬衫,这是很大的不孝!
对佛堂只监禁三个月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格林罗为什么想说服,但现在韩肖继承了韩靖宇侯爷爵位,韩肖总是伤害苏婉,也不愿意让她受一点委屈。
一个是表亲,另一个是妻子。
一眼就能看出哪个轻,哪个重要。
但是韩毅-
在绿萝眼里,大家都很担心。
抿着嘴唇,抬起脚,塌了的一方半跪着,刚张开嘴想说服他,一时间,属于男人的沉重脚步声急匆匆地逼近,绿萝来不及回头看,面对着韩寒漆黑的眼珠。
眼前模糊的黑影飘散着,钟鱼夫的被子已经被一对大手发现了,韩伊倾着身子,薄薄的嘴唇吐出的字带着冷意,撞到了钟鱼夫。“婉儿身体脆弱,又一直敏感,想了多少,她才几岁?”说。你当众斥责她就算了,却罚她跪在佛堂里。现在人们在佛堂晕倒了,你满意吗?单击
“钟鱼夫,你怎么这么狠心?”
绿萝的额角是直角,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宗语夫和过去一样毫不让步,“只是昏了过去,根据她的罪行,孝期不敬,死也便宜!”嘲讽道。莎士比亚。" "
绿罗摇了摇头,表示不要再生胡叶的气了。
「你!你为什么这么恶毒?”韩潇可以大声打破屋顶。
“我恶毒吗?”钟鱼夫笑了,每次都是这样!
苏万身体虚弱,年纪小,所以犯了大错,别人应该丢下她不管,不跟她计较!
“她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不尊敬年迈的爷爷,现在我不过是把她关在祠堂里,我恶毒吗?”
“是的,让我看看真正的恶毒是怎么样的。”
“格林罗斯,”钟儿夫眨眼间瞪着格林罗,“传达我的命令。这是张宁侯府,表扬是已故小贤的女儿。她家在高汉区永州,小姐的桌子都不知道感恩,他们立刻派人,回到自己家,小姐的桌子送回了清阳肃祖家。”
绿萝向冯邓汉下跪。“后裔、夫人,只是因为年老去世而生气,不是。”
“滚开!”
韩小脚抬起来,踢走了绿罗,在她身后,韩小一年到头都在练习武术,这只脚只创造了10%的力量,但绿罗还是飞走了。
“韩晓,为什么打我的人?单击
钟鱼夫从床上跳起来,一个李舜臣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韩毅皮肤白皙,红五指格外显眼。他是多情的桃花眼,现在,颜色很深的黑眼睛,现在,好像泼了墨汁,黑色的不看底部,滋润着细冷的冰,一动不动地看着钟鱼。
钟厄夫也怒视着冰冷的肖。
两人对峙,眼里都是暴风雨。
院子外面,女仆仆人沉默不语,潮寿膝盖上,只有绿罗,仆人一边为yub说温柔的话,一边呕吐的血。
燃烧着地龙,在春天般温暖的书房里,现在,闷闷不乐,冷得像地狱一样。
韩晓信道,".都从院子里出去。单击
立刻捂着纸绿色的嘴拿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院子里的人退得干干净净。
钟语夫生为顾问,父亲是郑三品、户部、尚书、钟东林,母亲也是百年世家戚家、夫妇。
第一个孩子,虽是女儿身,却比家中男子都得宠,说是千娇万宠也不为过。从未有人敢给她气受。
她从来都是高傲如寒梅,凌寒独开亦无惧风雪,傲然挺立于枝头。
直到嫁给韩以骁。
想当年,钟家嫡女钟语芙,容色名动上京,多少世家公子魂牵梦萦,神魂颠倒。
她满怀期待,一针一线绣了三个月的嫁衣,手指被扎成了刺猬,680抬嫁妆排满了上京长街,风光嫁给长宁侯世子。
然,洞房花烛夜,大红的鸾凤烛泣泪到天明,她已枯坐了一整夜--苏婉那夜发了高烧,韩以骁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在榻边守了一夜。
她恶心透了他们之间这样的关系!
她钟语芙又不是没男人娶。
她从不需要男人的施舍。
此刻,钟语芙仍旧无惧地盯着韩骁,小巧的下巴绷成紧致的线条,微微抬起来,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看向韩以骁。
韩以骁,“钟语芙,你少拿那些规矩来压本候,婉婉向来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她不过是试了试针线房送来的春衫是否合身,丧期规矩繁杂冗长,私下里偶有逾矩也是常事,你揪着她这点错处重罚苛责,不过是因为迁怒。”
“事发到今日,你日日茶饭不思,就是死的是亲公公,也没你这么哀伤的。”
“是深怕别人不知你那肮脏心思,见不得人的勾当?!”
钟语芙,“我堂堂正正守丧,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到底是谁的心思肮脏,谁的关系见不得人?!”
她气得发抖,又抬手朝韩以骁面上打去。
韩以骁抬手,扣住钟语芙的手腕,抬起黑色皂靴一步步朝钟语芙逼近,薄唇勾起冷冷的弧度,“你最好识相点,本候才是你的丈夫,你若是识相点,守好这三从四德,本候可以继续让你坐这侯夫人的位置。”
“否则……”
钟语芙被逼得一步步朝后退,“否则怎样?”
韩骁没说话,修长好看的指节一拨,腰封坠地,镶在一端的玉石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什么?”
韩骁,“你是本候的妻子,本候早就不该这般纵着你,让你愈发娇纵蛮横,不知天高地厚。”
“让你连自己的夫婿是谁都不记得了!”
“韩以骁!你放开!”
钟语芙死死拽住他的手,指尖发颤,陷入一种恐慌,“韩以骁,你无耻!”
韩骁极深的黑色眼珠里积压着狂风骤雨,一只手捏起钟语芙的下颚,“那你可要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我这个无耻的人才是你的丈夫!”
“你那不该有的心思也给我收起来。”
钟语芙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握成拳紧紧攥着,对着韩以骁的那头尖细锋利。
“你要是再过来,我杀了你!”
她漂亮的杏眼里都是狠厉,决绝。
“怎么,还想着守身如玉?”韩以骁大拇指狠狠揉了一下嘴角,“本来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杀我!”
“来,朝这戳!”
韩以骁指着自己的胸腔,一瞬间,钟语芙瞳孔缩了一下。
这缩瑟的一秒,韩以骁抓住她的月白肚兜扯。
钟语芙贝齿咬紧牙关,眼皮闭上,攥紧簪子一头,因为太过用力,手背经络凸起。
簪子破开空气,凌厉扎过去!
2. 欲说还休 欲说还休
韩以骁低下头,视线凝在没进一半的金簪上。
空气凝滞,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刺目的血流出来,钟语芙失神颤栗,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惊得手背青筋一跳,身体往另一头挪动。
韩以骁拔出簪子,手一甩,簪子划破空气,稳稳插·进墙上,他从鼻子里嗤笑一声。
他说,“记住,这才是你丈夫的滋味。”
钟语芙不语,依旧犀利的盯着韩以骁。
如果眼神能杀人,此刻,韩以骁大概已经被千刀万剐。
没等到回答,韩以骁也不恼,轻轻给她揉按,温和而体贴,道:“夫人,好好歇息,月底官职考评,岳父定然是优,想来年前升尚书令是没有问题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恭祝岳父。”
钟语芙别开脸,指甲掐进手心,“你是在威胁我吗?”
指背落空,韩以骁手缓缓收回来,“只盼夫人如今还记得,自己如今的身份。”
“你乖一点,晚上本候来陪你用晚膳。”
话音落下,他起身,系上大氅,遮了胸前的血痕,走出房间。
-
见韩以骁离开,绿萝立刻冲进房间,拉开纱账,她愣住。
绿翘先出声,两行泪落下来,“小姐,您怎么了?”
钟语芙空洞看着帐顶,“备水,沐浴。”
“唉。”绿翘应声,抹干眼上的泪,立刻去准备钟语芙沐浴的东西。
钟语芙仍然看着帐顶,“绿萝,去熬一碗避子汤,再收拾行李,让管家备车,我去庄子上。”
绿萝咬了咬牙,噗通跪下来,“姑娘,不可!”
她感觉落在自己头顶的视线带着极强的威压,咬了咬牙,还是出声劝和,“小姐,如今老侯爷已经去世,这府上没人罩着您了,您,”她顿了顿,心一横道,“如今您和侯爷圆房,是,是好事。”
火盆里,嫣红色的银丝炭“啪”一声爆出脆响,爆出火星。
绿萝惊的身子猛的抽了一下。
在忐忑中,她听见钟语芙的声音破碎,透骨怅然,“你的意思是,我还得庆祝一下是吗?”
绿萝,“姑娘,我是为您好。”
好一会。
钟语芙起身,看着跪在地上的绿萝,“你收拾一下,从今日起,不必再跟着我了,抬为姨娘,去怡香院吧。”
“姑娘,”绿萝头重重磕到地上,“姑娘开恩,奴婢从不曾妄想做姨娘。”
钟语芙从桌上拿起一根描金步摇,抬起绿萝的脸,将步摇插到她发间,“姨娘也算半个主子,脱了奴籍,以后你不用守夜,不用做粗活,可以穿绫罗绸缎,戴这样的金簪步摇,你父母哥哥都会得到优待。”
“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你我主仆一场,我也是为你好。”
“你有什么不愿的?”
“嗯?”
钟语芙的星眸润着蚀骨的光,盯着她。
绿萝脊背发寒,方知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是啊,姨娘锦衣玉食,从此,她不再是跪拜别人,而是接受丫鬟小厮的跪拜,为什么她不愿意去做?
因为姨娘就是个物件!主人暖床泄·欲的工具罢了。
比她这个一等大丫鬟还没有尊严。
钟语芙咬牙,“你当我是那起子玩意,要向他摇尾乞怜?”
从没有人,给她受过这种委屈!
绿萝才想起来,比起苏婉,动辄跟死了亲娘一样娇滴滴的哭,钟语芙是真正被捧在掌心长大,父母,弟弟妹妹,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紧着她。
是所有人自发不曾对她说过重话。
别的姑娘,嫁了人要受夫君,婆婆磋磨,钟语芙嫁了人也在后院横着走,韩景誉将她当掌上明珠,亲生女儿疼。
她一直都是傲娇的。
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绿萝弯腰,头猛的磕在地上,咣当连磕了三个,“姑娘,奴婢错了,您别让奴婢做姨娘,您罚奴婢别的吧,奴婢毫无怨言。”
钟语芙垂下眼皮,绿萝的肩上,浅淡的印痕迹还未褪去,“绿萝,你的主子是我,任何情况下,都是以我为先,你懂了吗?”
绿萝愈发惭愧,“姑娘,奴婢知错了。”
“罚你去熬避子汤。”
钟语芙走进浴室,整个人没入水中,丝绸质感的长发如海藻般浮在水中。
她恶心。
不想残留他一点气息。
直到皮肤泡皱了,方才起身。
-
“拿一套干净衣服过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韩以骁吩咐韩忠。
屋子里烧了两个炭盆,上好的银丝炭,没有一丝烟。韩以骁脱下衣服,扔进炭盆,屋子里,立刻有刺鼻的烧东西的味道。
这个功夫,韩忠已经从柜子里拿了衣服,转身,看到韩以骁胸膛上的窟窿,还在留着血。
韩忠吓的面色苍白,刚要惊呼出声,对上韩以骁投过来的冷凝目光,和警告,“嘴巴给我封死了。”
韩忠的嘴巴还保持着张开的口型,询问的话已经到了嗓子里,活生生被韩以骁的目光吓了回去。
韩忠脑子足足空白了三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韩以骁去正院之前身体还好好的,现在回来身上就带了伤。
刚刚房子里的那声爆喝,房间里就剩侯爷和夫人--侯爷是被夫人刺伤的!
刺杀当朝超一品侯爵!
就算她是尚书之女,那也是死罪啊!
韩忠脑门上都是冷汗--这位侯爵夫人,可真敢啊!
这!这!这!这!这!
女子以夫夫为天,七出之条都不敢这么设想!
每个人,都是依据自己的所见来猜测事物。
这个时代,夫妻是一体,韩以骁心里再怀疑,也不可能对一个下人表现出来,去损自己夫人的名誉。钟语芙再恶心韩以骁,也是关起门来,俩人在房内呛嘴。
韩忠这个外人,自然丝毫不清楚。
谁敢和一个企图要杀自己的人同床共枕?
韩忠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侯爷真是爱惨了夫人!
夫人真真是侯爷心尖上的人啊。
他立刻去翻了干净的绷带,止血的药给韩以骁上,韩以骁却只拿了绷带缠住伤口,勉的弄湿衣服,“药收起来吧。”
一瞬间,韩忠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就没了脑子?
有药不上,这是什么样的自残精神?
他不懂啊。
作为侯爷的第一心腹,嘴上不说透,心里还看不透主子的行为,他第一心腹的位置,危矣!
他压下心里的危机感,就听见韩以骁又吩咐了一声,“去送一瓶药给夫人。”
韩忠一时没反应过来,夫人也受伤了?
所以,两人是相互伤害?
“治什么伤的药?”
韩以骁肃了脸,转身,自己去翻药柜,找了一瓶御赐药翻出来。
韩忠想,他的脑子一定是西北风刮跑了!
一去几十里。
哈着腰接过韩以骁递过来的药,小跑着跟着韩以骁的脚步往外走,边拍着马屁挽智,“奴才马上就去,侯爷,偏听的饭摆上了,累了这些日子,您也该好好用膳了。”
冷风扑面而来,韩以骁眯着眼,看到远处屋檐一角,“撤了吧,你吩咐厨房,晚膳去沉玉小筑用。”
韩忠原本伺候的是韩景誉,韩以骁成了韩景誉养子才到的韩以骁身边。
他此刻见韩以骁去的方向是祖祠,此刻老怀安慰。
虽说老侯爷没有亲生血脉,看看侯爷,夫人,是真的为老侯爷的突然离世伤心。
从事发到现在,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韩忠捏了捏手里的瓶子,抬脚往沉玉小筑而去。
*
韩家世代是武将,到了韩景誉这一代,拥兵自重,韩景誉十岁之前,一直都是以人质的身份养在皇宫。
韩家却依然被皇帝忌惮,佞臣看透了皇帝的心思,设了惊天阴谋,韩家满门,连带56名家臣,六万韩家军主力皆死于非命。
反倒是一直养在宫里当人质的韩景誉,和钟语芙的父亲钟东霖交好,当年被他力保,活了下来。
韩景誉蛰伏两年,亲手将当今圣上鸿元帝推上地位,靠着从龙之宫,才替韩家翻了案,洗刷了污名。
韩以骁是韩景誉大哥的遗腹子,韩以骁的母亲生下韩以骁难产而去,托孤给了韩景誉。
韩景誉又认了韩以骁做养子。
这栋祖祠,供奉着韩家的列祖列宗排位,最前面新添的排位,木头还是崭新的,桐油新漆映着长明灯投过来的光。
韩以骁撩起下摆,弯膝跪到蒲团,肩背挺的笔直,平视韩景誉的排位,作揖。
“父亲,儿子来请罪。”
3.
韩以骁闭眼,依稀似又看到,雪片纷飞间,银枪闪着噫噫粼光,身姿矫健如游龙,划破空气,凛冽裹着劲风,将他的长剑击碎,紧接着,狠狠打在他小腿。
“跪下!”
他小腿抽痛,噗通跪下。
蹁跹如庭花飞落间,那抹乳白雪影,如劲松一般,笔挺立在他面前,清冷面容低垂,风雪亦遮不住他通身的芝兰玉树,“你成婚之前,为父是如何嘱咐你的?”
韩以骁手臂还是麻的,咬着牙冠,平稳抬起作揖,“语芙流一滴泪,我流一斤血,儿认罚。”
男子手背到伸手,锐利扫视他,“小婉父母于你有恩,你不忘前人恩惠是好的,但也不该如此迂腐,新婚夜置妻子于不顾。”
“朝堂风云诡谲,如果你连后院这等简单的事情也梳理不好,又如何平衡的了京都局势,统领这八万长风军?”
“为父在质疑,当初做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他头猛的磕到地面,额头抵在冰凉的雪上,手肘撑在雪地,雪地凹出两个深深的掌痕,“儿糊涂,求父亲责罚。”
“为父会为小婉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待及笄,便嫁过去。”
“你跪这。”
“儿认罚,父亲,雪中寒冷,您回屋中去吧,儿不会偷懒。”
“子不教,父之过,罚你跪这的,是长宁侯,八万长风军主帅。”
“陪你的,是你的父亲。你虽不是我亲生,从你叫我一声父亲开始,我亦有这职责。”
一个时辰的责罚,烈风吹着雪花鼓起衣袍翻飞,凉气顺着衣领,袖口,凉意刺破肌肤,阴匝匝渗进骨髓。
风雪迷了韩以骁的眼,他一测头,看到笔挺立在自己身侧的身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劲风抽的长明灯抽搐摇曳,伤口隐隐作痛,血丝点点往外渗,韩以骁倔强的挺着脊背,跪的笔直,一如当年。
摇曳烛火弹过时间,缓缓流淌。韩以骁未再言语,只有窗外烈风吹过的呜咽声。
怎么忽然就死了呢?!
他自认,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靠着韩景誉养子身份而活的弱质小儿,他还没有来得及堂堂正正打打赢过韩景誉一次,看着韩景誉用赞赏,又服气的目光说,“为父输了,以骁长大了。”
韩景誉还没有来得及看到,他意气风发,驰聘沙场,建功立勋,盖过这属于韩景誉的时代,听万人称颂。
他满腔热血的等待着韩景誉看见自己的成长,还未成功,人却突然走了。
他给自己的惩罚结束,韩以骁抬手作揖,“父亲,责罚结束了,儿告辞。”
双腿已经麻痹,没有任何直觉,他仍旧挺的笔直,不愿露出一丝狼狈,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他忽然回身,再次看向牌位,眸光复杂。
*
韩忠赶到院子里的时候,就看到沉玉小筑里,绿萝指挥着丫鬟忙进忙出的整理着一箱又一箱辎重。
他无声扫了一眼,笑着走过去,十分客气,“绿萝姑娘,侯爷惦记夫人,特地让我来送药,是上好的御赐之物,夫人呢?”
韩忠是这长宁侯福的总管,绿萝依着规矩,颔首行了一礼,“韩总管,夫人累了,在歇着,你把药给我吧。”
“也好,”韩忠却没立刻把药递过去,而是指着箱笼道,“绿萝姑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绿萝,“夫人要去庄子上小住几日。”
韩忠诧异,“这可快要要过年了。”
绿萝斜睨韩忠一眼,“这是夫人的意思。”
韩忠十分确定,钟语芙和韩以骁就是闹矛盾了,且看样子,还是钟语芙在给韩以骁甩脸子,把药递给绿萝,“绿萝姑娘,劳驾转告夫人,这药是侯爷亲自挑好,吩咐我送来的。”
“在侯爷心里,夫人是头一份。”
接了药,绿萝掀了帘子进了里间,钟语芙端坐在芙蓉软塌上,因着沐浴的时间久,鹅蛋脸颊上还有一丝潮红,一旁,绿翘拿帕子给她绞着头发。
刚刚绿萝和韩忠的对话她都听见了,扫到绿萝手里的药,冷冷道,“扔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她才不吃这套。
绿萝依言,咣当一声,将药扔到了窗外。
“不擦了,”钟语芙甩了甩头发,直接站起身,“走吧,不等了。”
车厢内铺了厚厚的毛皮毯子,一角烧着银丝炭盆,温暖如春。
钟语芙坐进车厢,丝毫也不觉得冷。
绿翘继续用帕子给她擦头发。
隔着厚厚的帘子,她听见马鞭抽在马身上的声音,车轮压着雪,发出辚辚之声。
钟语芙抬起手,掀起帘子一角。
硕大的金丝楠木牌匾上,“长宁侯府”四个字劲瘦有力。
挺括的门两旁,两个士兵手执长戟在站岗,一头一身的雪。
门内,厚厚的积雪上,一排浅浅的绣鞋脚印。
再无其它。
钟语芙甩了帘子,握在绿翘手中的长发亦被扯到,嘶了一声,又什么都没说。
绿翘觉得,钟语芙的心情,似乎更差了。
-
韩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祠堂,走到院子外边,却被两个守门的被拦住,“韩总管,侯爷说了,任何人不得打扰他。”
韩忠只好焦急的四处转,到韩以骁出来,他激动的都要哭了。
“侯爷,夫人去了庄子上了。”
韩以骁,“什么时候的事?”
韩忠,“一个时辰以前。”
冬日的天黑的早,雪路又难行,那个时间点出发,若是天黑之前到不了庄子上怎么办?
胡闹二字捻在舌尖,韩以骁活生生咽下去,沉声吩咐,“备马。”
“已经备好了。”韩忠道。
韩忠小跑着跟着韩以骁的脚步往外办走,出了院门,迎面一个丫鬟急促走过来,慌里慌张的,“侯爷,不好了,表小姐烧起来了。”
这圆脸小丫鬟,正是府上的表小姐,苏婉的贴身丫鬟素莲
韩以骁肃着脸,“之前不是看了大夫,醒了吗?怎的又烧起来了?”
“小姐身子一直就弱,醒了听说侯爷您为此和夫人闹了起来,小姐心里愧疚,一直在房里哭,谁也劝不住,忧思伤身,这才又烧了起来。”
韩以骁听见苏婉又不珍惜自己的身体,知道她又钻牛角尖了,心里气恼,黑着脸抬脚往倚思院去。
一个最终要外加的表小姐,一个正院夫人,韩忠自然知道,应该围护谁。
小跑着追上去,“侯爷,夫人那……”
韩以骁,“本候去看一眼婉儿再去,你让人将马牵到门口。”
穿廊绕避,才到廊下,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便隐约传过来。
韩以骁穿过堂屋,掀了帘子,直接进了内室。
苏婉三岁便就跟着韩以骁来到了长宁侯府,俩人是青梅竹马,因着苏婉自小体弱多病,苏婉的闺房,他自小进到大,此刻,和以往一样,也丝毫没觉出不妥。
看着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紧紧抱在一起的苏婉,像一只柔弱无助的小猫崽,惹人怜惜。
他几步坐到她窗边,摸到她滚当的额头,语气里满是无奈,“烧的这样厉害,药喝了吗?”
“骁哥哥,”因着高烧,苏婉的面色潮红,哑哑柔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精准的击着人心底的不舍和柔软,“我听说,你和表嫂又闹起来了是吗?”
她拽着韩以骁的袖子,声音里满是焦急,“骁哥哥,你别怪表嫂,都是婉儿不好,我就不该试那春衫。”
“老侯爷是看着表嫂长大的,最是疼她,老侯爷骤然去世,我知道表嫂心里苦闷,郁结”
“好了,”韩以骁难得冷了声,眉头拧成川字,打断,“这事翻篇了,以后别再提了。”
苏婉怔楞了一瞬,柔顺点头,“骁哥哥,是婉儿不好,婉儿以后不提就是了。”
韩以骁见她这般柔顺,小心翼翼看着她,于是出声道,“婉婉,我和你嫂子要去庄子上住几天,你好好在家养病,等天气暖和了,你再去庄子上转一转,活动活动身体。”
苏婉咬了咬唇瓣,“嫂嫂是不是跟你置气才去的庄子上?”
韩以骁抵唇咳了一声,“大人的事,小孩别掺和。”
神思绕肠三千,苏婉心念微转。
“骁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你别总拿我当小孩子,”苏婉神色认真,“我是女子,最了解女子的心意。”
她拽着韩以骁的衣袖子轻晃,神情宛如孩童般可爱,“骁哥哥,嫂子若是和你置气,现在正在气头上,必然不想见你的。你去了,只会惹她更生气。”
她解下脖子上的绳子,掏出一块玉递过来,韩以骁问,“你做什么?”
苏婉笑盈盈赛到韩以骁掌心,“骁哥哥,哄女子这事你得听我的,你把这块羊脂玉送给嫂子,嫂子定然开心,不会再和你置气了。”
韩以骁一眼认出来这块玉,三年前的皇家秋弥,皇帝下的彩头。
这块玉是番邦进贡的上好羊脂玉,长期佩戴,有调节体质的作用,不仅有益身体康健,女子还可养出一身冰肌玉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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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弥
皇帝拿着玉佩,说了这玉的好处,韩以骁余光扫到,一直绷着小脸,兴致缺缺的钟语芙眼里也亮光,灼灼看着那玉。
他一改之前的低调,箭无虚发,拔得头筹,赢得了那块玉。
他拿着玉,朝钟语芙走过去,站在钟语芙一旁的苏婉,却是迈出步子,越过钟语芙,蹦蹦跳跳的迎到韩以骁面前,很是好奇的朝他手里的玉看,“骁哥哥,给我看一下,我还没看过这么宝贝的玉呢。”
她眼里满是天真和欢喜,笑盈盈说,“骁哥哥,这玉真的触手生温哎,我手都不冷了,看来能调解身体是真的。”
苏婉看着爱不释手,韩以骁珉了珉唇瓣,“你喜欢就拿着吧。”
“真的吗?”苏婉清纯的眼眸揉了细碎的星光,有些不可置信,“骁哥哥不是为了给嫂嫂赢玉佩,刚才才那么拼的吗?”
钟语芙颈子侧着,小声和别人说话,那声不远不近的声音还是听进了耳里。
她听见韩以骁说,“你养好身子最重要。”
4.
韩以骁盯着玉佩的目光沉了两分,淡声道,“不必了,你自己带吧,你嫂子有。”
苏婉诧异,“是吗?我还以为这御赐之物,大楚只有这一块呢,”她奇怪的自言自语,“嫂嫂得了这样好的玉,怎么没见她带过呀?”
韩以骁脑子里似有似无闪过,贴着锁骨佩戴的玉佩,心脏像扎进了一根绵软的刺,这刺很小,并不会多痛,但刺刺的拉毛,不舒服的感觉,又无时无刻不提醒着这刺的存在。
抵唇咳了一声,“你先歇着,好好喝药养身子,晚上来看你。”
看着韩以骁朝外走的背影,苏婉懒懒靠上身后的枕头,苍白的唇轻轻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韩景誉终年不长在府上,天南海北的走,新奇玩意都整箱整箱的让人带回来。
她记得,有一次,就有这羊脂玉。
她尖尖十指,轻柔的摩挲着玉,这样好的玉,哪个女子不会贴身带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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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莲打了帘子进来,托盘里有一碗煎的浓稠的药,“小姐,您快喝药吧。”
苏婉起身,端起药,走到窗边,将药汁倒进了花盆里,瓷白的花盆里,浓黑的药汁渗进黑色的黏土。
素莲忍不住出声,“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夫人已经出了府,您这不是嗟摸自己吗?”
苏婉放下药碗,指尖轻抚蝴蝶兰花冠,粉白相间,两条枝蔓并肩垂摆摇晃。
她轻笑,这花,常年被她用药汁浇灌,长的倒是越发好了。
鼻尖凑近,轻吻花瓣的芬芳,轻声呢喃,“你懂什么。”
韩以骁腰间的香囊里,便有这蝴蝶兰,苏婉闭上眼,沉浸在这香味中,“只要能得到骁哥哥,这点子苦,不算什么。”
鼻尖被这种香味萦绕,苏婉觉得,头似乎也不那么痛了,拿起一个紫檀木盒,将玉放进去递给素莲,“你找个府上的小厮,把这个递到庄子上手里,就说是侯爷亲让人送的。”
“这要是被识破了……”素莲有些担忧。
“怕什么,”苏婉眼里都是轻蔑,“如今韩景誉已经死了,钟语芙可没那么大靠山了。”
素心打开一看,竟然是那枚羊脂玉,有些肉痛,“小姐,这玉这么好,送出去未免可惜。”
“你这眼皮子,真够浅的,”苏婉仍旧爱怜的抚着蝴蝶兰花瓣,声音轻柔,像怕惊醒一个梦,“玉怎能敌的上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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麓铭别庄,这里背靠御龙山,一面临江。庄子里面,从山上引了温泉水下来,有一汪天然温泉。
园子里的一草一木皆是钟语芙花费心思,亲自设计的。小楼雕甍绣槛,琉璃明亮,仙藤异草,枝枝蔓蔓摇摇落落,清池揽寒月,白玉石小桥横跨。
庄子上住了陪房裴园一家,钟语芙不在庄子上的日子,院子也干净的一尘不染。
雪天夜来的早,钟语芙赶到的时候,夜色已浓。
掀了帘子下车,入目皆是黑漆漆的轮廓,裹着凛冽寒风阴匝匝深入骨髓,钟语芙冻的打了一个激灵。
比寒冷更叫她不安的,是这浓稠的黑夜,所有景物成叠成黑影,人的感官本能放大,不知名的阴冷嚎叫声窸窣响在耳畔,拉出一种隐秘的恐惧感扑面而来。
好在小厮已经叫开了门,裴园家的打了一盏灯笼,橘色的微光,摇摇曳曳,阴森幽冷被撕开一道微弱的口子。
这微弱的光,照进了钟语芙心里,忐忑的心稍安。
通到院子的路便不那么长了。
裙锯扫过小径的雪,穿过玉桥,园子,这才到了主院。
地笼倒也没断,走进室内,温暖如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是两个世界。
“把灯都点上。”钟语芙说。
钟语芙不喜欢黑暗,只要是夜晚,房间里,廊下,都要挂上灯。
绿萝早有准备,带着丫鬟立刻忙碌起来,不一会,整个别院,烛火汇聚成灯海,映着厚厚的冰雪世界,美如画卷。
钟语芙靠在炉火边看了一会书,裴园家的已经利索的烧了一桌子菜。
裴园家的手艺不错,熬的厚厚的奶白羊汤里加了一点胡椒,花椒,草果,月桂叶碎,微微辛辣喝进胃里暖暖的,像是被熨斗熨烫过,钟语芙终于有了一丝食欲。
绿翘极有眼色的夹了一道翡翠卷放进钟语芙碗里,薄薄的一层豆腐皮,里面包着五香腐干,鸡肉,虾仁,香菇,蘑菇,鲜笋,火腿,嫩黄的玉米粒,用鸡汤小火煨好。
咬一口,汤汁在口里爆汁,满嘴鲜香。
钟语芙吃的正欢,绿萝掀了帘子进来,身后还跟了一名小厮。
小厮是冒着严寒骑着马而来的,绿萝细心让他在门口暖了一会,去了身上的寒气才带到钟语芙面前行礼。
“夫人,侯爷派人送了礼物过来。”
小厮跪下行礼。
钟语芙嚼着玉粒金莼的牙齿一顿,扫了一眼小厮,好像是韩以骁院子里的,单膝跪着,将手里的漆盒举的高高的。
钟语芙楞了一瞬,旋即收回视线,轻声道,“放下,收进库里吧。”
对盒子里的东西丝毫不好奇。
绿萝笑眯眯接过,从袖子里掏出几两碎银子,赏了小厮,小厮欢喜的捏着银子退下去。
绿萝走过来,朝绿翘伸手,“你歇着去吧,我来给姑娘布菜。”
绿翘见钟语芙并未反对,便把筷子递给绿萝。绿翘很清楚,自己就是个闷葫芦,钟语芙最近一直闷闷不乐的,绿萝比自己年长两岁,很多事情看的通透,想的也周道。
绿萝是个能逗趣的,钟语芙被她逗的笑了,不知不觉中多用了小半碗饭,用完晚膳,洗漱好,换了寝衣躺倒床上。
撑着额头横卧在枕上,墨色长发如丝绸,柔顺垂下,翻看着一本游记,雪白小月腿交叠,七寸金莲绣美纤细,舒服的翘着脚丫子。
是的,不同于别的世家女子自小绑脚,她的双足从未绑过,足底微微躬起一点弧度,是天生的原始足型,线条流畅精致,十分好看。
绿萝捧着描金檀木盒,半跪到床边,“姑娘,定是您离家出走,侯爷心里慌了,抹不开面来追,送上礼物示好,您就看一看吧。”
钟语芙从鼻子里哼一声,连个眼神都未曾给,下巴扬的高高的,“他送过来的,我就要看吗。”
“我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那当然,我家姑娘眼光可高着呢,看了肯定也是不屑的,”绿萝笑道,“主要是我想看看,我都好奇死了,您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
钟语芙终于勉强给了盒子一个眼神,道,“是你要看的,可不是我。”
“是,是奴婢想看的。”绿萝点头,把盒子推到钟语芙面前,“您快打开看看吧。”
钟语芙很是不耐的放下书,随意掀开盒子,看见静静躺在盒子中心的清透暖玉,那莹光刺着她的眼。
我钟语芙,会稀罕苏婉用过的东西吗?
啪的一声合上,抬手摔了出去,面色铁青。
这种愤怒,是一种不被丈夫尊重,颜面扫地的难堪,羞耻。
绿萝自然也认出这块玉佩,她万万没想到,韩以骁能把苏婉用过的东西当示好的礼物送过来,这不是打钟语芙的脸吗?
气的眼泪都流出来,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咬牙切齿道,“姑娘,这一定是表姑娘撺掇的,老侯爷这才刚走,她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打您的脸,我这就回侯府,拼着这把骨头,也要把玉佩摔到她脸上。”
“让她看看,您也不是好惹的!”
“就算没了老侯爷护着,您身后还有尚书府呢,也不是她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姑娘能比的。”
钟语芙漂亮的杏眼里闪着冷光,“如果不是韩以骁纵着,她能撺掇的动?”
“说到底,还是韩以骁不把我当回事。”她手指抓起一片床单,狠狠揉在掌中。
盒子躺在地上,玉露出来,钟语芙沉沉目光看过去,眼里闪过一抹算计。
苏婉都打上门上来了,她也得回敬她。
附尔到绿萝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
听完钟语芙的计划,绿萝噗嗤笑出声,“我亲自去,一定把事情办成了。”
长宁侯福,书房角落里的计时西洋钟指向辰时,发出一阵叮当脆响。
在这清脆的响声里,韩以骁淡淡出声,“有消息了没?”
他问着韩总话,手中狼毫笔不停,流畅的在澄心堂纸上处理着公务。
韩忠茫然了一下,“侯爷,什么消息?”
韩以骁手中的羊毫笔顿住,抬头,细长的眼尾里,蹦出一道冷光,锐利扫过来,“韩忠,你跟着我几年了?”
韩忠心里一咯噔,“七年了。”
韩以骁猛的将羊毫笔摔在笔架上,啪一声脆响,“如果我没记错,你四年前就升了府上年的管事,做了三年,怎的还不及宝叔一半?”
韩忠额上都是冷汗,韩以骁口中的宝叔,是这长宁侯府前任总管,是韩景誉的心腹,也是他韩忠的师傅。
韩忠猛的跪下,“侯爷恕罪。”
“跪到你想起来自己错在哪,应该怎么做再来找本候。”
韩以骁冷冰冰的撩下这句话,甩了袖子出了屋子,自有小厮上来打了伞,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
韩忠笔挺跪在地上,直到韩以骁的身影消失在长廊里,依然不敢有丝毫懈怠。
钟语芙这个当家主母不在府上,提着灯笼引路的小厮便也没问路,直接往韩以骁自己的院子立雪堂去。
“给本候,你们都下去吧。”
韩以骁拿了灯笼,也没要伞,转角,往沉香小筑而去。
这个点,下人多数都歇息了,沉香小筑,因着钟语芙不在,院子里黑漆漆的。
韩以骁有些不适应,以往,这院子里烛火特别多,很远就可以看到这边亮堂堂的光。
钟语芙的影子投在墙上,褪去那一份凌厉,灯光下的她,神情柔和。
他眸光暗了一分,她对所有人都温和,只有对他的时候,神情乖戾,张口就是嘲讽。
他朝下人要了火折子,一盏一盏点燃,看着屋子里亮起来,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走进内室,被褥已经新换了一套,熏了钟语芙最喜欢的香。
他捏起被子靠近鼻尖,蓦的,又响起白日里那销魂入骨的滋味。
只是这样想着,血脉就喷张起来,胸腔里一阵躁动。
“侯爷。”
素莲闯了进来,带着哭腔,“您快去看看吧,小姐愈发烧的厉害,这会子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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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骁哥哥,你别走,别走……婉儿好怕……”
苏婉躺在床上,比之下去见的时候,此刻,面色潮红的厉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脸枕在他掌心,两只柔弱无骨的手抱着他的小臂,死也不松。
嘴里不时发出难受的嘤咛声。
韩以骁惊的往外抽手,原本渐渐陷入睡眠的苏婉却猛然惊醒不安,呜咽着呢喃,“骁哥哥,别走,别走,婉儿害怕。”
韩以骁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陷入未知恐惧的苏婉脸上,看着有些稚嫩,无奈的捏了捏眉心。
自小时候那桩意外之后,苏婉只要生病发烧,就整夜整夜握着他的手,否则就哭闹不安。
他自小父母双亡,苏婉虽说是表亲,但一只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给了他亲人一般的温暖,这一点,是韩景誉都不曾给过的。
从小疼着长大,他自然也舍不得,默了默,又把手递过去。
好在这次,苏婉不再把脸贴上来,只是和以往一样,握住他的一寸指节。
再次握住他的手,苏婉很快就安宁睡过去,屋子里只有素心不时拧着帕子,给苏婉敷冰帕子的身影。
韩以骁手里卷着一本书翻看。
窗外,落雪扑簌簌下了一整夜,天将明之时,苏婉的烧终于退下去,韩以骁抽出手,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
出了院门,韩忠小跑着走过来。
他噗通一声跪下,“侯爷,奴才想通了。”
韩以骁手背到身后,眯眼看着韩忠头顶,等着他的下文。
韩忠继续道,“奴才昨儿个半夜亲自跑了一趟庄子,打听了情况,夫人卯时安全到了庄子上,昨儿个晚上,饭用了一碗,菜也用了不少,瞧着胃口不错。”
韩以骁唇边勾起一抹笑,只一闪而逝,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
韩忠,“奴才留了人在那边,每日里都会把夫人的事情,事无巨细报过来。”
韩忠看到素白绣暗纹衣角从身边滑过,韩以骁不变喜怒的声音如雪花灌进耳里,“起来吧。”
韩忠长吁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终于是猜对了。
“侯爷,”撑起伞在韩以骁头顶,“您一夜未眠,今日可要告假?”
“不了,”韩以骁道,“本候还有公务在身。”
他神色未有一丝疲惫,眼里都是刚毅,不知道为什么,韩忠莫名想起韩景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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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暖色探出云,从天边探出头,马蹄在雪地踩出踏踏声,白色狐狸披风飞扬,一只锦雀野·鸡灵巧的在雪地里奔跑。
钟语芙拉满长弓,闭上一只杏眼,瞄准,剑羽搜的射出去,横穿野鸡脖子。
绿萝跑过去,捡回来,脸上带着笑,“姑娘,您的剑术愈发精进了。”
钟语芙笑,“这算什么,景誉叔叔的剑术才是一绝,你记不记仓廪一战,说书先生是怎么说的,两军对峙,银箭如天降,越过万人阵营,直穿三人咽喉,叛将洪广被刺穿时,嘴角的笑容还未淡去,双眼圆睁,眸中皆是不可思议。”
她眼里星光灼灼,畅想着那是怎样的英姿。
随后,眼里又闪过暗盲。
七岁之前,钟语芙就是长在韩景誉的手臂上的,她射箭,骑马,都是韩景誉亲自教的。
可惜,她那时候,年纪太小,学的都是半吊子。
再大一点,尤其是及笄之后,虽然是自己很亲近的长辈,却也得守着礼节,一年在家宴上见过几回,又哪里能得他指导?
倒是常收到他让人带过来的一些小玩意,听茶楼说书先生,钟东霖,韩以骁的嘴里,偶尔听见他的消息,立了怎样的奇功。
这么一想,长大,及笄,嫁人有什么意思?
倒不如小时候有意思。
别家姑娘整天被困在秀楼里绣花,学三从四德,她不仅有专门授课的女师傅,还出门游历过,见过名山大川。
钟语芙心里一抽痛,眼里有一丝茫然,那样强大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说没就没了呢?
她狠狠抽了马,发泄般的在雪地里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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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又病恹恹病了好几天,这日,通政司参议赵家不仅送了厚厚的年礼过来,箱子里面还有一个超大的锦盒。
赵家,便是当年韩景誉给苏婉定的夫家,定的是嫡次子赵启绪,虽说门第不是很高,但赵家祖籍钱杭,也是百年世家,底蕴足,且赵启绪本人也是俊才,不过今岁不过十九,秋日里,已经高中了进士。
这门第,配苏婉一个孤女,绰绰有余。
毕竟只是表小姐,不是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韩忠直接把赵家的年礼送到了苏婉房里,让她直接入自己的库房。
素心打开那个盒子呈到苏婉面前,苏婉看到里面的一对鸳鸯金簪,气的面色铁青,待知道除了送年礼的,赵启绪的三婶娘还亲自上门,为的就是定下婚期。
两眼一番,人柔弱的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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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
这日恰好是韩以骁休沐的日子,原本,商量婚期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上门和钟语芙谈,但是赵三夫人上了门才知道,钟语芙人并不在,韩以骁只好出面。
苏婉如今的年岁,已经到了能出嫁的年纪,赵家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韩以骁没有道理拒绝,于是点头同意。
婚事商量好,赵三夫人告退,韩忠和以往一样,汇报钟语芙的动向。
听到钟语芙竟然还点了戏班子到庄子上,剑眉轻轻蹙起,她过的倒是乐不思蜀了!
他食指漫不经心描着粉彩婴戏纹茶盅,问道,“这什么戏班子,怎么没听过?”
韩忠躬着腰回,“这戏班的武生陈瑞良,乃是汴州的名伶,传闻他长相貌比潘安,伸手矫健,又长了一副好嗓子,汴州的阁中贵妇,姑娘,都很追捧他,他一场戏下来,台上金银遍地,全是姑娘媳妇子扔的金银首饰……”
韩忠正说的来劲,猛的听见“啪”一声。
韩以骁手中的彩粉婴细纹茶盅碎裂成齑粉。
6.
瓷盏碎裂的脆响响在房中,韩忠感觉,自己的心脏就是韩以骁手中的茶盏。
后颈一阵发凉。
韩以骁指尖被碎成的瓷盏割出细碎的口子,他给韩以骁上完药,立刻很有眼色的递上一堆礼单,“侯爷,马上就要过年送年礼了,这些都是上京世家送来的年礼,以往,这回礼薄厚,都是夫人拿捏的,这夫人不在,奴才实在是拿不了主啊。”
韩以骁看了看厚厚的礼单,“是吗?”
“是呀,”韩忠道,“侯爷,这府上,还是有女主人才像个样子,这无人掌管中馈,田产铺面,现下府里都快乱了套了,就说今日这赵三夫人来府上,若是夫人在,又何须您出面?”
“奴才求您了,您就快把夫人带回来吧,奴才是真的忙不过来了。”
韩以骁问道,“府上有诸多事等着夫人回来处理?”
韩忠点头如捣蒜,“是啊。”
韩以骁,“那就备马,把夫人接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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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不顾病体,赶到正院的时候,赵启绪的婶娘,春风满面跨出正院的门槛。
苏婉不想撞上,回身避到折角路上,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又走了两步,撞上出来的韩以骁,“骁哥哥,三夫人她?”
“你来的正好,”韩以骁笑道,“赵家找人合了你们的庚帖,日子定下来了,五月份。”
苏婉觉得,要她嫁给赵启绪,还不如让她去死!
