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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涉及经济案件的调查中,弄清当事人的资产状况、资金活动轨迹,对于办案人员固定证据非常有帮助,而分析银行卡、银行账户交易记录则成为重要的突破口。
例如,通过梳理银行流水,分析从账户或银行卡转走转入的资金流向,一定会留下轨迹,办案人员据此都能追到去向和落点。即便资金在多个银行卡或账户间频繁进出,甚至故意分散划走,仔细研究梳理绘制“资金流程图”后,一般也能清楚明晰。
分析资金从哪里来,流向了哪里,相关人员之间的职责权属,转账人员之间的关系,配合谈话固定成证据,这是经济调查经常使用的取证手段。铁证也抵消了一些当事人不配合调查的障碍。
这其中,也不乏“精明”的当事人做好了准备工作,例如将受贿的钱伪装成“借款”,甚至提前打好“欠条”。
在艾佳参与办理的一起案件里,一位当事人就狡辩,某某给他汇入的100万资金是买房借款,还拿出了“欠条”作为证据。
但艾佳和同事分析银行流水发现,在这100万入账之前,当事人账户上已经有400万元存款,足够其在当地买房。
艾佳继续研究该银行卡流水发现发现,这100万资金进入后,在违法人的账户转成了三年期的定期存款,,而且账户中也没有对开发商的转账支付记录,“借款”买房的说法自然站不住脚。
事后也查明,“欠条”系当事人串通行贿人伪造。
当然,取证并非都是“高大上”地盯着涉案人员的银行账户,在线索单一时,也会从一些日常细节中搜集,从而实现取证上的突破。
艾佳配合地方监委办案中,曾参与对涉案人员微信朋友圈数千人和几千个电话联系人逐一排查,协调有关方面查询微信聊天记录,最终在庞杂的数据中找到“蛛丝马迹”。
看守所里提审前高管
除了办案,艾佳所在的部门,日常开展得更多的是宣传教育。
每年,艾佳所在的机构都会组织员工,观看教育警示片,学习上级下发的涉案人员悔过书,召开案件警示教育大会,用反面典型警示案例以案说法等等。
事实上,金融业离钱太近,从业人员一旦被贪欲所困,且自身“开关”没拧紧,滑向违法犯罪只是时间问题。
艾佳所在的机构,甚至组织相关人员多次前去参观监狱,旁听庭审现场,近距离体验违法犯罪的后果。
艾佳自己就亲历过一次这样的“受教育”。
那是他入行不久,跟随某地监委工作人员前往看守所提审犯罪嫌疑人。
走入高墙、岗哨包围着的“围城”,从大门到监区只有短短几百米,艾佳却觉得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窒息,压抑,顿时觉得心理不适,甚至生理上也不舒服”。
如果不是因为工作,他一分钟都不想待在这里。
在讯问室,以前西装革履台上就座的公司前高管,此刻身着囚服,戴着手铐瘫坐在讯问椅上,目光呆滞,早已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为了撬开他的嘴巴,办案人员转变了策略,与他一起回忆起往日的“丰功伟绩”,耐心安慰他,虽然走了弯路,但人生还有希望,要配合改造早日回归社会。虽然刑期可能在十年以上,但是等他“出来”时,儿子上班了、结婚了、生孩子了,正好在家安享晚年,“在里面”可以好好调养作息时间。
这个策略最终奏效了,他补充交代了很多问题。
其实,艾佳知道,那位高管在任时,非常看重儿子的学习,贪腐的不少钱也准备用作儿子的教育基金。
但就在他身陷囹圄那一年,儿子参加了高考,接下来,他还会错过儿子所有的人生重要时刻,而且,有这样一位不清白的父亲,儿子可能还会对他有所怨恨。
“一时的贪念终会酿成苦酒,平平安安才是真”,艾佳走出看守所大门的那一刻,在心里给自己立下了规矩。
除了反面的“警示”,也有正面的“引导”。例如,走进红色教育基地参观、开展廉洁从业培训,节假日廉洁提醒等,感染并激励从业人员树立“廉洁从业”意识。
“以前以为违法违纪离自己很远,看到身边的同事被带走,甚至被判刑,才发现自由的可贵。”艾佳的同事在参观完监狱后,在朋友圈里发出如上感叹。
同事微信屏蔽我,担心我“找茬儿”
作为纪检监察人员,艾佳其实是“半路出家”。他所在的金融机构成立纪检部门时,他在后台做管理工作。一纸调令,他转到了纪检条线,成为纪律检查员。
这背后,是金融业深化反腐的一个缩影。从2019年开始,中管金融企业就被派驻纪检监察组,主要商业银行也加强了纪检监察队伍建设,其中一些银行还成立了专门的机构,配备了专职纪检人员。
如今,工作虽然驾轻就熟,但迷茫和困惑却与日俱增。
和其他企业一样,金融机构同事间也大多是“8小时的交情”。不过,以往,艾佳调岗前,也会和一些走得近的同事,彼此分享八卦,畅谈生活,出去喝酒吃肉。
之前,中午休息时,不少同事喜欢和健谈的艾佳一起遛弯、闲逛。
但转岗后,同事都“变脸”了,见了面也只是敷衍地点下头,就匆匆调头离开。甚至,在单位食堂就餐时,也没人再跟他坐在一张桌子。
贾维(化名)曾是艾佳在单位里可以“无话不说”的朋友,两人性格相仿,兴趣相投,经常一起吐槽,算得上是“好基友”。
转岗后,贾维却单方面切断了和艾佳的交情,感觉到好兄弟的冷淡,艾佳尝试邀请他出去喝酒吃饭,贾维也总是找理由婉拒。
更让他感到无奈的是,微信朋友圈里的近百位同事,基本上都成为“僵尸”——他们集体对艾佳屏蔽了朋友圈。
艾佳知道,他被同事们疏远了,他主动的善意也从未得到同事的回应,一堵隐形的玻璃墙无处不在。
除了这些,跟同事们工作中的对接也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感觉。
明明一个电话或者微信就能回复的问题,对方往往要求通过内网邮件发送留痕,而且抄送上级领导,“感觉到根深蒂固的疏离,甚至还有些敌意”。
一开始,艾佳并不习惯,甚至有些委屈。
他有次和同事抱怨说,“咱们部门也不是故意给人找麻烦啊?!”
比如,了解到公司员工对财务报销速度过慢怨声载道,艾佳和部门同事,推动财务部门“整风整纪”,缩短了报销流程,“基本上当周就能报销,但同事们也不会感激我们”。
时间久了,艾佳也释然了,他的第一职责就是监督,而监督别人,在大多数同事看来就是“找茬儿”、“搞事情”。
如今,他习惯了这些疏离,也理解了同事的行为,同事一方面担心无意中的说辞,会成为他发现线索的来源,另一方面也不愿意因为显示出和他关系亲近,被人误认为是“举报者”。
如今,午餐时他会选择一个角落默默就餐;饭后经常经常独自一人去散步。
晋升通道狭窄,我打算考公上岸
除了被疏远的孤独,长远的职业规划,更让艾佳感到焦虑。
按照现行的制度,地方纪委监委工作人员一般是公务员或事业编,属于传统意义上的“纪检监察干部”,晋升通道相对比较通畅。
而金融机构作为企业,内部的纪检监察人员,并不具备干部身份,大多是合同制员工。
身份不同