“骁哥哥,我不想嫁人。”
韩以骁只当她是小孩子心性,也不当回事,“别耍小孩子脾气,你刚刚病愈,快回去休息。”
苏婉见韩以骁往外走,似是要出门,小跑着追上去问,“今日不是休沐吗?骁哥哥去哪?”
“府上积压着许多事需要处理,本候去把你嫂子接过来。”
“那我和骁哥哥一起去吧。”她道,“这些日子没见到嫂子,我还怪想她的。”
韩以骁有些不赞同,“天寒地冻,你这身子,还是别奔波了吧。”
“没事,”苏婉眼里都是兴致,“让人把窗户缝都用牛皮纸封了,再铺上厚厚的褥子也不冷。”
“且大夫都说了,我常出去活动,对身体有好处,而且那边的温泉水对我身体也好啊。”
习惯会让人本能失去一种思考,韩以骁从小到大的习惯就是,身后有这只小跟屁虫。
点点头,“行吧。”
车子备好,苏婉被丫鬟牵着上了马车,她看到韩以骁骑着马,于是喊,“骁哥哥,车子里无趣,你上马车里来呗,还能一道说说话。”
韩以骁应了她这点小要求,于是下了马,上了马车。
这马车很宽敞,四面都有座位,中间摆了一张小几,也丝毫不会显的拥挤。
上面置了茶壶暖炉烹茶,又摆了几道精致的点心。
马车和跑马不能比,等到庄子附近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了。
有哒哒的马蹄声,韩以骁掀开帘子一角,看到前方一片平坦宽阔的雪地上,一匹白马驰骋,马上的是一位女子,白色羊绒披风,脸上带了同色面衣,露出来的一双眼,灵动皎洁,像盛了星河。
这双眼睛,撞进韩以骁瞳孔,他原本暗淡的瞳色,忽的就落进了明媚的光。
满上京,除了钟语芙,又有谁家女子能这样的肆意张扬?
韩以骁视线往下扫,她左边手肘处,还带了黑色孝章。
前面是一道高高的横栏障碍,韩以骁见钟语芙不仅没有停马,反而抽了马腹加速。
瞳孔一缩,没有任何犹豫,掀了帘子,足尖轻点,飞扑过去。
咫尺之间,钟语芙骑着马,从他面前横跨而过,一瞬间,面纱脱落,阳光在她雪颊勾了轻纱银边,墨发飞扬,披风如云,旖旎拂过他的手,轻轻而过。
画面在韩以骁脑子里定格,直到落地,韩以骁才回神,侧头看过去,钟语芙似是没有看见他,轻松骑着马,没有一丝停留,向前狂奔。
珉了珉唇瓣,他翻身骑上自己的马,抽了马腹追上去。
马车内,苏婉愤恨的抓住车相璧,死死盯住钟语芙的背影,眼里皆是嫉妒。
“粗鄙!”素莲不屑出声,眉梢,眼角都是刻薄,“钟家也是历经三朝的百年世家,怎么就能把女儿养的这样一无是处,粗鄙野蛮?”
“女人骑马,像什么样子!活该侯爷不喜她。”
“话说回来,就她这样,一点女子的样子都没有,又有哪个男子能喜欢?”
她端起茶盏,讨好的递给苏婉,“还是姑娘这般柔弱纤细美好,难怪侯爷会喜欢。”
听了这话,苏婉羞的整张脸都红了,然后,娇弱的她,捏着帕子又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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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以骁加快了马速,赶超钟语芙,横到前面,拦在道路中央,钟语芙只好簕竹缰绳。
韩以骁勒着马缰绳,侧头看过去,钟语芙面色红润,和下人汇报过来的一样,显然在庄子上过的乐不思蜀。
大概从没想到过他。
韩以骁心里就像赌了一块石头。
他冷着声道,“时辰不早了,回庄子上用膳吧。”
钟语芙昂着脖子,“哎呦,侯爷来庄子上,还真是稀客啊!侯爷此番来所谓何事呢?”
“我想想,难不成是我父亲年底的考绩得了丙,惹了皇上生气,降了职,侯爷来通知我的?”
钟语芙总有办法,一句话就让韩以骁气的七窍生烟!
他恨不得掐死她!
他咬牙,跳到钟语芙马上,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被迫看自己,“你再挑战我的底线试试,不如看看,本候有没有这个能耐。”
“那侯爷可得等明年了,”钟语芙轻笑,“好像我父亲的年底考核已经下来了,不仅得了优,还越过尚书令,升了正一品右仆射,听说,是侯爷亲自和右相大人亲自拟的升迁名额。”
韩以骁觉得她的笑容极具讽刺,好像拿准了,他不会对她怎么样,对钟家怎么样。
她一定在心里笑话他。
他牙冠咬的咯吱作响,声音愈发冷,“可别自作多情,不过是这样对本候来说更有利罢了!”
“哼,”钟语芙冷笑,“韩以骁,你放心,你就是把我父亲捧到内阁首辅,本姑娘也不会认为,你是为了我,不过,”她拍了韩以骁捏着自己的手背,“恩怨归恩怨,人情归人情,这点,本姑娘还是分的清的。”
“你帮了我父亲,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她皮笑肉不笑,韩以骁总觉得,她这笑容,诡异的很。
进了垂花门,绿翘将狗抱给钟语芙,钟语芙接过来,坐到塌几上,垂下纤长的眼睫,漫不经心抚着狗毛,“绿萝,把东西呈上来。”
绿萝捧了一件七分旧的衣服到韩以骁面前,韩以骁疑惑的看向钟语芙。
钟语芙哂笑,“这是本姑娘亲自为你备的谢礼,侯爷,礼轻情意重,就劳烦你收下吧。”
这衣服的材质是最普通的棉麻,府中只有下人才穿这种材质的衣服。
韩以骁,“夫人打理中馈的能力这么差吗?已经将府上败落到,本候需要拾下人的旧物吗?”
“愤怒吗?”
“羞耻吗?”
“怨恨吗?”
钟语芙懒洋洋歪靠到引枕上,纤纤十指在雪白的毛发拨弄,勾唇讥笑回,“你送苏婉的旧物过来给我,我便是这般感觉。”
“我钟府好歹也是历经三朝的百年世家,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见了别人的好东西就要觊觎的人,这玉,我已经赏了绿萝了。”
苏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委憋着泪,委委屈屈的朝韩以骁看去。
韩以骁这才看见,绿萝脖子上带的玉,是苏婉那块。
他审视的朝苏婉看去。
撞上韩以骁审视的目光,苏婉泪珠子串成线,捏着帕子呜咽着解释,“我想着,都是我害了哥哥和嫂嫂有了龃龉,我便想着,送点东西给表嫂赎罪。”
苏婉委屈的眼睛通红,“嫂嫂,你可知这玉是我最好,最贵重的东西。我不过是一介孤女,卑微之姿,借住在府上而已。”
“原身我不配,表嫂即瞧不上我,我以后不送便罢了!又何必这让侮辱人?”
“我没脸见人了。”
苏婉捂着帕子,活像死了亲娘一样,哭的那叫一个哀伤。
配合着那副柔弱的病态身子,像是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一副随时都要挂了的样子!
“表嫂既不喜欢我,我便不留在府上,回我的清扬去吧。”
韩以骁冷了声,“退下去。”
这屋子里的丫鬟,本就被钟语芙遣了出去,素莲又跑出去追苏婉去了,绿萝绿翘行了礼,后退几步,才转身退出垂花厅。
钟语芙垂着眼睫柔柔看着怀里的京巴,闲闲道,“你那柔弱的表妹哭成这样,侯爷不去哄哄吗?否则,夜里又该烧起来,素莲半夜去砸你的门了。”
韩以骁想解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你既不喜,和本候说了就是,本候重新再替你寻新的东西,婉儿她也是一片好意,只是年岁小,许多事情考虑不周,你又何苦这样当面给她难堪?”
“韩以骁,多大才叫大?如今她已经14,还有一个月及笄,也是能嫁人的年纪了,她自己办错了事,你不去质问她,倒要来嫌我不够包容了。”
钟语芙蓦的站起身,甩了袖子,“韩以骁,我今儿把话撂这,我钟语芙天生性情乖戾,不知道包容二字怎么写!”
“我父母含辛茹苦,如珠如宝是的捧着我长大,尚不给我委屈受,来了一个不知狗头嘴脸的表妹,打到我脸上来了,还叫我包容!”
“脸可真够大的。”
她抱着京巴往外走。
韩以骁伸手拉住钟语芙手腕,拽回来,摁在自己腿上,咬着牙冠,目光冷沉,“钟语芙,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三从四德?以夫为天?”
“你有一点女人样子吗?”
“不知道,”钟语芙回瞪他,下巴扬的高高的,“我钟语芙从不看那玩意,想让我守那种东西,你做梦!”
她鲜嫩的桃腮气的鼓起来,气鼓鼓的样子,鲜活的如同一只露出利爪的小狼,狠狠的瞪着韩以骁。
里面有一丝厌恶。
她怎么可以厌恶自己?!
韩以骁手收紧,手背青筋凸起,什么不知道三从四德,无非是她心里没有自己罢了!
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小萌犬京巴犬对着韩以骁乃凶乃凶的吼了一声。
韩以骁掐着京巴的脖子,从钟语芙手臂见滴溜出来,虎口用力,只一下,京巴犬脖子折断,头无力的垂下。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钟语芙,说:
“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天,你的眼中不能有任何人,只能看我!”
“有一人我屠一人,有一物我屠一物。”
绿萝进来的时候,看到抱着身子蹲下去的钟语芙,明明她没有哭,可是,她就是觉得有点想哭。
绿萝抱了狗的尸体出去,让下人给埋了。
韩忠捧了书进来,躬着腰,“夫人,这是侯爷命奴才送来的。”
绿萝见钟语芙没心情搭理,起身,接了下来,一看,是《女戒》,《内训》,《女论语》,《女范揭录》。
韩忠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钟语芙将书一页页撕了扔进火盆,橘色火光映着她的面庞,眼神平静如枯井,没有一丝波澜。
绿萝亦蹲下去,“姑娘,您又何必总是逆着侯爷的意思?不如顺了他,以后避着表小姐吧。”
很久。
钟语芙的声音轻飘飘如无根的浮萍,“绿萝,不是我不想顺着他,而是如果我妥协了,他就会知道,这种方法对我有用,一有他不如意的地方,他会持续用这个方法驯服我,我的底线会一再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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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以骁赶到苏婉房间的时候,她捏着帕子,躺在桌子上,哭的愈发伤心。
素莲在旁边苦口婆心的劝,苏婉压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韩以骁无奈,挥手示意素莲下去,他和以往一样,撩开衣摆,坐到她对面,放柔声音哄,“婉儿,别哭了,你表嫂那种人就是心直口快,她没有恶意。”
苏婉也不看韩以骁,继续抽噎,“我出生本就卑微,父亲在世时不过一介县丞,嫂子瞧不上我也正常,骁哥哥,我还是回清扬去吧,在这府上,住的名不正言不顺。”
“胡说!”韩以骁呵斥,“本候是这长宁侯府的侯爷,你是本候嫡亲的表妹,怎么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谁要是再敢这么说你,本候第一个绕不了他。”
苏婉抬起泪莹莹的眼眸看过来,这才注意到,韩以骁的唇破了一块,还有点肿。
她脑子一下子蒙了,以至于把哭都忘记了,直愣愣的问出声,“骁哥哥,你嘴怎么了?”
韩以骁抵唇咳一声,“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苏婉看到他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尴尬,耳尖还发红,忽的就明白了。
心里涌起一阵尖锐的嫉妒。
明明,她才是和韩以骁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凭什么!
凭什么钟语芙就可以嫁给他?
他们还可以这样亲热?
强烈的嫉妒,让苏婉几乎要绷不住面色,修的圆润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剧烈的疼痛让她理智终于回来,僵硬的抿着唇瓣,擦干眼泪,“骁哥哥,我不让你为难,本来就是我擅自做主,借着你的名义,把玉佩送给嫂嫂。”
“以后,我都让着嫂嫂。”
苏婉这样体贴董事,韩以骁反倒不好说什么了,心疼她小小年纪,便如此小心翼翼。
就像他,初到这长宁侯府,作为养子,也是处处小心翼翼。
韩以骁珉了珉唇瓣,叹道,“还是你董事乖巧。”
她乖巧懂事,那不就是钟语芙跋扈任性吗?
听着韩以骁的话,苏婉心口那股,因为勘破俩人亲密,心里涌起的对钟语芙的那份强烈的愤恨淡去几分,涌起了一丝丝的甜蜜。
她扮乖巧懂事愈发上瘾,“骁哥哥,这样吧,我晚膳亲自做一些菜,给表嫂赔罪。”
韩以骁有些不赞同,“你刚刚病愈,还是别操劳了。”
“做几个菜累不坏的,”苏婉唇边漾起笑,“骁哥哥,我想消除表嫂对我的误解。”
韩以骁一想,明年,苏婉出嫁,他就不好见到她了,后宅的事,还是需要仰仗钟语芙给她在赵家撑腰。
两人交好,对苏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叹息一声,“那好吧。”
苏婉眼里闪过一抹得意,和钟语芙的“不学无术”不同,她苏婉,和这上京的所有贵女一样,嫁一个好的丈夫,就是她的终身大事。
七岁开始,就按男子最想娶的贤良淑德类型学习的,三从四德,德言工容。
女红,琴,舞,厨艺,每一样,都很优秀。
给丈夫做的了针线,养的了胃,还能弹琴,跳舞给丈夫怡情。
处处顺从丈夫,温柔美好。
如今韩景誉已死,只要退了赵家的婚事,韩以骁一定会发现,她比钟语芙更适合做她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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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芙在绿萝的搀扶下进了饭厅,见到桌子上摆的饭菜,看菜色,明显不是裴园的手艺,眉头轻轻皱一下。
韩以骁解释,“今日婉儿为了给你赔罪,亲自下厨,她毕竟和专业的厨娘不能比,难免误了些时辰。”
钟语芙哂笑,“既然知道自己的手艺不如厨娘,还要揽下厨娘的活,那这到底是致歉,还是折磨我?”
韩以骁不想再跟她吵,不咸不淡道,“就劳你金贵的胃委屈一下吧。”
俩人没再说话,气氛却慕名剑拔弩张。
好在须臾的功夫,丫鬟打了帘子,苏婉走了进来,身旁,素莲还提了珐琅掐丝食盒,看着挺沉,显然,里面装了不少菜式。
苏婉亲自把菜从是盒理端出来,摆到桌上。
钟语芙无语的瞥了唇,说是给她赔罪,几乎都是韩以骁的口味,唯有一道还比较喜欢的酸笋鸡皮汤,还是因为韩以骁也喜欢这道。
摆好菜,苏婉自然的在韩以骁右身边落座。
大楚,以右为尊,韩以骁座的自然是上座,按道理,他的右手边,也是仅次于主座的位置,是妻子的位置,钟语芙无声把苏婉的举动落进眼里,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坐到一旁。
“用膳吧。”韩以骁抬手,拿起筷著说。
“等一下,”钟语芙打断他,“还有客人。”
苏婉不解,“这么晚了,谁啊?”
钟语芙手漫不经心抵在下颚,笑盈盈看向苏婉,“一会你就知道了。”
韩以骁心里也好奇,什么人上门做客,但他一向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因此,沉稳的坐着,好像他这个一家之主知道了内情一样。
钟语芙话音落下,绿萝打了帘子进来道,“侯爷,夫人,赵公子和赵小姐来了。”
“见过侯爷,”赵启绪身着玉色双开叉直裰,面容清雅,拱手朝韩以骁行了一礼。
右边是妻位,于是,他凭着猜测,本能的又朝苏婉行了一礼,“见过夫人。”
韩以骁一张脸涨成猪肝色。
苏婉直接愣住。
赵启绪这才抬眼,故作平静克制的看向钟语芙,只觉眼前一亮。
灯光下的女子,明眸皓齿,肌肤似无暇白玉,清美如画中人。
他只听说,自己的妻子容色不错,未曾想,竟是这等绝色!
眉梢是掩也掩不住的喜色,声音都有些颤,深怕落个轻薄的初次印象,轻声道,“苏姑娘安。”
他身旁的赵媛可,上身穿着银子笔袄,同色棉裙,眉眼间落落大方,亦跟着亲昵叫道,“婉姐姐,我是媛可。”
韩以骁意识到,赵启绪是将苏婉和钟语芙两人的身份弄反了,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他轻咳一声,“启绪,”他指着钟语芙,“这是我夫人,”又指向苏婉,“这是婉儿。”
赵启绪面色整个僵住,尴尬的想找个地缝转过去。
赵媛可面上也不太好看,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右手边,不是妻位坐次吗?”
“哪有妻位做表妹,妻子独做冷板凳的?这是哪里的规矩?”
韩以骁的脸一阵清白交加。
赵启绪呵斥道,“休的胡言。”
钟语芙面上神色淡淡。
苏婉面色涨的通红。
韩以骁心里微恼,面上却不显,开口解释,“本候和婉儿一起长大,犹如亲兄妹,一向亲厚,刚刚正在说重要的事情,赵公子见笑了。”
他睨一眼苏婉,苏婉立刻起身,把位置腾了出来。
赵启绪颔首,“无妨,是某思虑不周,这才造成了误会,还请原谅则个。”
说这话,又朝苏婉看了一眼,以示自己的歉意。
都是男人,赵启绪眼里的刚刚那份惊艳没逃过韩以骁的眼睛,他掀起眼皮,幽幽扫了一眼赵启绪,淡道,“无妨,快请坐。”
同时,他长臂一伸,稳稳扣住钟语芙的手,“夫人,这边坐。”
不知道为什么,赵启绪总觉得,韩以骁这一眼,有警告的意味。
好像是故意抓钟语芙的手给自己看是的。
于是,他眼观鼻,鼻关心,不再敢看钟语芙一眼。
大楚这边的男女大防习俗,比之前朝要开放一些,有了婚约的男女同桌宴饮很常见。
以往,依着逢年过节的走动,赵启绪倒也去过府上几次,钟语芙没兴趣去应酬苏婉的未来夫婿,至于苏婉,更是每回都找了借口躲避,所以,两人这婚事定了这么久,彼此却都还未见过。
赵启绪拎出来单看,也是个翩翩俏公子,只是人的优劣势都是相对而言。
此刻,他坐在韩以骁的对面,对上韩以骁的王者气场,气势上矮了一截不说,五官也没有韩以骁第一眼来的更让人惊艳。
赵启绪属于第一眼看着寻常,越细看越有底蕴的那种。
可惜苏婉没给他第二眼,便在心里下了一个结论,这男人,当真是连我家骁哥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胸腔被尖锐的嫉妒搅动着,凭什么,钟语芙可以有骁哥哥这样完美的男子,自己却要嫁这样一个男子?
美味的珍馐,吃进嘴里却苦涩的像是那些难喝的药汁。
此刻,赵启绪只是坐在自己的旁边,她就恶心的像心里吃了一只苍蝇!
要是嫁给他……
一想到这个,她整个人就头皮发麻,凳子上像是襄了钉子,她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捂着帕子,轻咳几声,朝韩以骁道,“骁哥哥,我身子不舒服,先回房了。”
钟语芙赶在韩以骁开口之前先出声,“表妹是哪里不舒服?”
“生了什么病?”
苏婉被钟语芙问的一愣,身子不舒服这种借口,谁都是看破不说破,哪里有像钟语芙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苏婉被钟语芙气的倒仰,偏钟语芙还在继续,“我看你面色红润,神情羞赧,怕不是不舒服,是害羞吧。”
钟语芙这句话一出,韩以骁,赵媛可都打趣的看向苏婉,赵启绪则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发红。
苏婉害羞个屁!
暗暗把牙冠都要咬碎了。
偏又不能表现出来,垂着头,只做不好意思抬头的样子。
钟语芙又出声,“表妹,虽说女儿家的面皮薄,但是赵公子来者是客,表妹速来守礼,断不会做那无理之人。”
苏婉被堵的哑口无言,硬着头皮道,“自然。”
韩以骁看向赵启绪,“不必拘谨,像在自己家一样就好。”
苏婉余光看见,韩以骁夹了一筷子明骨放进钟语芙碗里,钟语芙像是没看见,避着明骨,吃着别的菜。
苏婉心里的嫉妒更甚,她费劲心思想要争取的,钟语芙却是不屑一顾!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
她哪里比不上钟语芙,无非是没有韩景誉这样将她视作亲生的长辈,没有钟家的家世罢了!
把未婚妻认错成钟语芙,这种感觉,就像你先看到一株娇艳浓烈的火红玫瑰,突然有人告诉你,旁边这颗碧绿的小青葱才是你炝锅的菜。
赵启绪失落是肯定有的,只是他的教养学识都叫他快速调整过来--
妻子才是和自己携手共度一生的人。
他那刹那的怦然心动,来的猛然,去的也快,竭力说服自己,抱着这样的心态,他又用余光瞥了一眼苏婉。
雪颊墨发,五官也精致,还有一丝病弱柔美,看着倒也让人心动,于是学着韩以骁示好。
“苏姑娘,尝尝这道椒末羊肉吧。”
赵启绪轻柔的声音响在耳边,苏婉下意识回头,就对上略微靠过来一些的头。
苏婉:“……”想吐!
苏婉不开心,钟语芙就开心了,她笑着打趣,“赵公子和表妹真是心有灵犀,她最喜的就是这道菜了,不瞒公子,这桌子菜,有一半都是出自表妹的手,这道椒末羊肉亦是。”
“婉儿表妹,”钟语芙拖长音调,灼灼看着苏婉碗里那块被赵启绪夹过的羊肉,“你试试。”
钟语芙几乎看到,苏婉极力强撑下的笑容下,心头在滴血,脸上的笑容愈发嫣然灿烂,灿若芙蕖盛开。
在灯火的照耀下,美的惊心动魄。
韩以骁无声扫了一眼,捏着酒杯的拇指用力,端起,猛的一饮而尽。
苏婉深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将梗在脖子里的那口气咽下去,夹起那块让他恶心透顶的椒末羊肉,放进嘴里,没有嚼,囫囵吞下去。
钟语芙美眸流转,又打趣,“赵公子,婉儿表妹面皮薄,就劳你多照顾了。”
赵启绪颔首,“夫人,都是姻亲,伦理,我当教你一声表嫂,叫我启绪就好。”
钟语芙颔首,“好,启绪。”
韩以骁指腹摩挲着酒杯,他喊他这个丈夫都是连名带姓。
启绪。
还叫的这么好听!
韩以骁手指一用力,嘭一声,杯柄成了两截。
他余光看过去,却见钟语芙人就自顾自喝着梅子酒,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赵启绪默默看了一眼,收回视线,不可控的摸了一下颈子。
还在!
有了钟语芙的鼓励,赵启绪给苏婉夹菜愈发勤快。
赵媛可见布菜的丫鬟给钟语芙斟的似是酒。
这位侯爵夫人,似是和旁人都不同。
楚国女子以女子纤细瘦弱的骨感为美,可是这位侯爵夫人,身量比一半女子要高,身段也比一半女子丰腴,但是这样不仅不丑,相反,衣服穿在她身上,纤秾合度,显的不盈一握的腰肢更有美感。
不愧是京都第一美人。
大楚虽说民风要开放一些,但其实贵女参加这样的宴席,讲究很多。
怕出丑态,席间几乎是用袖子遮住嘴,吃几口意思意思而已,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
已婚的女子更是只小心翼翼围着夫君转,周道的伺候丈夫的社交。
但她不同,她饮的很自得的样子,神态间自有一股自在,赵媛可忍不住开口问,“夫人,您饮的可是酒?”
钟语芙放下骨瓷玉白酒杯,笑盈盈看过来,“是啊,我依着古方,亲自酿的梅酒,口感微甜,也不容易醉。”
“你可要尝尝?”
赵媛可就没见哪家闺女在席面上饮酒,因为醉态不好看,且一旦出丑,那更是笑料,只喝米浆,饮子之类的饮酿。
赵媛可有些跃跃欲试,却因着自幼骨子里的教养,迟疑而犹豫,“我可以吗?”
钟语芙直接替她做了决定,亲自斟了一杯,端到她面前,“你尝尝,一杯酒而已。下人已经准备好了客房,都是自家人,不会有人笑你。”
赵启绪朝赵媛可点点头,示意可以试试。
钟语芙自在随意看着赵媛可的样子太有感染力,赵媛可忍不住端起酒杯,喝进嘴里。
口感微凉,微微麻刺舌尖的辛辣,还有一丝回味的甘甜,人的脑子都跟着软绵绵的。
赵媛可喜欢的眉梢眼角都舒展。
一瞬间,她就喜欢上这位侯爷夫人了。
“再来一杯?”钟语芙笑着亲自端起白玉酒壶看过来。
赵媛可无法拒绝这种诱惑,舔了舔唇瓣上残留的梅子酒,有些不好意思的把酒杯递过来。
钟语芙和赵媛可吃的畅快喝的也畅快,苏婉藏顾着她的清雅才女形象,压根就没吃几口,一餐饭接近尾声,她腹中仍就饥肠辘辘。
宴席接近尾声,丫鬟端了一盅醒酒汤上来,钟语芙亲自拿玉柄汤勺,舀了一碗放到赵媛可面前,“这醒酒汤,也是按照古方酿制的,加了甘草蜂蜜,格根草和高良姜,不仅解酒,口感也好,明日起来绝不会头痛,你且尝尝。”
赵媛可迷离着双眼致谢。
韩以骁见钟语芙又舀起一碗,朝这边方向递过来,唇角刚刚翘起一丝弧度,就看见,醒酒汤落到他旁边,赵启绪的面前。
然后她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放下玉勺了!
韩以骁猛的灌下一杯酒。
赵媛可小脸红扑扑的,眼里有一分迷离醉意,问钟语芙,“夫人,你刚刚不是说,这酒不会醉人吗?怎的要喝解酒汤?”
“这话你都信,”钟语芙食指轻轻戳她脑门,“我逗你玩的,哪有酒不醉人的。”
赵媛可:“……”这位士子夫人真是太可爱了,她想。
钟语芙:“放心,下人已经收拾好了院子,你只管宽心,和你哥哥在府上住一晚,我会派人下人过去告知府上的。”
赵启绪也喝了不少,拱手,“那就叨扰了。”
赵媛可亦道谢,“多谢夫人。”
钟语芙看向赵媛可,“我家中也有一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年岁,我和你一见颇为投缘,你也别一口一个夫人了,叫我一声姐姐吧。”
赵媛可不要太喜欢钟语芙,利索叫出声,“姐姐。”
出了饭厅,钟语芙自然的牵起赵媛可的手,并肩朝外面走,“你若是不嫌弃,今晚睡我房中,我们一起说说悄悄话。”
赵媛可正要应下,就听见韩以骁的声音似是上了冻,生生从她们中间插过来,“夫人,你醉了。”
然后,赵媛可就看见,钟语芙人打横被韩以骁抱起来,“为夫抱你回房。”
钟语芙咬牙,凑近他,压低声音,“放我下来,像什么样子。”
韩以骁手臂在她腰间收紧,“你醉了,我抱自己的妻子,有何不可?”
他朝赵家兄妹二人道,“二位自便。”
赵媛可目光落在韩以骁抱着钟语芙远去的背影,撞一下赵启绪的胳膊,“侯爷和姐姐感情真好。”
赵启绪眸光幽深,轻轻嗯了一声。
一日之间,窥破他们两次的亲密,苏婉指尖狠狠掐着掌心,心尖在滴血。
钟语芙,你算什么东西!
你去死啊!!!
9. 【9】 【9】
赵家兄妹的院子先到,苏婉一刻也不想和赵启绪多待,冷淡道,“赵公子,你的院子到了。”
赵媛可激灵的拿过下人的灯笼放进赵启绪手中,“哥哥,我自己进去,你送送苏姑娘吧。”
一溜烟跑了。
没了外人,昏暗的夜色,摇曳的微弱烛火,都突然暧昧起来,赵启绪打着灯笼,“婉儿,你我即将成亲,不必客气。”
“叫我启绪就好。”
苏婉心里想的是,就你这癞·蛤|蟆还想娶我,做梦!
但她还需要借助赵启绪退亲,忍着恶心,张了张口,好一会才艰难叫出声,柔柔道,“启绪。”
赵家家风严谨,并不像一般世家,十几岁就给儿子安排通房。赵家认为过早沉溺女色的男儿易丧志,在女色方面管的极其严格。
他很会怜惜人,“快进屋中去吧,这里冷。”
他守着礼节,目送苏婉安然进了院子才回身。
连素莲都觉得,这赵公子风度涵养,礼节全部都不错,她一边摆了一碟子点心放到苏婉面前,一边忍不住道,“姑娘,赵公子一表人才,也是良配。”
“别跟我提他!”
苏婉以一种要吃人的眼神瞪向素莲。
素莲被她凶狠的眼神瞪的忘记了反应,苏婉勾起唇,刻薄的说,“这种没用的男人,连骁哥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我绝不要嫁这种人!”
“奴婢失言,”素莲道,“姑娘,您快用点饭吧,再不吃该饿坏了。”
苏婉确实已经饥肠辘辘。
酸汤鱼面,鱼片片的像蝉翼一般轻薄,用特殊的调料腌制过,吃进嘴里,新鲜清嫩,佐了腌制过的酸菜,汤面上票了一点清淡的红油,点缀了炒熟的芝麻。
“撤了吧。”苏婉道。
她解了披风,抬手拎起一壶冷水,站到廊下,从头顶浇下来。
冰凉的冷水浇在身上,皮肤打了一个寒颤,阴匝匝的渗进骨髓,全身的骨头都像被血冻住。
她牙冠咬的发颤才拼命忍住,这些年,她一直将自己活成韩以骁的影子,穿他喜欢的颜色衣服,吃他喜欢的菜,学一切可以娱乐韩以骁的爱好,比如弹琴,比如跳舞,学柔声细语,又比如,自己主动将脚绑成三寸金莲。
我一定可以的的!
素莲于心不忍,忍不住出声,“姑娘,你前几日刚冻过,这太伤身了。”
苏婉声音发颤,眼神却很坚定,“只要能退了婚事,嫁给骁哥哥,一切都值得。”
-
“韩以骁,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钟语芙捶打着韩以骁的胸膛,她使足了力气,但这点力道,对终年习武的韩以骁来说,和挠痒痒也差不多。
钟语芙,“你扔我玉佩做什么?”
韩以骁捏起她的下颚抬起来,目光如炬,“以后你只能带我给你的饰品。”
“疯子!”
钟语芙手撑在身后朝后退,足朝韩以骁踢过去。
“韩以骁!你要点脸。”
“韩以骁,你混蛋!”
她激烈的反抗,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愤怒,厌恶。
“你乖乖的,别惹怒我。”
“何苦自讨苦吃?”他说,“你又反抗不了。”
自讨苦吃?
钟语芙心中涌起一片苦涩,眼里一片茫然。
谁想自讨苦吃?
谁不怕折磨?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是人啊!
她不甘,难过,有情绪啊。
她曾经梦想要嫁的郎君,即便不是画本子里描绘的那般情深似海,与她恩爱到老,最起码也要相敬如宾。
能包容她一点点的任性,一点点的傲娇,对她好,怜她,惜她,疼她。
可是韩以骁是怎么对她的?
谁家新郎,新婚夜会抛下新娘,让她枯坐到天明?
苏婉一生病,他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悉心照顾着。
一有龃龉,他不分青红皂白偏袒苏婉。
苏婉跟她用一样的香,穿同色衣服,爱吃一样的饭菜,无时无刻从言行举止里透露他们青梅竹马的回忆。
她这个妻子,好像是插足他们之间的外人
10. 【10】 【10】
钟语芙恶心透了他这种暴力方式。
她跳下床,直接朝屏风外走,边喊,“绿萝。”
韩以骁眼皮猛的一跳,他就没见过,这样猛的女人!
衣服还没穿,就敢走出屏风。
起身大步追上去,将钟语芙拽回来,“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钟语芙像看智障,嗤他,“沐浴。”
冷着脸,拂袖出了浴室。
不一会,绿萝和绿翘打了帘子进来,钟语芙留下了绿翘,吩咐绿萝去煮避子汤。
待钟语芙沐浴好,出了浴室,绿萝的避子汤煮好端了进来。
中药的味道是真的苦,那真不是梅子,冰糖就可以化解的,钟语芙捏着鼻子,痛苦的小口喝着。
韩以骁打了帘子进来,手里还卷着一本书,眉头轻皱,“喝的什么东西?”
钟语芙手顿了一下,仰头将药一饮而尽,啪一声,空碗在漆盘磕出一声清脆响声,“侯爷什么时候对女儿家的东西也这么感兴趣了。”
……韩以骁好气!
一团邪火梗在脖子里,吞不下吐不出。
哪家女子像她这般尖酸?!
钟语芙喝了药,用藤枝刷了牙,随意拿了一本游记歪躺到贵妃塌上翻看。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翻动书页的窸窣声。
“怎么了?”韩以骁问。
“你把绿萝喊过来。”
韩以骁听见她声音嘶哑破裂,很疼的样子,焦急问道,“你告诉我,怎么了?”
钟语芙身子躬的越发厉害,“你能不能别这么墨迹,去把绿萝喊过来。”
--韩以骁气的捏起骨指,他就是想知道她身子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能告知自己!
心里很不舒服。
他咬了咬唇,还是走出内室,来到守夜的绿萝面前,“你快去看看夫人,她身子不舒服。”
绿萝正在外间守夜,迷迷糊糊间,听见韩以骁冰冷的声音,吓的一激灵,瞬间就清醒了,正要行礼,就听见韩以骁有些焦急的声音,“你快去,别费时间。”
绿萝立刻跑进去,一看到钟语芙捂着肚子,面色苍白,知道她这是来月事了,她翻出月事带,又利索的灌了一个汤婆子,半蹲到床榻下,给钟语芙暖肚子用,“姑娘,你等一会,我现在立刻去熬药。”
钟语芙一个字也不想说,只轻轻点了一下头。
侧殿旁边就有一个小隔间,里面有炉子,侍候茶水用的吗,绿萝利索的翻出药,放进药罐子煮。
韩以骁看着绿萝熟悉的动作眉头皱起来,手背在身后,走过来问,“夫人身子怎么回事?”
绿萝回着话,手上动作不停,“回侯爷,姑娘是来了月事,打小就有的毛病,一来月事肚子就疼,喝药会好一点,以往日子都很准,不知这回怎的提前了五日。”
韩以骁眉头拧成川字,“看过大夫没?有没有药能根治?”
“看过很多大夫,都说没办法,”顿了顿,绿萝撞着胆子出声,“侯爷,其实不光是表小姐一个人会生病,姑娘也是娇养着长大,和表小姐一样,怕疼,怕黑,怕苦。”
韩以骁大概能理解绿萝这种护主心理。
眼里闪过钟语芙那小狼一般的眼睛。
--她这辈子也和娇弱柔美沾不上半分关系。
绿萝目光幽远,回忆嫁人之前的钟语芙,“姑娘在成亲之前,来了月事,肚子疼会趴在夫人怀里哭,雷雨天要老夫人抱着才能睡着,指尖破皮都是要缠着夫人老爷撒娇的……”
因为您不宠她呀。
她只能独自坚强。
韩以骁转身,重新走进内室,拔步床上,钟语芙双颊苍白,光洁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眼帘阖着,眉间恹恹的清冷。
因为病弱,褪去了那一份凌厉,此时看着,倒多了几分温柔。
他走过去,坐上床沿,手伸进蚕丝被里,放在她小腹,缓缓注入内力。
温热的气体在肚子里游走,钟语芙觉得还挺舒服的。
掀开眼皮,韩以骁头微微低着,烛火在他脸上勾了边,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淡淡阴翳,薄薄的眼皮垂下来,睫毛细腻如柔软的羽毛,微微颤动。
钟语芙觉得,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韩以骁居然对她,也会有一丝柔情。
折起如雪皓臂,微微撑起头,盯着韩以骁,一缕细细的发丝贴着光洁的颈子垂到锦背,微微晃动。
韩以骁抬起眼皮就撞上钟语芙的目光,瞳色很深,烛火的光映在里面,像落了星河,吸着人的视线。
他怔楞住,忘记了呼吸。
“姑娘,药熬好了,快乘热喝。”绿萝打了帘子进来。
钟语芙回神,立刻转了头。
韩以骁不自然的抬手咳了一声,抬手端起绿萝托盘里的碗,“你下去吧,本候亲自来。”
绿萝抬眼看了一眼钟语芙,见钟语芙没吱声,似是默许,退了两步,转身退出了内室。
韩以骁拿了引枕,将钟语芙抱起来,靠在引枕上。
“侯爷,表姑娘又烧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韩以骁立刻就往外抽手,钟语芙按住他的手。
头一次,她眼里露出带着一丝乞求,“别去,行吗?”
可惜,她是侧躺,后背贴在韩以骁怀里的,韩以骁没看见她水眸里的哀求。
他仍就抽出手,下床,边穿衣服边自顾自回,“你不知道,婉儿自小胆子就小,身子又弱,前两日才刚刚烧过一回,你先睡吧。”
钟语芙坐起身,讥笑,“她发烧了,有大夫有丫鬟,你半夜里巴巴跑去做什么?”
韩以骁没把钟语芙的气恼放在心上,只觉这都是小事,“她还小,我得去看看。”
钟语芙:“你到底是他情郎还是他表哥?你们恶不恶心?”
韩以骁楞了足足有三秒。
面色骤冷,捏起她下巴,声音冷的像廊下的冰,“女子的清誉何其重要,别让本候再听见第二次。”
甩开钟语芙的脸,他走到屏风处回头,又道,“另外,妒乃七出之条。”
他转身朝外走,身后一个瓷枕砸过来。
钟语芙瞪着他:“有种你就休了我!”
韩以骁抬起手臂,轻松挥开瓷枕,瓷枕啪一声坠地。
他幽深眸光落在钟语芙脸上好一会。
沉默许久。
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钟语芙又喊,“韩以骁,你出了这个门就永远都别回来!”
韩以骁头也没回。
-
苏婉和以往一样,烧的面色潮红,神志迷糊,却一声声唤着“骁哥哥。”痛苦呓语。
韩以骁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她瞬间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整个人都安静下来。
大夫拎了药箱匆匆赶来,韩以骁细致反复询问,到开了方子,药熬好,他端着药碗,一勺一勺亲自给苏婉喂药。
苏婉神志还不太清醒,喂进去的药,总有一半从嘴角渗出来。
韩以骁熟练的边喂药边给她擦嘴角。
屋内,地笼烧的滚烫,热气呵在琉璃窗上凝结成水珠,钟语芙的脸模糊映在水汽上。
她披了一件灰色狐狸毛大氅,隔着窗扇,站在院子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韩以骁温柔周道的一举一动。
有雪花落在她轻盈的眼睫上,她眨动了几下。
夜色中,绿萝看着钟语芙的身影,单薄如蒲柳,要乘风而去,流着眼泪,哽咽着,“姑娘,我们回去吧。”
钟语芙看着两只握在一起的手,面色平静,音色轻飘如坠落的雪花,“好。”
绣鞋在雪地留下两行巴掌大的脚印,钟语芙褪了腕上的碧玉镯,随手放在小径假石上。
雪一点点落下,直到完全覆盖,掩埋,冰冻成霜。
房内,灯火下的俊雅公子,丝毫不知他未来错失的是什么。
11. 【11】 【11】
丫鬟点了灯,掀开纱账,轻轻唤醒赵媛可,“姑娘,少爷在客厅等你,似是有事。”
赵媛可穿上衣服,揉着眼睛,睡颜惺忪,出了内室问,“哥,什么事啊?”
赵启绪还是白日里的那身墨色直裰,宫绦将腰収的窄窄的,上下通裁,琵琶宽袖垂在两侧,一侧手肘弯搭了一件白色披风,从大小来看,明显是女子的,手中握着一只三角手炉。
他先将披风递给赵媛可道,“苏姑娘病了,虽说我与她有婚约,但毕竟未成亲,辛苦你陪哥哥走一趟。”
赵媛可接过披风穿好,又接过手炉,跟着赵启绪朝外边走。
风雪比之前又大了,赵启绪将大部分伞移靠在赵媛可头顶,关切问,“半夜将妹妹拉出来受冻,辛苦妹妹了。”
赵媛可捧着温度适中的暖炉,笑眯眯回,“哥哥可别这么说,那也是我未来嫂子呀,她半夜生病了,我这做小姑的也该去看看。”
风向打西北吹来,赵启绪无声走在赵媛可前方半步,替她挡了大半风雪。
苏婉院子里的院门敞着,赵启绪和赵媛可一路畅通无阻的穿过垂花门,廊下,丫鬟要前身行礼,赵启绪摆手,“免礼,苏姑娘病情如何了?”
丫鬟回,“有侯爷照看,喝了药,好多了。”
赵启绪和赵媛可对视了一眼,眼里皆是疑惑。
韩以骁在照看?
他是大夫还是丫鬟?
这长宁侯福的人都死绝了吗?一个表小姐发烧,需要一个外男在闺房照看?
赵启绪面上有些难看,两个选项天人交战,进去吧,怕看到什么不雅的画面,那三个人都尴尬。
他自小学的是君子礼仪,讲究的是非礼勿视。
不进去吧--又感觉自己头上有点绿。
赵媛可可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就算是皇帝,也得知礼义廉耻!
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子,还有半年即将成亲,深更半夜,孤男寡女。
她得去看看,这是什么品种的表哥表妹!
拉着赵启绪的袖子就朝屋子里拽,赵启绪自然的就跟着她进去了。
内室的帘子被赵媛可掀的翻起,她看见床边,握在一起的指节,泣血冲上脑门,大步流星走到韩以骁面前。
韩以骁和以往一样,一只指节被苏婉握在手中,一只手撑在额头闭眼假寐养神感觉到有人过来,他睁开眼,就对上气势汹汹的赵媛可。
赵媛可略微欠身,行了一个很敷衍的礼,然后道,“侯爷,可有兴趣去我房中一坐?”
韩以骁没想到赵媛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赵家,什么家风,半夜邀请他一个外男,去她的内室坐?
他轻咳一声,“夜深露重,男女有别,这不合适。”
“原来侯爷还知道男女有别,夜深露重啊。”赵媛可目光握在俩人握住的指节上。
赵家是什么人家,祖父可是言官出生,言官是可以直接陈言皇帝过失亦无惧的人,赵媛可秉承了赵家一身清骨,十分敢说。
“堂堂超一品侯爵,半夜舍下妻子,到一个待字闺中的表妹房中亲自照料,还执手交握!”
“没想到长宁侯侯府的教养竟是这般,行的竟是那等贱婢爬主子床的勾当,今儿我算见到了!”
韩以骁被呛的面色青白交加,赵启绪似是轻轻呵斥,“媛可,休的无礼,想来是苏姑娘病弱膏肓,情况凶险,侯爷一时心急,才是连苏姑娘的清誉都不顾,跑来表小姐房中。”
韩以抽出自己的手,原本睡的安稳的苏婉,立刻哼哼起来,像是陷入了噩梦,看着很痛苦的样子。
韩以骁出声解释,“两位误会了,你们有所不知,小时候,我和表妹在山里玩耍,没注意到有一只蛇,关键时刻,是表妹推开我,她自己却被蛇咬了。”
“那次她几乎丧命,足足烧了七天,我那时候也小,怕表妹会死,吓的一只握住她的手,不敢懈怠。也是从那次养成的习惯,若是发烧,她不握着我的手,便会做噩梦梦见蛇。”
“我与表妹清清白白,若真是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我又哪里需要这般藏着掖着?”
“赵姑娘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污人清白,实属不该。”
赵媛可,“所以,以后苏姑娘嫁给我哥了,若是病了,夜里还得请侯爷到他们房中给苏姑娘守夜?”
韩以骁差点被噎死,“本候只是怜惜表妹还小,以后,嫁了人,自然得劳烦她的丈夫护着她一世。”
赵媛可,“瞧侯爷这话说的,谁还不是没点怪癖的人。”
“小时候,我喜欢啃手指,母亲好说歹说我也改不了这个习惯,直到我八岁那年,母亲一怒之下,将我的手上涂满苦瓜汁,只两次,我便戒了习惯,再不啃手指。”
“苏姑娘还有一个月余便已及笄,再半年即将嫁人生子,都是快要做母亲的人了,还小呢?”
“我看不是苏姑娘有这等怪癖,而是有人这般纵着她!”
赵媛可一摔披风,坐到赵媛可床边,直直盯着皱着眉头,陷入恐惧的苏婉,“我倒要看看,今儿个晚上,没有侯爷牵着苏姑娘的手,是不是能吓死。”
“侯爷只管放心,若是苏姑娘今晚因为梦魇而不幸殒命,本姑娘一命赔一命。”
韩以骁被堵的哑口无言。
“对了,”赵媛可又锐利的扫一眼立在旁边,大气不敢喘的素莲,“府上的丫鬟若是连照顾主子都不会,便卖了吧,我们赵家的门第虽然没侯府高,但是□□丫鬟婆子还是有一手的,明日我送几个给苏姑娘贴身用。”
素莲吓的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韩以骁被噎的额角直跳,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钟语芙和赵媛可一见面就能十分投缘。
都是一般牙尖嘴利--张口就能噎死人!
12. 【12】 【12】
有时候,相同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效果便会不同。
钟语芙曾经也指责出过韩以骁的问题,但是韩以骁总觉得,钟语芙作为他的妻子,不仅有义务理解自己,更加应该和自己一样,全心全意将苏婉当亲生妹子照顾,疼惜。
如今,被赵媛可这个外人呛一番,那就是人言可畏。
得挽回苏婉的清誉。
这气氛剑拔弩张。
于是赵启绪唱白脸缓和道,“侯爷,舍妹被我宠坏了,有些胆大妄为,还请侯爷莫怪。”
韩以骁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赵启绪,思考了一瞬,“你跟本候来,借个地方说话。”
-
床上,苏婉摇着头,痛苦的呢喃呓语,神志不清。
赵媛可蹲在床边,活像一尊大佛,抱臂冷眼看着,素莲哆嗦着手,不停的绞着腰间碧绿丝绦,大气不敢出。
过了一会,赵媛可看见赵启绪一个人回来,似是和韩以骁谈完了。
赵媛可对自己的丫鬟丹碧道,“你在这看着,我和哥哥回去了,有情况你即刻来报我。”
丹碧,“知道了,小姐。”
赵媛可起身走了几步,无意中看到几上一角的鸡毛掸子,灵机一动,递给丹碧,“拿着一头,给苏姑娘握好了。”
丹碧接过来,握着一头,另一头放进苏婉手中,苏婉总是松动的手,很快就握住了。
赵媛可冷笑一声,转头和赵启绪出了内室。
-
“和侯爷谈的怎么样?”赵媛可转着颈子问赵启绪。
风雪迷了赵启绪的眼,他看着院子里的烛火,平静道,“我以为,长宁侯说的话不似做假,若他和苏婉真的有私情,大可以光明正大纳了她。就是自小一起长大,没掌握这度。”
赵媛可顿住脚,面对面看向赵启绪,“哥哥,退婚吧,就算侯爷没有这心思,那苏婉呢?这样德行的女子,配不上做我们赵家人。”
“不能退。”
“天下好女子多的是,哥哥何必系在苏婉一人身上。”
“这个和情爱无关,”赵启绪道,“虽说还未成亲,可我对她也有责任,一个被退了亲的姑娘,又是孤女,哪里还找的到好亲事?”
赵媛可眼里都是不解,天下男子都在意的女子贞·洁,为什么她哥哥能这般云淡风轻。
不忿道:“苏婉何得何能,能遇上哥哥这样好的人。”
“噗,有你这好妹妹心疼我,我倒也不觉得难受。人生在世,不是只有情爱那点子事。”赵启绪笑出声,“再说,我是男子,自当心胸宽广。”
赵媛可犹自有些不甘心,“都是侯府女眷,这苏婉和侯夫人,还真是云泥之别。”
赵启绪手背到身后,轻笑,“那你不如想想,这位侯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赵媛可想起来,分明是钟语芙身边的绿萝故意透漏苏婉要来庄子上,邀他们来的,他们的拜帖也是早几天就送了过来。
可是苏婉和长宁侯,分明就不知道他们会过来。
先是目睹了苏婉坐在妻位,又畅通无阻的看到长宁侯握着苏婉的指节。
这位侯夫人,到底想做什么呢?
-
韩以骁手背在身后,幽深眸光落在院门的黑色大锁上。
他身后,韩忠用袖子擦着额上冷汗,心道,这位夫人可是真敢!
这满上京,谁敢把丈夫锁在院门外?
也就这位敢。
韩忠在心里默默祈祷,这一会,不知又要闹成什么样子。
在他的胡思乱想间,就见韩以骁甩了袖子,转身走了。
韩忠楞了一下,利索抬腿跟上去。
-
庄子上离皇城远,寅时,韩以骁便已经起身朝皇宫赶,天边还是黑沉沉的,一丝亮光也无。
韩忠知道他的心思,也不用他吩咐,一早就已经遣了人去苏婉那边院子问过,苏婉那边,下半夜温度就退了下去。
韩以骁淡淡嗯了一声,侧头看向钟语芙院子的方向,灯火明亮,静谧在落雪中。
她这院子,不管什么时候,灯火永远亮如白昼。
他脑子里不禁想过绿萝昨晚的话,“姑娘怕黑,怕打雷,怕疼,怕苦……”
珉了珉唇瓣,吩咐韩忠道,“你今日,把那戏子请来庄子上吧。”
吩咐完,直接去了苏婉院子里,远远看了一眼苏婉,又嘱咐了素莲几句才离开。
-
轻薄的眼睫颤动,眼皮蠕动了几下,终于掀上去。
丹碧轻轻摇晃了鸡毛掸子一头,“看来鸡毛掸子也是可以治愈苏姑娘这生病便要握着人手指的毛病的,以后就不必劳烦侯爷了,我们公子虽说没有侯爵府这般家大业大,这鸡毛掸子还是供的起的,一会奴婢便差人送来一捆,供姑娘病中使用。”
苏婉垂下眼皮,看到自己手里握着的鸡毛掸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待打发了丹碧下去,眼中摄着杀人一般的目光看向素莲,“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素莲硬着头皮将昨晚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苏婉得知自己握了一整晚的鸡毛掸子,气的砸了一整套瓷盏!
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闹腾下来,赵启绪会和韩以骁退婚,她的名声因韩以骁而毁,也嫁不了旁人了。
没成想,赔上了清誉名声,这婚事,依然没退成。
以后生病,再也没有理由让韩以骁守着自己。
苏婉气的牙冠都快咬断了。
-
韩以骁这种人,值得钟语芙放弃精致的生活,不吃不喝生闷气吗?
不!
这世上,如果有人愿意疼你,爱你,那自然是好的。如果没有,那就要学会对自己好。
钟语芙就是这样的人。
韩以骁越是忽视她,她就越要比他还不在乎他。
韩以骁连值得她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钟语芙美美的睡到日上三更,起床,丫鬟服侍着洗漱穿戴好,坐到梢间用早膳。
正吃了一小半,绿翘掀了帘子进来报,赵媛可来了,并且,之前已经来了一趟。
钟语芙让绿翘把赵媛可引进来。
当赵媛可进来,看到没事人一样,自在吃着精致食物的钟语芙愣住了。
自己的丈夫,半夜出现在表妹的房里,她怎么还能吃的下东西?
还是她和哥哥想多了,昨晚的事,根本就是不她安排的?她还不知道?
钟语芙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问,“妹妹用过膳了吗?”
赵媛可压下心思,礼貌表示自己用过了,于是,钟语芙让绿萝奉茶给她吃。
钟语芙用了早膳,漱了口,便邀请赵媛可一道去泡温泉,赵媛可欣然应允。
这汤泉是从山上引下来的,坐落在天然乳石岩洞里,白色的气泡翻滚,烟雾袅袅氤氲,泡在里面十分舒服。
赵媛可看到钟语芙天然的足型,眼里都是惊诧,“你的脚没有绑过吗?”
钟语芙坐在岸边,脚踢着水花玩耍,摇头,“我怕疼,没绑。”
缠足,是将脚趾压到脚背下面,整个足成一个畸形的三角形,这种脚,穿上鞋子,只有三寸大,非常好看,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起舞更有凌云之态。
但这美感,其实是只是表面。
罗袜之下,肌肉早就退化糜烂,脚趾畸形,甚至脚趾残缺掉落。
所以,缠足的女子,即便是睡觉也是穿着罗袜,从不让人看自己脚的真实样子。
--因为太丑。
赵媛可还是第一次看到没有绑过的女子足,她坐到钟语芙旁边,扣住她的脚腕,足型像小婴儿,脚底的肉软嫩柔滑,有健康的淡粉色涌动,线条精致好看。
她把自己的三寸金莲并过去,穿着罗袜,比钟语芙小了两圈。
“我给你看看我的脚吧。”
钟语芙还真不知道缠过的脚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点头,“好啊。”
赵媛可解下罗袜,足型扭曲畸形,钟语芙眼皮一跳,“你这……”她吸一口气,顿了好长时间,“很疼吧?”
赵媛可,“现在已经习惯了,比较倒霉的是,我还记得,五岁那年刚缠的滋味,疼的整夜睡不着,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碎了。”
最后让她妥协的,是她母亲的眼泪。
她又将自己的足朝钟语芙靠近一些,眼里全是疑惑,“明明你的足才好看啊,为什么世人都说三寸金莲美?”
钟语芙也不解,正常人都能分辨出来,为什么世间的男子,都追求这种三寸金莲呢?
赵媛可眼里都是羡慕,“你的母亲怎么会同意你不缠足呢?我记得我小时候也疼哭了,我母亲也抱着我的足嚎啕大哭,也没同意,只说这是为了我的将来。”
一副久远的画面呈现在脑海。
五岁的时候,钟语芙母亲嫌她皮实,没个女儿家的样子,要给她缠小脚,给她收性子。
太疼了,她哭哭唧唧跑出房间,撞到韩景誉,扑进他怀里都哭抽了,坚决不要缠。
后来,韩景誉和他父亲进了书房,再出来,她那把德容言功刻进骨子里的母亲,真的就没有逼她缠过小脚,甚至连女子必须拿手的针线,钟语芙不喜欢,也没怎么学,就勉强过的去。
钟语芙心脏像是有温热的泉流流过,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景誉叔叔啊。
她唇瓣微微漾起笑,“因为一个很好的人。”
13. 【13】 【13】
钟语芙噗通一声跳进温泉里,溅了赵媛可一脸水。
赵媛可就没见过这么顽皮的侯爵夫人,于是也不藏着掖着,问出心里的疑惑,“你那表妹病了,你可要去看看?”
钟语芙纤纤素手拨弄温泉水,眼珠子斜睨过去,“她也配?”
赵媛可噗嗤笑出声,世家大妇,多是端庄持重,说话都留有三分余地,丈夫若是去了小妾房中,心底再不忿,面上也得装作贤惠大度,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世家夫人,顽皮的紧。
半夜被丈夫撇下,也不自怨自,和她所见过的所有后院女子都不同。
她真是太喜欢这位侯爵夫人了!
她绞着钟语芙的发丝边玩边问,“苏婉和侯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钟语芙,“昨晚你们看到了?”
赵媛可点头。
钟语芙,“那你哥哥是怎么说的?”
“侯爷和我哥哥保证,他和苏婉之间清清白白,将她当亲妹子照顾,并无任何逾矩,所以,”赵媛可顿了顿,“我哥哥还是打算和苏婉成亲。”
暖雾在钟语芙卷翘的睫毛上凝成细珠,她漂亮的眼眸动了动,哂笑一下,“小叔叔的眼光真好,苏婉比我有福气。”
赵媛可亦有些惋惜,他哥哥那样温柔有担当的人,确是好良配。
钟语芙又道,“我想说的是,昨晚,我什么也没做,那还能是谁出手,引你们过去,看到那一幕的?”
赵媛可诧异了一下,原来,竟是苏婉自己想执意退掉这门婚事的吗?
“我会告诉我哥哥,让他自己定夺的。”
-
韩忠早早就把陈瑞良请来庄子上,又督促着下人一起搭好戏台子,一切做好,便巴巴跑到钟语芙面前卖好。
钟语芙不是很爱看情情爱爱的文戏,更喜欢沙场激烈的武戏,翻看了本子,点了蔻丹的青葱指尖点在仓禀之战上,问赵媛可,赵启绪,“这出戏可行?”
俩人都点头。
大锣沉沉响三声,大戏开场。
铙,钹,单皮鼓次第响起,勾成激昂调子,长盔,厚底靴子,执银·枪的长靠武生连翻十二个跟头岿然登场,工架兼具美感和力量,矫健如游龙。
陈瑞良脸转过来,钟语芙素手搁在膝头轻巧,目光轻睨过去,戏台子中央的人,烈焰装扮之下,五官依旧清雅如风,笔挺有力的力量身段,曲尽其态,将那一份英雄气魄展示的淋漓尽致。
锐利的剑目,眼神刚毅,银·枪游走间,气拔如山河,峭拔有力。
宛如那刀锋箭几,铁马踏山河,混着乎乎风声,百千齐作,迎战胡人,沙场风云再现。
鼓声,高昂唱腔,都于最高处戛然而止,钟语芙还沉浸在那狼烟风沙中,韩景誉弯弓于千米之外射叛将。
好半晌,她回神,看向陈瑞良的眼中皆是赞叹之色,难怪传闻这陈瑞良一出戏下来,台上金银遍地。
当真是有韩景愈那顶天立地的一两分精魂。
钟语芙抬手拔了一只金钗扔过去,“伶官一身曲艺功底绝佳。”
赵媛可亦看的热血澎湃,也扔了元宝上去。
陈瑞良抬手作揖,“卖弄罢了,不及老侯爷之一成风骨。”
钟语芙盈盈水眸中潋滟着敬仰,“是啊,老侯爷这样俯仰天地的男子,是我大楚脊梁,人人德而敬之。”
-
当韩以骁踏着暮色,手中握着一枝从揽月阁精挑细选来的华丽朱钗而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钟语芙将她头上的朱钗打赏扔到高台,那总是浮着淡漠冷光的眼尾,柔和温婉,声音轻软如云。
那缱绻的目光里,似是在回忆什么人。
他抬手轻咳一声,走进。
钟语芙本能顺着声音看过来,漂亮的杏眼里,拂过一丝厌恶!
他捏着漆盒的手蓦的收紧,手背淡青经络凸起,她居然敢厌恶他!
他脸阴沉的比廊下的冰锥还冷,浮着冷光,看向钟语芙。
原本兴致勃勃的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如裂帛一般的声音沉沉从韩以骁嗓子里砸出来,“启绪,赵姑娘,府中有事,留婉儿在庄子上招待你们吧。”
钟语芙人还没反应过来,在赵媛可惊讶的眼神中,一阵天旋地转,钟语芙已经被横架韩以骁的怀里。
她攥起韩以骁胸前的衣襟,咬着牙冠压低声音骂道,“韩以骁,你有病吗!像什么样子,放我下来。”
她这边刚说完,整个后背猝不及防被抵到转角垂花门的廊住下,木廊触感冰凉。
韩以骁捏起她下颚看向自己,声线冷沉而危险,命令道,“看我。”
钟语芙给了他一个眼白!
又是这种轻蔑到不屑的眼神!
这双眼睛里该盛满他,为他患得患失,为他爱恨嗔痴。
钟语芙要气疯了
你的眼里只能有我。”
钟语芙冷笑。
回到长宁侯府,韩以骁才明白钟语芙的冷笑是什么意思。
垂花厅里足有二十天条京巴犬。
钟语芙看着他,唇边带着讥笑,“侯爷你慢慢杀,我阿娘染疾,身子不适,遣了人叫我回去侍疾,就不留下欣赏你这爱好了。”
钟语芙在韩以骁欲杀人的目光中上了尚书府的马车,回了娘家。
14
塞外,一人双骑铁骑,在草原厚厚的积雪上昼夜疾驰,只用了十日时间,已经到了漠北皇庭腹地。
入夜,漠北皇庭篝火冲天,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忽然,西城门传来一阵冲天光火,接着,有士兵来报,疑似是巴尔扎的队伍朝这边攻击。
今晚没有月亮,夜色深,他们具体还判断不出多少人,只能大概从对方震天的吼声里猜测,来人不少。
胡人生性好战,部族和部族之间常起战事,不是今日你灭了我,就是我今日灭了你。
三皇子容迪粗犷的眉皱了一下,巴尔扎的部队并不强盛,这皇庭是他们的腹地,这样打过来不是找死吗?
只是,还未容他细想,可汗已经从容吩咐他去迎战,因他是这草原上最肖勇的战士。
容迪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无论如何,别人打上门,打回去才是正理,于是点了兵,宴席便有序的散了。
一个叫克尔丝的中年女子,领着九岁的儿子帕斯刚走进营帐,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一记手刀从颈子披过来,她只模糊看到一张酷似中原人的脸,便晕了过去。
黑影背着他们在毡房外,幽魅如鬼影般迅速撤离。
-
迪容这边带上人马出成,猛的抓住缰绳,用胡语道,“上当了!”
他还未来得及调转马头,前方来报信的人已经到了跟前,道巴尔扎的军队已经撤离了。
迪容猛的想到,这招恐怕是调虎离山,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有人去刺杀可汗,立刻调转马头往回赶。
韩以骁很清楚,容迪要不了多久就会反应过来,带着妇人,孩子拖累速度,于是,他带来的一半骑兵分出去假扮巴尔扎的军队之后,此刻,仅有的几个人也分成三队。
一对故意露出行踪,引容迪去错误的方向,另一小队乔装带着妇人,孩子带回大楚,自己也带了一批人马做第二队吸引容迪的军队。
他的计划很成功,又在草原上日夜兼程奔驰了九日,眼看着,还有一日的路程即是大楚的边境线。
忽然,雪地一片震动,后面马蹄声渐进。
是容迪的铁骑,胡人最精锐的部队。
他两指伸进口中,吹响了嘹亮的呼哨,所有人换了战马拼命往前奔。
身后,箭流划破空气漫天飞过来,韩以骁利索的从箭筒中抽出三支箭,拉满长弓,回身,眯眼对准容迪,三支利箭回射出去。
嘭一声,利箭击落了箭,直直朝容迪面门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容迪手臂一伸,拉过旁边一个将领到自己面前的瞬间,三支利箭穿破将领的额头,脖子,心脏,停在他一厘米处。
容迪面色一滞,侧头看过去,韩以骁远在天边,他却还是对上他润着冷光的眸子。
容迪捏着将领肩头的手发紧,厉声吼,“追!此人若是不除,必是我胡人的心腹大患!”
胡人本就肖勇,身后又是胡人最精锐的骑兵。
这成了生死战局。
韩以骁疾驰之间,又回神疾射,箭无虚发,箭箭穿着胡人的咽喉而过。
两军交战,有时候凭的就是一股气,韩以骁这箭,破的就是胡人的气。而好的战马像来是和主人心意相通,人怯,马亦然。
这足以给韩以骁喘息的时机。
后面的马蹄声渐弱,当越过边境线,人与马皆力竭,韩以骁滚倒厚厚的雪地上,望着蓝天白云,笑出声。
她--应当会喜欢的吧?
-
大理寺天牢,幽暗阴森,鞭笞声,惨叫声交织。
审讯室型架上绑着一个人,这人虽穿着中原服侍,但是身量远比中原人要高,五官亦更深邃,一看便是胡人。
他形容憔悴,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伤口处的血肉往外翻着,看着十分渗人。
木制栅栏门枝呀被人从外面推开,韩以骁手背在身后,缓缓走到型架上的人面前,型架上的人,眼帘阖着,正在浅眠。
这人是潜伏在上京的胡人细作头目努比亚,韩以骁数日前亲自设伏抓到的。
炉子里,炭火啪一声爆出火星,里面的烙铁泛着猩红的刺眼橘光,韩以骁弯腰,拿起钳子,夹起一块烧的滚烫的烙铁贴上他胸膛一道狰狞的血肉里。
原本正在睡眠中的努比亚,猛的惊醒,陷入疯狂的剧痛中,五官因为扭曲而极致变形,痛苦的惨叫。
韩以骁似是没有看见,面无表情的又将烙铁朝他的伤口中推进两分。
受到这极致的刑罚,努比亚却仍就咬着牙冠死死受着,用流利的汉语骂道,“韩以骁,你个杂碎,有本事就把我杀了!”
韩以骁也不恼,相反,他愈发矜贵优雅,轻轻拍掌,幽幽道,“带进来。”
他的话音落下,立刻有两名差役推门进来,一个手里压着七岁的小男孩,一个手里压着一名年约五十的老妇人。
努比亚瞳孔猛的睁大,他的儿子和母亲,分明在漠北皇庭,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算是他的下属出卖了他,他们远在漠北皇庭,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韩以骁轻轻理了理袖子上轻微的折痕,道出努比亚的疑惑,“正是你所想的那样,你的下属出卖了你,本候日夜兼程,夜袭了漠北皇庭,把人撸了过来。”
努比亚难以置信,他居然这么大胆,敢深入他们胡人腹地,撸来他的母亲儿子?
他不怕死在那吗?
韩以骁面无表情,拿起一块烧红的烙铁朝他小儿靠近,小儿因为恐惧,激烈的挣扎,撕心裂肺的吼。
在离面上只有两寸的地方,努比亚急忙道,“我招,我招,你要知道,我都招。”
“只要你能放了我的儿子和母亲。”
他疲惫的眼里,流出了浑浊不堪的泪水。
韩以骁将烙铁扔进炉子里,淡淡道,“早些识趣,不久没这么多事了吗!”
韩以骁得了所有在大楚的胡人细作名单,立刻出了地牢,带着人马去各处缉拿。一时间,上京街道上,到处都是兵官,百姓吓的不敢出门,户户门窗紧闭。
这样过了两日,上京通敌卖国的细作皆落入网中,鸿元帝大喜过望,赐下丰厚的赏赐不说,更是当着重臣的面,直言,“长宁侯秉承了其父英姿。”
-
内领侍卫府,书房。
蒋毅拍着韩以骁胳膊,“只带一千骑兵就敢深入胡人腹地,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满上京都在谈论这件事,茶楼的说书先生都将此事编成故事传唱,现在满上京闺房的姑娘都是你的仰慕者。”
韩以骁小口喝着酒,哂笑一声,满上京?
偏偏这满上京里,不包括她。
他从漠北回来已经五日,她仍旧待在尚书府,没有只言片语。
蒋毅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关心道,“你这刚立了奇功,怎么还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是有什么烦心的朝政公务吗?”
韩以骁漂亮的流星眉凝着淡淡挥不去的愁绪,“朝政公务自有头绪可解,但本候想要一女子心爱于本候,没有任何头绪。”
蒋毅还以为韩以骁是有什么烦心事,听见竟是因为一个女子,笑出声。
“我还当事什么事,这也值得你闷闷不乐?”
他这边刚要高谈阔论,门外小厮拎了食盒进来,呈报是香姨娘亲自做的。
蒋毅留下了食盒,让小厮退了出去。
蒋毅指了指盘中精致的糕点,眼中有嘚瑟,炫耀,“你还记不记得这稥浮?”
蒋毅是个爱好女色的,风流韵事颇多,韩以骁兴致缺缺,不甚在意。
蒋毅知道他不记得,于是出声提醒,“好记不记得刺史府夜宴,那个为了不与我做妾,寻死跳水的那个。”
韩以骁有点印象了。
稥浮是一个乐坊琴师,那次刺史府摆席,姬妾作舞,她是敲编钟的。
蒋毅看对了眼,要强行将她纳进府中做九姨娘,她表示自己绝不与人做妾,跳水以死明志。
韩以骁有些吃惊,“你是怎么做到的?”
蒋毅漫不经心拿起一块糕点把玩,青草色松子儴,需要带上特制的护甲,一粒粒拨开葵花籽大小的松子,放进钵中用杵锤碾碎至细粉状,兑上青瓜汁,荤油,与糯米粉和匀,醒三次面,揉拉上千次,直至薄如蝉翼,蹭蹭堆叠,中见填上,红枣去皮,核,留果肉,芝麻,再放入油锅中小火煎炸。
一套工序下来,大约需要四个时辰。
这是蒋毅近日偏爱的点心,这点子时间,桌上已经摆了九分,正室,各个姨娘几乎都送来了一份。
一一蒋毅将糕点逐一扔进纸篓中,眉梢间有得意,一点点轻蔑,一点点炫耀。
他说:“只是让她有孕而已。”
15. 【15】 【15】
这是一间女子闺房,处处都是一些女儿家的小玩意,幼稚到可爱。
钟语芙半躺在窗边塌几上,手上翻看着一张舆图。
冬日里的上京,雪总是下个不停,窗外细细飘着雪花,而雕花窗格上,糊了一片明纸,整个屋子依然亮堂堂的。
丫鬟打了帘子,钟语芙的母亲戚微琳绕过屏风进来,坐到踏边,抚她的鬓发,“芙儿,姑爷过来了,现在和你爹在书房,你快拾掇一下,等用过午膳,跟侯爷回俯去。”
钟语芙无声将舆图放书下面压着,手臂亲昵的挽着戚薇琳的胳膊,“阿娘,我舍不得你和父亲,妹妹,我再多待几日吧。”
戚薇琳眉头皱起来,“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和侯爷闹别扭了?”
虽然男人宠爱这东西虚无又飘忽不定。
但并不妨碍世人将她定成一个女子婚姻幸福与否的标准、
一个女子,若是不得丈夫的欢心,那下半辈子就是没有依靠,是可怜人,值得所有人同情。
钟语芙知道,和戚薇琳也说不通,于是笑盈盈蹭着戚薇琳手臂撒娇,“没有啊,就是舍不得家里,想赖在你身边。”
戚薇琳一个字也不信,“你少和我打马虎眼,听我一句劝,别任性,好好抓住侯爷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她又苦口婆心道,“你这嫁过去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肚子还没用动静……早点生个儿子,下半辈子才有依靠……”
戚薇琳将她那自认是通透的后宅经验,当成自己的宝,苦口婆心的传授给钟语芙。
钟语芙垂着眉眼,竭力想屏蔽掉这声音,眼神空洞的看向窗外。
嫁了人,她的闺房还是这个闺房,却也不是记忆中的家了。
戚薇琳光是说还不够,又亲自将钟语芙从塌上拉起来,坐到梳妆台前,要给她抒发式,挑衣衫,以最美的姿态出现在韩以骁面前。
她对韩以骁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位高权重,房里连个通房也没有,长的还好,这简直是女儿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她看着铜镜里女儿漂亮的脸蛋,神情柔和而欢喜,边挑着簪子比画,边道:“虽说他房中现在没人,你也不能懈怠,早点怀上子嗣这样才能收住侯爷的心。”
盛装迎接韩以骁,是去坐实自己仰韩以骁鼻息生活,让他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辱自己吗?
钟语芙看着那簪子,忽的想,自己和那青楼卖皮肉的又有什么不同?
只是,他们伺候的是迎来送往,形形色色的男人,而她--
专职伺候韩以骁一人罢了!
她垂下眼睫,眼底浓浓的厌恶都遮不住了,将戚薇琳手里的簪子夺下来,啪一声砸在桌子上,“阿娘,他对我不好。”
这句梗在喉头的话一出来,钟语芙眼里闪着泪花,唇瓣轻轻颤栗。
戚薇琳愣了一下。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头垂下去,眼里亦泛起一些泪花。
钟语芙出声解释,“他和苏婉总是暧昧不清,我受不了。”
沉默良久。
戚薇琳终于出声,“芙儿,你觉得你爹如何?”
钟语芙不解,话题怎么忽然跳到了她爹的头上,还是诚实回答,“爹爹他睿智沉稳有担当,对您也呵护备至,既是一位好丈夫,也是一位让人敬仰的父亲。”
钟语芙第一次,看见这个从来温柔如水的母亲,谈起他的父亲,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我和你父亲成婚的第二年,我怀上了第一个孩子,我很高兴,日日想着,怎么为你父亲生一个健康的男婴。
“我把全部心思都放到肚子上,没成想,两个月的时候,他带回来了一个扬州瘦马,他就像鬼迷心窍一样,如珠如宝的护着,有什么好东西,都流水一样的朝那妾室院子里送。”
“后来,四个月的时候,我莫名小产,最后查出来,是那个瘦马动的手,你父亲这才卖了那瘦马,收了心,安心和我过日子。”
她手搭上钟语芙的肩膀,看着女儿的眼睛,“世间男子从来都是风流多情的,你看我,当年忍下那口气,不去钻那个牛角尖,现在,丈夫对我呵护备至,儿女饶膝,又是正二品夫人。”
“就凭着姑爷还愿意山门来接你,你在她心里就不是全无地位,只要你忍下这口气,好好顺着他,你再给他生个儿子,他一定会回心转意的!”
钟语芙猛的站起身,“我忍不了!”
“凭什么?”
“他把我当玩物一样践踏,我还要对他曲意逢迎讨好?”
“这样的男人就算回心转意了,要来又有什么意思?”
“我宁愿不要!”
戚薇琳啪一声给了钟语芙一个巴掌。
钟语芙不敢置信,从小到大,她的母亲,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过。
此刻,为了韩以骁,居然打她!
她茫然的看着戚薇琳。
戚薇琳眼里浮着泪花,死死咬着牙冠才能发出正常的声音,“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足以算作七出之条?足以让侯爷休了你!”
“你想没想过,你妹妹还没成亲,你要是被休了,你妹妹怎么办?我和你父亲的脸往哪搁?”
“我错了,是我的错。”
“小时候,我就应该让你和旁的那些女子一样,缠足,学绣花,学三从四德,不应该因为老侯爷早早替你定了夫婿,承诺叫你一生无忧就不拘着你。”
钟语芙不解,“我的婚事是早就定了的?”
“当然,”戚薇琳道,“要不是老侯爷早早说不用愁你将来的婚事,以后你嫁到长宁侯府他会护着,绝不让韩以骁负你,我哪里敢任你由着性子来,哪家父母替孩子娶亲不得找个德容言功出众,处处顺着丈夫的。”
“你好好哄姑爷回心转意,有一个疼你宠你的丈夫,对钟家也好,对所有人都好,有什么不好?”
“难不成非要和他闹,逼的他休了你,你被世人指指点点,你妹妹嫁不出去才好吗?”
钟语芙隐约觉得,这个逻辑有些地方是不对的,但是她一时找不出话反驳,。
好一会,戚薇琳率先败下阵,抬手轻轻揉被她打了一边的钟语芙的脸,放柔了声音,“芙儿,别生阿娘的气。”
“阿娘是为你好。”
“这世道便是如此。”
钟语芙闭上眼,像失了力,无力的坐到绣凳上,“我咽不下这口气。”
戚薇琳:“咬断牙你也给我咽到肚子里咽。”
她拿起旁边的梳子,轻轻梳理钟语芙的长发,“你是我生的,我还不清楚你吗,自幼聪慧绝顶,你若是真心想哄一人。”
“能叫那人把心都剖给你。”
“你忘记你以前是怎么哄你的景愈叔叔的?”
"除非是你不愿,不屑。"
“别把他视为丈夫,将他当做为你挣诰命,挣荣华富贵的工具人。”
钟语芙:“阿娘,你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戚薇琳捏着梳子的手顿了一下,好一会,放下梳子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阿娘是为你好。”
“午宴还有半个时辰,你好好梳妆。”
戚薇琳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飘忽的声音,“阿娘,你真的对过往心无芥蒂吗?”
像是问她,也像是问自己。
戚薇琳掀帘子的手顿住,没有说话,打了帘子出门。
劲风裹了雪扑面而来,冷意无孔不入的钻进皮肤,她走的很快,长廊,两旁绿植不断倒退,脑子嗡嗡的。
那冰冷刺骨的感觉,蓦的和多年前肚子下沉的剧痛重叠,似是入了幻境。
只一瞬,那如梗在喉的感觉便上来了。
她走的愈发快,等发觉转角撞上了人,已收不住足。
钟东霖皱眉,“怎的走这般快?”
戚薇琳抬眸对上钟东霖,钟家的人都是好相貌,他已年近四寻,站在年轻俊美的韩以骁面前,并不被比下去,相反,越发有一种属于这个年纪成熟男人的儒雅沉稳。
眼角连皱纹都几乎很少,说是意气风发也不为过。
与之相反的,纵然戚薇琳费尽心思保养,看起来却像是比钟东霖大了好几岁。
戚薇琳暗自神伤的时候,他有貌美又会伺候人的瘦马床第翻滚作乐。
历经小产之痛的是戚薇琳。
斗翻了瘦马,咬碎牙冠,和着血咽下那口气,拼命装作心无芥蒂,重新接受钟东霖的是戚薇琳。
而钟东霖,只是扔了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又回到她这个正室的怀抱而已。
身体和心灵的双重快乐,从未对他缺席过。
从头至尾,沉浸在那些要生要死的那些纠葛中的,痛苦不堪的,你死我活的争斗中的,从来只是两个女人。
那些充斥着争吵,愤怒到让戚薇琳指尖发麻,心口发痛的过往,像体内不可抑制的气血翻到脖子处,又一泵一泵往四肢百骸输送。
她面色不算太好,钟东霖却是言笑晏晏。
是啊,他从未感同身受过她的痛,恨,又怎能察觉到?
他甚至温柔的朝她一笑,“夫人,怎的没穿披风?”
戚薇琳干涩出声,“出来的急,忘记了。”
钟东霖解下自己的披风批到戚薇琳身上,“别冻着了,快回房中去。”
又和韩以骁回了书房,一起泼墨煮茶,品评朝事。
戚薇琳垂下眼眸,看向披在身上的厚实披风。
刚刚那一阵的翻江倒海,爱恨纠缠,和多年前一样,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体验过而已。
而他付出过的温柔,就如这一件披风。
她无力的扶着栏杆缓缓倒下,眼里有茫然。
钟语芙是她第一个孩子,原本以为,有韩景誉在,会护着她一世。
她那如珠如宝的女儿啊!
和自己有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如今,也要走上这条路吗?
但不这样,又能怎么办?
将荣华富贵拱手相让吗?
总要活啊,她落下两行清泪。
-
闺房里,钟语芙目光虚虚落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久之后,她猛的起身,翻出来一个久远的箱子,从里面翻出来一些信件,都是七岁之前,和韩景誉所通的信件。
信纸泛着陈旧的淡黄色,她一封封拆开,最后在一本韩景誉的手札,在西域之外的篇幅里,找到一篇关于白匈人的随记-。
她贪婪的,一个字一个字看。
这里是女儿国,把持朝政的是两个女子,女人说话分量很重,和中原正相反,女子可以拥有很多丈夫,她们的衣服上会镶嵌琉璃,屋子用金粉装饰-,草原很大,白云很低,伸手就能触到的样子。
16. 【16】 【16】
暖炉上,烟雾冲起鎏金铫子盖子,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色烟雾从弯曲的壶口袅袅冒出来。
钟语芙眯着眼,盯着铫子。
很久。
她缓缓抬起手,这双手纤细莹白,细腻到肌理纹路清晰可见,骨瘦均匀,没有一丝疤痕,粉白的指甲精心保养修护,鲜嫩如水葱,一举一动极具美感。
她手指靠近的速度很慢,青筋抑制不住颤动。
越是靠近,灼热的气流越是烫人,尺寸之处的地方,粉白指尖已经泛起深红。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咬紧牙冠,手执一拨,铫子翻滚到地上,滚烫的热水四溅,被淋到热水的半只手,霎时脱了一层皮,钻心的灼热渗进骨髓,皮肉俱烂。
伴随着她的尖叫,门外的绿萝,绿翘冲了进来。
俩人看到钟语芙的手,一瞬间吓的慌乱。
“姑娘。”
“姑娘。”
一出声,眼泪便跟着流下来。
钟语芙疼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音,“大夫,阿娘。”
绿萝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绿翘,快去请大夫,告诉夫人。”
她自己则立刻去端了一盆凉水过来。
绿翘冲出房间,快速喊了腿脚最快的小厮去请大夫。
饭厅。
金丝楠木饭几上,丫鬟摆上精致的菜肴,钟东霖引着韩以骁坐到上首,戚薇琳扫了一眼墙上的西洋自鸣钟,又看向门口,除了首值的丫鬟,哪有一人?心中微微喟叹一声。
是自己的错,真的不该这么纵着她啊!
丈夫不过是和表妹纠缠不清便受不了,以后,迟早得吃大亏。
这性子,得掰过来,否则,将来必要吃大亏。
正想开口朝韩以骁解释,忽的看见绿翘慌张跑进来,噗通一声跪下来,“老夫人,娘子手被热水烫伤了。”
韩以骁立刻取下腰间的腰牌给随行的人,“去宫中请御医。”
戚薇琳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韩以骁已经如一阵风,消失在了饭厅。
钟语芙的表皮已经脱落,绿萝半跪着端着一盘水,钟语芙手浸在凉水中降温,透过水光,韩以骁还是看见,她的那只手,表皮血肉已经模糊,深可见骨,狰狞丑陋。
他心中一阵剧痛,手脚发软,半蹲下身,仰面看向钟语芙,手颤斗的一寸寸靠近,嗓子干涩颤斗,“怎,么,回,事?”
他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
因为剧烈的疼痛,钟语芙的眉头锁着,痛苦不堪,眼里含着泪却未落。
这样痛苦的时刻,面对韩以骁的关心,她仍旧死死咬着咬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戚薇琳赶了过来,她半蹲下身,看到钟语芙手的一瞬间,任何时候都体态优雅的人,发出一声尖锐的肃叫。
她整个人都受不了了!
剔透的泪珠压着睫毛滚烫落下来,她死死捏着钟语芙的胳膊,她像一只面临生死危险,护着狼崽子的母亲,声音快能掀翻屋顶,厉声朝绿萝喊,“娘子怎么烫的?”
“怎么回事!”
“阿娘”。
钟语芙朝戚薇琳喊,“不关绿萝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烫到的。”
戚薇琳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扯着,抱着钟语芙的手臂,“疼不疼?”
“疼。”
钟语芙像个孩子,扑进戚薇琳怀里,嘶声力竭哭起来。
“阿娘,我疼……”
戚薇琳手指爱怜的抚着钟语芙的脑袋,心脏被狠狠揪扯,一边流泪,一边轻拍她的背,柔声哄,“不怕,阿娘在,大夫马上就来了。”
韩以骁何曾见过这样柔软的钟语芙?
他总算明白绿萝口中的钟语芙是什么样子的了。
柔弱无助的像一只小猫,尽情的在戚薇琳怀中发泄自己的痛苦,寻求安慰。
他是她的丈夫,做了夫妻之间最亲密的事,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她还是要这样推开他?
她就这么厌恶他吗?
韩以骁心中涌起窒息一般的疼痛,觉得那热水是浇在了他心上。
心脏一阵阵抽痛。
-
钟府小厮请来的府医刚到,这边,韩以骁派人请的御医后脚也到了,他看了一眼钟语芙的手,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会疼,夫人姑且忍一忍。”
洒上药粉,钟语芙整个人疼的晕过去。
御医号了脉,开了药方,绿萝以最快的速度熬好药,钟语芙还仍就昏迷着。
韩以骁坐到床榻边,将钟语芙扶起来靠在他肩膀,戚薇琳端着汤勺喂。
钟语芙身子康健,从小到大就没喝过几回药,苦涩的药汁进了嘴里,她下意识的吐出来。
“我来吧。”
韩以骁也不等戚薇琳同意,拿过药碗,仰头喝一口渡进钟语芙嘴里,最后终于把一碗药喝下去。
喝了药,钟语芙睡的稍稍安稳。
韩以骁垂着眼眸,盯着钟语芙的眸光幽深。
屋子里只有戚薇琳捏着帕子的哭泣声,钟东霖手搭在她肩膀轻声安慰。
-
申时。
韩忠猫着腰走进来,朝韩以骁行了一礼,“侯爷,马车已经备好了,缝隙也已用牛皮纸封好,必不会让夫人吹到一丝风。”
戚薇琳忽的醒了神,拉着韩以骁的衣袖,近乎恳求:“姑爷,芙儿这个样子,我这做阿娘的实在放心不下,等她好了再回府上吧。”
她哭了几个时辰,眼睛肿的像核桃,血丝鲜红。
钟东霖亦出声,“姑爷,芙儿这个样子,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韩以骁看了一眼钟语芙手上缠的高高的帨巾,珉了珉唇瓣,“行。”
-
钟东霖和韩以骁前脚出了房门,戚薇琳柔弱的面庞立刻冷硬下来,威严道,“跪下。”
绿萝和绿翘噗通一声跪下来。
戚薇琳:“一个字也不许露,把事情经过详细说出来。”
绿萝手撑在地上跪着,清晰的将事情经过讲出来,“事发时,奴婢守在外面,真的没有看到任何经过,猛的一声听见有东西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姑娘的喊叫,奴婢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姑娘抱着被烫伤的手。”
绿翘出声作证。
戚薇琳默了一会,又回头看向钟语芙裹成粽子的伤口,陷入沉思。
好一会,她起身,曳地裙锯缓缓在俩人身边浮动。
绿萝和绿翘垂着头都感觉到落在自己头顶目光的犀利。
轻微的脚步声显的格外清晰,一下下像踩在她们的心尖上。
室内静默良久,终于,戚薇琳出声,“你们听着,以后不管芙儿有什么惊世骇俗的要求,你们只管照着她的要求去做。”
“即便对上的那人是姑爷,你们也得照做。”
“你们若是尽忠而死,我保你们的家人终身无虞,若是敢出卖芙儿,我会让你们的家人全部陪葬。”
“自始至终,你们的主子,只有芙儿一个人,懂吗?”
绿萝头重重磕在地上,“奴婢省的了。”
绿翘头亦重重磕在地上,“奴婢省的了。”
-
出了尚书府,韩以骁面色阴沉到能滴水。
乘着夜色回到长宁侯府,只一个照面,便是连守门的小厮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冷气。
所有丫鬟小厮提着心,脚下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深怕惹怒了这位主子。
韩忠心里叫苦不迭,只觉得韩以骁越来越阴晴不定了,亦打着十二分精神,想着自己可千万别犯错,接过丫鬟漆盘里的茶盏递到他手边。
谁知道,下一秒,“嘭”的一声,茶盏被韩以骁摔到地上,厉声吼道,“滚出去!”
韩忠吓的一咯噔,躬着身子,立刻就出去了,战战兢兢守在廊下。
里面不断传出来的乒乓声,吓的心脏一抽一抽震动。
看到苏婉提着食盒过来,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苏婉走进书房的时候吓了一大跳,紫檀木案几倒在地上,地上到处是散落的书籍,笔墨纸砚。
而韩以骁本人,正坐在窗边,手中捏着一个深褐色的酒坛子灌酒,吹着冷风。
苏婉走近一些才看到,他的半个手掌上扣出深深的指甲印,血星星点点渗出来。
她半蹲到他身边,捧起他的手,眼里是疼惜的眼泪,“骁哥哥,不是去接表嫂回来的吗?怎的将手弄成这样?”
韩以骁见是苏婉进来,面色稍缓,不慎在意的抽回手,也不想多解释,只道,“小事。”
“表嫂怎的还不回来?”
韩以骁又想起钟语芙手上那狰狞的伤,心中窒息,闷闷出声,“她有点事,过一阵再回来。”
“表嫂是不愿回来,骁哥哥才这般生气的吧?”
韩以骁额角青筋绷着,没说话,道也是一种默认。
苏婉喊了韩忠他们将案几搬起来,整好地上的狼藉。
边摆饭边说:“这就是表嫂的不是了,我和表嫂能在府上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皆是骁哥哥在朝堂挣来的,表嫂身为骁哥哥的妻子,不思感恩,在家好好侍候丈夫,却躲在娘家不归,这是何道理?”
韩以骁楞了一下,抬手抚了抚她鬓发,“若是她能有你一半董事便好了。”
“不是董事,是谁都的亲人谁心疼。”苏婉身子倾下来,脸埋在他臂弯,“骁哥哥,只有我当你是一家人。”
“她心里没你。”
韩以骁手臂僵住,很久,他轻轻抚着苏婉的发丝说:“所以,本候要她的心。”
要她在他怀中心甘情愿绽放,要她绯红着脸软语求她要他,失控在他怀里哭,要她的眼中盛满他……
17. 【17】 【17】
钟语芙这一觉睡的沉,醒来已是下半夜。
戚薇琳是侧身躺在外侧一点的,虽阖着眼,这个人身子却躬的紧紧的,钟语芙手指只是轻微动了一下,戚薇琳便立刻醒了过来。
对上钟语芙清醒的视线,戚薇琳没有责问钟语芙手受伤的事。
连忙问,“好些没有?”
“还疼不疼?”
“要不要喝水?”
“还是先吃饭?”
烛火微暗,戚薇琳的面庞落在昏暗的光影里,显的愈加柔和。
大概是关心则乱吧。
钟语芙心中像是有温润的泉水浸过来,手背的痛也淡去几分,脸靠过去蹭着戚薇琳的手臂,“阿娘,你问这么多,我一时不知道该回答哪个了。”
戚薇琳轻轻笑起来,“那你就一个一个答。”
钟语芙眼珠子转动一下,“有一点点疼,也有点渴,喝上一杯饮子,再吃上一碗阿娘亲手做的锦丝糕子汤,那大概我这手就能立刻缓解。”
戚薇琳疼了一天的心,因她这泼皮猴一般的无赖模样立刻笑出声,指尖轻轻点了她的鼻子,“你当我的饭是那大罗神仙的玉丸不成?”
钟语芙涓眉展开,美眸中皆是稚气,“阿娘说错了。”
她撅着小嘴耍赖,“阿娘的玉食,便是那大罗神仙的药丸亦比不上。”
戚薇琳无奈,下床,“我这就去给你坐。”
钟语芙亦跟着下床,“我这睡了一天了,这会子也不困,我随阿娘一起去吧。”
戚薇琳没拒绝,“好啊。”
跪坐在床尾守夜的绿萝自然的拿起裸袜给钟语芙穿,边道,“那我去给姑娘做一杯葡萄饮子。”
钟语芙点点头,“好啊,我还真挺想喝的。”
戚薇琳拿过另一只裸袜,抬起钟语芙的右足,放到自己膝头。
灯光下,足型好看完整,就连足背的肌肤也透着健康的淡粉。
而不是像她的,丑陋的畸形,枯坏败死。
再华丽的珠宝,贵重的绫罗都掩不住的疼痛。
眼神凝了一瞬,指尖轻轻在她足底戳了戳,茫然了一瞬,眼里取而代之的是坚毅。
钟语芙痒的往回缩,“阿娘,好痒。”
戚薇琳又故意挠了几下,引的钟语芙咯吱咯吱笑,才给她穿好裸袜,又亲自给她穿绣鞋。
这院子里就有小厨房,炉子上一早就煨着明骨鸡汤。
戚薇琳是个能干的,净了手,套上蔽膝,利索的活面。
钟语芙用那只完好的手端着饮子,坐在一旁的绣凳上,边看着戚薇琳和面,边和她聊家常。
橘色烛火将俩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墙上,靠在一起。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过什么。
贪恋对方的温度,映在心尖。
颜色丰富的锦丝糕子汤做成,钟语芙和戚薇琳挨靠着坐在一起全部都给吃完了。
用完夜宵,回到房间,钟语芙愈发娇憨,亲昵的挽着戚薇琳的胳膊,“阿娘,你不许走,我想你抱着我睡。”
戚薇琳抬手摸摸她鬓角的发,“好,这几日阿娘日日都陪你。”
钟语芙,“我还要听你唱曲子。”
戚薇琳笑,“好。”
她手穿过钟语芙的颈子搂着薄肩,另一只手像儿时那样,轻轻拍她的后背,轻轻唱小时候哄她的清越小调: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张罗,几家飘散在九州……
暗夜中,戚薇琳依稀听见,钟语芙轻声低喃,“阿娘,要是人永远都不用长大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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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钟语芙刚睁开眼眸便对上戚薇琳笑的弯弯的眸子,“阿娘。”
“唉。”
戚薇琳抬手从漆盘里拿起衣服展开,坐到钟语芙旁边,“起来,阿娘给你穿衣服。”
钟语芙心中酸涩,面上不显,愈发幼稚,娇娇点头,“阿娘,你真好。”
穿好衣服,戚薇琳又给她浸了帕子亲自给她洗面,梳发。
戚薇琳抚着钟语芙墨色长发,思考了一会,给她梳了一个仙云鬓,额顶选了一支碧玉簪,流苏贴着额角追下来,莹亮的光泽在墨发间若隐若现。
戚薇琳看着镜子里和自己七分相似的脸,温柔美好,鲜嫩光颜如枝头刚开好的花儿。
依稀记得,多少年以前,自己也是这个样子。
这一天,戚薇琳扔下所有事和钟语芙寸步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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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值,钟东霖携着韩以骁乘着暮色进了尚书府,径直朝钟语芙闺房而来。
钟语芙一母同胞的姊妹一共有三个,两个弟弟在书院里念书,目前在戚薇琳面前承欢的是十二岁的妹妹钟语桐,即将进入议亲的阶段。
下面倒是还有两个庶妹,三个庶弟在,年岁差的多,钟语芙和她们并不是很很亲近。
韩以骁进来的时候,钟语芙正和钟语桐玩着双陆。
戚薇琳坐在一旁拨弄葡萄喂给钟语芙吃。
双陆是一种棋盘游戏,掷出的骰子点数就是在棋盘上可以移动的步数,这几乎就决定了一局的胜负。
钟语芙掷出了一个两点,而刚刚,钟语桐掷出的事五点,钟语芙立刻又捡起骰子,“这次不算,我是不小心拿滑了,我重新掷。”
钟语桐瞪着眼睛,摁住骰盅不撒手,“阿姐,你怎么还耍赖?”
钟语芙晃了晃自己包着帨巾的左手,很是理直气壮,“我手受了伤,气力不济,一时拿滑了也是有的。”
钟语桐转过颈子看向戚薇琳,嗔怪道,“阿娘,你快看看,阿姐又耍赖。”
戚薇琳剥了葡萄皮递给钟语芙,钟语芙头歪过来,就着戚薇琳的手吃进嘴里。
戚薇琳这才侧过颈子看向钟语桐,“你阿姐不是耍赖,就是手受伤了没力气。”
“……阿娘你偏心。”钟语桐撅着嘴,天真烂漫。
“你才知道啊。”戚薇琳安慰似的摸了摸钟语桐后脑勺,“习惯习惯就好了。”
钟语桐:“……”
钟语芙笑嘻嘻补一刀,“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是阿娘捡回来的。”
钟语桐:“……”
她扔了棋对着钟语芙一阵猛挠,钟语芙咯咯笑着躲,戚薇琳笑着看两个女儿闹。
韩以骁和钟东霖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钟语芙笑颜如花,明媚似骄阳。
他看的怔楞住。
这样的笑容,每年年关之时他都能见到,韩景誉从外归来,钟语芙的笑容也是这般温柔美好。
一对上他,总是争吵。
他广袖中的手徒然收紧,捏着瓷瓶的骨指发白。
倒是钟东霖,被这屋子里的笑声感染,唇角漾起慈爱的笑容,摸着下巴的山羊胡子走进来,“闹什么呢?”
钟语芙下意识转头看过来,看到韩以骁的一瞬间,笑容凝滞,立刻收了,和钟语桐乖乖行礼。
戚薇琳放下葡萄,快速擦干指尖的手,下塌朝二人见了礼,“夫君,姑爷。”
钟东霖虚扶她臂膀坐到塌上。
钟语桐笑着出声,“爹爹,我在和阿姐下棋呢。”
钟东霖看向钟语芙抱着帨巾的左手,“芙儿,姑爷朝皇上讨了珍贵的御药,你这手必然不会留疤。”
钟语芙还是那副淡淡神色,轻轻嗯了一声。
钟东霖从钟语芙冷淡的面色上大概也瞧出几分,又讲了几句,便携着妻女出了闺房,把房间让给二人。
钟东霖一走,钟语芙绷着面色,也没理韩以骁,自顾自走两步,走到床边的摇椅上躺下,看向窗外。
韩以骁也不生气,走过去,撩起下摆,坐到旁边绣凳上,抬起起她搭在扶手的左手放进掌心,声线晦涩而沉,“我给你上药。”
钟语芙没躲。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他解开她手上的帨巾,狰狞丑陋的疤痕呈现在眼前。
他见过无数腐烂狰狞的伤口,早就麻木了,钟语芙的伤口,和死牢你,战场上的伤口比,实在不值一提。
可他的心脏却是猛的抽痛一下。
他拧开瓷瓶,轻缓的上了药,又重新包扎起来。
钟语芙依然不说话,眯着眼,看向外面黑沉沉的世界。
韩以骁也没说话,只看着她的侧脸。
静谧良久,韩以骁好脾气的起身,“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他走到门口,回身,钟语芙面上没有任何波动,轻晃着摇椅,薄薄的眼皮垂下来,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投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
书房里,钟东霖伏在案首间处理公务,听见小厮推门进来禀报,说是钟语芙来了,他诧异的一下,亲自到屋外将钟语芙迎进来。
“这么冷的天,你这手上还有伤,怎的跑过来了。”他絮絮叨叨的念道,“有什么事让小厮丫鬟跑一趟就是,为父还能不去看你。”
通常情况下,人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都格外疼爱,在第一个夭折的情况下,钟东霖便格外疼惜。
他欣喜有,愧疚有,期盼也有。
当头一次抱到那柔软的不像话的小身子,他是那样珍惜。
而钟语芙又是那样玉雪可爱,即便后来年年都有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出生,他的父爱几乎大半倾注在钟语芙身上。
钟语芙看晃了晃手里的手炉,“爹爹,又是披风又是手炉的,真的不冷。”
钟东霖吩咐小厮上钟语芙喜欢的葡萄饮子,又宠溺的拉着钟语芙的手坐到塌上,“什么事急巴巴的朝我书房来?”
对比颇为严厉的戚薇琳,钟东霖从小就是个对她有求必应的慈父,论起来,钟语芙对钟东霖比戚薇琳要更亲昵一些,撒娇亲昵都是常事。
昨日从戚薇琳那边知晓了真相,为人妇的钟语芙感同身受,便对钟东霖的亲昵生出了一点排斥。
她无声避开钟东霖的手,朝书架处走,扫着上面一摞摞的书道,“爹爹,我来找你借一样东西。”
钟东霖宠溺的拍她脑袋,“你这囡囡,说什么傻话,要什么直接拿就是。”
钟语芙说:“西域以外的舆图。”
18. 【18】 【18】
朝堂职方掌天下图集,故天子不下堂而周知四方形势,盖郡国,封域,厄塞,山川,道理远近,户口多寡,按籍以求,可以了然于目而得其形。
是以,真正的舆图其实并不止是后世一个平面的地理空间,它里面所蕴含的山川疆域,行政区划,是执行国政的顺序,赋税,征税,执法,委官升黜,行军打仗,舆图都是最重要的依据。
在这信息闭塞落后的古代,精细的舆图,几乎是一个国家的政权最高秘密。
隶属皇权直属的部门署掌管便是专门掌管舆图的。
钟语芙手里的舆图太过粗略,这都还是小时候她出门游历,一时好奇,从韩景誉那里拿来玩的。
钟东霖一侧粗眉挑起来,“你一个闺阁女子要舆图做什么?还要西域以外的?”
韩景誉并不让钟语芙只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后宅妇人。
除了掌管府上中馈,自她嫁进长宁侯府,韩景誉便把府上对外的一切生意都交给钟语芙。
其中就有一支商队。
胡人屡次骚扰大楚边境,两国是政敌,是以,大楚和胡人之间并未通榷市,只有极少数的亡命之徒,顶着掉脑袋的风险穿梭在西域之间贩卖售货。
长宁侯府自然不能沾这种足以以叛国罪来论的生意,是以,钟语芙手底下的商队遍布大楚,却从未沾过西域商队。
钟语芙随手编了理由,“我前一阵收到褚掌柜寄过来的信件,得知如今丝绸,瓷器到了西域,西洋等地利润皆要翻数十倍,也不指着现在扩张,只是先熟悉熟悉地形,做些考量。”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钟东霖不疑有它,笑着解释,“傻芙儿,你当我朝以前为何打不过胡人?”
钟语芙依稀记得自己以前好像听韩景誉说过,还是摇头,竖着耳朵,一副很认真听的样子。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朝对塞外的地形很是不熟悉啊,那里地广人稀,入目皆是草原,我们汉人到了那里,连方向都不易辨别。这还怎么和胡人打?”
“后来你公公深入西域腹地,绘制了舆图,这才打的胡人退回自己老巢。”
“这舆图太过重要,皆掌控在部门署,至于到底详细到什么地步,爹爹也不清楚。我这边,只有一份咱们大楚的疆域图,你要是想看,在这大概看一会,这可万万不能丢。”
“这是掉脑袋的事。”
舆图这种重要的东西,也是分级别的,钟语芙手中的,便是很粗略的版本,关于当地的资料并不详细,但是官员手中所配置的资料就会详细很多,到部门署呈给皇帝的,那就更精细了,钟语芙点头,“好,我就看两眼。”
钟东霖从一个上了锁的漆盒里面拿出舆图,交给钟语芙。
钟语芙接过来,状似随意的问,“不知道侯爷手中是否会有西域意外的。”
钟东霖笑,“他手中握着长风军,是防御胡人的主力,舆图自然是要配的,塞外之事,邸抄上应当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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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韩以骁下了值,又直奔尚书府,钟语芙闺房。
钟语芙手撑在额头,躺在贵妃榻上,听见脚步声,阖上了眼帘。
韩以骁走进来,见钟语芙躺在贵妃榻上,放轻手脚走到塌边,拿起她搭在扶手的手上的手,轻轻解开帨巾,将药涂在上面。
钟语芙眼帘仍就阖着,假装自己睡着了。
韩以骁在塌边坐了好一会,抬起指背,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声音轻柔,像是怕吵醒她,“我回去了,明日来看你。”
第三日,韩以骁走的时候,钟语芙终于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第四日,韩以骁亲自给钟语芙喂药,她没有拒绝。
就这般,韩以骁日日朝尚书府跑了半个月,钟语芙的手好了差不多了,俩人在房里,韩以骁问一句,钟语芙终于也能勉强答一句。
俩人谁都没再有提一句苏婉,大多数时间都是各自沉默的做着各自的事情。
有一种诡异的平和。
倒是有点相敬如宾的意思。
而年关,也近了。
这晚,韩以骁即将从韩以骁房中离开的时候,问他,“快过年了,总不好在岳丈家里叨扰到年关,我听岳父的意思,乘着年下,语桐的婚事便要议了,明日休沐,跟我回俯上吧。”
这满上京,便是尊贵如公主,也没有成了婚还频繁回娘家的。
钟语芙若是不成个样子,头一个连累的便是钟语芙的婚事。
她坐在桌边,素手执羊毫笔,填着一副梅花图,轻声道,“知晓了。”
头半垂着,浓密的睫毛像扇子打开,韩以骁看不见她的神色,一丝柔软的发丝顺着脸庞垂下来。
月白齐腰萝裙上,交领处一圈白色的狐狸毛,映的面庞皎洁如银霜。
默了默,韩以骁起身,站到她的圈椅旁,手绕过她的后背,大手包裹住她的手,一起握住笔,和她一起填图。
感受到手掌中的素手僵硬的动了一下,韩以骁握着笔,若无其事的捏着她的手填图。
有风顺着窗牖的缝隙吹进来,烛火抽动。
俩人的影子折叠在桌上,墙上,随风而动。
雪花轻缓坠落,天地潋滟成纯净的白色。
待一张图填完,他抽走笔放到笔架上,拿起一张干净的帨巾细细给钟语芙擦拭手上沾到的颜料。
她的掌心柔弱无骨,烛火下,涂了清透樱花粉的指尖泛着淡淡的红晕。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掌中握着的是珍宝。
她似是失神的盯着他的指尖。
韩以骁又拿起她还包着帨巾的左手放进掌心,柔声道,“放心,不会留疤,那药膏里兑了西域宫廷秘药。”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缓缓,低下头,靠近她如玉的脸颊。
在即将触到的一瞬间,钟语芙脸别开。
他身子顿住。
默了默,手抚上她的后颈子,似乎并未因钟语芙的冷淡生气,愈发放柔了声音,“时辰不早了,早些睡,我今晚留在府上,明日陪你和岳父岳母用了膳再回府。”
这才放开钟语芙,回了前院。
晚间,钟语芙依旧缩在戚薇琳怀中,戚薇琳扣着她的薄肩,似是舍不得睡,不停的给她轻哼清越小调。
到后边,钟语芙听出她声音嘶哑,扣着她的颈子,“阿娘,别唱了,我都困了。”
“我也困了,睡了。”
戚薇琳翻了个身,漆黑的房间内,烟箩纱账投下一层淡淡的薄影。
压抑的呜咽声隐在窗外枝头寒鸦粗略的嘶鸣声中。
钟语芙手搭上戚薇琳绷轻轻抖动的薄肩,脸贴着她的后颈子,轻声唤她,“阿娘。”
须臾,戚薇琳转回身,吁了一口气才发出声,“眼睛进了东西,揉了一会眼睛。”
钟语芙朝她怀里蹭,“阿娘,别难过,语桐还陪着你呢。”
戚薇琳下巴抵在她额顶,眼睛眨了又眨,“阿娘不惦记,语桐比你乖巧,你两个弟弟也快成人了,以后也会娶媳妇子进来,阿娘不孤单。”
俩人没再说话,抱着对方,眼睛怔怔,看着某一处,茫然而空虚。
19. 【19】 【19】
翌日,韩以骁果然和他承诺的一般,早早就来到房中等钟语芙。
得知钟语芙还在赖床,他阻了戚薇琳去喊她,只温润玉如道,“岳母,不妨事,小婿等一会便是了。”
他捧了一卷书,静静坐在塌几,不恼不怒。
把德言容恭刻进骨子里的戚薇琳,真的就没叫醒钟语芙,由着她睡。
钟语芙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到戚薇琳给她穿好衣服,洗漱好,韩以骁已经看翻看完了两本书。
他甚至好脾气的端起粥,亲自喂钟语芙喝,唇边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每一处都周道体贴。
-
戚薇琳亲自带着丫鬟仆人操持了午膳,钟语芙在学院上学的两个胞弟也从书院回来了。俩人幼时皆是钟东霖亲自教导,成绩在书院名列甲等。虽年岁还小,城府气度已远超同龄人,可以看出,将来定然是栋梁之材。
俩人对韩以骁只带一千骑兵深入胡人皇宫老巢的事很是敬仰,问了许多问题。
韩以骁都一一耐心做答,像个耐心的大哥哥,更是提出了给当世大儒李思淼写引荐信,推荐二人到他门下做关门弟子。
李思淼是楚国最有名望的大儒,不管是在朝堂还是在一众白衣学子中声望都很高,他极少收弟子,上一次收,还是在十五年前,收的就是韩以骁这个弟子。
有韩以骁做引荐,被李思淼收下的概率很大,兄弟两脸上皆是笑意。
散了宴席,一家子又坐一起吃了一盏茶,那边下人快收拾好了,韩以骁才携着钟语芙告辞。
钟东霖领着一家子亲自相送到大门口。
戚薇琳攥着钟语芙的手,柔声嘱咐道,“芙儿,府上世家来往的年礼都备好了吗?”
钟语芙心念微转,虽然说别的地方她不学无术,但是这迎来送往上面,上京各个世家之间繁杂的利益关系,戚薇琳是自小手把手交给她的。
她断不会出一点纰漏。
且她人虽不在府中,但是府上的事一直牢牢攥在手中,礼单早就命人备下着手采购。
怎的这会子她母亲还要当众问?
于是她折中回,“还在备着呢。”
戚薇琳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状似随意道:“上京东四街有一家当铺,名唤鑫金典当行,我前日里路过的时候在那边看了一眼,新上了不好东西,你可以去看看。”
钟语芙视线落在戚薇琳的面上,心中像是有滚烫的热水翻滚而过,鑫金典当行。
--她的阿娘知道她要做什么。
并且,在给她做掩护。
是了,她的阿娘是那样聪慧,外婆曾说,戚家一众女儿里,心眼子都长到了薇琳身上。
是以,父亲在上京的官级并非顶级,产业却很惊人,全奈戚薇琳善于经营。
钟语芙眼中泛起泪花,戚薇琳用帕子给她擦泪珠,噗嗤笑,“傻孩子,哭什么。”
钟语芙扑倒她怀里哽咽,“舍不得阿娘。”
戚薇琳轻轻拍她的背,“傻孩子,阿娘就在这府里,若是想了,便回来看看。”
上了马车,钟语芙还沉浸在分别当中,用帕子压着眼角,闷闷的。
他眼里溺着的宠溺柔软如天边的云,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抱你。”
似是一个深情入骨的丈夫。
绿萝和绿翘对视一眼,眼里皆是笑意,提着裙锯的脚步都轻松起来。
她们想,自家姑娘终于苦尽甘来了。
俩人眉梢眼尾的喜意还未退,绣鞋刚踏进沉玉小筑,就听见韩以骁近乎冰冷的声音,“绿萝,绿翘侍主不周,杖毙!”
俩人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伶俐的小厮捂了嘴。
紧接着,便被人拉起来,按到型罚的长凳上,碗口粗的木头重重落下来。
钟语芙手猛的抓住韩以骁心口的衣服,掀起眼皮看向韩以骁,漆黑的眼眸中皆是不可置信。
面前的这个人,唇角微微翘起来,眼神温和,面上明明是温和如玉,以至于钟语芙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说的是杖毙?
他又说:“本候和夫人一同观刑。”
自有伶俐的下人立刻般了舒服的长椅在廊下,铺上厚厚的垫子。
韩以骁坐下,仍旧将钟语芙放在腿上,还要了手炉,塞进她掌心。
“不要。”钟语芙看着他的眼睛说,“这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不。”
“嘘……”
韩以骁食指堵上她的唇瓣。
他面上还是那样柔和,却是一种你不能说一个字反驳的疯病气势。
是视人命如蝼蚁的,集一身权势在手的权臣官威。
他拿起她受伤的左手,解开帨巾,上面结了层厚厚的血痂,丑陋无比。
他却是像看珍宝,骨节分明的指尖在上面摩挲,“夫人,你知道你这烫着了,本候的心有多痛吗?”
他似乎也没指望钟语芙回答。
头微微府了一下,红唇靠近,舌尖在丑陋的血痂上舔了一下,轻轻呢喃,“你从头到足都是本候的,不可再有一丝丝损伤。”
钟语芙点头,“不会再伤到,你放了绿萝,绿翘。”
韩以骁双手捏在钟语芙下颚,转了她的头,迫使她看向正在被罚的绿萝和绿翘。
雪花纷飞,打手手中的廷仗规律的一下下落下来,一头被猩红的血浸染。
绿萝和绿翘脑袋从板子一头垂下,像青藤上摇摇欲坠的冬瓜,无力坠着。
雪花纷纷扬扬坠落,天地一片纯白,像一场盛大的祭礼。
20. …
“什么,你说骁哥哥把钟语芙接回来了?”苏婉瞪着眼睛看向素莲质问。
素莲顶着她摄人的目光,硬着头皮点头,又道,“听说,侯爷还一路抱着她下马车送到沉玉小筑呢。”
苏婉嚯的站起身,“我去看看。”
她出来的急,连披风也忘了穿,一路跌跌撞撞跑到沉玉小筑,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韩以骁红唇亲昵的蹭在钟语芙耳边,像是在说着什么。
艳丽到浓烈的红,和清淡的白,形成一抹惊艳的色差。
像霹雳闪在夜空的闪电,轰然砸在脑海。
原来,私下里,他们竟然是这样的吗?
苏婉心口被尖锐的嫉妒搅动,难受的靠在墙上,怨毒的看向神情木然的钟语芙。
见韩以骁又抱着她进了屋子,苏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转身,又跑了。
-
眼里蒙着一层水雾,快哭出来了,“我三岁的时候绿萝绿萝就到了我身边做玩伴,放了她们。”
韩以骁心中有点不舒服,难道在她心中,丫鬟都比自己这个夫君重要?
他心里很不舒服。
“无关人等不必你费心,你只需记挂你夫君我的事便好。”
又吩咐打手,“改为五十大板吧。”
钟语芙还想再求,他确是给了一个制止的冷眼。
意思是说,若是再求情,便是打死。
钟语芙只好改了口,“找个好一点的大夫,可以吗?”
她居然还在害怕他!
韩以骁心中气闷,抬手,一个手刀劈在她后颈子,怀里的人儿立刻晕了过去
丫鬟利索的摆了几样精致的典型,上了葡萄饮子还有热茶。
韩以骁将丫鬟谴出去,夹起一筷子八珍糕味进钟语芙嘴里,问,“好吃吗?”
钟语芙僵硬的嚼着,只回,“好吃。”
韩以骁将碟子里的糕点都喂给钟语芙,她乖巧的仿佛是一只只知道吃的小奶狗,他喂她就一直吃。
用了点心,喝了饮子,韩以骁又亲自给钟语芙披上披风,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赏了一会子红梅。
“好看吗?”
“好看。”
“要不要看堆雪人?”
“都行。”
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只也始终只有那一两个子,面色平静无波。
他似是也不介意,仍旧不时找着话题,甚至叫韩忠将书房的邸抄搬到沉玉小筑处理公务。
-
到了晚膳时分,韩忠进来禀报,膳食已经摆好。
韩以骁放下手中的邸抄,捏了捏钟语芙的手道,“你若是不喜,以后表妹便在那边院子里用膳吧,不与我们一道,可好?”
钟语芙翻看着账册,规规矩矩答,“侯爷您定吧。”
侯爷?
韩以骁指尖抖动了一下,盯了钟语芙半晌,钟语芙始终如木头一般,眼皮虚虚垂着,空洞的落在一处。
他朝窗外看了好一会,眸色深沉。
也挺好。
于是吩咐韩忠,“你去一趟倚思院,以后表姑娘在自己院中用膳。”
韩忠:“奴才这就去。”
韩以骁又吩咐,“你吩咐下人,把梅香阁收拾出来,收拾好了便让表姑娘搬去那边吧。”
-
沉玉小筑在这侯府中间,和倚思院只隔了一道墙,梅香阁却是在侯府最东南角的位置。
苏婉被素莲服侍着换了衣衫,又净了面在铜镜前描妆。
她时刻让自己保持最美的状态见韩以骁,一日里都是要换三套衣衫的。
苏婉捏着青雀头黛浅浅勾在眉尾,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姑娘,韩总管过来了,说是侯爷有些交代。”
苏婉心中欢喜,这一会子就要在饭厅用膳,骁哥哥还巴巴让韩总管跑一趟。
定是雪天路滑,怕丫鬟服侍不周,叫韩总管亲自来接。
“知晓了,”苏婉对着铜镜里的脸莹莹一笑,“就来。”
她拿起口脂,对着镜子描了一个蝴蝶唇,满意的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才起身。
韩忠看到盛装从内室出来的苏婉,立刻躬身行了一礼,传达韩以骁的意思。
苏婉的面色几乎绷不住,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怔楞着重复了一遍,“你是说我以后都在自个儿院里用膳,还要搬去梅香阁?”
“侯爷说了,您的婚期在即,梅香阁安静,更有利于您秀嫁妆。”
韩忠后面说的话,苏婉一个字也没听见。
韩忠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趴到桌子上正哭的昏天黑地,忽然听见韩以骁的声音,抬起泪流满面的脸,这才看见,的确是韩以骁。
他有些无奈的样子,“就知道你这敏感的心思又该多想了,一个人窝着哭。”
苏婉一下下抽泣,“我本就是无父无母的无根浮萍,只有骁哥哥你一个亲人,若是哥哥不疼我了,我哪有依靠。”
韩以骁安慰道:“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你也知道你嫂子那个脾气,心眼子小,我怕她那暴脾气再欺负了你去。”
他揉了揉她的鬓发,“你就委屈委屈,去梅香阁,哥哥会补偿你,待你出嫁,多补贴你一些嫁妆,定叫你夫家不敢轻视你。”
苏婉用帨巾掖着下眼帘,回道,“嫁妆再多,还能多过表嫂的嫁妆吗?谁不知道钟夫人善做营生,十里红妆,羡煞了多少人,到现在谈起来还是盛况呢。”
韩以骁笑,“瞧你那点子出息,都听你的,比你表嫂的嫁妆再多五十台,行吧?”
苏婉倔了嘴,“要出这么多,表嫂定然舍不得的,我又不是府上正经姑娘,骁哥哥你就哄我吧。”
韩以骁:“少来激我,我还能连这点子主也做不得?”
待韩以骁出了院子,素莲脸上喜色,“姑娘,你终于想通,要嫁去赵家了呀?依我看,赵公子的确是良配。”
虽然苏婉是主子,但是素莲私心里并不看好她留在长宁侯府,比钟语芙的身世差上太多,
妾怎么能和正室比?
“我才不嫁去赵家,”苏婉笑,“钟语芙靠的不就是家世吗?骁哥哥既答应了就不会变,我带着比她多的嫁妆嫁过来,不比她有脸面?”
“我就是不能比她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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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芙还是等到第二日韩以骁上了朝才去院中看望绿萝绿翘二人。
好在韩忠给她们请了有名的圣手,俩人骨头倒也没坏,主要是伤在皮肉。
钟语芙看着俩人血肉模糊的伤口,眼里泛着泪花,“是我连累你们了。”
绿萝歇息了一夜,已经不像昨日里那样狼狈,精神倒也还不错,“姑娘别难过,奴婢本就贱命一条,只要姑娘您能好好的就行。”
绿翘亦出声安慰,“姑娘,其实还好,也不是特别疼。我皮糙肉厚,最多一个月就长好了。”
钟语芙轻轻摸了摸俩人的头,心中念的确是,定会安排好她们的前程。
绿萝和绿翘都受了伤,钟语芙临时将紫檀和画月提上来。
这边出了绿萝俩人的屋子,刚回到院中,紫檀来报,储策拿着账册来府上对账。
钟语芙迈着碎步坐到梳妆台,看向铜镜里的脸,扬起下巴道:“给我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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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侯府私下里经营的生意很多,平日各个铺子主要由大掌柜储策总管,他每个月都要来向钟语芙交一次账务,汇报经营情况。
今日特殊,不光要汇报这一个月的生意情况,既要陈述这一整年的铺面盈利,还要汇报明年的打算。
进了厅内,训练有素的丫鬟立刻上了热茶点心。
储策漫不经心喝着差点等着,余光随时注意着珠帘后的屏风。
他是外男,虽然汇报是公事,却也不好和钟语芙直接见面。
隔间垂了一层水晶帘做遮挡,后面还有一层嵌珐琅曲屏。
每次汇报,钟语芙便坐在那屏风之后,影影绰绰的影子映在上面。
以往,他大约用下一盏茶,便能听见绣鞋的窸窣声由远及近,然后屏风后便多了一道端坐笔挺的影子。
他曲着手指,慢悠悠算着时间。
意外的,今日足足用了三盏茶,里间还是未曾有一丁点动静。
他的耐性向来也足,于是闭着眼眸养神。直到绣鞋的窸窣声响起,他眼皮立刻掀上去,笔挺站起身,“夫人。”
钟语芙坐到屏风后的塌上,声音隔着屏风传过来,“褚总管免礼。”
储策依着程序逐一汇报,整个过程,他头微微半垂,眼睛始终落在前方一寸的地上。
他调理清晰,三言两语便能清楚的严明利弊,眼光也独到,这一年的盈利很漂亮。
陈述完,钟语芙和以往一样褒奖了一番,他正要告退,却听钟语芙忽的转了话题,问道:“褚总管,进来上京世家盛行购买矿山,不知你怎么看?”
储策略一思忖,斟酌了用词道:“属下以为,这个行当虽眸利丰盛,但运气成分太大,并不好说。”
“哦?”
“是吗?”
“若是我想投呢?”
储策正想再劝,就听见珠帘相碰发出的脆声。
本能抬起眼,就看见像是忽然有一道光照在瞳孔上,眼前忽的明亮起来。
--水珠帘间,明眸皓齿和晶莹剔透的水晶相辉映,琉璃一样明亮,看着他。
储策又立刻垂下头,腰身躬着作揖,眼皮耷拉下来,目光落在脚尖前面一点的地方,作揖道,“夫人若是执意想投,掺一股试一试也不妨事。”
钟语芙又朝他走过去,“若是本夫人想一个人吃下一整座狂呢?”
储策头顶渗出一点薄汗,一整座矿,这是长宁侯府的半数家财了!
“这,万一,万一,”
钟语芙:“若是本夫人想要的就是那万一呢?你当如何?”
储策退后一步,噗通一声跪下来,脑门上的汗愈发多,唇瓣抿着,面色凝重,没发出一个字。
屋子里的气氛似是凝滞,窗外的烈风卷着雪呼啸似兽鸣,心跟着重重抽搐。
钟语芙喟叹一声,“罢了,景誉叔叔已去,人走茶凉也是这世间常理,你回去吧。”
储策就看见,雪白的帨巾飘落,一只狰狞的手从眼前飘过。
储策瞳孔猛的睁大,心脏似有猛垂重重砸了一下,焦急出声,“夫人留步,属下记得老侯爷的吩咐。”
21. 【21】 【21】
上一章末尾补贴了一点,昨天看的早的回看,不然这段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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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策撩起青草色直裰前摆,噗通一声跪下。
“--自今日起,世子夫人就是你唯一的主子,但凡有命,无有不从,不惜以命效忠。”
储策将当日韩景誉的吩咐,一个字不落的背出来。
钟语芙却是侧了一步,坐到一旁嵌金圈椅上,纤薄的脊背微微佝偻,轻轻哽咽哀怨,“景誉叔叔刚去那一会,还曾梦过他几回,如今时日常了,人走茶凉,竟是连梦也不肯入了。”
她要动用的银钱数目太大,绝无瞒过储策和一众管事的可能。
几乎是哭着说的。
储策想不把关键词入耳都难。
他用的是景誉叔叔,而非公公。
又道是人走茶凉。
他听出了她无助的茫然。
她贵为长宁侯府夫人,这府上,又有谁能为难的了她?
又为何要用矿山做掩,掏空长宁侯府?
这是闻所未闻的泼天大罪!
且长宁侯还是她的夫婿,出嫁女,谁不是以夫为天?
在胡思乱想间,又听见钟语芙捏着鲛绡的轻哽闷哭声,“罢了,本夫人刚刚不过是戏言,褚总管贵为侯府总管,手下掌柜便有379个,府中亦奴仆成群,在这上京,谁不得尊称一声大掌柜,荣华富贵已然在手,没道理抛下一切,去做这些掉脑袋的事,褚总管你回去吧,只当没听过我今日的话。”
储策目光又落在她捏着鲛绡,捂在脸边的手上,狰狞的伤口,结了厚厚的黑痂,对比指缝露出来的莹白如玉的面庞,像细细密密的针刺在瞳孔里。
“夫人不必疑心下属的忠诚,我这条命,先是老侯爷给的,如今的一切,又是夫人给的,没有人走茶凉一说。”储策摘下腰间一块通透的玉佩,捧到了钟语芙面前,“夫人您想做什么,属下万死不辞,必然办到,以此玉令作信。”
“若违此誓,叫我万箭穿心而死。”
这玉令,是储策的信用物件,是调动长宁侯府名下掌柜的令牌,他以此表达自己的衷心。
且他用的是想,意思是,不问对错,只是去执行。
目光坦荡而英勇,忠诚且理智。
他肩背挺的笔直,神色坚毅,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会履行自己诺言的风度。
钟语芙心中宽慰。
亦跟他承诺,“储总管,本夫人跟你保证,在白匈奴,本夫人必让你的权势超过这上京,人人尊称你一声‘大掌柜’。”
她漆黑的瞳孔里浮着热切明亮的光--是对权势的迫切渴望。
这中原不止楚国一个国家,但皆是男尊女卑。
韩以骁吩咐“杖毙”那一刻,声音甚至是轻飘飘的,可一院子的人,无论男女,噤声低着头,不敢发一言,个个被压弯了脊梁。
甚至,韩以骁若是再无情一点,那板子即便是打到她的身上,谁又敢不从命?
这是权利的滋味啊!
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她过够了。
若没有真正的实权在手,那离开这长宁侯府,她仍旧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肉,甚至没有长宁侯府夫人这个身份,她的生死皆如绿萝绿翘,贵人一句话,便命如蝼蚁,毫无反击之力。
听着钟语芙这般直白的话,储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掏空长宁侯府了。
她要用这笔巨财在白匈奴给自己买来超然的权势地位。
但上位者皆是没有底线的,若只空有才而无根基,泼天的巨财便是夺命锁,收了钱财,不办事的贪官多了。
她还要在白匈奴再造出一支不亚于长宁侯府的营生,足以掌握经济命脉。
储策:“属下会安排最得力的人去悄悄办此事,只是我们对白匈奴一无所知,最好有详细的邸抄。”
钟语芙:“这你不必担心,近日我会弄来军机处的邸抄,先准备好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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鑫金典当行坐落在上京最繁华的街道,左边是上京最知名的茶楼,右边是上京最大的钱庄。
里面交易的古董都是珍品,因此,虽然坐落在繁华街道,但店里并不是人满为患。
相反,大多数时候都是门可罗雀,廊下站着一个招呼客人的小厮,讫台里面,一个带着帽子,山羊胡蓄的老长的账房永远在低头拨弄算盘。
像是有算不完的账。
做小厮的讲究伶俐眼尖,看到马车一角悬挂的描金紫檀木车牌上长宁侯府几个字样,远远的就迎上来,“请贵人安。”
储策一直随行在马车外,递上赏钱问道,“我家夫人想看一些上好的货色,可有?”
小厮伶俐点头,“有,刚到了一批上好的货,汝窑,字画,名贵端砚皆有。”
“那便带路吧。”
马车里传出来的声音清雅骨感。
储策掀了帘子,便看见一个窈窕女子下了马车,额顶带了幂蓠,薄薄的云丝纱下,影影绰绰勾出一点倩影。
小厮将钟语芙朝里面引着,“夫人里面请。”
店内靠墙两侧梨花木博古架上,摆着各种古董,珐琅花瓶,桌屏,砚台,祖母绿皆有。
小厮流利的介绍年份,产地,每件藏品背后的名人故事。
钟语芙随意飘了一眼,道:“我要的是珍品,去喊你们掌柜的,告诉她我姓钟,是为了年下送世家的年礼而来。”
小厮掀了帘子去里间,立刻有一个年约四十,墨色直裰的男子出来,亲自招呼钟语芙去里间。
钟语芙在鑫金当铺足足花了五万两白银。
从典当行出来,也到了和赵媛可约定的听戏时间,她直接去了戏园子。
陈瑞良在上京颇为受欢迎,戏园子场场爆满。
钟语芙定的是二楼的雅座包厢,这个位置,楼下的一切几乎尽在眼中。
一场戏下来,戏台子上已经被撒了一地金银。
时辰已然不早,赵媛可扔了几个银锭子,对钟语芙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钟语芙看到戏台子后面一角,露出一点子戏服,而慎郡公那被酒色掏空了的身子倒是露出的更多,本就驼着的脊背似是弯的更多。
倒是和传闻一样,这位荒唐到极致的宗亲闲散郡公,断袖之癖又发作了,似是在纠缠陈瑞良。
钟语芙目光收回来,“我还有点子事情,想和陈伶官商量有些事情,媛可可否帮我做掩护?”
赵媛可点点头,“好呀。”
她从腰间抽了侍讲府的令牌,转身吩咐丫鬟,“去,将陈伶官喊来,报我哥哥的名讳。”
待陈瑞良进来,赵媛可主动避到外间,阖上门。
陈瑞良见是钟语芙,眼里有意外,又很快恢复神色,行了一礼。
钟语芙漫不经心拨弄茶盏,问,“陈伶官最近可是被烦事缠身?”
陈瑞玲规规矩矩回,“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无人不被烦事缠身。”
他话音落下,听见门窗啪一声阖上的声音。
本能的抬起头,便见钟语芙已经起了身,一只素手还搭在刚刚关上的窗扉之上。
菱花窗遮了光,光线略暗,映的她的瞳色更黑,深渊一般,“陈伶官,本夫人同你做个交易吧。”
问句,却是平述的语气,陈瑞良倒是拿不准了。
似是在说--你没的选。
22. 【22】 【22】
她堂堂超品侯爵夫人,一品诰命,手下能人无数,能需要自己一个下九流的伶人做什么?
显然,这麻烦只比慎郡公大。
他自认,自己没有什么可交易的东西。
陈瑞良低下头,又躬了身,“夫人,在下只是一介伶人。”
他垂下的目光里,云蒸霞蔚的华丽烟云萝锦裙锯旖旎,绣鞋件鸽子蛋大的粉色珍珠闪着莹莹亮光。
“伶官不必担忧,不是掉脑袋的事,于你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介时本夫人会命人通知你。”
“作为交换,本夫人会替你解决了慎郡公。”
堂堂皇亲宗族,轻易便说“解决”二字,陈瑞良觉得,还是把慎郡公这个麻烦留给他吧!
默了默,他问,“夫人,您不怕我出卖你吗?”
“当然也会担心,”钟语芙说:“所以,你出卖本夫人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而且,你死的一定比我惨。”
陈瑞良摸了摸颈子,感觉有点凉。
“伶官等本夫人消息便是。”
钟语芙施施然出了屋子,陈瑞良摸了摸鼻梁,盯了一眼她的背影,心说,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
自钟语芙那日喊他侯爷,韩以骁一连三日未曾回俯,这日,下了值,走进沉玉小筑。
明亮的烛火被风抽着,时缓时急,钟语芙立在乌木几边,水芙色收腰儒衫,同色萝裙,外罩一层轻雾云娟纱。
罗云鬓间簪了一只白玉海棠簪,轻点黛眉,粉唇染了一层樱桃红,唇角挂着浅笑。
一股子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莹白皓腕擒着朱红色礼单,漂亮的眼眸不时在礼单和几上的汝窑字画间转动,纤细的颈子又朝执着狼毫笔的紫檀转过去,交代道:
“这珊瑚臂钏颜色鲜亮,右相夫人最是钟爱,侯爷和右相最亲近,便把这臂钏送往丞相府,并那台端砚一起,定不能弄错了。”
紫檀应声,“记下了。”
韩以骁心脏像是被一根绳子牵动了一下,顿住脚站在原地,不发出一点声音,目光凝在钟语芙面上。
抬了个手势阻了守门的女使行礼。
半臂后,韩忠躬着腰,始终保持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好半晌,他放轻脚步,又转了身。
“夫人今天做了何时?”
韩忠小跑着跟上,“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赵四姑娘来了府上玩。”
韩以骁想起赵媛可的牙尖嘴利,鼻息轻嗤,倒和她性子如出一辙。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吩咐韩忠道:“以后多下帖子,让她来府上陪夫人。”
韩忠:“奴才醒的了。”
-
韩以骁回了书房,看了一会子书,苏婉便来了书房,素莲提了珐琅掐丝食盒。
“骁哥哥,我在炉子上新烤的门钉豚饼,外皮酥脆,里面正热乎着,还并几样小菜,你垫一垫?”
韩以骁阁下羊毫笔,放下邸抄,抬起目光,唇翘起柔软的弧度,“你身子弱,梅香阁又远,怎么还巴巴跑过来?这些事让下人做就好了。”
苏婉一只手挽着广袖,露出一截莹白纤细皓腕,亲手摆弄杯盘筷著,笑盈盈的,“我这也不是白来的,自然是有事求哥哥。”
“噗嗤,”韩以骁笑出声,“你这个机灵鬼,说吧,想要什么。”
苏婉手顺着臀曲线抚理好裙锯,坐到韩以骁对面,笑回,“数日前远渡西洋的大船不日便能回到上京,一整船的舶来品,听说那洋人的香料盛在拇指大小的金襄双星玻璃中,螺丝银盖拧开,只需朝空中洒出几滴,沾在身上七日不散,还有那西洋镜,巴掌大小,映的就跟真人是的,比铜镜清晰多了。”
“多大点事,”韩以骁朝韩忠吩咐,“府上之前定制了吗?”
舶来品是皆是大船远渡西洋所得,很是难得,上京也是这两年大楚开放了海上贸易才开始有的,如今在上京是有价也难求,皆是数月之前先朝商家订购。
就这,也是有数量定制,且多数是先紧着宫里上贡,到各大世家这边,那数额就更少了。
韩忠心里觉得,这表小姐很是不上道,于是实话实说:“夫人数月前倒是亲自去卖洋货的铺子上定制过,只实在是供不应求,这西洋香料和西洋镜只各有一副。”
韩以骁哪里知道,女子的首饰穿戴解释一种隐晦的比较。
和以往一样,轻飘飘道,“介时取了送到表姑娘房中,你再购置些别的给夫人就是。”
苏婉心中松了一口气。
在骁哥哥心中,还是她比钟语芙要重要的。
-
韩以骁掐着时辰来到了沉玉小筑陪钟语芙用晚膳,他因之前用了苏婉的点心,倒也不是很饿,只用了平日一半的量便撩了筷著。
钟语芙还是和之前一样,韩以骁问什么,她便答什么,规规矩矩的。
就是没抬过眼皮。
于是韩以骁又主动起了话头,“再过几日冬至,朝廷给假七日,我陪你回娘家送年礼吧,你提前备好。”
钟语芙终于抬起眼皮给了他一个眼神,紧绷的冷面皮子松动了一下,神色有些柔和,“多谢侯爷。”
韩以骁抬起手轻拍她手背,“你我夫妻,应当的。”
钟语芙这柔和只给了一秒,目光落在她握在自己手背的手又冷了下去。
倒也没躲,只是手瞬间僵直。
韩以骁感受到,摩挲了几下,又松开,关切了几句才回了自己院子。
韩以骁第二日再来沉玉小筑的时候,钟语芙面色柔和很多。
第五日,她回韩以骁完整的句子。
三尺冰封溅有融化之势。
-
这日,远渡西洋的船归来,铺子上的小厮将东西送到长宁侯府,韩忠正在核对,素莲捏着鲛绡柔柔一拜,“韩总管,夫人定的东西到了吧?”
说到底,钟语芙再是正室,但这侯府还是韩以骁为尊。
韩忠利索从从一堆东西里将香料和西洋镜找出来,“都在这了。”
素莲接了香料和西洋镜,又给韩忠塞了几个金鱼稞子,说了几句奉承的话,逗的韩忠直笑才离开。
但凡是女子,哪有不喜爱闪闪亮亮的东西的?
小小的金襄双星玻璃瓶子,晶莹剔透,捏在手中便叫人爱不释手,素莲脚步不停,头却一直低着看向手中的瓶子。
“啊~”
转角,头就撞上了人,抬头,正是钟语芙新提拔上来的紫檀。
紫檀眼尖,一样扫到她手中的西洋镜和双星玻璃瓶。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问道:“你们梅香阁哪来舶来品的?”
素莲昂着脖子炫耀,“当然是侯爷亲自吩咐置办的,不然哪里来的?”
紫檀不好再说什么,苏婉在府上,虽说是表姑娘的身份,但谁都知道,那是正儿八经亲姑娘的待遇,钟语芙有的东西,韩以骁也允许苏婉有,不曾在物质上亏待过她。
看紫檀被噎住,素莲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快感,连离开的脚步都松快起来。
画月看着她近乎嚣张的背影,忍不住出声,“侯爷也真是的,这东西这么难得,夫人也喜欢呢,好不容易得那一套,要送了二姑娘的,怎么不给夫人呢。”
紫檀持嗤她,“怎么学的规矩,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画月突吐吐舌头,“知道了,再不说了。”
紫檀又道,“我们快走,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紫檀和韩忠核对了单子,独独缺少了西洋镜和香料,“韩总管,你这东西,是不是少了两样?”
韩忠是个人精,润了润辞藻,“前几日表姑娘朝侯爷要西洋香料和镜子,侯爷缠不过,便做主,将东西给了梅香阁。”
紫檀和画月对视一眼,毕竟身份低位,也不好再说什么。
俩人领了东西回沉玉小筑,钟语芙正在书房翻看着储策给她寻过来的矿山邸抄。
画月气不过,将韩忠的话,素莲的张狂模样学了个七分像。
钟语芙目光快速在邸抄上略过,只淡道,“知晓了。”
画月还想再说,紫檀拉了她的袖子,轻轻摇头。
画月珉了珉唇瓣,将话吞回去。
-
翌日,韩以骁休沐,盛装到沉玉小筑,准备和钟语芙回去送年礼,钟语芙又冷了脸,“侯爷自个儿去我娘家吧,我实是没脸去见我妹妹。”
韩以骁近日见多了她柔和的样子,忽然又那般冷若冰霜,似是据他于千里之外,居然心下惴惴。
提着心问,“怎么了?”
“那西洋镜是语桐几月之前便朝我要的,香料是应了给母亲的,我一早和他们说定到了,如今没了,你让我如何有脸去见她们?”
韩忠在旁边提醒了一下,韩以骁才想起这档子事。
在花厅里来回转了两圈,见钟语芙面色越来越沉,吩咐韩忠,“去,你去表姑娘那把东西拿过来,就说本候以后补给她。”
苏婉昨日里才新得到,还没舍得用,被要走,气的差点晕过去。
马车上,韩以骁见钟语芙面色终于恢复,捏了捏眉心,有些无奈,“东西要回来,开心了?”
“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她抵在他胸膛说,“我想把绿萝配给韩忠,绿翘配给韩祺。”
都是韩以骁身边两个最得力的心腹。
韩以骁脸贴着她颈子,闭着眼,“都随你。”
你想要什么都随你。
-
翌日晚间,钟语芙在书房撞破韩以骁用着苏婉亲手做的点心,冷着脸拂袖而去,韩以骁一对上钟语芙的冷脸,心脏一抽,就咚的一声沉了下去,当时便扔了点心追出来,“又怎么了?”
钟语芙脸冷的厉害。
“我不喜欢你吃她的东西。”
“不喜欢她和你单独在一个房里。”
“我更不喜欢她进你的书房。”
“你的书房只有我能进!”
韩以骁捏着眉心,“好,好,好,都依你。”
苏婉眼里包着眼泪跑回梅香阁,韩以骁拉着她进书房,她面色才缓和过来。
似是很好奇的样子,看着他书房的陈列,状似无意的翻看了一些典籍,又指着一个上锁的盒子,“这个里面的是什么?”
韩以骁把玩着她的手指,“都是舆图,边关邸抄。”
钟语芙:“我能看看吗?总听胡人的一些事,倒还没见过呢。”
韩以骁轻拍她手,“事关朝廷公务,妇人不能看。”
钟语芙甩开他手,“难不成侯爷还怕我出卖你什么机密不成,我回去了。”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
回了沉玉小筑,还让婆子把院门锁上了。
韩以骁正在食髓知味的时候,那里经的起,于是,第二日,她就在韩以骁书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西域舆图。
附带的邸抄上,详细的批注了西域各方势力关系。
她记清楚每一个字,回来偷偷描在镇纸上,锁进屉中,隔日东西便交到了储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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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缓缓流动,韩以骁对钟语芙越来越宠溺依恋,每日里变着法的哄她对自己笑,哄她任由自己在床笫间予取予求,他以为,这便是女子心爱男子了。
他却不知,当一个女人丢了天真,开始用心机算计的时候。
--情爱已死。
只是骄傲如钟语芙,即便是有所求,也绝不肯主动底下自己的头颅。
她读懂了韩以骁的几分热度,做分机处理,用那滚烫的热水,唤醒他内心深处为人夫一点点的疼惜,引的他将心捧给她。
他日渐沉沦。
她冷硬如铁。
-
年初一,依着习俗,上京举办一场盛大烟火灯会。
韩以骁执掌的巡防营首值,确保灯火的安全问题,他早就做了细密部署,抽出了一些时间给钟语芙,带她去灯会。
早早用了膳,钟语芙去里间换衣衫,韩以骁随意捧了一卷书坐在几上等。
长街人群涌动,各色造型各异的灯笼汇聚成灯海,漂亮不已。
戌时,官船在阚江河中央燃放烟火,漫天碎金纷纷扬扬落下来,美不胜收。
待烟火燃尽,韩以骁需要去各个岗位视察一下,便让下人跟着钟语芙。
寻了几个重要的岗位,忽的见前方人群聚拢在一起,似是有人在打架,很是喧闹。
韩以骁拍拍她肩膀安慰,“没事了,我来了。”
韩以骁转头,这才发现,被踹翻在地的人是慎郡公,他满堆叠着横肉的脸上红成猪肝色,被肉挤的快看不见的眼睛也发红,明显是醉了酒。
再看到他那胖的跟猪一样的爪子,就是这爪子,刚刚摸了钟语芙的手腕。
他没有任何犹豫,慎郡公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见剑锋的寒光在眼中一闪而过,手掌掉落在地上,肌肉还在跳动。
23. 【23】 【23】
当街斩了宗亲手,满朝哗然。
到朝廷假期结束,据传,皇帝御案上弹劾韩以骁的折子据说有一人高。
许多人以为韩以骁这般高调跋扈,皇帝会就着这个机会,没成想,韩以骁拿出了慎郡公府上在潭州侵并良田上千亩,并且逼死人的把柄。
最后的结果是,慎郡公整个府上都被抄家,削了皇族身份,沦为平民。
短短六日时间,就抓住了一个根基深厚的宗室皇亲的致命把柄,朝臣对韩以骁的手段再次有了新的认知,愈发存了和长宁侯府结交的心思。
又过了一段时间,绿萝和绿翘修养了一个月,臀部的伤终于痊愈。
这日,俩人再来房中当值,钟语芙将丫鬟都谴出去,坐在上首鎏金乌木圈椅上,揉夷斜斜搭在扶手,她手上的伤已经完全好了,不曾留下一点疤。
她笑眯眯看着两人,“绿萝,绿翘,我想把你们许配给韩忠和韩祺,可好?”
绿萝和绿翘皆是一惊。
绿萝先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到她膝前求道,“姑娘,我不嫁人,我想守着你。”
钟语芙长到两岁的时候,戚薇琳亲自在十六个家生奴才里面挑选的二人做钟语芙的玩伴,那时候,她们俩也不过五岁。
真真是看着钟语芙长大的。
名义上说是仆,私心里,说是护着一个年幼的妹妹也不为过。
虽然钟语芙最近很得韩以骁的宠爱,可是她知道,她的姑娘不是这样沉默寡言,上了一层冻似的人。
如今和谁都不亲近,总是冷冷清清的。
她是爱笑爱闹,喜欢玩乐的人啊。
她的姑娘过的不好,她怎么可以只顾自己呢?
绿翘也跪到钟语芙另一只膝侧,“姑娘,我也不嫁人,我就待在姑娘身边。”
钟语芙轻轻拍两人的手背,“你们还不明白吗,在这侯府,你们就是我的软肋,是他可以逼迫我的利器,韩忠和韩祺都是他的心腹,不会拿下属的家属撒气。”
“你们嫁了人,我才无后顾之忧,你们懂吗?”
绿萝还是摇头,“姑娘,我跟着你,不怕死。”
绿翘也跟着道,“姑娘,我答应过老夫人,就算是死也会陪着您的。”
钟语芙摇头,“不,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会好好活着,你们也好好活着,我们要比任何人都要活的好。”
“所以,你们安心去过自己的日子,才是帮我。”
-
自古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绿萝,绿翘这样的死契丫鬟,婚事便是完全掌握在钟语芙手中。
钟语芙还是先问过了绿萝绿翘,又谴了韩忠和韩祺俩人来问。
绿萝和绿翘俩人姿色在女使当中本就拔尖,又是钟语芙这个主母身边的一等女使,俩人自然没有任何不愿,相反,都欢欢喜喜的应下,当即便掏了身上的东西做信物。
钟语芙心中宽慰。
钟语芙将俩人的婚事定的很紧凑,放在月底,于是钟语芙忙碌之余亲自给俩人备嫁妆。
-
储策的效率很高,过了年,便已找到了一座合适的矿山,早两年一个富商投过的,表面的矿石已经被开采去了一半,再过不久便能踩到矿,因生意上出了意外,不得已这才折价转卖。。
已经立春,午后融融暖光若轻纱,透过廊下篾帘细密的缝照进来,落了一片光点在酸枝文檀几上,随着清风微微晃动。
叉竿撑着摘窗,四扇门皆敞开,紫檀和画月立在门外两侧守职。
钟语芙纤纤十指卷着邸抄边,一目十行。
储策立在檀几前,目光半垂落在地上,“在下寻的这位探勘矿山的师傅颇有来历,曾相中的矿山,六成皆是好矿,之前于太岁家押中的矿便是这位师傅所选,断言再踩上几个月,下面必是好矿。夫人若是想投,这保人已在上京,可亲自一看。”
这些都是头矿山必要有的手续。
钟语芙指尖在邸抄了轻点,“对方开价多少?”
“90万两白银。”
储策又补了一句,“这么大笔数字,几乎是大半的流水资金,怕是得侯爷亲自同意。”
钟语芙点点头,“知晓了。”
-
天福茶楼和鑫金茶楼坐落在一条街上,装修雅致,上京的权贵皆喜好来此处,也正因如此,这里的乞者也多,尤以小孩多。
钟语芙带了幂蓠,裙锯扫过马车,便有几个摞钉堆叠,脸上灰扑扑的孩子可怜兮兮的乞求,“好心的夫人,赏点吃的吧。”
储策抓了一把碎铜钱打发,小二哈着腰迎上来,利索将钟语芙迎入包厢。
这是一间方便高门女眷的专用包厢,红木彩雕折屏在里间隔了一块空间出来,钟语芙坐到里间,摘了幂蓠,问了一些矿山上的事。
保人是个年约四十的精瘦男子,眼里闪着精光,探测矿山的匠人师傅一身月白道袍,蓄了山羊长胡,看着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
包厢在二楼,摘窗用叉竿支着,忽的,楼下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并一些喧闹。
钟语芙侧了身子朝外间看过去,
挺括的官道上,双马车驾,车厢外壁整个渡了一层金,车厢头子上,一妙龄女郎亭亭而立,樱桃红缠枝对襟半袖慢束萝褥,雪白修长的颈子白花花露出来,月白色凤尾裙细褶叠叠蔓蔓,外罩薄透香云烟箩纱,浮动间如枝蔓摇摇落落。
她纤纤素手一把一把撒着钱币,不仅是乞者,亦有不少粗布百姓躬着腰垂头在地上,相互推搡着争相捡钱币。
有俩男子握上同时握住银壳子两端,谁也不让,欺压着扭打成一团。
女郎掩着帨巾在唇畔,懒懒靠着车相璧,没了骨头一样,婀娜纤躯如柳枝轻颤,玉颜盯着地上扭打在一起的人,咯咯轻笑。
储策目光亦流转过去,瞥见钟语芙眼中的不解,出声解释,“此女子乃是灵虚阁的花魁方凝如,撒钱引人争抢,乃是她的癖好。”
原来这位就是那灵虚阁的奇女子。
钟语芙目光又落回方凝如面上,须臾,待收回视线,站在马车上的方凝如似是感应到了钟语芙的视线,流光转眄而来。
俩人的目光隔着空气相撞。
钟语芙朝她略一颔首,收回视线。
钟语芙并未将此插曲放在心上。
-
晚间,韩以骁沐浴从净房出来,见钟语芙胳膊肘枕在引枕,一支皓腕撑在额间,一支捧着书,鹅黄画群下,细白小腿交叠,绣足如凝霜,光润玉颜。
轻薄眼皮半垂,专注落在邸抄之上,烛火映着婀娜容颜,颜色若仙子出尘。
只这般看着,韩以骁便觉得销魂蚀骨,轻手轻脚走过去,指尖从她玉足上轻滑,下巴搁在她肩头,脸蹭着她的脸,抽走钟语芙手中的书,轻声道,“时辰不早了,安枕吧。”
声线粗沉。
钟语芙将邸抄拽回来,“侯爷,妾身有要事与你相商。”
韩以骁湿热的唇抵在她后颈子,不太在意的回了一声,“说便是。”
“妾身想投矿山,年前着储策去看了一处,也找了勘探矿山的师傅一道勘测过,应是不错。”
韩以骁停住,“好好的做甚矿山?这东西虽说谋利高,气运成分太高。”
钟语芙将邸抄塞进他手中,“侯爷还不知褚总管的眼光吗?你看看这个,邸抄上记的东西很详细。”
男人在床上的时候,向来是有求必应的。
“几个管事也都认为此事可行吗?”
“妾身与几位总管商议了,皆认为可一试。”
朝廷对军队管制颇多,常从钱粮上压制,于是韩景誉亲自组建了这经商班底,皆是能人,这点,无需韩以骁操心,钟语芙接受之后,也管理的很好。
忙碌间含糊留一句,“想投便投吧。”
“侯爷,熄灯。”
“你不是喜光亮的吗,”他舔舐着她的粉垂戏谑,“我想看着你。”
她面上微冷,“熄了吧。”
知晓她这又是不喜,韩以骁有点不爽利,还是弹指一挥,屋内灯火尽数湮没。
室内陷入一片昏暗,重影叠叠。
摘窗外,一弯浅月挂在新空,一点霜色银光映出眸底浓浓的厌恶。
忍着才能不吐出来。
他一点也没感觉出来,还沉浸在身心的愉悦中。
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饿狼,轻拍着她,
-
翌日,钟语芙便和保人签了契约,九十万两白银,足足是长宁侯府一半的流水,有了韩以骁的同意,这银子筹的快,流水一样从府上抬出去。
九十万俩真金白银投进去,长宁侯府的银子便紧张起来了,钟语芙便缩减了府上的开支。
-
素莲从掐丝珐琅食盒里摆好膳,苏泰抬手就摔了白燕,气的身子一下下发抖。
减 !减 !减!
她算是明白了,这缩减开支根本就是针对她的。
原来的衣裳是最顶级的云香纱,一尺要一锭金子,风一吹,凌波若出尘,如今针线房送来的确是混纺,或是细棉布。
再有这吃食,原来一顿早膳大约有十二样,如今却只有六样,连血燕都换成了白燕。
再说到侍候的人,原来是对照一等世家的排场,一等女使便是八个人,加上粗使的婆子,足足有30个人侍候她。
如今一等女使只有两个,二等女使四个,加上婆子一共才十个人!
鲛绡被揉夷拧成麻花,她豁的站起身,“走,去骁哥哥书房。”
她这边刚起身,不成想,钟语芙正好进来,后面跟着的画月提着食盒,紫檀则是端着一个漆盘,里面叠着几件女子衣衫。
钟语芙漂亮的眼睛在被打翻的白燕上玩味的流转,“怎的,今日的膳食不和表妹的心意吗?怎么将燕窝都摔了?”
苏婉笑的僵硬,“表嫂想多了,我是不小心打翻了。”
钟语芙手指跳起一点留在几上的燕窝,递到苏婉面前,“也是,在这长宁侯福,用的,穿的,哪样不是最顶级?”
“这白燕,可不就是豚食用的吗,怎么能给这么矜贵的表妹食用的呢,画月,将血燕拿出来,给表小姐想用吧。”
画月利索的打开食盒,端出血燕摆在苏婉面前。
钟语芙是一副赏女使婆子的姿态,苏婉气的想吐血,自然不想喝,僵硬回,“不必了,端回去吧,我不喜燕窝。”
都不用钟语芙,画月开口道,“表姑娘不必和夫人客气,想必您也听说了,夫人是抬了680抬嫁妆进的长宁侯府,夫人原本不想要这么多,老夫人却说,‘姑娘的嫁妆越丰厚越好,这样一辈子的嚼用都是娘家的,在夫家抬的起头,立的住身子’。”
苏婉一张脸被刺的煞白,这是在影射她这么多年在府上白吃白喝吗?
画月继续道,“表姑娘只管放心,沉玉小筑的份例也是一并减了的,这血燕,多出来的女使婆子月前,皆是夫人自己的嫁妆体己,且夫人仁厚,别说你是表亲,便是我和紫檀,夫人也赏了我们用血燕呢。”
紫檀将手里的托盘递的近一点,“还有这衣裳,皆是夫人自个出钱命针线房做的,一口气做了12套过来,夫人也穿不完,夫人特地想到了表姑娘,想来改改针线便可以穿了。”
钟语芙是在将她视作那打秋风的打发吗?
苏婉脸一会青一会白,面如死灰,偏又找不出一个字反驳。
钟语芙素手执着绢宫扇轻摇,遮在唇间轻轻一笑,“本夫人刚刚好像听见表妹说是要去书房,不知去相公书房想做什么呢?”
“正好,本夫人找相公也有些事,不如一道吧?”
苏婉:“表嫂听错了,我没有说要去表哥书房。”
“哦--”钟语芙拖长玩味的声音,“原来是本夫人听错了啊。”她脑袋忽然凑过去,压低声音在苏婉耳边,“我还以为表妹是对本夫人缩减了开支不满意,又要跟着要饭的是的,去要饭要衣裳呢。”
“本夫人家财丰厚,其实赏你点也无妨,只当多养了个婢女。”
苏婉瞳孔猛的睁大,双手死死握成拳。
钟语芙后退一步,笑的愈发灿烂,“表妹,我好心提醒一下,我乃长宁侯夫人,一品诰命加身,你一介平民之身,夫婿也只是六品翰林院编纂,见了我,阖该规规矩矩行跪拜大礼,见了侯爷更该尊称一句侯爷。”
“我们夫妻人善,以往念着是在自家,不讲究那么多,只是你也阖该自觉,这才是教养,这婚期也近了,许多规矩也该拾起来了,否则,再过一阵出嫁了,赵家知道你这般没规矩,该怪我管教不严了。”
“这次就免了,下次记得行礼啊。”
24. 【24】含入V通知 【24】含入V通……
绿萝绿翘的婚事办的紧凑,放在三月里,两人成婚这一天,钟语芙早早起身,亲自来到院子里给俩人开面梳妆。
绿萝和绿翘,忍不住泪眼泪雾。
钟语芙笑着打趣俩人,“一会要出门子再哭也不迟。”
绿萝和绿翘噗嗤笑出声。
梳了妆,钟语芙给了两人一人一个小盒子做添妆,说了一会子体己话。
院子里平日里和绿萝,绿翘交好的女使都来相送,起嫁酒开了六桌,钟语芙让她们敞开了喝,不必据着。
到了黄昏时分,绿萝和绿翘行了出门礼,钟语芙亲自送俩人出门,低声在绿萝耳边嘱咐,“记得,快点怀上孩子。”
绿萝眼皮猛的掀起,抓紧钟语芙的手,惶恐不解。
钟语芙轻轻笑,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钟语芙又同样嘱咐了绿翘。
-
到了五份的某一日,苏婉成亲前十日。
春日里的阳光暖融融的,绿油油的软嫩草坪泛着清香,园子里的花一整片一整片开在一起,清风裹挟着花香扑面而来。
池塘里,各色锦鲤聚在一起相互争食,钟语芙捧着小罐子,嫰葱似的指尖漫不经心丢着鱼食。
“现在洗了多少?”
储策垂着眼皮道,“50万两有了,矿山失利的消息,下旬会传到府上。”
钟语芙又扔了鱼食,“这钱也够了,准备‘死’的事吧。”
一尾红色的锦鲤噗通一声跳出水面,又落下来,水花如雨,漾起一圈圈涟漪。
“夫人真的想好了吗?”储策盯着那锦鲤问,“这一死,世上再无长宁侯夫人韩钟氏。”
钟语芙头微微抬起来,步摇一端坠着的珠子叩出窸窣响声,眯着眼,阳光落在她如玉的容颜上。
宁静美好。
“想好了。”
储策收回视线,微微弓腰,“属下这就去准备。”
储策离开,钟语芙仍旧眯着眼睛晒太阳,平静被小跑着过来的画月打断。
“夫人,不好了,有个女子在门口闹,嚷嚷着求表小姐喝下她的妾室茶,给她一条活路。”
钟语芙一点也不意外,唇角还扯了一个讥讽的弧度。
她睁开眼,理了理衣袖,漫不经心道:“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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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姑娘,你给我留一条活路吧。”
一个烟色罗珊,白色襦裙的柔弱女子,噗通一声跪到苏婉面前,狠狠磕了几个头,哭的好不娇弱伤怀。
“我乃翠怡楼的清官儿红绫,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卖艺不卖身的。两个月前,赵公子醉酒,强行强要了奴家,我这才失身,如今我又有了身孕,可赵家不认我,这不是我逼我去死吗。”
“求姑娘给我一条活路,我是翠怡楼出生,只是妾室,不会和您争什么。”
“求您给我一条活路。”
苏婉似是受了很大的打击,鲛绡捂上嘴,呜咽着跑开。
长宁侯府此刻门口已经围了一堆人看热闹,红菱捂着脸呜呜哭,边哽咽着向众人交代事情原委。
钟语芙扶着紫檀的手,漫不经心走到门口,红菱匍匐着跪到钟语芙脚边哀求。
钟语芙捏着鲛绡吩咐韩忠,“请到府上,等侯爷和赵公子上门来再定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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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讲府赵家。
祠堂,长明灯不灭,白日里亮着青白色的光,长长的清漆酸枝几上,几百只牌位依次有序排开,皆是赵家的列祖列宗,正前方墙上,中间是□□画像,乌帽绯袍,玉鍮石腰带,绯袍胸膛的麒麟兽威仪赫赫,左右两边亦是两位杰出的祖先画像。
赵家□□曾经是配享太庙的一朝宰相,只是近来三代有些没落,再没出过三品以上高官。
直到如今孙子辈这一代,赵启绪天纵英才,一家子都将最好的资源给他,寄于厚望。
虽说如今只是六品编纂,但自古翰林出宰相,这个职位不高,却是天子近臣,熬上一定资历,迟早得皇帝重用。
如今,却出了这等子风月之事。
这事于一般世家子弟最多落个风流纨绔之名,但对寄予厚望的赵启绪却是一生都洗不去的污点,因在皇帝身边,私德也是一种品德。
皮鞭撕裂空气,一下下抽在后背,衣衫破裂,皮肉撕开,血痕纵横交错,殷红的血流淌,触目惊心。
祠堂门口,几个粗壮的守门汉子将门守的严严实实的,赵媛可进不去,听着祠堂里面刺耳的鞭子声,急的直哭,“阿娘,你求求爹爹吧,哥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他会被打死的。”
赵夫人眼里亦包着泪。
古人认为女子属阴,祠堂关系着一族兴衰,是圣洁的,不可以被女子玷污,所以,祠堂是不允许女子进的。
她用鲛绡掖了眼角的泪,嗤道,“这些腌臜事,启是你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子能议论的?被人传出去你的清誉就毁了,快回你的闺阁去,只当不知这些事。”
赵媛可跺了跺脚,转身跑来长宁侯府,红着眼扑在钟语芙膝头哭。
“姐姐,你相信我,我哥哥向来洁身自好,他是最心软的人,从来怜惜世上女子生存艰难,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她眼睛红的跟兔子是的。
钟语芙慢条斯理的笼着她的发丝,思考了一瞬道:“我信你,你只管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
赵媛可抬起头,眼睛已经肿成核桃,灼灼看着钟语芙,“姐姐你真的有办法吗?”
钟语芙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心里大概有些猜测,但还需要你哥哥来证实我的猜测。”
赵媛可噌的起身,“我现在就去叫哥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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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以骁还在皇宫上值,赵启绪只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府上。
丫鬟上了热茶点心,他无甚用的心情,面上是无颜见人的羞愧。
没人喜欢自己被贴上好色的标签,被众人围观。
况他数十年苦读,立下的凌云志是想居庙堂最高处,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这样大的污点,够被人笑一辈子了。
钟语芙指尖轻轻拨弄茶盖,“启绪,你可是有何难言之隐,可与我详说。”
赵启绪抬眸,“夫人信我?”
钟语芙,“十七岁便高中进士甲等第十七名,这般心智,若是真想临幸一个青楼女子,何须用这般手段?你若真是狠心之人,那红菱怕是早就不在这世上了。”
听了这话,赵启绪浑身的血液像是上了冻。
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淡去几分。
他曾向父亲道出实情,只是席间与人应酬,着了红菱的道,事后也着人叫她喝了避子汤,没成想她事后竟是给抠了出来,父亲却是抽的越发狠厉,归结出他三大错。
一是堂堂翰林院侍讲的公子,钱杭百年世家,却被一个青楼女子算计着了道。
二是被算计后善后不到位,叫那女子有机可乘怀了身孕。
三是既已得知那女子怀了身孕,却又没当机立断了结。
总结起来就是,机警不足,狠辣不足,一番妇人心肠。
他虽已入朝廷,也学了一些玩弄权术的经营之术,虽那红菱也可恨,可他还做不到轻易草菅人命。
原已派人将她看在一座院子里,待孩子生下来,便将她发卖到远处,那个孩子虽不可能被认下,却也会找个体面人家抚养,叫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便罢了。
没成想,红菱一个弱女子竟能找了机会跑了。
钟语芙静静听完,极深的黑色眼珠子转过去,“启绪,不如我们来验证一下,究竟是谁对你做了这局?”
静默了一瞬。
赵启绪说:“好。”
春风拂过廊下玉兰,檐角如喙,春光如捧纱轻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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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以骁下了值,黑着脸进长宁侯府,看到赵启绪,上去就是将他一顿胖揍,而赵启绪像是个雕塑,由着韩以骁揍,一下也没躲。
屋子里的乒乓声震天,还有韩以骁的暴怒声。
钟语芙素手捏着鲛绡抵在唇角,静静立在廊下。
“夫人,药拿来了。”
钟语芙接过药,“你下去吧。”
理了理蜀锦半袖烟罗纱,进了书房。
韩以骁交领前襟最上面两颗扣子开着,面皮紧绷,眉峰蹙着,威压锐利,显的那眸子更黑,射向赵启绪时,像是剑锋寒芒。
紧握的拳头有碗口大,淡青经络虬轧。
他虽是习武之人,却天生一副日头也晒不黑的玉白肌肤,绷紧的手背一片清灰,分外显眼。
钟语芙走过去,手指握住他紧绷的拳头,“这打也打了,侯爷别给自个儿气坏了,妾身给你上药。”
绕指柔可化百炼钢。
拳头被柔弱无骨的手包裹,韩以骁心中那火气就撒了大半,由着钟语芙拉着坐到圈椅上。
钟语芙一边给她擦活血化瘀的药油,一边劝解,“侯爷,六礼已经走了五礼,如今表妹虽未成亲,身份上却已经是成了亲的妇人。左右事情已经到了这里,还是听听启绪打算如何处理吧。”
韩以骁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算是同意。
赵启绪形容狼狈,面上挨了好几拳,微微发肿,衣襟上也满是褶子。
他抬手作揖,朝韩以骁行了一礼,“侯爷只管放心,我与那红菱只是露水姻缘,那孩子我是决计不会认的。找一个好人家抚养,留他一条性命便是。”
“至于红菱这个心计多端的女子,自也不可能留,待来日生了孩子,发卖到远处便是。”
钟语芙出声应和,“虽说婚前有了庶子是有些不成体统,只是这上京的世家子,多少人家都有这样的烂事。况启绪这也是着了别人的道,这些年身边也干净,赵家的家教侯爷总是信的过的。再说表妹向来贞雅娴静,体贴董事,想来定能原谅则个。”
“启绪是个知冷知热的,表妹以后嫁过去,定会好好补偿。”
赵启绪回,“以后婉儿嫁过去,我必不会纳妾,后院终身只有婉儿一人。”
这番诚意倒也很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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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进了梅香阁的门,屋子里隐约的啜泣声便已传出来。
韩以骁捏了捏眉心,进了屋子,苏婉趴在拔步床上哭的嗓子已经嘶哑,眼睛肿的像核桃一般。
韩以骁坐到床尾凳子上,叹息一声开口,“别哭了,本候都知晓了。”
苏婉捏着帨巾擦脸,“骁哥哥,我不嫁了,你帮我退了婚事吧。”
韩以骁轻嗤,“胡闹,如今六礼已经过五礼,现下不成亲,难不成你还想去观里做姑子吗?”
苏婉哭声止了一下,身子僵着,目光落在酸枝几上的竹篾里。
须臾,韩以骁便见她扑过去,拿了剪子,扒了发钗,朝云鬓散落,如墨青丝垂下。
叉一声,一缕秀发剪断,她说:“那我便剪了发去做姑子。”
“胡闹!”韩以骁夺过她手中剪子,“启绪和我说了,只是那女子想攀高枝用了迷香,且那孩子也不会留在侍讲府,那女子产后也会发卖,不会影响到你。启绪为了补偿你,以后不会纳妾。”
苏婉情绪仍旧悲恸,“现在他是满上京的笑话,姿态自会做足,且承诺这东西,如何能信?过几年,他就是想将孩子认回来,再纳妾,骁哥哥又能拿他怎么办?能管的了吗?”
韩以骁:“那你想怎么样?”
苏婉坚持,“退婚,我不嫁这等人。”
韩以骁:“你这礼已经过完,那你告诉本候,上哪再去找这般亲事?”
苏婉面上决绝,“我不嫁人了,我就在府上待一辈子,一辈子陪着骁哥哥。”
苏婉从来都是温柔乖巧的,韩以骁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固执。
想了想,用怀柔政策,“这样,婚事先往后推一推,过断日子再说,你再想想。”
苏婉坚定回,“骁哥哥,过多少日子我都是一样的,你要逼我嫁他,就是逼我去死。”
面对这样强硬的苏婉,韩以骁束手无策。
只好私下里和赵启绪商议,延迟婚期,等过了这阵风头才成亲也不迟。
他想,过一阵,苏婉总会回心转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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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这事,苏婉日日以泪洗面,看起来伤心不已。
这日尚书府有赏花宴,哭了几日不曾出门的苏婉这日却露了面,只道自己想散散心,去参加钟府的赏花宴。
韩以骁看向钟语芙,“难得表妹想出去散心,一道吧。”
钟语芙摸着指尖的淡粉蔻丹,漫不经心看向苏婉,“好啊。”
苏婉迎着钟语芙的视线,眼尾含笑,“那多谢表嫂了。”
一个眼里是算计,一个眼里是轻蔑,俩人用眼神上演了一场血雨腥风,而韩以骁却在欣慰,俩人终于能和睦相处了。
男人--呵。
梦想着女人可以相亲相爱,一团和睦。
而他却不知,风暴来临前的海平面总是平静的诡异。
狂风终将带起巨浪,掀起滔天祸患,撕开这虚伪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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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道乘了马车往尚书府去。
男女筵席分开而座,在两座园中,用一道花墙隔开。
三人在丫鬟小厮的引领下,行至岔路口,需得分开而行。
韩以骁只当这是一次平常的分别,抠了抠钟语芙掌心的软肉,温声嘱咐,“好生照顾表妹,她性子弱,别让人欺负了她。”
钟语芙朝她笑了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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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以骁离开,钟语芙像是没看见苏婉,自顾自往前走。
苏婉一副柔弱怯怯姿态,问,“表嫂,你不给我介绍你一下尚书府的景致,格局吗?”
钟语芙眼睛斜睨过去,“你是没有眼睛看,还是没有腿走?”
苏婉:“表嫂这两面派的做法可不太好。刚刚你可是答应了骁哥哥会照顾我的。”
钟语芙冷笑,“还真把自己当小儿,处处需要人照顾了?你那副随时要挂了的做派,能骗的了你的骁哥哥,骗不了我。”
“你还是收起来吧,毕竟,”她眼珠子倪过去,唇边勾起一点弧度,“怪让人想吐的。”
苏婉抖着指尖指着钟语芙,“你!”
钟语芙用美人扇抵着她的手指,“可别指本夫人,若是不高兴,哝,”她下巴指了指门口,“大门在那,恭候不送。”
“我钟家也不是很欢迎你。”
苏婉就没见过钟语芙这般直白的人,面色一阵青。
但想到自己的计划,咬了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见苏婉跟上来,钟语芙唇角勾起一抹笑,愈发笃定,苏婉要行动了。
垂花厅内,戚薇琳正坐在上首和各位世家夫人闲谈应酬,见钟语芙进来,眼里泛着柔和的光,朝钟语芙招手。
看到苏婉之后,面色滞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初。
自有丫鬟引着苏婉坐到圈椅上,戚薇琳引着钟语芙坐在手边,很识趣的没问。
要说这上京,最让后宅女子羡慕的人便是钟语芙了。
从外人的视觉看,丈夫身居高位,得皇帝倚重,上无公婆侍奉,中间没有妯娌小姑,下面没有妾室,长宁侯身边甚至连个通房也无。
这日子不要太舒心。
因此,钟语芙一进来,世家夫人都是一副羡慕的目光,主动和钟语芙打招呼。
赵媛可和一些未出阁的女子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见钟语芙进来,拉着她的袖子说了一会子话才松开。
这赏花宴,其实是变相的给钟语桐相看人家,叫那些世家大妇看看钟语桐的规矩礼仪,以及钟家的家教。
世家宗妇,娶妻宜在一个贤字。
钟语桐收了性子,一副世家闺阁女儿仪态,规规矩矩站在戚薇琳身边,帮着款待来往女眷。
穿了一件香槟色短袖上襦,百褶萝裙,颈子上挂了一串成色绝佳的璎珞,小巧的耳垂上衔了一副明月珰耳珠,发式梳的亦是飞仙鬓,横叉一跟白玉流簪,淡金流苏在发间若隐若现。
看着娴静温婉。
钟语芙用美人扇掩住红唇,压低声音笑她,“可以啊,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钟语桐之前被戚薇琳耳提面命,嘱咐了上百回规矩,面上笑容不变,只上身微微倾斜靠过去,用腹语道:“我本来就很有规矩的好吧。”
钟语芙睨她一眼,“也不知是谁,上个月还和五妹妹为一支玉簪生气。”
钟语桐:“……”
一众贵妇喝了一会子茶,用了一会子糕点,到下人来禀筵席布置好,戚薇琳领着众人落座。
苏婉和一群未出阁的闺秀做在另一面,离钟语芙远。
席间觥筹交错,气氛很是不错。而一堵薄薄的花墙隔壁,筵席上的男宾客作了诗相斗,有佳写在薛涛笺上传到女眷席上,其中就有戚薇琳暗暗相中,想做亲的宗正寺太卿贺家。
戚薇琳看中的是贺家嫡长孙贺亦显,今年十六,才名破佳。
钟语芙自是和钟语桐坐在一起,捏着诗笺,挑出来贺亦显的诗念。
用团扇半掩口鼻,上身前倾,格外咬中一行,“西风催衬梧桐落,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
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出阁的女子并不能问,戚薇琳没有和钟语桐直接说过,钟语桐从戚薇琳频繁和贺家主母最近频繁接触大概也猜到几分。
钟语桐眼观鼻鼻关心喝着茶,只当不知。
只是钟语芙从她泛红的耳尖也猜出来,这小妮子害羞了。
又故意使坏念了好几次。
和钟语桐轻声交谈间,钟语芙瞧见,苏婉离了席。
钟语芙放下筷著,钟语桐问过来,“阿姐,你去哪?”
钟语芙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语,“去撕人皮。”
钟语桐:“?”
钟语芙远远跟着苏婉,看着她绕过丫鬟小厮,进了后院一间供宾客筵席醉酒歇脚的客房,此时,大家都在筵席上,屋子里自然是空的。
不一会 ,一个着青衫男子也进了去。
画月惊的捂了嘴巴,待那人进去,画月小声问,“夫人,要不要奴婢去告知侯爷?”
钟语芙唇边漾起一抹讥讽,“且等着吧,不用我们出手,自有人去引侯爷来。”
她手指漫不经心绞着鲛绡,她在制香上也许不如苏婉,但能够催情的香料,必然有一味晚香玉,这香味,和行房时女子的体香是一样的。
赵启绪今日的香囊里,便有一位腥檀草,这香料,能使晚香玉的催情功效扩大十倍,苏婉若真是打的这个主意,那也就只能自食恶果。
婚前失贞,与赵家为妾吧。
钟语芙耐着性子等了约两盏茶的时间,果然,韩以骁被小厮领着,从另一边往客房而去。
25. 【25】 【25】
世家大族,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婉若是在尚书府失贞,头一个牵连的就是戚薇琳,须知料理后宅也是宗妇的能力, 那么钟语桐的婚事必然也会坎坷。
钟语芙吩咐画月, “去, 你去找几个人来, 把这院子给我守死了,一只苍蝇都不能给我放进来。”
画月找的都是家生子, 有不敢传出事情,须臾功夫,院子便被围了起来。
钟语芙理了理衣袖, 掩下唇角的笑,似是来寻苏婉。
-
一盏茶之前,韩以骁听说钟语芙席间有不适,抬脚往客房里间走。只是才至门槛处,隐约有让人面红心跳的喘息声从屏风内传过来。
他脑子嗡的一下,如风一样走进屏风内,入目便是赵启绪, 身下的女子,衣衫凌乱近裸,四肢皆落在外面。
他瞳孔放大, 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 忘记了呼吸, 指尖却又在发颤。
僵在原地足足好一会,他手抓住赵启绪的肩膀便要朝地上扔去。
赵启绪这次却是身子一个错开,抽身看向韩以骁, “侯爷先别急着打人,先看看这是谁。”
说着,他骨指捏起苏婉的下颚,端起一壶茶水浇在她面上。
冰凉的冷水从头上浇下来,苏婉迷乱的眼神渐渐清晰。
看到韩以骁完整的衣着,衣纱不整的赵启绪,再低头,看到自己。
不对!
躺在这里的应该是素莲啊,为什么是自己!
床上的血迹,身上的疼痛,无一不是在说--她失贞了。
“啊……”
她整个人要疯了,用被子蒙上脸呜呜哭。
韩以骁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来,立刻抬起拳头朝赵启绪砸过去,赵启绪颈子一侧,擦着他的拳头躲过去,顺手拿起衣穿上,并分出神解释,“侯爷莫急,听我解释。”
韩以骁像是看着畜生,“你这个禽兽,做出这等事情,还有脸解释。”
赵启绪,“是你这善良的表妹自己对我下的药。”
韩以骁拳头更硬了,往死里下手,根本不想听赵启绪的解释,“她连嫁你都不愿,会对你下药?”
“你对她做了这般禽兽之事还要来污蔑她的名声,赵启绪,你到底是不是人!”
被子里的苏婉在听见这话,立刻止了哭泣,反而不慌乱了,脑子快速思考办法。
“侯爷住手,启绪说的是真的。”钟语芙走进来说。
韩以骁的拳头在赵启绪面门微寸的地方停住。
钟语芙边走进边接着解释,“但凡是催情香,里面必然有一味玉晚香,侯爷你可以翻开启绪腰间的香囊来看,里面有一位檀腥草,这未草无色无味,碰见玉兰香,却可以将玉兰香催情的功效放大数十倍。”
“上次启绪来府上,说是着了那红菱的道,启绪便怀疑有人在幕后指示红菱,我想起这未草药,让他随身携带在身上,若是再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对他用催情香,必然就是幕后黑手。”
“表嫂是说我就是那幕后之人,先是指示青楼女子去爬未来夫君的床,再用香,婚前失贞给夫君?”苏婉脸从被子里露出来,眼里泛着泪花反问钟语芙。
钟语芙绕过屏风,对着苏婉不屑一笑,“我也是此刻看到中招之人是你才忽然想明白,你哪里是想自己失贞给启绪,虽然出了红菱一事,可另你没想到的是,侯爷依然不想给你退掉这门婚事,所以,你想让侯爷看看,启绪是个沉迷声色的,非良配。”
“于是你装作在此处和他会面,似是有心软的迹象,实则对他下药,想让强行睡了你的婢女素莲,如此,素莲可以一跃成为启绪的贵妾,你可以顺利的退了婚事,你们主仆俩都有好处。”
“另你没想到的是,启绪早就有防范,他香囊里装了檀腥草,你也中了药,迷迷糊糊的跟了启绪上了床。”
苏婉死死瞪着钟语芙,似是要流出血,“我本就是一介孤女,柔弱无依,哪里配的上赵家的门第,权杖老侯爷才攀上这门婚事,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知嫂子一直不喜我,没想到对我的成见这般深,竟然是想质我于死地,你好狠的心啊。”
她笑,两行清泪从眼里流出来,露在外边的削肩一下下颤动。
看着很是伤心。
钟语芙冷笑,“收起你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对,你对赵家是高攀,可侍讲府又怎比得上长宁侯府?你想嫁的从来就只是你的青梅竹马骁哥哥。”
苏婉拍掌,“表嫂编的可真精彩啊!”
“是用什么收买了我的未婚夫,和你合演这出戏来除掉我这个眼中钉?”
“钱,官位,还是,”她顿了一下,眼睛在钟语芙身上和赵启绪身上扫了一下,“还是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叫他来庄子上他就带着妹妹来庄子上,你对他的妹妹比对我这个正经的表妹都亲,叫他让自己的未婚妻失贞就失贞。”
“嗯?”
赵启绪对苏婉的下限又有了新的认识,她居然为了自己脱身,随口就污蔑他和他表嫂有私情,若是韩以骁信了,这对钟语芙足以是杀身之祸!
“我怜你一介孤女不易,再三容忍你,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番蛇蝎心肠,证据确凿,你不想着认错,却还再对侯爷诛心,意图泼你表嫂的污水,你真是死有余辜!”
“原本我还想着,可以纳你做妾,如今,你就是给我做通房我都嫌你恶毒。”
“侯爷,我与贵夫人清清白白,若是你不信,大可等素莲醒了盘”
“不需要等素莲醒。”苏婉打断赵启绪的话,拔下头上金钗抵在脖颈。
身上衣衫本就不完整,纤细的颈子露着,尖细的金钗抵在薄薄的肌肤,霎时皮肤破裂涌出猩红。
脸上眼里血丝鼓着,泪珠一串串如雨,紧紧绷着的身子看起来纤细娇弱,像是要乘风而去。
“婉儿清白已毁,断无脸面活在这世上,我一个人也说不过你们两个人,赵公子说是就是吧,我一个将死之人,无所谓了。”她啜了一下,柔柔看着韩以骁。
“骁哥哥,婉儿走了,来生我还做你的妹妹。”
她手猛的用力,作势要戳破颈子,韩以骁伸手扑过来,“不要!”
苏婉攥着簪子往后退了一点,颈子上的血窟窿亦大了一些,“骁哥哥,你别过来,婉儿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韩以骁有些慌乱,“你胡说什么,你把簪子放下来,哥哥会给你想到办法的。”
苏婉眼泪流的更凶了,“你别骗我了,我清白已毁,夫婿又恨极了我,我哪有活路?谁会娶我一个失了贞的女子?”
韩以骁说:“我娶。”
苏婉愣住,整个人呆呆的看着韩以骁。
韩以骁手撑在床上,身子缓缓往前倾,握住苏婉握着簪子的手,循循善诱,“没人娶你,骁哥哥娶你,没人会知道这些事,你不会别人指指点点。”
苏婉泄了那颗赴死的心,脱了力,整个人没了骨头一样靠过去,眼神呆滞的盯着韩以骁的眼睛,“骁哥哥不介意吗?”
韩以骁得了机会,拔出她手心的簪子,给她拢好被子,“我的婉儿妹妹在哥哥心中永远都冰清玉洁。”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子有人来就不好了,快换了衣服,哥哥带你回家,别叫人看出来。”
赵启绪一颗心沉下去,看向钟语芙。
钟语芙别着脸看向窗外,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三人皆出了屏风,留苏婉在里面换衣服。
赵启绪珉了珉唇瓣,还是朝韩以骁出声,“侯爷若是还不信,我这就回去将红菱带过来交给你审”
“够了!”韩以骁双眼睁圆,锐利中带着威压,沉沉扫着赵启绪,似是要将他射穿,“婉儿和你这桩婚事退了,稍后府上人会讲聘礼和庚帖都退还回去。”
“赵公子,我的家事就不劳你一个外人插手了,你请回吧。”
赵启绪做了一揖,“下官还是那句话,我和夫人清清白白,若是我对夫人有过任何不轨之心,”他举起两指做发誓状,“叫我万箭穿心而死!”
“还望侯爷别中了奸人的挑唆。”
“够了!”韩以骁面色愈发阴暗,“本候再说一次,本候的家事就不劳赵公子费心了。”
赵启绪这边出了花厅,苏婉的衣服也换好了,韩以骁喊了随从将床铺处理烧掉,无声无息将这里复原。
又名人将隔间里昏睡的素莲泼醒,一群人只做府中有急事,提早离了筵席,倒也没人看出异样。
进了侯府,韩以骁冷冷吩咐韩忠,“素莲打死!”
素莲还未来得及张口,口鼻被人捂上,直接拉去刑房杖毙。
像是府上从未有过这个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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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梅香阁,韩以骁坐到上首黄花梨圈椅上,他星眉敛着,落在苏婉面上的视线不轻不重,苏婉心跳如鼓点,只觉得这视线重如千金,似是要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嗡嗡响在耳膜。
这沉默,当真是像一场酷刑,在凌迟着她。
好一会,韩以骁终于出声,“我认识的婉儿妹妹,心底柔软,我记得她连一只蚂蚁都不愿意踩死,什么时候竟能无声收买了人,步下这样大的局了?”
苏婉那泪珠子又掉了出来,声音哽咽,“骁哥哥,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就是不想嫁人,我很清楚,侍讲府之所以能娶我这个五不娶的孤女,当年无非是想攀上老侯爷罢了,如今又是想攀上你。”
“这世上,只有骁哥哥你才是真心将我当做家人,”她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匍匐着到韩以骁身边,“你知道的,我胆子小,我害怕去赵家,我害怕去面对那么多陌生人,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我不求名分,我给你做一辈子贴身女使,能给你奉茶我就满足了。”
刚刚韩以骁就猜测到了,但是此刻听苏婉真的说出来,他还是消化了好一会,“你之前为什么不和本候说?”
“我说了,可你总是把我的话当小孩子脾性。”苏婉吸着鼻子抽泣,“我自问处处让着表嫂,没想到我就这一点小小的心愿,表嫂也不愿意成全我,还,还……她这是要质我于死地。”
韩以骁出声解释,“你表嫂也不是有”
“骁哥哥真的觉得表嫂是无意的吗?”她盯着韩以骁的眼睛,“骁哥哥,她心里根本就没你,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否则,她既然已经提前洞察了我的决心,为什么不是和你商量,而是告诉一个不相关的赵启绪?”
“我不过是不想嫁给赵启绪,他是男子,又不吃亏,白得一名美妾,重新寻个身份匹配的高门贵女有什么不好?”
“够了!”韩以骁声音沉下来。
苏婉却没像以往一样乖巧住嘴,眼里的恨不加掩饰,“表嫂心中若是真有哥哥,就会将我当亲妹子疼,会设计我吗?”
“我说够了!”韩以骁捏着她的手腕。
苏婉跌坐下去,眼里有失望,“骁哥哥你变了,”她双眼迷离,陷入久远的回忆,“我记得我五岁那年,刚入这长宁侯府,所有人都以为,老长宁侯以后肯定是要有自己的子嗣的,你只是养子,我更是一个八竿子之外的表亲。”
“老侯爷忙于公务常年不在府上,我们又是孩子,谁把我们当正经主子?小厮懈怠差事,嬷嬷贪我们的份例的事更是常见,我们有一点东西都分着吃。”
“你那时候常说,婉儿,我只有你一个亲人。”
“我记得有一次嬷嬷偷了我娘唯一留给我的玉佩,你那时候不过九岁,亲手将她杀了!”
“你脸上,身上被喷了很多血,你看着我说,‘表妹,谁敢欺负你,我就杀了谁。’”
“现在,这个对我下毒手的人是表嫂,哥哥就舍不得了吗?”
“哥哥为什么不休了这毒妇回家?他父亲不过是右仆射,还是仗着你升上去的,哥哥有何惧?”
“我说够了!”韩以骁冷了脸。
“嘭”的一声,酸枝案几上裂出一道口子。
“你一定要跟我这么说话吗!”
韩以骁霍的起身,迈开腿朝门外走,只是人才刚到门口,苏婉扑过去,窗户纸已经桶开,她也不再给自己留余地,身子紧紧的贴上他的后脊,胳膊紧围成圈紧紧将他环住,“骁哥哥,你要去哪?”
韩以骁心里拱着一团火,一边是自己的发妻,一边是自己从小视若亲妹的亲人,两人怎么就你死我活了!
他想一家人和和睦睦怎么就这么难。
揉了揉额角,推开她,解释道:“父亲于我有恩,钟家于我父亲又有恩,我早前答应过父亲,终生不纳妾,必好好待她。”
“所以,名分上我会给你一个平妻的身份,私下里,你只是我表妹,懂吗?”
原来只是给她一个安身之所。
苏婉一颗心坠下去,滚烫的热泪流出来,“怎么会有人为了一个外人不让自己的儿子纳妾?这是什么道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钟语芙在他心里比你还重要吗?”
“够了,”韩以骁面色彻底下去,“够了!父亲已经仙逝,容不得你诋毁。”
“我不是有心的,骁哥哥我就是心疼你,”苏婉眼泪流的更凶,“我不逼你就是,我答应你,只做你妹妹,”她流着眼泪笑,“不用嫁人,能一辈子待在骁哥哥身边,我很满足了,真的。”
“我就知道你董事,”韩以骁心中宽慰,“放心,哥哥会管住她,不叫她再伤到你一丝一毫。”
-
前院,画月和紫菀依旧守在廊下。
钟语芙手指轻叩账册,“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得越快动身越好。”
储策:“何故这般急?”
钟语芙心里大概清楚,韩以骁是要偏袒苏婉,“我等不了了,我必须尽快走。”
储策心思快速转了转,“好,七日后戌时正,我会安排好一切,你一定想办法脱身到澜江边,且明日里矿山的事情会照旧传过来。”
钟语芙正要应下,外面一片嘈杂,韩忠带了几个府中掌管刑法的下人过来,捂了画月和紫檀的嘴往外拖下去。
钟语芙冷然,“韩忠,你好大的胆子,本夫人的女使你也敢抓?”
韩忠一脸为难,靠近一些,似是提醒,“夫人,这是侯爷的吩咐,小的也是奉命行事,侯爷的意思是,将她们发卖出去,重新拨人给你。我这边动作会慢一些,侯爷人在书房。”
钟语芙承了他的情,“本夫人懂了,这就去。”
韩忠又悄声补了一句,“侯爷是出了梅香阁就下的命令。”
也就是说,是苏婉干的好事了。
钟语芙顾不得其他,提了裙锯朝韩以骁书房赶过去,到了书房,门童却是拦了路,“夫人,侯爷说了,暂时没空。”
钟语芙一巴掌扇上去,“敢拦本夫人的路,你找死!”
“不敢,夫人若是揍了小的能出气,便只管揍!但这路,小的没法让。”
小厮绷着身子,垂着头,任由钟语芙打。
“你给我起开。”钟语芙撕扯着小厮,“韩以骁,你给我出来。”
钟语芙的喊叫声,和小厮的撕扯声从门缝门窗传进来,吵的韩以骁脑瓜仁痛。
他抬眼,摘窗阖着,透过半透的窗户纸,她隐约看见钟语芙和小厮撕扯。
毫无体统!
冷了脸,走出书房,“放手,像什么样子。”
小厮见韩以骁出门,让开,钟语芙跑到他面前,“侯爷,你快放了画月和紫檀。”
韩以骁一个眼神扫过去,小厮识趣的退下去。
他这才出声,“本候自会拨新人给你用。”
钟语芙:“她们犯了什么错?”
韩以骁:“她们没犯错,你犯错了,所有,你以后给我管好自己,别再累着你的女使。”
钟语芙:“我犯了什么错?”
“你回去反省吧,想清楚再来找本候。”
韩以骁撩了话转身回书房。
“侯爷当真是信了苏婉的话,认为我和赵公子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了?”钟语芙追上去问。
韩以骁坐到官帽圈椅上,目光一寸寸略过她的脸,“你还有脸说?”
“我有什么不敢说的?”钟语芙眼睛死死瞪着,“我堂堂正正,行事清清白白,倒是你的好表妹”
“你还有脸提表妹。”韩以骁的目光泛着冷光,“你害的她失去清白,坏了她的婚事,你不配提她。”
“我害的她失去清白?”钟语芙被这理论给气笑了!
“明明是她自己害人不成被反噬,那晚香玉是不是她调的?赵启绪是不是她陷害的?红菱是不是她指使的?”
韩以骁手掌拍在桌子上,“你既然早就察觉到她的心思,你告知我,或者去开解她才是,长嫂如母,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你将计就计将她推入深渊,你将她当妹子了吗?”
“若是今日做这等事的是语桐,你会这般做吗?”
钟语芙:“少侮辱我妹妹,我妹妹做不出这等下作不要脸的事。”
韩以骁眼里都是失望,“钟语芙,我原以为你只是娇生惯养,我错了,你根本就是蛇蝎心肠!”
“婉儿处处让着你,她才多大点人,犯了一点小错就要被你设计。”
“一点小错?”钟语芙看着韩以骁,“她嘴上喊我是表嫂,却处心积虑要嫁给你,设计了赵启绪,人家十年寒窗苦读,洁身自好,一朝成为全上京的笑柄,被父亲走走抽了一百鞭”子未出口,钟语芙面上“啪”的挨了一巴掌。
韩以骁怒气涌上脑门,忘记了手力道,钟语芙一个弱女子哪里是吃的住,整个人往桌子上摔去。
他说:“钟语芙,收起你心里的心思,本候把话给你撩明白了,这普天下,女子如衣多的是,本候想娶多少就能娶到多少,婉儿是我姑姑的骨血,是本候唯一还剩的血缘亲人。”
“本候最后一次容忍你兴风作浪。你若是识趣,就做好你为人妻的本分,否则,别怪本候不念旧情,休了你。”
钟语芙撑着几檐站起身,半张脸上,映着他粗红的掌映。
在细腻如雪的肌肤上,分外刺目。
韩以骁这才发现自己打的这么重,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摁住撕扯,怒气更胜。正想宽慰,就对上钟语芙沉静的骇人的目光。
这种目光,像一滩死水,仿佛再没什么东西能搅动。
在韩以骁的惊愕中,他看见只见钟语芙从笔架上抽了一支羊毫笔拍在他面前,“你现在给我写休书!”
她脸上火辣辣的掌印和瓷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色差,惹的人看着格外心疼,韩以骁满腔的火气堵着撒不出,“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一定要逼我休你吗!”
钟语芙跟他多说一个字都嫌恶心,抽了羊毫笔,沾了墨,“啪”一声,将一摞宣纸掉个个摆在自己面前,“你不写我写。”
她笔端行云流水,洋洋洒洒“自创”了一封休夫信。
摔到韩以骁脸上,“你记着,是我钟语芙不要你了!”
“我钟语芙愿开这先河,做这休夫第一人。”
转身离去。
韩以骁一目十行扫完,只见钟语芙写的是:
我钟语芙和韩以骁成婚两载,自成亲便有仇隙,似前世冤家,如猫鼠相憎,似狼羊一处,顾立次休书,此后各自婚嫁,自愿立次凭契,至死不再相见。
猫鼠相憎。
狼羊一处。
至死不见。
这些字眼一个个子映在他瞳孔,心中涌起滔天怒火!
撕了粉碎,追出去,钟语芙正一声轻松的朝门外走,就被追上来的韩以骁扛起来。
钟语芙:“我就是嫁贩夫走卒,也比跟你快活。”
这天下,又有哪个女子不怕被休弃?接受世人的指指点点?累了娘家的门楣?
就是因为他对她的纵容和宠爱吗?
她脑子里在叫嚣,用簪子戳进他的心脏,一起死吧!。
刺杀朝廷官员,满门抄斩,正三品以上,诛九族。
她反复念着这个,才能压下心里的杀意。
但不能杀,更痛苦。
“韩以骁,你杀了我吧!”
她的沉默,他解读成认命,屈服。
人一旦知道一个人的底线就会反复踩着底线拉低下限。
上一次,她不也和自己和好了吗?
这一切弄好,放柔了声音哄,边给她解手腕上的绳子,“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别放在心上,婉儿向来董事,名分上虽是平妻,但这府上还是以你为尊,不会影响到你,这也是你欠她的。只要你乖乖的,你永远都是本候的夫人。”
钟语芙躬起身子,留给他一个冰冷的后背。
用沉默对抗。
韩以骁觉得她简直是不识抬举!
这性子,还得磨。
他冷声朝外面喊,“齐嬷嬷,进来。”
须臾,一个年约四十,肃着一张死人脸的老嬷嬷进来,一身规矩距的靛蓝色仆人装,头发用一根素色簪子挽在头顶,从上到下,一丝不苟,行礼的幅度都刻板的完整达到标准。
“老奴参见侯爷,夫人。”
韩以骁手背到身后,盯着钟语芙的背影道:“这是本候从宫里给你请来的专门教规矩的嬷嬷,以后你去哪里,嬷嬷都寸步不得守着你,府里的事,生意上的事你先别管了,先让婉儿代管。”
“等你学好了规矩,成为一个合格的主母,事情自然会交还给你。”
“在你规矩没学完之前,你也别出侯府了。”
钟语芙仍旧背对着他,没有一点反应。
韩以骁拂袖离开。
齐嬷嬷两手搭在一起,朝钟语芙跪请,“夫人,已是戌时,摆饭时辰已到,请起身,侍候夫君用膳。”
“作为一个合格的主母,关心夫君身子康健,伺候饮食,乃是女子分内之事。”
见床上的钟语芙仍旧是没有任何反应,齐嬷嬷朝门外喊信任的两个一等女使,“彩玉,彩霞,来侍候夫人沐浴起身。”
两个年约十七八的女使进来,规矩和齐嬷嬷一般无二,一举一动刻在骨子里。
“出去!”钟语芙冷冷出声。
齐嬷嬷:“恕夫人赎罪,老奴是俸了侯爷的命令,且这于规矩不符合,到了用膳的时辰,夫人阖该自己起身。”
“我说出去!”钟语芙的声音愈发冷。
齐嬷嬷:“夫人说是起身,老奴自会出去。”
她话音刚落下,一个瓷枕迎着头顶砸过来,脑门上开了个血洞,血贴着面额流下来,看着颇为渗人。
彩玉彩霞吓的变了面色,作势要拉着齐嬷嬷出去。
齐嬷嬷却是睁脱了两人,膝盖匍匐着更近了一些,“老奴是忠仆,既得了侯爷吩咐,即便是死也要完成侯爷的嘱托,只要夫人能起身,喜欢砸便砸吧,老奴贱民一条,死不足惜。”
她话这边才说完,钟语芙直接起身,又扔了妆台上的所有东西疯狂砸过来。
老嬷嬷起初还睁着眼睛,一副为主赴死的表情,然后就两眼一番晕了过去,是被彩玉和彩霞活活拖出去的。
老嬷嬷在一个时辰以后颤颤悠悠的醒了过来。
彩玉和彩霞早就慌了神,没了主意,“嬷嬷,怎么办啊?夫人一直躺在床上,也不曾出来用膳,要报给侯爷吗?”
齐嬷嬷额上包了帨巾,依稀映出额前的血窟窿轮廓,额头还是钻心的疼,她嘶一声,撑着额头,想了一会,唇角勾起一抹讥讽,又快速隐去。
“怕什么,这宫里头,要死要活的女子多了去了,想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勾住侯爷的心罢了,这样的事宫里见的少吗?也没见谁就真的去死了。”
彩玉隐约觉得不妥,瞧着齐嬷嬷沉沉的脸色,还是糯糯出声,“我瞧着这位夫人不太一样,奴婢就没见过敢和自己夫君甩脸子的。按说不像是无宠的,侯爷也不像是对这位不上心,虽说将夫人的心腹都换了,可这院中伺候的人只比原来多,咱们,是不是应该小心些?”
齐嬷嬷:“怕什么,是她自个儿不想用膳,咱们尽了自己的本分就是了,也怪不着我们。”
\"这饥饿的滋味不好受,一顿能忍,一天,两天,三天呢?你瞧着吧,她饿的受不了了,自个儿就起床用膳了。\"
齐嬷嬷并不把钟语芙的绝食当回事,因她太清楚饥饿的滋味能叫人发疯。
她幼时家贫,一日三餐只有清的能照人影的玉米羹果腹,那种日子已经过去四十年,但想起饥饿,还是有一种刻入骨髓的恐惧。
她笃定,钟语芙不出一日,自己就起床用膳了,是以,将事情捂的死死的。
她不知道的是,钟语芙是真的拿命和韩以骁刚。
和后世不同,在这个封建等级制服森严的社会,夫君更多时候是一种统治者。
在这个府上,拥有绝对的权威。
他一句话便可以禁了钟语芙的足,夺走她手中的权势,决定她的生活。
钟语芙用她所有的意志,拿命为自己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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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三日水米不尽,齐嬷嬷坐不住了,她先是将最美味的饭菜纳进室内,企图用菜香味引诱钟语芙用膳,钟语芙拼着虚弱的力气,奋力将磁盘摔到她脸上。
齐嬷嬷见无效,只得跑去前院见韩以骁。
可惜,很不巧,这日韩以骁刚刚去了东县公干,得了消息的韩忠感觉自己的项上人头都快不保了。
先是自己亲自来了一趟内院,企图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劝解,又找来了绿萝,绿翘,钟语芙人就是闭目,没有任何一点反应。
韩忠立刻往东县赶。
韩以骁正在大营的沙盘里研究地形,风尘仆仆赶到的韩忠噗通一声跪到他面前,“侯爷,出事了,夫人在府中绝食,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事了。”
韩以骁指尖顿住,瞳孔不受控制的缩瑟,“什么时候的事?”
韩忠感觉这目光似是一把利剑,将他的身体射穿,脑门上渗出汗,“自打那日发卖画月,紫檀之后,水米皆未曾进过。”
韩以骁心脏猛的一抽,一算,尽是已经有了七日。
“要你们有什么用!”
韩忠被踹的飞了过去,再爬起来,军帐中哪里还有韩以骁的身影,立刻也跑出营帐,上马回侯府。
韩以骁赶回侯府的速度,堪比天上拍着翅膀飞的鸟。
进了侯府,直扑沉玉小筑,进了内室,一眼看见那闭着眼躺在床上的身影。
原本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光颜雨润的肌肤被一片灰暗取代,浑身笼着一层沉沉暮气,像是一朵开败了的花,一身玉骨即将零落入泥,随风而去。
饶是韩以骁想过她此刻羸弱不堪,却也没想过是这般。
心脏像泡在酸涩的液体里,骨子里又陷入一种恐惧,他抬脚就将齐嬷嬷踹翻,厉声吼,“怎么照顾的主子?”
齐嬷嬷被踹的翻滚一圈,又重新跪好,也不敢辩解。
一旁的彩霞下的瑟瑟发抖。
只韩以骁此刻也顾不上一个个收拾,坐到踏边,将钟语芙抱起来。
彩玉要激灵一下,立刻端了热度正好的软粥过来。
韩以骁接过来,舀了一勺粥递到钟语芙唇边,“芙儿,乖,吃点东西。”
见钟语芙没反应,意识到她是饿婚了,自己喝下去喂。
温热的粥入进口里,钟语芙掀开眼皮,看到韩以骁的脸,恶心的吐出来。
七日水米未经,哪有东西可吐,只有黄褐色的胆汁,可她就是觉得恶心,像是想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吐出来。
韩以骁见她吐的厉害,视线盯着她的肚子,脑子空白了三秒。
--她是不是有了?
他陷入一种巨大的狂喜中。
轻轻拍钟语芙的背。
钟语芙往边上匍匐,用她最后一丝力气喊出声,“你别碰我。”
韩以骁不敢再动,将粥端过去,“我不动,你太久没吃东西了,先吃点东西,恢复体力我们再谈。”
钟语芙抬手挥了碗,整个人又无力的摔到在塌上,“你放我出去。”
韩以骁满手都是被洒落的粥,他似是没看见,耐着性子哄,“都依你,你吃了东西我就放你出去,你现在没有体力,我放你出去你也没有力气。”
他转头吩咐彩霞,“去叫人给夫人备车。”
彩玉又利索的端了一碗粥过来。
钟语芙又抬手挥了,重复那句话,“要么你看我死,要么你放我出去。”
韩以骁手蓦的攥紧,心脏是死一般的窒息,为什么!
为什么她愿意去死也不能好好听的话。
他心里有滔天的怒火,但是,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虚弱的连站起来都没有的力气,他又为她心疼。
她怎么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拿捏他?
他不知道这样是在凌迟他的心脏吗?
一瞬间,他想,死就死了吧!
她根本就没有心。
不值得自己为她费心。
他看向她的肚子,一遍遍告诉自己,是为了孩子,再纵着他最后一次。
他吞下怒火,艰难出声,“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好好吃饭?你说,只要要求不过分,我都能答应你。”
钟语芙:“两个条件,第一,苏婉只能做妾,不能做平妻。”
韩以骁点头,“好。”
钟语芙:“第二,我再给你娶一房妾室,人选我定。”
韩以骁觉得嘴巴苦涩,“好,我应你。”
钟语芙端起粥,仰头饮下去,嘭一声摔了碗,立刻下床,朝门外走。
她饥饿太久,身上压根就没有一丝力气,刚站起身,眼前就一片黑,倒了下去。
韩以骁本能伸手去扶。
钟语芙撑着踹开他,“你滚,别碰我。”
韩以骁深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你要去做什么事,我亲自帮你去做,你看完大夫,歇一歇在走。”
“我不看大夫。”
钟语芙摇摇晃晃往外边走,绿萝绿翘赶紧去扶。
韩以骁瞪向齐嬷嬷,“快去跟上,再让夫人出事,我崽了你们。”
齐嬷嬷,彩玉,彩霞退出房间,不远不近的跟着。
半盏茶的路程,钟语芙硬是走了三炷香的时间。
上了马车,钟语芙气力稍稍恢复了一些,吩咐俩人,“你们回去,过你们自己的日子,无论我这边有什么事都不要再过来了。”
绿萝的眼泪忍不住了,噗通跪下来,头一下下磕在地上,“姑娘,您怎么就这么倔呢,低个头吧,您就低个头,姑爷心里有您的。”
“我能看出来,只要您柔顺一点,听侯爷的话,侯爷会疼爱您的。”
绿翘眼里也是不懂的神色。
钟语芙虚弱的靠在车相璧,远远看过去,长宁侯府院墙高耸,楼阁檐牙如琢。
一只灰色小鸟扑腾着翅膀飞走,天空蔚蓝,白云悠悠。
她轻笑,神色安详,“你们不会懂。”
合了帘子吩咐车夫,“去灵虚阁。”
灵虚阁,上京最负盛名的青楼楚倌,屋子用金粉装饰,十步一琉璃照明,地上铺了光可鉴人的地砖,楼阁斗拱交错,虚阁荫桐,清池涵月。
这里迎来送往的,皆是上京的权贵,是真正的消金窟。
手在门口的龟奴见马车上的俯牌是长宁侯府,只当是京中这位大贵人来了。
弓着腰迎上来,却见下来的是一个女眷。
灵墟阁迎来送往的解是男卷,还未曾有过女眷,他十分怀疑这位贵妇是来错地方了。
随后又想,乘着侯府马车的也未必全是主子,难不成是替主子来定姑娘的?
于是出声问,“请问来者是何人?”
钟语芙:“长宁侯府夫人。”
哪有世家夫人来青楼的?
繁华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是人皆好奇的顿住脚,看向钟语芙。
龟奴心说还真是来错地方的,于是隐晦提醒,“夫人乃是一等一的贵人,不知来着烟花之地作甚?”
钟语芙抬头看着灵虚阁硕大的牌匾,她很清楚,自己不是输给了苏婉,是输给了苏婉和韩以骁相依为命的过往。
这里的荣华富贵她可以不要,但也不想留给苏婉!
她朗声说:“来为我夫君求取灵虚阁花魁凝如姑娘。”
众人哗然。
26. 【26】 【26】
灵虚阁的张妈妈走进院中最好的一间闺房, 轻声叩了门。
只听里面轻轻传出一声,“进。”
这声音天生甜腻柔软,能化了男子的骨头。
张妈妈这才推门而入。
这间房子并未用割断,用一帘璎珞穿成整整一堵墙隔开, 透过明亮半透的帘子, 私密的内室半明半掩, 愈发勾人的好奇心。
外间专门用来待客, 中间一张黄花梨案几,案几上一整套青花瓷茶盏, 一个成窑花囊,鲜嫩的水仙叶子上挂着剔透的水珠。
门窗亦是上好的檀木,雕刻成细密精致的花纹, 阳光晴好的时候,透过缝隙照进来,细细密密落成花朵的样子。西侧挂了一副烟雨图,右侧挂了一副牧童老牛图。
清雅高贵。
张妈妈掀了珠帘进内室,花魁方凝如一席牡丹低胸慢束罗褥,山峦巍峨挺拔,外罩嫣红艳云纱, 清风微微拂过时,漾起如水柔波。
罗云鬓上,鎏金步摇落落贴着柔软的面部线条垂下, 五官精致美艳, 如画中仙子出尘。
窗上挂着的淡紫沙曼随风浮动, 亦比不上她的灵动。
她凝白如雪的素手,握着捣杵轻轻捶打,钵子里是弹珠大小, 整齐划一的淡粉珍珠,一颗价值十两,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
方凝如是这灵虚阁的头牌,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达官贵人无数。
是以,张妈妈对她格外客气,“凝如,外面来了桩新鲜事,长宁侯府的夫人亲自来我这灵虚阁,要聘了你去与她相公做妾。”
方凝如停下捣杵,脸微微抬起来,如仙玉颜展露,鲜嫩如淡粉荷尖的唇亲启,“倒真是桩新鲜事。”
“可不是吗,”张妈妈道,“你意如何?若是不想见,我便去帮你打发了。”
方凝如垂眸扫了一眼钵中碎裂的珍珠,轻笑,“这可比捣碎珍珠敷脸有意思多了,我去瞧瞧,这侯爵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
钟语芙道明来意之后,被龟奴引进了一间上房,这里是真正的销金窟,不只是体现在声色犬马上,目之所及,入进口中的皆是顶级。
女使利落的上了精致的点心,顶级霍山黄芽。
钟语芙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醇香四溢。
扫了一眼点心,拿起了最易消化,软糯可口的茯苓饼。
饿的太久,并不能一下子吃太硬的食物,她嚼的很慢。
饶是这样,咽下去,胃里还是有些不适应,于是,用了小半块便不再用。
外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须臾,钟语芙便看见方凝如走进来,明艳的五官叫人眼前一亮。
方凝如先是欠身见了一礼,“见过夫人。”
钟语芙挽起她手臂,“方姑娘不必多礼。”
方凝如这才抬起眼眸,见到钟语芙的脸,目光亮了一瞬,“我当时是谁,原是你?”
钟语芙意外,“方姑娘见过我?”
方凝如漂亮的眼睛灵动的转了一下,“天福茶楼。”
钟语芙倒也记得那次,只是俩人只是目光中在空中交汇了一下,算不得正经见面,却没成,她竟然能记得自己,于是笑,“姑娘好记性。”
方凝如轻轻抚了一下鬓发,这简单的动作,她竟做出一种妩媚风情出来,笑回,“我还头一次见在容貌上胜过我的女子,怎能不记得?”
她惋惜的目光在钟语芙面上流连,眉目了然的样子,“我好像知道你为何来此了。”
钟语芙大概也能猜出来,此刻的自己,对比光华夺目的方凝如,多么狼狈。
她自嘲的笑了笑,重新坐到凳子上,倒也不避讳自己的处境,“大约是我太蠢了。”
她又邀方凝如,“姑娘不必客气,请坐。”
方凝如落座,钟语芙正要直截了当柄明来意,方凝如却先出声,“夫人稍等,先用些茶点再说吧,不急这一会。”
转头吩咐了女使,“上一壶补气血的饮子过来,并一些饴糖。”
钟语芙手指揉了揉鲛绡,这姑娘倒是长了颗七巧玲珑心,难怪能坐稳这灵虚阁的头牌位置,长达三年。
须臾,女使便将茶饮端了上来,这补气血的饮子,便是用上好的壶瓶枣,大乌龙眼,头茬枸杞,山楂,荷叶,阿胶红糖,参须泡制。
方凝如亲自端起茶壶,斟了一杯递给钟语芙,“夫人快请用。”
钟语芙小口喝了一些,又用了几块饴糖,整个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待用完,略一斟酌用词,钟语芙便问,“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跟我去长宁侯府?”
方凝如两指捏着半透烟箩鲛绡,笑,“我不过是一做皮肉生意的下九流,只要夫人出的起价,问了我妈妈便是,又哪里谈的上愿意不愿意。”
钟语芙面色微微滞了一下,哂笑一声,“谁做的又不是皮肉生意,区别是,卖的是一人,还是一群罢了。”
方凝如漂亮的杏眼里,漆黑的瞳孔怔住,定定看着钟语芙。
视线有些模糊散落。
好一会,散落的视线又凝聚,她笑出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她审视的看向钟语芙,“你给我赎身,不怕是引狼入室,抢了你夫君的宠爱?”顿了顿,她笑的有点邪恶,“况且,你应该知晓,我这人心思歹毒,可不是什么好人。”
钟语芙迎着她的目光点头,“我听说了。”
方凝如出生官宦之家,生父原本是上京一六品官,虽说是庶女,继母倒也是个仁厚的,给她定了一门不错的婚事,是一寒门书生,才学品貌俱佳。
十四岁那年,在一次去上香祈福的路上,遇上了山匪。
她被毁了清白。
一同失了清白的,还有一位姊妹。
彼时,她的嫡姐正缝要高嫁大理寺的嫡次子,听闻此事,便隐约有了退婚的意思,嫡母急了,叫她姐妹两自缢以正家风,保满门姐妹清誉。、
她那姐姐死了。
传闻她也死过一回,后来不知怎的,没死透,离了家,自愿入了这青楼。
他父亲气的当天便开了宗祠,剔除了方凝如的名字。
所有,方凝如其实是个没有祖宗的人。
后来,一年之间,不仅家中嫡姐退了婚事,便是他的父亲,后来都被罢了官。
而参他父亲的人,是方如凝的入幕之宾之一。
她嫡母,母亲曾经来青楼求过她,她却不为所动。
钟语芙目光坦然,“你若喜欢,只管去抢。”
方凝如十指交握担在下颚,看着钟语芙的目光玩味,“夫人是个秒人。”
钟语芙问她,“那你可愿来我府上?”
方凝如道,“好啊。”
-
钟语芙和妈妈这边谈了价,拿了方凝如的卖身契,被女使引着进入方凝如的绣楼,这里是历代花魁居住的地方。
钟语芙走进去,见方凝如在收拾东西,于是自顾自观赏了一下房间。
转了一圈,见她将一个半新的西洋玻璃瓶收起来,里面折了很多的星星,还洒了金粉,亮堂堂的。
翻到是一些贵重的绫罗珠宝不见她收。
钟语芙笑问,“这瓶子是有什么意义吗?”
方凝如举起瓶子晃了晃,里面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
她盯着里面的星星:“我每伺候一个恩客就在里面放一颗星星,一共有362颗。”
钟语芙浑身的血液将住,上了冻。
她改了主意,将她的卖身契交给她,“这个你拿着,我名下有个不错的庄子,你可以住到我的庄子上,你给我推荐个厉害的,我换旁人吧。”
方凝如由将卖身契赛回钟语芙手中,盯着她的眼睛,“我倒觉得,这侯府是我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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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芙携着方凝如出了内室的门,看到储策迎面走过来,她转头对方凝如道,“你先去马车上,我有点事。”
方凝如淡淡扫了储策一样,离开。
这院子里,凉亭坐落在湖边,四面视线开阔。
俩人寻了此处说话。
长宁侯府的下人被钟语芙□□过,嘴都严,储策不知道后院的事,开口问,“你那晚怎么没来?”
钟语芙解释,“因为一些原因,被禁足了,但是和去西域的事无关,你放心。”
储策又问,“那什么时候再走?”
“我改变主意了,”钟语芙道,“现在想再洗20万两,有办法吗?”
储策略沉思了一会道,“可以,表姑娘是个好糊弄的,她什么也不懂。”
钟语芙点头,“那就都由她顶着吧。”
储策:“好。”
-
已是五月底,花圃里的话开到荼蘼,翠绿的枝叶间,粉的,白的,鹅黄,连绵成片,清风一吹,翻飞入海浪,清香扑鼻而来。
只是景物再美,也入不了她的眼。
一连多日,她一闭上眼,便是自己失贞给赵启绪的那一幕。
那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留给他心爱的表哥的东西。
而那罪魁祸首还好好的待在沉玉小筑,享受正室的尊荣。
尤其午夜轮回之时,这种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拿她如何的样子,锥心一般蚀她的骨髓。
更叫她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自己接手这长宁侯府的生意是好事,没成想,根本就是烂摊子,钱都叫钟语芙在矿山上亏完了,现在各路掌柜的一开口就是找她要钱,她头疼不已。
机械的撕扯着面前的一支牡丹,鲜嫩的花枝浸染了她淡粉的指尖。
脑子里沉浸在愤恨里,隔着一道花圃,两个年岁不大,年岁低等女使的窃窃私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瞧见了吗?夫人从灵虚阁带来的花魁娘子真真是好看,听说是夫人特地从青楼赎出来,特地给侯爷做妾的呢。”
“我觉得还是夫人更美,只是夫人最近病中瘦的托了骨相,但这花魁娘子的确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对比梅香阁那位,那容色也有脸去勾搭侯爷,笑死个人了。”
“瞧前一阵梅香阁那边尾巴翘的,依我看,侯爷心里的头一份还是夫人,你看,知道夫人身子不爽,立刻就赶了回来,夫人只是一句话,表小姐就从平妻沦为妾了。”
“是啊,这头一份还是沉玉小筑,夫人要去灵虚阁赎花魁来府上和表姑娘打擂台,侯爷就应下了,侯爷心里真真是有夫人的。”
平妻沦为妾?
钟语芙从青楼纳了花魁,和自己同等身份?
她是在讽刺她,她和青楼妓子是一样的吗!
苏婉脑子都快炸了,再忍不了,绕到花圃另一侧,抬起巴掌,狠狠删向两个低等女使。
两个女使捂着脸看过来,苏婉的眼睛里积压着骇人的厉色,似是要杀了二人。
这眼神太叫人恐惧,两人吓的腿都软了,跪下来,抱着苏婉的腿求情,“表姑娘赎罪,奴婢知错了。”
苏婉不但没和以往一样温柔大方,轻易放了二人,相反,还抬脚踹翻二人。
又厉声喊了远处的冬香,“去告知韩管家过来,将这俩人发卖了,”她咬着牙,吐出沉沉的字,“卖去下九流的腌臜地,去伺候最低等的嫖客。”
两个丫鬟一听脸都白了,狠狠抽打自己的脸,一边求,“表姑娘赎罪,奴才知错了。”
掌声噼啪,在这紧紧的院子里分外清晰,到韩忠来,两人脸上的皮已经快破,血红的血点子渗出来,肿的高高的,苏婉却不为所动,对韩忠冷冷重复了自己的命令。
她甚至看着两个丫鬟被小厮捂着嘴拖出去,眼里都是恐惧,身子抖成筛糠,她心里涌起的却不是怜惜,而是快感。
她忽然想,要是被拉出去,买去那腌臜地的是钟语芙,更叫她畅快。
她垂下眼皮,沉郁的目光落下来,指尖翻转了一会鲛绡,去了厨房,带上蔽膝,活了面,做了韩以骁钟爱的糕点,并几样小菜,来到书房。
韩以骁还没怎么想好怎么和苏婉解释平妻变妾的事,他也不知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夹在俩个水火不容的女人之间。
于是,他从沉玉小筑出来便到书房躲清静,当苏婉带着女使拎了食盒过来,他心虚的垂下眼皮,苏婉将点心在几上摆好,磨磨蹭蹭好一会他才放下手中的邸抄过去。
这世上的事,有利便有弊。
韩以骁和苏婉一起相依为命长大,韩以骁对她有一种亲妹般的信任,这种信任可以在苏婉和钟语芙之间,让他习惯性的去信任苏婉,却很难转变成男女之情。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苏婉找不到任何方法逾越。
偏苏婉是有爱慕之情的那一个。
当无心对上有心,最先耐不住的那个,必然是有心的那个。
苏婉见韩以骁若无其事的用着点心,心中气闷郁结,但她惯会装,也更不愿意面对韩以骁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这件事,于是,她习惯性的将这一切归结到钟语芙的身上。
毕竟,恨一个女子比恨心爱的人更叫她容易接受。
这么一想,她所有的愤恨就都转到了钟语芙的身上。
于是,她心中对韩以骁的那点子怨气便淡了,先告钟语芙的状,“骁哥哥,我接手了府上的生意才知晓,如今府上的银钱很紧张,都叫表嫂投矿山亏完了。”
韩以骁淡淡回,“无妨,做生意有亏有赚很正常。”
苏婉下巴都快惊掉了,“那可是那么大一笔银子。”
韩以骁:“以后这件事别提了,你表嫂近来身子不好,叫她听见了会不喜。”
苏婉压下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调整了一下,唇边又漾起柔软体贴的笑,“骁哥哥,我听说表嫂去灵虚阁带了花魁娘子回来。”
韩以骁漫不经心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去,用鲛绡擦干净手指,整个过程漫不经心,又优雅尊贵,苏婉目光追着他手指的一举一动。
韩以骁做完这一切,语言也组织好了,左右苏婉担的只是虚名,他们还是兄妹,且她向来淡泊名利,性情温婉。
她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他说:“你也知道,你表嫂这个人性子强,为了跟本候怄气,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似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她可能有孕了,本候不想她伤了腹中的孩子。”
他摸了摸苏婉的头,“你性情温婉,应该也不会在意的,你只管放心,虽是妾,但这衣食用度不会苛待你,就是个名头,还是和以往一样。”
苏婉脑子里充斥着钟语芙怀孕这件事,又见谈起孩子,韩以骁嘴角翘着温柔的弧度,强烈的嫉妒搅的她在奔溃的边缘。
她哪里比钟语芙差了?
她根本配不上这样完美的韩以骁。
只有她才有资格给骁哥哥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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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忠踏着暮色进了书房,捧了最金贵华丽的钗子,桌子,珠子,盛满了紫檀木的盒子,放置韩以骁案几,韩以骁拿过扫了一眼,道,“送去沉玉小筑。”
韩以骁想的是,他已经给足了台阶,钟语芙若是聪慧,就应该顺着台阶下。
韩忠瞅着韩以骁的脸色,试探着问,“夫人刚刚病愈,身子弱,必是想侯爷能陪着一起用膳的。”
韩以骁似是不为所动,好一会,韩忠才听见他淡淡嗯了一声,似是有些勉强的样子,“那就去沉玉小筑用晚膳吧。”
韩忠暗暗在心里祈祷,那位可接了东西别再闹腾了。
他这心脏,受不了啊!
这差当的,日日都走在悬崖边。
想到钟语芙那刚烈的性子,他不仅腹腔打了一肚子好话,甚至带了杂耍的,想着,应该成了吧?
到了沉玉小筑垂花厅门外,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笑,捧着盒子至钟语芙面前,“夫”连人字都还没出口,钟语芙抬手挥了檀木盒,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韩忠还想再开口,钟语芙的茶盏擦着他的脚就砸了过来,他一路跳着脚出了花厅。
出了垂花厅,他仍就不死心,立在廊下,广袖交叠,伸着脖子朝厅内道,“夫人,侯爷亲自命奴才去揽月阁挑选的这一盒子东西,这伶人也是侯爷亲自命小的寻来逗您开心的,侯爷说了,一会”
“滚!”
又是一个瓷瓶迎面砸过来,韩忠吓的躲开,紧接着,便是男子的寝衣,洗漱用品。
因着这小半年,韩以骁几乎日日在这边留宿,这边他的衣物,洗漱用品皆有,此刻,全部给钟语芙扔了出来。
韩忠看着这一地的衣服,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只得快速命下人收拾了起来。
差事没办好,他回到书房,站在廊下,提着心想对策,然,一无所获。
正一筹莫展之时,书房的门枝呀推开,韩以骁从屋子里走出来,玄色云纹暗绣广袖锦袍,玉带勾勒出劲瘦修长的腰,身姿挺拔玉立如劲松。
他身量高,头微微垂下来,细长饱满的眼尾漫不经心撇了一眼,又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袖,“事情办好了?”
他常年习武,刀光剑影之间,身上积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如今又身居高位,官场上那股子沉沉威压一日盛过一日,明明是漫不经心随意撇过来的一样,韩忠就是一阵心悸,心噗通噗通直跳。
韩忠的直觉告诉他,若是韩以骁知道钟语芙不仅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些珠宝,更是将他的东西都扔了出来,一副这辈子和他决裂到底的样子。
他绝对是夹在中间,承担这泄火的人。
生死关头,他灵机一动,弯了腰恭敬道:“侯爷,夫人更需要您的宽慰。”
这话说的很绝妙,暗暗说明自己办事不理,实在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够。
又点名了钟语芙对韩以骁的需要,世间男子,谁不希望得到自己女人的仰慕?
韩以骁在钟语芙身上最想征服的,便是这一点。
果然,听了这话,韩以骁虽是勘破了韩忠的小心思,原本淡漠平静的脸上,就翘起了一丝忍不住的弧度。
他不轻不重提了一脚韩忠的小腿,“你呀!”
韩忠心里压着的积云散了,心里想的是,明明挺在乎那位的,怎的就闹成这样。
摇了摇头,想到钟语芙那激烈的反应,心头又似堆了快石头,抬脚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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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玉小筑一地狼藉早就被女使利落的收拾了,摔了的瓷瓶和茶盏也立刻有人补了上来。
韩以骁到饭厅的时候,钟语芙自顾自用膳,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韩以骁扫了一眼,齐嬷嬷,彩玉,彩霞垂手立在身后,这明显不合规矩,显然,他定下的立规矩的事情,此刻已经形同虚设。
韩以骁捏了捏眉心,手一挥,几人识趣的退出了饭厅。
饭菜很清淡,就着钟语芙损伤的胃,连粥也是养胃的粳米粥。
他走过去,坐到挨着钟语芙旁边的饭几旁,主动拿起筷著,夹了一筷著清淡养胃的淮山,“乖,吃点这个,好好将养身子。”
他宠溺而温柔,像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仿佛他们之间不曾发生过那龃龉。
人的悲恸并不相同。
是啊,施暴的是他,享受的是他,自是能轻易揭过。
但钟语芙偏就是那个爱记仇的。
在他的温声软语中,钟语芙银著摔断杯盘,碎瓷片翻飞,“泄·欲的玩具不配同高贵的侯爷一起用膳。”
钟语芙拂袖而去。
韩以骁想起自己说的混账话,心中发虚,忍了忍,追进内室,扣住她的一双手腕,“我那是气话,不作数。”
手腕被攥住,那屈辱的一幕历历涌现,钟语芙心中涌起一股恶心,推开他,“你别碰我。”
躬下腰,剧烈的呕吐。
他盯着钟语芙的肚子,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想起来自己那次闹的厉害,她又饿了这些天,心中愈发焦急,怕伤了孩子。
喊了府医进来诊脉,又吩咐女使重新备一桌菜。
钟语芙就着彩玉端过来的水漱口,用帕子反复擦拭刚刚被韩以骁碰过的手腕,冷声道:“滚,我不看大夫。”
韩以骁十分好脾气:“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的孩子考虑。”
钟语芙身子顿了一下,旋即了然,她不可能有孩子。
就算有,她也会亲手杀了这条性命!
“出去,我不需要看大夫
府医不敢想,这手腕都瘦成这样了,人得瘦成什么样?
锦衣玉食,一品诰命又如何?
哎……
心中轻叹,但这高门大户里的事,也不是他一个小小府医能管的了了。
难道嫌自己命长吗?
须臾之间,压下心思,从药箱子里拿出脉枕,抬手准备诊脉,头顶却传来一道威严冷凝的声音,“用鲛绡。”
中医悬脉,望闻问切,皆是要点。
即便是诊脉,辨别的也是细微的脉相波动,而脉搏的细微波动,是浮是沉,是迟是缓,是斜是正,是燥是愈,是衰是阳,期间的细微差别,力道甚至轻于薄蝉翼的龛动。
这直接关系到对病者病情的探究,说一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不为过。
虽说鲛绡轻薄,也能诊脉,但到底没有直接的触感判断的更直观。
府医头半垂,目光正好落在钟语芙纤细的手腕上。
心中郁闷,指尖不过方寸之地,他已是年约五十的老者,还能起什么心思吗?
他舍不得他这府医触这一点的指尖,却舍得自己的夫人瘦成这样,遭这般罪?
府医完全解读不出这贵人都是什么心里,他只知道,便是他药堂里,庄稼汉的媳妇子生病了,深怕他号的脉不准,还央求他多号几遍脉相。
逢集的时候还想拉着媳妇子去集市上逛一逛,哪怕花一文钱买上一根最便宜的糖画,叫她看看这上京的繁华。
庄稼汉都懂的,这些贵人却不懂。
府医压下胡思乱想,拿出薄薄的鲛绡,搭到钟语芙腕上,屏息感受脉搏。
韩以骁见他号了半天,出声问,“如何?可是有了身孕?她今日呕吐了两次。”
府医收回手,道:“侯爷想差了,且不说夫人有长期服用避子汤的症状,只夫人如今的身子,极度体虚,脉相轻,滑,散,这体质若是有孕,不是遭罪吗?”
想了想,又道,“侯爷,女子和男子体质不同,这风月之事若是过了火,疼痛不亚于刀戟剑伤之类明伤,彻底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韩以骁有些臊的慌,想起来,那日自己闹的是厉害。
又问,“她既没有身孕,如何会呕吐?”
府医道:“并非只有有孕之人才会呕吐,实则孕中呕吐的人也只有七成,见着心恶之物,肠胃不适皆有可能呕吐。夫人的胃极度虚弱,定要好好将养,否则将来易留下病根。”
“另,是药三分毒,夫人若是能不喝避子汤还是莫要喝的好,否则将来不易受孕。”
府医珉了珉唇瓣,还是斟酌着用词出声,“人这一世,身子康健最是重要,一旦落了病根,那是多少珍贵药材都养不回来的,忘夫人保重。”
他是医者,最见不得人糟蹋身子,他诊出来,钟语芙这身子,就是极度饥饿饿出来的。
一个人能自己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可知心中愤恨成什么样。
府医不免又想起来纳花魁的美谈,这得是被逼成什么样了。
外边的男子却都在赞叹这位世子夫人的贤惠大度,府医觉得有点讽刺。
他心中可怜这位世子夫人,药方反复斟酌,只想用反应最轻的药给她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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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怀孕,却在自己触碰之后疯狂呕吐。
韩以骁脑子里回荡着“心恶之物”四个字。
--她是在恶心自己的触碰?
韩以骁的骄傲,不允许他放下自己的自尊。
他面色阴沉到滴水,背着手走到院外,吩咐韩忠,“齐嬷嬷,彩霞侍主不周,发卖出去,彩玉,本候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夫人若是再有一点闪失,你当即打死。”
齐嬷嬷和彩霞两眼一番,整个人晕了过去。
彩玉匍匐到地上,“奴婢一定将功折罪,好好伺候夫人。”
韩忠正想着自己躲过一结,没成想,韩以骁转头就给了他一脚,“你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韩以骁又道,“吩咐下去,夫人身子好之前,不得让她出府。”
拂袖出了院子。
得了消息的苏婉,便又急不可耐的化身知心妹妹,去书房给韩以骁传递家人般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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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凝如赶到沉玉小筑的时候,钟语芙还在沉睡中。
接过彩玉手中的药碗,一小勺一小勺喂进钟语芙的嘴里,钟语芙嫌苦,总是本能退出来,她耐着心,吐出来多少,她就喂多少。
一碗药完整的喂进去,竟是花了足足两炷香的时辰。
天气热,彩玉投了热帕子,方凝如细细给钟语芙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寝衣给她睡的舒服一点。
待出了沉玉小筑,天边黑幕沉沉,月朗星稀,白日里巍峨的侯府高墙陷入一片肃穆,九曲回廊两侧花枝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六角宫灯里,烛火映出橘色的光,撕开黑暗,隐约照出一点光。
提灯的是她从青楼用惯了的女使竹竿。
方凝如走的漫不经心,问,“事情打听出来了?”
高门大院的女使,皆是从小便被嬷嬷□□言行举止,青楼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竹竿笑嘻嘻的,双丫鬓晃动,“姑娘,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吗?简单来说,作妖的大概是府上那位表小姐,日日提着食盒去书房给侯爷,仗的是和侯爷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方凝如随手理了发丝绞着玩,深黑的瞳孔里,像狐狸捕捉彩锦公鸡,“果然,这每对怨偶之后,都有一只披着兔皮的狐狸。”
竹竿脑袋靠过去,“姑娘,你不就是那千年的狐狸吗?”
灵虚阁,美貌女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环肥燕瘦各有不同,但有权势的宾客就那么多,论起来,竞争力度堪比后宫。
方凝如能稳坐头一把交椅,最擅长的便是无声将最有权势,最优质的宾客无声抢过来。
灵虚阁的姑娘恨她恨的牙痒痒,背后里都叫她狐狸精。
方凝如鲛绡甩了她一脸,“本姑娘可不是狐狸,是那披了兔皮的豺狼。”这一笑,若芙蕖盛开,“专吃人的骨头渣子。”
竹竿一点也不怀疑方凝如的话,她是真能吃了男人的骨头渣子。
“那个院子便是侯爷的院子了,那表姑娘怕是在那红袖添香呢,姑娘要去把人抢过来吗?”她灯笼转了一个弯,指了一条幽径,“从这可以通过去。”
方凝如却是坐到木制栏杆上,巴掌大的绣鞋尖顶着烟纱裙锯轻晃,双手扒着栏杆,身子微微往后倾斜,盯着院子里辉煌的烛火,漂亮的眼珠子流转到竹竿身上,“竹竿,你永远记得,上杆子的都不是好买卖。”
“自己送上门,哪里有男人贴上来来的有意思呢?”
竹竿知道,每次方凝如露出这个表情,便是有了自己的成算。
“那咱们现在做什么?”
“等人啊。”
竹竿便将灯笼放到栏杆上,掏出斜挎佩囊里的葵花籽扔进嘴里,她唇舌一辍,咯嘣一声,葵花籽成了两瓣,裹挟果肉,两片唇瓣一珉,瓜子壳飞到地上。
这着实有些不成体统,但方凝如便是喜欢这样纵着她。
两盏茶之后,前方院子有女使打着灯笼缓缓而来,隐约能看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锦衣的女子。
方凝如抬起素手,解了上襦最上面的几颗扣子,精致的锁骨,鼓鼓囊囊的胸露出一点。
前方的灯笼由远及近,到了跟前,方凝如拿起灯笼,直接朝苏婉面上照过去。
灯笼打着面过来,苏婉惊的往后退,“哪里来的奴才这般不长眼?”
“咯咯咯咯。”
苏婉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然后便看到,那灯笼缓缓抬起,透过掐丝珐琅六角宫灯的壁罩映出的橘色灯火下,朱雀戏花鸟的图案旁,一张艳姿若桃李的明艳面庞,光颜如玉,面庞曲线精致柔美,星眸含春,带着一股子旖旎风流。
是一张美极的美人面,苏婉心头却惊的升起一股森林寒意,下意识往后一退。
“本姑娘乃是大夫人亲自从灵虚阁聘过来的贵妾,和你同等身份。”
苏婉已经下意识猜出来,她视线往下走,这才发现,她她她她她……
颈子,乃至胸脯都这般没羞没臊的露着。
屈辱涌上苏婉心头,她竟是和这般下九流的女子一同为妾。
“下贱!”
“不要脸!”
“滚!”
方凝如面色丝毫不变,甚至笑的愈发美艳,她提着宫灯照着苏婉女使手中提着的象牙镂雕适合,缓缓道来,“我在青楼的时候,有一最大的恩客,他最多的时候,一次为了掷了五千两银票,我有个死对头叫容梨,她嫉妒我有这般大的恩客,便想抢了去。”
“于是也百般琢磨恩客的爱好,亲自下了厨,做了他心爱的点心,穿着半透的衣衫,柔弱无骨的扑进恩客怀中,哪成想,恩客却是一侧身,她当众摔到地上不说,恩客却还是点了我的牌子。”
“都说高门大院的女眷都是知书达理,原来行的也是咱们勾栏里的那些勾当,”她用灯笼轻撞食盒,“以赠送糕点美食做幌子,行的是那爬床的心思。”
“不知是你主动坐到那书桌上的,还是侯爷将你摁到那书桌上的?”
苏婉听她将自己和青楼女子做比,气的面色涨红,整个身子都发颤。
方凝如目光又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又补了一句,“不会是连勾引都没勾上,完璧归赵吧?”
苏婉哪听过这样直白荒唐的话,指着方凝如的指尖发颤,骂出一句,“下贱。”
方凝如啧啧,“不敢担,现在你我同为妾,可通买卖。”
苏婉整个人都受不了了,哭哭啼啼又转身朝书房跑去。
方凝如盯着她的背影勾唇一笑,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梳洗打扮,新换了衣衫,院门的枝呀声,婆子女使的请安声次第响起。
方凝如坐在灯下,颈子转过去看向竹竿,“瞧瞧,这人不是上杆子来了吗?”
竹竿吞下嘴里酸酸甜甜的樱桃,点着她的小脑袋,“上杆子来算账也是来?”
方凝如:“……”
也算。
27. 【27】 【27】
韩以骁是来敲打方凝如的。
虽说她是花魁, 若不是钟语芙亲自聘回来的,他已经吩咐韩忠立刻将人打发了。
根本就不用自己跑这一趟。
怒气冲冲进了内室却是看见一个灯火下的侧颜,安安静静微微垂着,似是在做花钿, 旁边还有一些女儿家的东西。
重要的是, 这张脸和钟语芙有几分相似, 只是比她的神情更柔和。
韩以骁也只是怔楞了一瞬。
长长的眼睫震动一下, 上下扫了一眼,这才发现, 其实她本人和钟语芙并不是很相似,只是妆发,衣服, 和钟语芙相似。
他轻咳一声,方凝如似是发现了他,起身,朝韩以骁欠身行礼,“侯爷,妾身乃是方凝如。”
韩以骁任由她欠身行礼,眸光锋利的射向方凝如, “刚刚是你欺负了婉儿,对她不敬?”
方凝如,“原来侯爷所来, 是为人出头啊。”
韩以骁眉头轻轻皱起来, “方凝如, 本候实话告诉你,虽说你是花魁,但本候对你并无兴趣, 若不是夫人执意纳你,你断然不可能出现在长宁侯府,识相点,你就老实在后院待着,服侍好夫人就好,否则,休怪本候不客气。”
方凝如轻叹一声道:“妾身知晓了,我若是知晓表姑娘心气这般小,连女子之间几句口角都要告知侯爷,妾身定然不会和她说话。”
“以后只跟姐姐亲近便是。”
她拿起桌上的透明钵子,里面是碎成泥的鲜花枝子,“侯爷,你说姐姐会喜欢这个颜色吗?”
方凝如的那番原话,直白而难堪的点出了苏婉的目的,她哪里有脸复述?只呜呜哭,只道是方凝如欺负了她。
见方凝如乖巧应下,韩以骁反倒不好再执着,又见他叫的亲切,反问道,“姐姐?”
“就是夫人啊,夫人救我出青楼,大恩于我如同再造,我私心里是将夫人做姐姐敬重的。” 方凝如眼里都是心疼,掉下两滴泪,“晚间我给姐姐擦了身子换衣服,这才发现,她那身子,瘦的只剩了骨头。”
“素闻姐姐以前貌美之名远播上京,如今竟是成了这般,我心中难受,出了姐姐的院子,撞上表姑娘,传闻侯爷和夫人之间的龃龉皆是因她而起,心中气不过,和她龃龉了两句,以后不说了便是。”
她眼中含着希冀看向韩以骁,“侯爷是姐姐的夫君,必然对姐姐的喜好知晓一二,我想着,做些女儿家喜爱的花钿,蔻丹,口脂,等明日姐姐醒了,哄姐姐开怀,这人开怀了,病便好了,侯爷说是吗?”
韩以骁眸光松动,看向方凝如的目光有了一丝温度,有人能让她开怀也好。
于是道,“她最喜桃花色的花钿,蔻丹也钟爱清亮通透的风仙花汁子的,口脂喜用揽月阁的,清晨饭前喜用一杯山楂荷叶茶开胃,日日膳后都要用上一杯葡萄饮子……”
太多了,方凝如便拿笔记了下来。
韩以骁直到说完,自己竟是将钟语芙的小嗜好摸的清清楚楚。
好像一个鲜活的钟语芙站在了脑海里。
-
梅香阁,苏婉拨弄着茶碗,好心情的等着女使打探来韩以骁斥责方凝如的消息。
到女使冬香进了内室,苏婉唇瓣翘起笑,“如何?”
春杏硬着头皮道,“侯爷在方凝如的院子里足足坐了一个时辰,房中并无争吵,倒是隐约有笑声,且出了院子,侯爷嘱咐下人,好哈照顾姨娘,不可怠慢。”
怎么会?
苏婉握着茶杯的手发抖。
这个方凝如,怎么可以这般厉害?
骁哥哥明明是去问罪的,怎么会被她迷惑住?
她不自觉想起来,刚刚方凝如敞着扣子,露出白白的颈子。
对。一定是她和钟语芙一样,狐媚勾着骁哥哥干了那档子事。
她猛的抬手砸了茶盏。
心中一片悲凉,为什么,为什么。
骁哥哥明明知道自己爱慕他,却还是将她当做妹子,不愿意碰她呢?
钟语芙就算了,好歹是正妻,为什么一个青楼女子都可以,而她不行呢?
指尖嵌进肉里,难道她还比不上一个青楼妓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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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沉玉小筑,韩以骁不自觉便想起方凝如脑海里的话,身上已经瘦的见骨。
到守门的婆子请安,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来到了沉玉小筑,抬脚进了内室,跪在床尾守夜的彩玉立刻惊觉,正要请安,韩以骁抬手止住,示意她出去。
掀了纱账,银色月光越过窗棂翻进来,隐约的一点光下,她的身子显的更单薄。
掀开她的寝衣,原本肉感的腰肢,骨头有点咯人,连曾经他手掌握不住的丰盈,此时也堪堪撑在掌心。
心里有细细密密的睁扎着,撕扯。
想起她晚间粥才用了小半碗,她并不像苏婉那般小猫食一样的量,她很喜欢吃东西。
又喊了彩玉,端了一碗补气血的粥过来,小口渡给她,揽着她的肩睡去。
翌日,天光未亮,在外间守夜的彩玉正迷迷糊糊睡着,头顶便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别告诉夫人。”
彩玉吓的立刻清醒了,到韩以骁的身影消失在清晨单薄的夜色里好一会她才反应过来,韩以骁的意思是,不要告知夫人,他夜里来过的事情。
连着多日,韩以骁再未踏入沉玉小筑,而钟语芙自然更不会去找他,俩人住在一个府邸,却形同陌路。
倒是钟语芙和方凝如,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午睡时常常在一张塌上抵足同眠。方凝如会玩的花样子多,文可以赌书泼茶,填图执棋,抚琴做舞,武可以投壶斗鸡,长行抖竹。
赵媛可还是喜欢朝长宁侯府来玩,她也不嫌弃方凝如的出生,三人都是能玩到一起的人。
沉玉小筑几乎日日都是饮酒作乐,欢声笑语。
倒是苏婉,渐渐的,就不敢朝韩以骁的书房跑。
因为她前脚到了书房,后脚方凝如必然道,偏她嘴巴十分厉害,她说不过她。
譬如,她做了吃的给韩以骁,方凝如边说,“你我是妾,首要任务是伺候主母,我从不见你去侍疾,也不见你清晨依着规矩去给姐姐磕头,怎么只来巴结侯爷,连主母那里也不送一份,这是何道理?”
韩以骁解释,“婉儿是自小和本候一起长大的,不是一般妾,只是担个名分。”
方凝如道,“侯爷这话更不对了,我们知晓是但的名分,可是府上下人并不知,外人更不知,外人只会觉得侯爷偏心妾室,这府上尊卑不分。”
“侯爷要让下人如何看待姐姐?外人如何看待姐姐?”
“且依着侯爷这么多,您是于表姑娘有恩,表姑娘更应该回报夫人和侯爷才是,守着规矩,不叫外人说府上没规矩才是。”
然后,她就只得晨昏定省给钟语芙请安。
钟语芙也不想见她,她就每日在廊下磕三个头再回来。
诸如此类,每回她跑一回书房,方凝如都能找出事叫她去伺候钟语芙。
-
夏日走过,秋风渐起,进入凉爽宜人的秋日。
苏婉和方凝如正式进门的日子愈发进了。
这日,夕阳向晚,韩以骁踩着落日晚霞进了府门,九曲长廊下,方凝如向他屈膝行一礼,“侯爷,难得今儿个您下值早,景色正好,可否陪妾身一道逛逛园子?”
俩人相处了这一段时日,已经熟悉起来,她头一次和韩以骁提出这点子小要求,自然得给这体面。
残阳将天边烧成浓烈的艳色,薄云卷成画,清风浮动柳枝。
方凝如取了《笑林广记》中的笑话来讲,逗的韩以骁轻轻笑起来。
方凝如见他心情不错,笑着问,“姐姐近日身子将养的不错,前一阵还亲自摘了最后一茬桃花瓣入酒,做了桃花酿,今儿个晚间预备启了来偿,侯爷可有兴致一道?”
韩以骁唇边的笑意渐渐褪去,手负到身后,目跳河水远去。
好一会,他说:“不了。”
方凝如问:“侯爷芝兰玉树,龙章凤姿,这满上京,只有夫人这般倾城容色才配的上,我若是侯爷,可舍不得放置美人空枕,实在可惜。”
韩以骁唇瓣珉了珉,鼻息龛动一下,眼皮落下来,目光虚虚垂在脚尖处,道:“她空有美貌,性情太过刚毅,若是能有你一半柔顺玲珑,不至于是如今这般田地。”
待说完,原本愉悦的笑容褪去,剑目里那双黑眸染上一丝沉郁。
晚霞退了色,一切便的索然无味,他转了方向,慢悠悠往回走。
方凝如往背谷方向看了一眼,微微泛黄的草被风吹着往一个方向倒,根子顽强的埋在土中。
背谷梧桐下,秋千架禁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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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竿肩上照旧斜跨了一只织锦花纹佩囊,里头装的鼓鼓囊囊,两指轻松掰开葡萄皮放进嘴里,两腮撑的鼓鼓囊囊,皮随手扔到长廊两侧花丛,零落入泥。
方凝如眼睛倪过去,盯着她不停龛动的下颚道:“你说天下的男子为何都这般贱?非得要失去了才知珍惜?”
竹竿不过十二岁,肉嘟嘟的小圆脸堆在一起,没心没肺的吞下嘴里的葡萄,眯眼看着远方的斜阳,“阿爹卖我入青楼的那一天,妈妈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青楼女子没有心,薄情可保命。”
“咱们什么样的恩客没见过?”她转过头看了方凝如一眼,“姑娘,您是从特殊癖好恩客手下活过来的人。”
没等方凝如作答,竹竿又没心没肺的剥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
方凝如目光凝了一瞬,笑着拽了拽她的双丫鬓,又抢了她到嘴边的葡萄丢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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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玉小筑,桂花树下,彩玉挥着铲子刨酒,钟语芙见方凝如进来,朝她招招手,“你倒是会赶巧,这酒一会子启出来了。”
“可不白蹭,”方凝如拧开垒金丝漆雕三撞八菱食盒盖子,薄如蝉翼的粉白玉尖掐成花蕊,沾了一点桃粉色,似是桃花活了,“玉面桃花尖,应个景。”
粉嫩含尖的鲜花玉尖,霎是好看,钟语芙手中美人扇轻轻在盒子上拍了一下,眼中有惊艳,“这样的玉尖,真真是头一次见,是你创的吗?”
方凝如:“瞎捯饬的。”
钟语芙:“你在鮑厨上着实有天赋,若是去了厨房,灶上的娘子怕是得黄了差事。”
酒挖了出来,方凝如扣着钟语芙的手进了屋子,她抢了彩玉手里的银箸,“姐姐,我来给你布菜。”
“不用你布,”钟语芙笑道,“你只管自己吃便是。”
方凝如一侧远山黛眉轻轻挑起来,“姐姐只管看着我给你布的菜是否和你心意。”
她按住袖口纱衣,快速夹起一筷子明骨放进骨瓷小蝶,没带出一点汤汁。
钟语芙目光在一个菜上落了两秒,那菜便立刻到了她的小钵中。
落了著,钟语芙笑道,“我这点子小习惯,当真是被你摸的透透的了。”
“不是我琢磨的,”方凝如盯着钟语芙的眼睛,“是侯爷告知我的。”
钟语芙唇边低笑不变,接过彩玉递过来的薄荷漱口茶,吐进钵中,帨巾净了唇角的水渍,问,“去院中逛一逛消食,还是投壶玩?”
方凝如道:“不若还是去园子荡秋千吧。”
这会子日头又落了一些,模糊了边的月亮隐隐露出来一点,天光却还是亮的。
钟语芙说:“好啊。”
俩人在园子里荡了一会子秋千,直到夜色隐隐起来又回了房中,方凝如又做了一副画。
钟语芙守搭上她薄肩,脸垂下来,见她画的是一副洞房花烛图,见那新郎却是流着泪的,“你这画是好画,只是成婚画作,一般只有新娘哭嫁这一说,你这怎的是新郎哭?”
方凝如转了颈子,下巴微微仰起,漂亮的眼珠子睨上去,“一边珠帘绣幕蔼祥烟,合卺嘉盟缔百年,却发现原配苦恨绛珠魂离恨归天,病神瑛泪洒相思地。唯有竹梢风影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
“可不得哭吗?”
钟语芙收了她搭在肩上的收,转了身,端起酸枝八宝漆几上的一杯饮子,辍了一口,放下,看向窗外幽幽白云,背对着方凝如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储策不可能出卖她,即便是出卖,也该是卖给韩以骁才对。
方凝如将羊毫笔放回笔架上,转身,手绕一圈穿过下颚搭在钟语芙的薄肩,脸搁到她肩膀,“姐姐只管放心,这天下,我是唯一不会出卖姐姐的人。”
“姐姐知道男人什么时候最坦诚吗?”
她轻轻笑了一下,鼻息喷在钟语芙的颈子上,“床上的时候。”
“你那日在茶楼见的人,曾经皆是我的恩客,我最知,不过是两个骗子罢了。”
钟语芙想起来了,是那个矿山的保人和勘测矿山的半仙,再结合投资矿山失败的事,能猜到倒也不奇怪。
剩下的就更不难猜了,女子若是被夫家休弃,累的是阖府的名声,除了“死”,又哪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钟语芙握住她的手,“你想和我一道吗?我可以带上你。”
方凝如放开钟语芙,坐到贵妃榻上,脚顶着裙边来回晃,“姐姐,我已经习惯了勾心斗角,习惯了这个熟悉的地方,长宁侯府很适合我,我是不会离开上京,不会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的。”
钟语芙转过身,坐到她旁边,审视的打量她,“凝如,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凝如头侧过来,“姐姐是指刚刚在花园里侯爷那番话吧?姐姐听见了?”
钟语芙:“你不就是想让我听见的吗,我早说过,你若是想要他的宠爱,你拿去就好,我并不在意。”
方凝如:“姐姐,我泡茶给你喝吧。”
方凝如泡了一杯茉莉花茶,钟语芙接过五彩细纹清漆茶盏,呷了一口,八分烫,茉莉的清香完整的泡了出来,是她最喜的温度。
她笑问,“你问彩玉的?”
方凝如,“不是,是竹竿告诉我的。”
钟语芙一侧眉毛挑起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方凝如没急着回答,垂了垂眼皮,端起茉莉花茶,轻轻呷了一口,放下,说:“姐姐,这才是人的正常反应。”
“你回避的太刻意。”
方凝如也没看钟语芙,起了身,重新躺到贵妃榻上。
只一会,钟语芙在她身边侧躺下,抬手抚了抚她额角的碎发,“你想多了,我选择那日,不是想看他后悔,我是真的想去过自己的日子。”
“我避他,不是因为还有情,是因为我恨,厌恶。”
方凝如亦侧过身,漂亮的眼睛,流淌着明亮的光,“我知,我只是为姐姐不值。”
她身子挪了两寸,靠在钟语芙怀里,唇靠近她的耳朵,“姐姐,他逼的你离开家人,再不能以钟家嫡女的身份活在这世上,他让你没有了一切,你不收点利息再走吗?”
她的声音似是上了蛊,“何不带走他的心?”
“凭什么叫你的恨无处释放?”
“何不叫他余生都对你念念不忘,剖心催干,痛苦不堪呢?”
她手指轻轻抬起来,抓住她胸前系成蝴蝶结的衣带子,缓缓抽离。
“姐姐,我教你。”
钟语芙垂下眼眸,看着她瘦长的指尖在白霜一样的烟箩轻纱间穿梭,缓缓坠落。
她摁住她的手,“我做不来,看见他恶心。”
她背过身,身子蜷缩到一起,“也许旁的女人能忍,能忘记,我做不到,我忘不掉我承受的屈辱,那些话嗡嗡在我脑子里,我忘不掉。”
方凝如靠过去,下巴搁到她的肩,轻轻诱哄,“没关系,你可以将他想成是你心中真正爱慕的人,重要的人。”
“我没有爱慕的人。”钟语芙又问:“你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方凝如唇角僵了一下,须臾便恢复过来,笑着说:“我只是习惯了。”
“那你想个顺眼的美男子,我教你。”
好一会,钟语芙手放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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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妾前一日。
到了下值时间,蒋毅特地经过韩以骁当值的官衙,见他怔怔看着窗外,眉头轻轻皱着,眼里有挥不去的郁色。
放轻脚步,无声走过去,若是以往,按照韩以骁的机警程度,早就发现了,今日反应给外迟缓。
直到蒋毅扑到他耳边猛的吼了一声,韩以骁才回神,却也并未被他吓到,用看智障的眼神觑了他一下,收回视线,眼神平静无波。
似池子里的死水,失了生机,与这活色生香的世界隔了一层无声的薄膜。
蒋毅笑的奸猾,调侃道,“这都到下值时辰了,还在这发呆,是不是明日两名美妾进房,欢喜的忘了时辰。”
美妾?
韩以骁唇角翘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只是他也没解释。
“不愧是风流多情的内领侍卫总管蒋大人,”他眼里浮着的冷光未退,道:“你这脑子里除了女色,就不能想点别的。”
风流多情这种词,于男子来说,实在是一种变相的褒奖,蒋毅搭上他肩膀,“我明日第十房姨太太进府,与你同喜。”
韩以骁边和他朝外走,边敷衍的应和他的话,“哪个府上给你送的?”
“不是任何府上的,”蒋毅笑的欢快,“是稥浮的妹妹。”
韩以骁的眉毛又皱了起来,“你也收敛一点,你抢了伶人便算了,再强了人妹妹,御使参你一本,小心你这官职。”
“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蒋毅道,“不是我抢的,是稥浮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韩以骁目光在蒋毅的脸上凝了一瞬,似是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手背到身后,加快了脚步。
蒋毅摸了摸鼻梁,追上去问道:“今晚灵虚阁有曲水流觞盛宴,评花榜会选出新的花魁,据说热门人选是一对从小喝人奶长大的双胞胎姐妹,身上一股子奶香味,我定了位置,去看看究竟是你府上的上一任花魁美,还是这一任的花魁美?”
韩以骁:“不了,我还有事。”
蒋毅疑惑:“不是都下值了吗,你有什么事?”
韩以骁理了理衣袖,利落翻身上马,不远处,长宁侯府的檐牙飞琢耸入天际,放任这么久,也该见见了。
“你自个儿去吧。”
鞭子抽了马腹,大苑宝马狂奔而走。
到了长宁侯府,自由小厮牵了马下去,韩忠躬着腰上来问安,“侯爷回来了。”
韩以骁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才问,“夫人呢?”
韩以骁已经连着多日不曾问过钟语芙的事,连之前每日必要听的汇报也撤了,韩忠却也没敢放松,因作为他的贴身侍从,他清楚,韩以骁这段时日没去沉玉小筑,却也没在另外两位即将入门的侍妾院中留宿。
这使得他愈发认识到,在韩以骁的心里,从来只有钟语芙一个,无论是表小姐,还是那位花魁,都没戏。
韩忠略一思忖便明白了韩以骁的心思。
钟语芙的禁足令还没解呢,除了在府上,还能在哪里?
韩以骁这么问,不过是让自己给他寻个台阶罢了。
想明白了,韩忠立刻舔着脸笑回,“启禀侯爷,夫人在园子里呢,这会子日头正好,赏花最是好时候,侯爷一道去逛逛?”
韩以骁:“嗯。”
虽已是秋季,但长宁侯府的花卉由匠人设计,园子里的花终年不败,翠叶盖荫,枝蔓摇摇落落。
韩以骁人还未至,便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似是百灵轻啼,他心脏豁然跳了一下。
这声音,显然是钟语芙的。
挥了挥手,示意韩忠下去,将脚步放的极轻,朝前走动。
入目像是打开了一副画卷。
天边云蒸霞蔚,钟语芙站在秋千上,素手攀着两条细长的藤蔓似是飞鸟投入蓝天,烟云罗纱裹着纤秾合度的身子,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头上顶着花冠,眼波转眄流精,笑颜婀娜,天边艳红的云彩都黯淡下去。
他目光盯着那笑颜,背对着秋千走过去,方凝如行了一礼,激灵的退了下去,女使亦跟着无声退下去。
韩以骁抬手,给她推绳子,怕她摔着,没敢使太高。
“凝如,你这力气怎么越使越小了。”钟语芙看着前方说,“我想要再高点。”
韩以骁稍稍加了力道。
“我说,你这是饿了。”钟语芙回头,见是韩以骁,握着绳子的手就松了,往秋千下摔去。
她正是背离韩以骁朝远处飞去的方向,韩以骁立刻飞扑出去,将她接住,顺着力道,在地上滚了一圈。
待停稳,韩以骁的手紧紧箍着她,身子压在她上面。
钟语芙垂下眼皮,避开他灼灼的视线,“侯爷请起身。”
这声音,说不上多温柔,却也不是之前那般激烈冷漠。
韩以骁读出一两分信息,一直压在心口的石块松动了一点缝隙。
他怕她还不想理他。
手臂收紧一分,灼灼盯着她如玉的侧颊,耍起无赖,“我为何要起身?”
钟语芙:“你压着我了。”
韩以骁眼中郁色褪去大半,有了明亮的色彩,身子蠕动了两下,“夫君压夫人,天经地义。”
“你无耻。”
钟语芙抬起小粉拳锤过去,粉拳落在身上,韩以骁却是笑出声,看着她打她,由着她发泄。
到钟语芙打不动了,吁吁喘着气,他抓住她的手腕说,“你这样打不疼,我教你使巧劲。”
话音落下,他捏着她的手捶在他胸膛。
他用足了力,钟语芙往后挣扎着收手,“你发什么疯。”
韩以骁见她真的是不想再锤了,又问,“不打了?”
钟语芙有些不自然,“我怕手疼。”
“以后,我们再不闹了。”
“以后我只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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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进门并不是什么大事,通常是一顿席面,一身粉衣,一顶粉娇,下人抬了进门便是。
更何况苏婉一直是寄居在长宁侯府。
清晨,韩以骁还是和平时一样,早早起身上朝。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边出了门,钟语芙眼皮立刻掀上去,哪有一点睡意?
恶心的哇一口吐了出来。
同一时刻,方凝如算准了韩以骁出门的时辰,带着竹竿,拎着食盒过来了。
支了彩玉出去,钟语芙喝了方凝如带来的避子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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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官员起起落落大,今日里是一朝宰相,明日里就有可能被流放到偏远小城。
尤其是文官,因此,大多数人都想尽办法在朝中建立自己的人脉。
万一哪天被贬了,就得有人在皇帝面前美言。
不然,皇帝身边那么多人,将你忘的干净怎么办?
因此,这官员之间的迎来送往就特别频繁。
古人胸中有文采啊,即便是行贿结党,那也要弄的诗情画意一点,俗称雅贿,各种孝敬的规矩名堂繁杂。
比如,若是新来上了上司到职,名头叫“到任规”。
夫人过生日,名头叫“生日规”。
冬日送钱成“冰敬”,年底送钱叫“年敬”,述职或是离任,叫做“别敬”。
总结起来就是,只要有机会送钱送礼,那是一定不能错过的。
没有名头,便是造也要造出名头,何况这现成的美妾进门?
于是,从清晨开始,便有上京世家,各个府上的人差人送了礼过来。
到了韩以骁下值,更是有人亲自携了礼来恭祝,主要是以蒋毅这等和韩以骁交好的好友居多,韩忠也早就安排好了席面,韩以骁和一众官员在外厅饮酒。只毕竟是纳妾,正经的世家官眷是不会来的。
叫钟语芙意外的是,戚薇琳竟亲自来了。
也没有女眷需要应酬,钟语芙挽了她的胳膊,一副小女儿姿态将人引进沉玉小筑。
“阿娘,我点茶给你喝。”
“好啊。”
戚薇琳眼睛不舍从钟语芙面上离开一瞬,金鑫典当行的幕后之人是她,钟语芙从这里洗了多少钱她太清楚了,且洗的这些钱,尽数于这些日子被提走。
而钟语芙也知道,自己近期的举动瞒不过戚薇琳。
俩人谁都没有说,却默契十足。
看着钟语芙素手在氤氲热气间穿梭,行云流水的洗杯,洗茶,利索的冲好,端到她手边,眼睛弯弯的,带着俏皮笑意,“阿娘,你尝一尝,看看我这点茶技艺有没有长进。”
钟语芙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这些东西,她从小便不喜,学的皆是马马虎虎,戚薇琳在这方面的天赋,她是一丝也没继承上。
“哎。”
戚薇琳端起来,浅黄清亮的茶汤里,新嫩的茶叶子被泡开来,还未靠近唇边,香气已经顺着氤氲热气扑进口鼻,比年幼时不着调冲的茶好多了。
她浅浅呷了一口,清新悠远的茶香,她确是喝出了一股子微涩口感,眼睫上凝了一层雾气,不知是水汽还是泪雾。
她又将头垂的低一些,眼睫眨动,将雾气逼回去,再抬头,神色如常。
“不错,比的上阿娘的手艺了,”她笑问,“以前死活也学不好,现在怎么忽的就冲的这么好了?”
“近日闲来无事和凝如学的,”钟语芙解释,“也可能是长大了吧,以前觉得这些东西很难,现在再学,忽然发现这些东西很简单。”
戚薇琳又要了一杯,“那个青楼花魁?”
钟语芙点点头。
戚薇琳将一壶茶饮尽,“也挺好。”
俩人胡乱用了一些饭,钟语芙什么也不做,就是懒懒靠在戚薇琳怀里。
西洋自鸣钟的指针缓缓指动。
到了分别时刻。
钟语芙撩起衣襟跪下,“阿娘,女儿不孝,一不能承欢膝下,解您将来年老寂寞。”
额头触地,磕了一个头。
戚薇琳想将人扶起来,又缩回手,生生受了。
“二不能给您养老送终。”
再磕一头。
“三不能给生我养我的母族带来荣耀,助母族一臂之力,我不忠不孝,来世,若是还有福气做您的孩子,愿是男儿身,再不离阿娘半步。”
又磕一头。
戚薇琳拼命咽回眼里的眼泪,将钟语芙扶起来,将她拢在怀里,下巴抵在她额头,“芙儿,你是阿娘最好的孩子。”
俩人相互给对方擦干净眼泪,调整好情绪才出屋子。
钟语芙挽着戚薇琳的臂膀,走的很慢。
“阿娘,我扶您上马车。”
钟语芙抬起手,像女使服侍主子那般。
戚薇琳看了她一眼,就着女儿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消失在夜色中,钟语芙怔怔站在原地良久才回身。
她似是百无聊赖的往园子里逛去,彩玉和菜屏不远不近的跟着。
这晚夜色不错,天边高悬着一轮弯月,夜风不疾不徐,凉爽宜人。
这园子是傍水而建,外头连接着澜江湖水,此刻,银色月光撒下来,星星光点闪烁,随着粼粼水光波动。
彩玉见钟语芙站在岸边离的有些近,于是出声,“夫人,您还是离岸边远一点。”
钟语芙道:“你去那些鱼食过来,本夫人想喂鱼。”
彩玉想着还有彩屏在,于是应声,立刻跑去拿鱼食。
彩玉消失在夜色中,钟语芙又吩咐彩屏,“这风有点凉,你去给我拿件披风。”
彩屏有些犹豫,“夫人,您烧等一下好吗,等彩玉姐姐回来了奴婢再去拿。”
钟语芙确是瞪了她一眼,“哪来这么多废话,要么去那披风,要么去自己去领罚去。”
彩屏心里清楚,虽然说她是钟语芙的一等女使,但是她们都是韩以骁指派过来的,听的也是韩以骁的命令,这位主母速来不和她们亲近,甚至是厌恶。
如今,钟语芙明显再度得宠,珉了珉唇瓣,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再惹怒这位主母的好。
屈膝行了一礼,“夫人稍等,奴婢去去就来。”
待彩屏的身影也消失,躲在背谷林子里的储策立刻出来,怀里还抱着一块大石头。
而这个功夫,钟语芙已经脱了外衫,绣鞋,发钗,扔进河里,做掩护用。
储策将大石头扔进河里,砸去巨大的水花响动,立刻拉着钟语芙掩入背谷方向,顺着小径爬到一处院墙。
院墙外,一辆清油小马车等在外边,储策将钟语芙塞进马车里,又递给她一个包袱,“东西都在里面了,十日后,我们在郯城汇合,赵叔是信的过的人。”
钟语芙点头,“好。”
储策又立刻翻过院墙,回了院子。
青色幕帘放下,钟语芙依稀听见里面尖肃的惊喊声,“不好,夫人落水了。”
车夫抽了马腹,马车在夜里奔袭。
细风抽着车帘翻飞,钟语芙看见一角澜江沧水波动的磷光。
秋日是涨潮时,这河流里的水颇为湍急,而府内的河水又是和这里相连,人被冲走了也是常事。
越是今晚找不到,越是能搅乱韩以骁的视线,明日便会有浮尸漂泊到城外,泡了一夜,面色浮肿,不会再有人认出。
钟语芙披上外衫,带上面纱,从此,--这府上再没长宁侯府人钟氏。
另一边,前院,宴散,韩以骁饮了不少,脚步都有些虚浮。
出了外院门,韩忠打着灯笼走在通往内院的小径上,到了分叉路口,韩忠问,“侯爷,您是去婉姨娘那边,还是凝姨娘那边?”
韩以骁唇角弯起来,不轻不重给了韩忠一脚,抢过灯笼,“这种混话别再问,安枕只会去沉玉小筑。”
说着,他抬脚便往沉玉小筑走去。
想起钟语芙,他心里柔软的快化了,丝丝缕缕的甜蜜浸满心脏,她那小性子,哪里喜妾室进门?她心里定然是不开心的。
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像昨晚那样?
他笑的柔软,他要告诉她,这辈子,他只守着她一个。
28. 【28】 【28】
倚思院内室, 菱花窗上贴着喜庆的窗花,窗檐青花纹花盆里,碧绿的仙人掌上开了一对米黄色的小花。
几上燃了一对红烛,细风透过窗牖吹进来, 惹的烛芯摇曳。
拔步床上, 架子上垂了一副烟色纱账, 金钩钩在两边, 粉色盖头落在绯色锦背上。
院子外边的喧闹声响起,似是家丁在喊, 夫人落水了云云。
八宝酸枝几上,方凝如听见,笑出声, 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碰在一起,瓷杯发出叮一声脆响。
她盯着清亮的酒,“姐姐,妹妹恭祝你心愿得成。”
仰头一饮而尽,揉了揉脸蛋,这才起身而去。
两岸无数小厮执了火把照明, 水里面,不时有小厮冒出水里闭气,彩玉彩屏跪在地上呜呜哭, 身子瑟瑟发抖。
方凝如只做不知, 挑了最近的仆从询问事情经过, 这才知晓,韩以骁是第一个跳下去找的,自打跳下去, 到现在还未露过头。
方凝如笃定,这人是找不着的,手指搅着腰间丝绦,暗想,这韩以骁要是淹死了,那位痴心不已的表妹会不会一道寻情?
也不知道她会选择哪个死法,是一并投了这河,还是以上吊,还是割腕?
她正想的来劲,却看见幽森黑暗的河里,一个头冒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下人惊喜的喊,“找到了,侯爷找着夫人了。”
方凝如一颗心沉下去。
应该啊!
怎么会有人呢?
同样不解的,还有跳进水里一并“救人”的储策。
怎么会有一个人呢?
要说钟语芙也是真倒霉,自去年她从尚书府回来,绿萝就觉得钟语芙心里藏了事,虽说嫁了人,却还是念着钟语芙。
她觉得,自己一个女使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可不都是拜钟语芙这个主子所赐吗。
这日苏婉,方凝如一同进门,就怕钟语芙做什么傻事,她放心不下,一直悄悄跟着。
远远看着彩玉和彩屏被钟语芙吱走,又目睹了钟语芙逃走的过程。
恍然大悟,
她站在她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这两人的关系,为什么钟语芙以前总是和韩以骁吵,为什么不爱韩以骁,为什么不想做这长宁侯夫人。
原来--她心有所属。
她心跳出嗓子眼,整个身子抖成筛糠,
私奔--这抓回来,不仅是可以休,更是得沉塘,哪里还能有活路?。
她不认同私奔这件事,可她也不愿意让钟语芙有陷入这种被世人诟病责骂的可能。
她盯着流动的滚滚河水,极淡的银色月光下,粼粼水光映在她的瞳孔里。
淹死总要有尸体啊。
世人都知晓,长宁侯夫人是淹死的,不会再有人去抓钟语芙。
既能保全钟语芙的名誉,又不会连累到钟家的家教。
时间紧迫,她又极度害怕,这一点点时间,她想不到更多周全的办法,她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她的姑娘活的恣意开心。
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仓促之中,她随手抓了鬼叶草,细细密密的倒刺勾在脸上,再加上被水冲泡,到时候就认不出了,做完这一切,毅然决然跳入水中。
这个过程很快,正好是储策带着钟语芙翻墙的时间。
府医早被韩忠快马加鞭被人请了来,韩以骁这边抱着“绿萝”上了暗,府医便诊治。
韩忠拿了火把靠近,被倒刺勾滑的整张脸露出来,韩以骁从那紧闭的嘴唇一眼认出来,这根本不是钟语芙。
他原本僵硬空白到没办法思考的大脑瞬间便活了过来。
从极度的恐惧中活了过来。
--抓到了一点点钟语芙的生机。
这生机,使得他原本就聪明的大脑立刻运转起来,能正常思考了。
钟语芙昨晚还好好的,不可能现在去寻死。
如果说是脚滑不小心倒有可能。
只是现在还有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绿萝,事情就不一样了。
也是这个时候,府医也诊断出了结果。
“侯爷节哀。”
又叹息一声,“可惜了,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韩以骁非常确定,钟语芙根本就没有身孕。
小厮女使吓的全都软了腿跪下来,噤若寒蝉,深怕一个不妥的举动惹了韩以骁不顺眼,被连累罚了。
韩忠亦软绵绵跪了下去,他已经可以想象,韩以骁是叫他陪葬,还是打上几百大板,再将他捻出府去。
脑袋快垂到地上,就听见韩以骁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是本候醉了,忽然想起来,夫人只是去了庄子上,人都散了吧,叫韩祺来处理,另外,传储策去本候书房。”
韩忠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的,再抬头,对上韩以骁冰冷的黑眸,黑沉似深井,下的立刻醒了,明白了韩以骁的暗语,压下今晚的事,不得泄露出去。
立刻将在场的下人遣到旁处训话,又遣了人去找韩祺。
储策提了下摆跪到韩以骁面前,“侯爷,属下在这。”
储策见韩以骁没有再说话的意思,也没叫起身,便垂着眼皮继续跪着。
方凝如手中的鲛绡揉成团,小厮手中火把映着韩以骁的脸,面皮绷的紧,肩背笔挺,虽语气冰冷,浑身散发着冷凝冰霜,独独不见悲伤。
她又看向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人。
难道,韩以骁发现了什么?
韩以骁不让人留在这,她也无法,只得转身,一步三回头的回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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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须臾之间散的干干净净,储策见韩以骁却不急着去书房,而是拿了火把罩在地上,朝院墙走过去,到最后翻过院墙。
到返回来,得了消息的韩祺亦赶了过来,“侯爷”。
韩以骁睨了一眼储策,“你去书房等本候。”
储策只好起身,等候在书房外边。
储策一走,韩以骁火把看尽地上没了气的绿萝,“你来看看,这人是不是绿萝。”
枕边人是什么样,又如何能认不出?
韩祺被这巨大的变故砸中,意识恍惚,抖着唇瓣哆嗦,“怎么会?”
韩以骁吩咐:“记着,丫鬟绿萝一时鬼迷心窍,盗了夫人财务,携款潜逃,自己滑了脚,夫人被惊出病,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
书房。
经过韩以骁的盘问,储策答的滴水不漏,面色如常,钟语芙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是没想过万一遇上意外,被韩以骁察觉到,所以,她今日里命了十个掌柜。分别往是十个地方连夜出成,迷惑韩以骁。
这不,韩以骁得了十个掌柜去的地方,点了最亲近的卫兵往这些地方追去。
而真正的钟语芙,没人知道,正藏身在戏园子里。
陈瑞良揉着额角,“夫人,你只说要藏个人,可没说是你啊。”
钟语芙掀起眼皮,“本夫人不是人?”
陈瑞良:“私藏正一品诰命,这足以要了在下的脑袋,这也叫举手之劳?”
钟语芙笃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这不就是举手之劳?”
陈瑞良:“……”合着这还是字面意思。
他算看出来了,这位夫人胆子大的很!
连出逃这样的事情都干的出来,也懒的和她争辩。
“夫人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希望明日里能顺利出城。”
钟语芙见他似是要出去,问,“伶官要去哪?”
“夫人且放心,在下很清楚,自你出现在这里的一刻,在下便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是去隔壁睡觉,”陈瑞良答:“在下惜命的很,万一事发,还想留个全尸。”
他还记得,上次钟语芙只是给自己赏了簪子,那位侯爷便一副很有敌意的眼神看过来。
皇亲国戚的手都能当街给砍了。
这要是发现他带她出逃城门,还一晚上共处一室,他怕是得被剁成肉泥。
钟语芙自信,她做了这般万全的准备,韩以骁是不可能知晓她真正藏身的地方的,因此,翌日,她化了戏装,坐在马车上堂堂正正混在戏班子里出城。
要说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她是一再倒霉。
眼看着头一晚韩以骁已经顺着钟语芙放的烟雾弹被引出城,结果,皇帝有急事诏。
在韩以骁快追上前往卞城方向的管事时,领了禁军赶来的蒋毅追了上来。
若是钟语芙在去往阳城的管事马车上,下属也能带的回来,韩以骁让下属继续去追,自己则跟着蒋毅往回折返。
恰好,钟语芙混在戏班子里排队的时候,韩以骁领着禁军直接进城。
他的马在最前方,钟语芙远远看见,立刻憋着脸朝另一侧,又微微侧过一半身子,朝前迈了半步,叫陈瑞良挡住一半。
陈瑞良自然也发先了韩以骁,无声配合着钟语芙,站到一条线上,遮住她。
陈瑞良的身型高大,笼住了大半,韩以骁的视线虚虚扫了过来,盯着露出来的一角虞姬袍子上。
蒋毅见他放缓了速度,身子从马上歪过来一点问,“看什么呢?”
事关钟语芙的清誉,韩以骁也是以府上财物被盗的缘由分派了亲卫出来的,他收回视线,“没看什么。”
抽了马,急速往皇宫跑去。
到再从皇宫里出来,派出去的人也都回来,自然,哪一路上都没有钟语芙。
韩以骁拇指上的碧绿扳指碎裂成齑粉。
钟语芙,你好手段啊!他想。
到十日后,暗卫传来消息,储策遇上山匪身亡。
事情从绿萝那里出了差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从那里韩以骁就存了疑惑,再到储策身亡,韩以骁抽丝剥茧,回想种种细节,翻看账目,再回首这一年府上生意前前后后的亏损。
钱被洗的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他找不到证据,心中却慢慢勾勒出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
如果矿山是幌子--
没有人敢收留一个莫名的孤女,但若是有泼天的财富呢?
到哪里买不来权势?
难怪钟语芙敢跑!
他心脏涌起尖锐的疼痛,他一心想守着她,好好疼她。
她竟然卷了府上家财,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他看着黝黑深邃的夜空,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疼,像是有一把刀在一点一点剔除他筋上的肉。
她已经逃走了半个月了。
此刻,她和那个男人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躺在那人的怀里,媚眼如丝,勾着他的脖子,面色绯红。
多可笑啊!
前一晚,她还和他极致缠绵,他给她做了那么承诺。
当时的她,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笑啊!
她是在心里怎样的嗤笑着,看着他做承诺的?
他仰天笑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泪珠从眼眶子里流出来,手紧紧握成拳,眼里是滔天的恨意。
而这泄愤的机会,很快就送到了他手上。
宗室瑜亲王意图谋反的证据终于拿到,他带着亲兵去朝瑜亲王的家,在暗室里搜出了龙袍。
瑜亲王在国子监和钟东霖曾是同窗,而瑜亲王又是个隐藏的深的,这些年和上京的世家多有交好,韩以骁很快在他书房翻出了和各家的来往的信件。
韩以骁一封封拆开来看,最后,把瑜亲王和别人来往的信件全部收了起来,只留了钟东霖的信件,刚好有两封里面,涉及了几个官员的升迁考评。
韩以骁将这两封信掺杂在瑜亲王和追随他谋反的部下信件当中。
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可以做同党论。
当晚,钟府被重重官兵包围,钟东霖被禁军压入了大理寺,而韩以骁,迅速将谋反的告示发往各州府,下发到告示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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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芙的逃亡旅途轻松而欢快,似飞鸟投林,她带着面衣自由奔驰在天地之间,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看一路风景,享用一路美食,每天醒来都是不同的地方,尝试不同的新鲜事物,她爱死了这种感觉。
被愉悦的心情滋润,她整个人炙热的像一团太阳,面色红润。
这一切,在到达到阳城,看到告示栏上钟东霖的画像戛然而止。
掺和进了谋逆一事。
只一瞬,她便从朝气蓬勃变成死寂,盯着那告示伤的每一个字企图读出更多的信息。
储策出声安慰,“夫人,您也别太急,老爷在上京经营多年,人脉总该有的,也许会有人将钟大人救出来。”
钟语芙盯着承办的部门署,黝黑的眼珠明珠一般的光滑淡去,只剩空洞,“你不懂,我爹爹不可能谋反,这案子是他办的,他这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我,回去。”
储策也是这么猜测的。
钟家是他姻亲,岳丈家都能下这个手,这手笔又狠又辣。
可想而知,钟语芙回去会面对什么。
“夫人您若是回去,怕这件事不会轻易揭过,您,您有危险。”
钟语芙盯着前面的城门,她已经走过了12城,只需要再出阳城,关外近上很多了。
这一路,看着各地的风土人情,她想了很多想经营的铺子,记在手札上,满满两本了。
她给自己重新想了一个名号--跌香夫人。
商号的名字叫芙蓉月。
她迫切的想去实现它们。
叫芙蓉月的商号开遍西域,再到大楚。
只要她做的够大,在白匈奴的权势够大,也许有一天,她能堂堂正正的以跌香夫人的名头回到尚书府,每年将戚薇琳接到白匈奴玩上几个月。
那边安插的人,已经在白匈奴安顿了下来,现在局势很好。
她眼皮阖上良久。
再睁开的时候,眼里的光芒退去,平静无波,“储策,在我的一众兄弟姐妹中,父母是最疼我的,但是我挺不孝的,这么久以来,想的都是我自己。”
“我从来没给我的母族带来过什么,现在,也该是我还他们的养育之恩的时候了。”
储策看着她眼眶子里包满了泪,又仰头憋回去,心口闷闷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钟语芙:“你自己去吧,我得回去了。”
她回去肯定有活路,但是储策肯定是没有的。
她朝他笑,“你好好去那边发展,我等着芙蓉月商号开到大楚这边。”
储策收紧了缰绳,若是跟钟语芙一同回去,才是坐实了他们有私情的事。
大概没人相信,一男一女私奔,不是为私情?
不会苟且吧?
只会让钟语芙陷入更艰难的局面。
他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翻身下马,掀起直裰跪了下来,“夫人,属下会在白匈奴经营好一切,无论多久,都在那边等您过来。”
钟语芙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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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回去,也就不必东躲西藏了,钟语芙不想连累任何人回上京去送死,于是,她只身来到镖局,下了单子,叫人护送她回京。
而韩以骁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所以,钟语芙和镖局上路的第二天,便落进了韩以骁的人手中。
而远远跟着的储策,确定了钟语芙是落进了韩以骁的人手中,悄悄转身,打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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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告发下去,韩以骁的一颗心一直卡在嗓子眼,不吃不喝,等着鸽房的消息。
虽然这告示发往天下,却也只能到每个城的衙门公告栏,他就怕钟语芙为了安全起见,不走官道,不入城,这样便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那他做这件事,便没有任何意义。
每一刻于他都是一种煎熬。
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原本意气风发,眉目晴朗的韩以骁,丰腴肉感的脸消瘦的露出骨像,整个人像是个没了生气的木偶,眼里的郁色浓厚,冰冷不化。
每日里反复问那两句话,“有夫人的消息了吗?”“鸽房有飞鸽传书进来没?”
常常是上一柱香才问了一遍,下一柱香又问。
到暗卫传来消息,钟语芙找到了,他立刻飞鸽过去,叫暗卫将钟语芙护送朝上京的方向来,之后自己则像一阵风出了屋子,一人双骑,饿极了抽出马鞍佩囊上干硬的饼子,就着冷风,腮帮子咬出青筋往前奔跑,去迎钟语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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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韩以骁,钟语芙感觉自己都快认不出他来了,他是典型的清俊贵公子长相,身板却有着武将的笔挺英气,刚硬和俊俏完美的结合到一起。
否则当年当她得知自己要嫁的人是他的时候,也不会生出那些子的向往。
她几乎没怎么完整做过一件女红,嫁衣是她第一次,从头到尾全部是在自己弄的东西,手指都快戳成马蜂窝。
此刻,他面颊消瘦的凹陷下去,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非常不好。
更叫钟语芙心惊的是,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愤恨。
他就站在廊下,不进也不出,极深的黑色眼珠,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钟语芙走过去,屈膝行了一礼,“侯爷,妾身给你请安。”
“请安?”看着她面色好到发光的面庞,韩以骁笑的刻薄又冰冷,“你觉得我能安吗?本候的好夫人,卷了府上家财,和另一个男人私奔了。”
钟语芙被这直白的言语刺的脸色发白,迷蒙的泪雾迷住眼,“侯爷您别这样说,妾身不是私奔,妾”
后面的话还说未出来,钟语芙的脖子就一双大手掐住,她几乎不能呼吸,艰难的喘着微弱的空气,恐惧的看向韩以骁。
而韩以骁垂下来的眼皮,眼角挑起一道深深的褶子,幽深的眸光冷气森森,像是地狱修刹。
“你又想用这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样子来骗本候什么?”
他想起来,她逃离的前一晚,也是这样,娇娇弱弱的抵在他胸膛,喊着受不了了,面上的绯色到达了顶点,叫他那样欢喜。
叫他那样迷恋。
那副模样,是不是也叫储策看去了?
他心脏快喘不上气,手背收紧,骨骼吱吱作响,手背青筋突出来,“说!”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是怎么碰你的?”
“他碰你哪了?”
窒息一般的喘不上气,钟语芙一张脸因为缺氧涨的通红,韩以骁手一使劲,她整个人摔到地上。
钟语芙大口喘了几口粗气,一缓过来,也没顾着起身,匍匐过去,攥着他的玄色广袍解释,“侯爷,我和储策清清白白的,我没让任何人碰过,我守着规矩礼节的。”
韩以骁蹲下身,捏起她好看的下巴抬起来,“那你说,储策在什么地方,你把他供出来,本候就相信你。”
钟语芙手抬上去拽住他胳膊,“侯爷,是我对储策下的命令,他只是执行我的命令而已。”
“执行你的命令?”韩以骁不信,“他不知道这长宁侯府谁是主子吗?他在上京执掌了那么多铺子,是大商贾,府上奴才成群,有权势有地位,风光无限,你告诉本候,凭什么你一句话,他能扔下所有,顶着脑袋犯下这泼天大罪?”
“嗯?”
“你说你们没私情,你自己信吗?”
“是不是早在府上的时候就苟且过了?”
“没有,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妾身没那么不堪,”钟语芙摇头解释,“是因为公公,公公对他有恩,他是在执行公公的命令。公公将商号给我的时候就命令过储策,我才是他的主子,只要我有命,他必得以命效忠。”
又是韩景誉!
谁家公公会命令管事效忠的是儿媳妇,而不是儿子?
好歹他还是他的侄子吧,还有血缘关系吧。
闻所未闻!
若说以前,韩以骁只是觉得他们之间过分关心对方,便是因为韩景誉过世,钟语芙连着多日不思饮食,他也只是自己隐约的猜测。
此刻,他觉得,他摸到了实实在在的证据。
他牙冠都要咬碎了,瞪着钟语芙,眼眶子里充斥着红血丝,“他命令下面的商号大掌柜效忠你一个内宅妇人?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似是想起来往事,“难怪啊,那年赏花宴,皇帝明显是看上你了,想纳你入后宫做皇妃,他虽有从龙之功,却并不自大,向来守着一个臣子的本分,却因这件事,第一次逆了皇帝的意思,不惜和皇帝生嫌隙。”
“难怪你一直不愿意和我圆房,他也不成婚,不留子嗣。”
“是想给我的吗?”
“难怪新婚夜我只是去守着病了的表妹,他就要陪着我在雪地站一个时辰,把你许给我,就是为了让你离她近一点吧?”
钟语芙完全不知道这些事,但是她很确信,韩景誉是光明磊落之人,大概是怕她在宫里过的不好。
皇帝宫里的妃子多了去了。
她震惊,她和韩景誉之间怎么可能有私情?!
她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公和我爹爹是至交好友,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他是长辈,我虽然不学四书五经,却也饱读诗书,知廉耻,我们不可能□□,侯爷,我嫁给你是心甘情愿的,我没有不愿意。”
韩以骁一个字也不信!
“那你跑什么?”
钟语芙,“你知道的,我这人心眼子小,我就是忘不了你为了苏婉打我,真的。”
韩以骁食指在钟语芙的眉,眼,鼻,唇上轻轻滑,“你这张脸是真美,”又顺着下巴滑下去,指着她心脏,“心可真黑啊,你这颗黑心里住着的到底是谁啊?”
钟语芙:“没有旁人,我心爱之人就是你,真的。”
她头一次。
--主动柔弱无骨的贴过去,去解韩以骁的衣衫,企图用鱼水之欢来解他心中的恨。
她手中没有任何权利,除了能用这一身骨肉去侍奉,旁的又能有什么?
韩以骁却是一把将她推开,冷漠的看她一眼,“省省力气吧,你也未免将自己看的太重,谁知道你还干不干净。”
他起身,掸了掸被钟语芙碰到的地方,像是拍掉脏东西。
钟语芙再一次狼狈的摔在地上,手肘磕到地砖上,钻心的疼,她还是立刻撑着地起身,“你有什么不满你冲着我来,我求你,你放了我父母,他们是无辜的。”
韩以骁冷笑,“这会子记得你是有父母的人了?本候还以为你心肠硬到连你的九族都不管,只管自己的死活了。”
他摔了衣袖,抬脚往外走。
钟语芙没办法了,扒了一根簪子抵在颈子上,“我以死谢罪,你放了我父母行不行?”
韩以骁回头,看见她的颈子上,经脉一下下抽动,细腻轻薄的肌肤,被簪子戳破,星星点点的血凝出来。
他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又立刻收了回来,眼神更冷,“心啊,你前脚死,本候后脚就将你的父亲送上天和你团聚,谋反罪,七岁以上的男卷皆是腰斩,不过你阿娘和妹妹大概得晚上十年,女眷十一以上的全部沦入教坊司,供人在床笫间娶乐。”
钟语芙手里的簪子啪的落了地,手指颤动,“你一定要这般绝情吗?”
“嘘!”韩以骁勾唇冷笑一声,“忘夫人还记得,早些日子答应过本候的事,从头到脚不得有一丝损伤。”
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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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语芙再也未见过韩以骁,回上京的马车上,前后足足有几十个士兵看着,寸步不离。
进了沉玉小筑,这回,她的院门直接从外边被落了锁,院子里除了几个洒扫的小丫鬟,再无旁人。
这样得不到任何消息的日子,最是熬人。
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样子太过绝情。
钟语芙没有任何胃口,整日里惶恐不安,却唯恐再惹怒韩以骁,不敢少吃一顿饭,不敢少喝一杯水,整夜整夜睡不着,也只能睁着眼皮看着帐顶一夜到天明,不敢惊动下人。
每天用完膳,唯一的一件事便是盯着大门的方向,期待韩以骁的到来。
让她做梦都没想到的是,终于见到韩以骁,他却是带了她来地牢。
沿着长长的台阶走在去,潮湿血腥,幽暗阴森如鬼魅幽影,往人脑子里钻。
越往下走,腐臭气息越浓郁,钟语芙忍着不适,竭力跟上韩以骁的步伐,下了最后一级台阶,一阵尖肃激烈的叫声响起,空旷幽深的曲折长廊,像山谷那般回响。
这尖叫声叫人毛骨悚然,伴随着鞭子抽开皮肉的声音。
钟语芙整个身子不可控的抖起来,脚一滑,整个人就往地上摔去,她脑子里不可控入侵一些恐怖可怕的思想,又竭力想挥去,却又觉得无处不在。
韩以骁原本是走在前面,腿被撞了一下,回身才发现,是钟语芙倒在地上。
“起身。”他垂下头,淡淡的说,并没有要扶的意思。
钟语芙手撑着地站起来,韩以骁这才发现,她的唇瓣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面上都是恐惧。
他忽的就想起来,去岁冬日的那场大学,她看着绿萝绿翘被罚,也是这般,像是被抽干了血的木偶。
他想也不想的出声安慰,“你不必担心,岳父没有受刑。”
钟语芙漆黑幽深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焦点,机械的点点头,“走吧,去看父亲。”
破旧的木栏杆牢房里,一些稻草,一张老旧的桌子,这些就是全部了,而一路过去的每个牢房里,几乎每个人都是披散着头发,形容枯槁。
钟语芙差点没认出来钟东霖,虽说没像旁的囚牢里的囚犯那样浑身被死寂笼罩,但眉眼间皆是愁思,眼眶凹陷下去,整个人消瘦很多。
那个风光霁月,气质儒雅,受人尊崇的一品大员啊!
钟语芙难以想象,戚薇琳和钟语桐现在是个什么境地。
一想到这个,她整个人都受不了了,这边出了天牢,她连马车都顾不得上,抓着韩以骁的下摆跪下去,哭的泣不成声,“侯爷,我求你,是我不懂事,你把我阿爹和阿娘救出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我求你了……”
韩以骁原本要的就是震慑她,叫她不要再声出别的心思,此刻,看到她跪在地上,没有任何理智,卑微的求他,像是溺水的人,只会慌乱的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是一个奔溃了的人。
没有任何的心机章法,谈判交换,就是最原始的,一个人卑微的求一个人,期望他施舍他的善意。
她终于不再人性叛逆,乖巧柔顺,甚至是卑微,这样的她,他再不用担心她会从自己身边逃走。
韩以骁原本觉得自己应该是开心的,可是此刻,仿佛跪在地上的那个是自己,心里憋闷难受到极致。
他蹲下身,扶上她已经哭的不像样子的脸,跟她保证,“你不再想着跑,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好,岳父会安然无恙的。”
信任这个东西一旦崩塌,无论对方说什么,看着都像刀。
且情绪这个东西,一旦纠葛在其中,自己都出不来。
钟语芙仍旧是陷入深深的自责,是自己自私啊,为什么不早早听戚薇琳的话,是她只想着自己,才给父母,妹妹弟弟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啊。
她早就该明白,没有真正的权利在手,他可以捧你到云端,也可以让你跌入尘埃,全凭他的心情。
她已经被这些折磨压死了。
她仍就奔溃的哭,“侯爷,真的,我知道错了,你不要牵连我阿爹阿娘,我求求你……”
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最后迷离的眼神里,依稀是韩以骁慌乱的的脸。
韩以骁抱起钟语芙,打着马在街上在街上横冲直撞,飞一般跑到最近的医馆。
恰好钟语芙惯用的府医在医馆坐诊。
府医诊了脉,面色沉沉,问出自己的疑惑,“夫人以往的心脉并无任何问题,怎的会突然生出这么严重的心疾之症?”
韩以骁重复问,“心疾?”
“是,”府医道,“夫人最近可是一直闷在房中未出门?”
韩以骁面刷的白了,“心疾和这个有关?”
府医想起来,高门大院里,常有后宅妇人被禁足一说。
一看韩以骁的表情,府医明白了,这位尊贵的侯夫人是真的被关了起来。
想到她年纪轻轻就犯了这样严重的心疾,心中气氛,忍不住出声,“胡闹,便是猫狗被关在屋子里不得出,都会憋出病来,何况是人?”
“你去那牢里看看就知晓了,有几个不疯的?这对身心有极大的伤害。”
他记得上次就嘱咐过,不是只有刀枪剑戟才伤人,这精神内伤更折磨人。
“此症乃郁结于心,整日惴惴不安,活在惶恐之中所致,应该夜里不得安枕,白日不思饮食,人又憋在屋里无法发散出来,加之情绪激动导致气血逆行,似是一刻钟之内受了极大的刺激,彻底爆发出来,损了心脉,呕出血。”
“如今心脉已损,药石无灵,”府医叹息,“好好保养吧,至少要少十年寿命,可千万别再折腾了,再折腾就真的没命了。”
韩以骁脑子嗡嗡的,“少十年寿命”这句话在脑子里反复回荡,他不可置信的呢喃重复,“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想让她长个教训,想让她乖乖待在自己身边。
府医听了这话,医者仁心上来,也忘了收语气,“不是只有刀枪剑戟的明伤才是伤,人是肉做的,又不是铜墙铁壁,和瓷器一样易碎,一被糟蹋还有不受伤的?”他惋惜,“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知道糟蹋身体。”
“此症状应该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有症状了,怎的不早些请大夫延医问药?”
韩以骁拳头死死攥住。
待给钟语芙喂了药,抱回府,放到床上,韩以骁立刻沉了脸,亲自审问下人。
他原本以为,一定是沉玉小筑的下人怠慢,可审问一通下来才知道,钟语芙不曾少用过一餐一饭,这边吃吐了,那边吐完,漱了口又拿起筷著继续吃。
韩以骁终于明白,她是不敢闹一点情绪。
所以,她这心疾--皆是拜他所赐。
他脑子嗡嗡的,从来劲松一样挺拔的身躯,腰背缓缓弯下去,佝偻着。
一双犀利的眼睛,忽的在脑海中清晰起来。
那天是方凝如得知钟语芙被抓回来,来求他,自请去沉玉小筑。
他那时候想的就是驯服钟语芙,叫她不要再跑了,好好待在她身边,想也不想的拒绝了方凝如的请求。
方凝如被下人拉出书房的时候,最后的眼神,像深渊一样凝视他。
她朝他喊,“侯爷,你自认可以掌控一切,你会为你的自负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
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扯着,窒息着。
是他自负了!
他自负,可以得到她的心,叫她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叫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到最后,她恐惧他入骨髓,将自己折磨出了病。
他亲自去了绮思院,近乎哀求的将希望放到方凝如身上,“你去看看她,务必叫她好起来。”
叫韩以骁失望的是,翌日,钟语芙醒来,看到方凝如,眼里依然是一片死寂,她解下腰间储策的玉佩信物塞进方凝如手中,“凝如,我在塞外安排了一个商号,那里很自由,没有这么多束缚,我知道你也不喜上京,你哪日若是想离开了,这里会是很好的安身之地。”
方凝如自那年被山匪夺了贞洁,就再没哭过。
她已经忘了哭的滋味。
倏然,滚烫的热泪从脸上流出来。
她将玉佩赛回钟语芙掌心,扣住她的手握紧玉佩,“说什么傻话,姐姐,你别难过,我有办法的,你好好活着,我一定能想到办法再叫你逃出去,你相信我啊。”
钟语芙缓缓,缓缓的笑了。
她清楚,自她回来那一刻,钟语芙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钟家嫡女,长宁侯夫人。
韩以骁亲手杀的。
她清淡如那一阵风便能吹散的云,“拿着吧,这东西,于我再无半点用处。”
方凝如用尽一切办法都她笑,最后却发现,那个与她恣意饮酒,怡然自得的钟语芙再也不见了,她规矩刻板,不再行差踏错,像个提线木偶。
她似是上了一层无形的枷锁,不再有任何喜好,吃什么无所谓,穿什么无所谓,做什么无所谓,一天可以不说一句话。
常常虚虚盯着笼子里的鸟一天。
即便钟家已经没事,钟东霖不仅官复原职,还去了更核心的部门,她也淡淡的,不太在意。
韩以骁又把希望放到赵媛可身上,叫韩忠下了帖子,赵媛可来了也还是一个样。
方凝如先受不了了。
她哽咽着求韩以骁:“侯爷,你放姐姐走吧,你看看她都成什么样子了?还会一个活生生的人吗?”
韩以骁垂着眸,立在案几边,细软的狼毫笔勾出细腻的线条,淡淡道:“你死心吧,这世上,没有人会让心爱之人离开自己身边,她这辈子,死都得死在我韩家的祖坟上。”
方凝如感觉这是她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她压下心里的讥讽,慢慢道:“如果侯爷的心爱不是落实到让她开怀上,是控制她,禁锢她,你跟将她当个宠物养有什么区别?”
“姐姐首先是人。”
“侯爷若是真心爱重姐姐,何不让她真正开怀?”
你先自己做个人再谈心爱吧!她想。
羊毛比沉入笔洗,发出一声叮咚响声。
方凝如看过去,宣纸上画的美人是钟语芙比沉玉小筑里的真人更活泛,素手执着美人扇谱牒,锦绣罗山立在花圃中,眉眼含笑。
韩以骁抬眼,看了一眼方凝如,笃定道:“本候会让她开怀起来的。”
他转身出了书房,抬头看着夜空,浓黑似墨,乌云黑沉沉的压着,狰狞似利兽,水似是从天空泼下来,惹的廊下翠绿的芭蕉剧烈摇晃。
宠物?
如果她是宠物,自己又算什么?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总是可以在他的心上惊天巨浪。
她身上疼一分,他心上疼十分。
如果可以换,他可以做她的宠物,也叫她尝尝,心脏被情丝牵动的滋味。
小厮过来打伞,他接过伞柄,穿过雨雾,走进沉玉小筑。
钟语芙眼皮都没有掀,“侯爷想多了,我不会再走了。”
他扣着她的腰,用力箍着,似是要将她嵌进身体,“芙儿,你死心吧,我不会放了你。”
韩以骁的心愿在三个月之后一个平静的夏日傍晚实现。
很多年之后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晚的蝉鸣叫的那般聒噪。
当府医诊断出钟语芙怀了身子,他是那样欢喜。
一遍遍将耳朵贴上她的肚子,和里面的小生命沟通,告诉他,“小家伙,我是你的爹爹。”
他像捧着一件精致的瓷器,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叫韩忠打了灯笼,亲自用竹竿粘了树上呜呜叫的蝉,只为叫她睡的安稳一点。
日日将钟语芙抱在腿上喂饭,孩子的名字取了一个又一个总觉得不够完美。
亲手给孩子做了一个小摇床,他幻想着孩子在里面酣睡的小模样。
钟语芙却只淡淡,和之前并无不同。
打破韩以骁这巨大的喜悦的,是五个月之后的某天清晨,钟语芙忽然晕倒,府医诊断出是中了七绝毒。而同一天,苏婉也晕倒,中了七绝毒。
这种毒无色无味,来自西域,倒是没有性命之忧,中毒者会渐渐失明,直到七日之后,眼睛便会彻底看不见。
将宫里所有御医,上京所有的圣手请过来,皆是摇头,只道没有医治之法。
韩以骁一筹莫展之际收到一封信,上面写了:
七绝毒解药,明日戌时,一人前往郊外青溪谷见。
清溪谷,四周都是山谷,最适合藏兵做埋伏。很显然,对方要的就是他的性命。
韩以骁无声收了纸条,走进内室,钟语芙指尖勾着他的袖子开口,“侯爷,你救救我,阿娘要是知道我眼睛瞎了,她会难过的。”
“上次谋反那件事之后她病了好久,身子一直不太好,我上次看她瘦了好多,怕是经不起事了。”
“你救救我,好不好?”
韩以骁把她拢在怀里,一下下轻顺她的背,“好,我一定会拿到解药的。”
他跟她承诺。
翌日傍晚,韩以骁如约到达清溪谷,许是因为他真的一个人前来,容迪放下了戒备,露出真容,且手里嚣张的举着一瓶药,而他的旁边,无数支强□□对准韩以骁。
韩以骁慢条斯理举起手做投降状,一只手指向另一侧山谷。
距离有些远,容迪看不清面容,只分辨的出另一只山谷上用绳子吊下来一个中年女子,手背束缚着,直到对方用胡语求救--叫的还是他的乳名。
他眼里都是震惊,血液瞬间冻住,他的母亲明明在胡族皇庭胡人腹地,怎么会在这里?
“不用想,也是你运气背,本候故技重施,下属刚好才撸过来,凑巧用上了,”韩以骁一直手仍然举着,“本候数到三,你不将东西给我,本候的下属会放箭,本候手放下来就是信号。”
“一,二,”韩以骁不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数三的同时,将手摆下。
容迪一急,直接将解药扔过去,韩以骁接了解药转身就跑。
也是这个时候,容迪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韩以骁手里要真是有他母亲,直接带到这里交换就好了,又哪里用只身前来冒险?
上当了。
手臂一挥,无数□□织成细密的网,密密麻麻朝韩以骁射过去。
韩以骁利用的就是一个时间差,赌在一瞬间容迪反应不过来,因此,也不敢带多的人惊扰容迪,且还都留在远处,命门擦着□□而过,拔出剑撑着等援军,双方人马悬殊,这番厮杀了很久,韩以骁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最终容迪重伤,被下属救走。
战事一结束,韩以骁撑着力气翻身上马,回长宁侯府。
御医已经备好了,韩以骁将药交给御医,指着他配出解药,将钟语芙和苏婉的毒都解了。
御医刮下一点点解药检查成分,面色却是很沉重,“这解药里有一位分量不少的水银,这分量于常人来说可以,但这药有可能致婴儿畸形,夫人如今肚子里的孩子月份已经大了,若是强行堕胎,恐有性命之忧,且恐以后很难再有身孕。”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寒鸦在枝头的粗嘎叫声愈发凄厉。
惊的人心直跳。
很久。
韩以骁问,“若是让她堕胎,你有几分让夫人活命的机会?”
御医道:“只有六成。”
他很怕。
所以--没让她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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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五日,韩以骁没再踏进沉玉小筑,钟语芙的视线越来越弱了,几乎看不见。
这日,她无意当中碰翻了香炉,滚烫的香灰洒了手背。
彩月看着钟语芙莹白的手背一手的泡,呜呜哭出声。
钟语芙却像是感知不道疼,只柔声道,“彩月,你去叫绿翘过来,我好久没见她了,想和她说说话。”
彩月早就得了韩以骁的吩咐,只要是钟语芙的要求,一律都满足,立刻叫来了绿翘。
钟语芙眼睛只剩微弱的光,模糊看到一点影子,凭着直觉看向绿翘,“绿翘,我想再最后看看这上京的雪景,你带我去城楼上看看吧,那儿看的更清楚。”
“以后怕是看不到了。”
绿翘无声抹去眼泪,“哎,姑娘,我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饰,换上好看的衣服再去吧。”
“好啊。”钟语芙说,“你去箱笼底下,找出我那件御赐的褶花晴雪蝴蝶碧罗裙吧,好多年没穿过了。”
她还记得,上面的□□真的像是飞了起来,出自宫中最好的尚宫之手。
绿翘也记得,这件衣服太珍贵,是钟语芙未出阁前最喜欢的一件裙子。
好像是老长宁侯从宫中给她讨来的。
换好衣衫,绿翘指尖勾着钟语芙绸缎似的长发,一手捏着梳篦轻梳。
忽的,她想起钟语芙未出阁前的样子,就不想给她梳妇人鬓了。
柔声道,“姑娘,我给你梳仙云鬓吧,你以前最喜这个发式了。”
钟语芙轻轻回,“好啊。”
时节已是冬日里最冷的时候了,冰雪漫天,城楼的台阶湿滑,钟语芙走的很慢,绿翘亦放慢脚步,一步步搀着她。
钟语芙站在城墙边,也许是回光返照,她的视线竟奇迹的清晰了一些,看清这天地一片纯白,天边青色的云,和纷纷扬扬的雪花,晶莹剔透。
钟语芙问:“我最近总梦见绿萝,你见过她最后一面吗?”
绿翘回:“见过,她走的很安详,姑娘,她是自愿的。”
“我知道,”钟语芙轻声道,“我最近总想起来,小时候咱们三窝在床上,你们和我翻花绳,玩双陆都我的样子。”
默了默,钟语芙又平静问,“药给苏婉用了吧?”
“那天隐约听见女使在廊下叽叽喳喳的说,侯爷一身是血回来,手里紧紧握着一瓶药。”
绿翘想说什么,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难道还要去骗她不成?
不知道过了多久,钟语芙看到一道骑马的黑影顶着风雪而来。
钟语芙盯着那道身影,“绿翘,你走吧,我们三个人,总要留一个人在世上,记着那时候的日子。”
绿翘脸上早就被泪浸满了,“好,姑娘。”
绿翘磕了三个头,转身离开。
韩以骁大步流星赶到城墙上,他紧紧盯着钟语芙站的绣鞋,堪堪立在墙边。
他慌了。
“芙儿,你过来,我想到办法了,你过来。”
“芙儿,我不许你死,你听好了,你要是敢跳下去,我不敢保证我会对你的母族做出什么,你想想你母亲。”
“我求你了,”他跪下来,“只要你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钟语芙看了他一眼,轻轻拍她拢的高高的肚子,最后看了一眼前方的天地,嘴唇龛动了几下,似是说了一句什么。
然后,从城墙一跃而下。
带着他期盼了那么久的孩子。
在他的注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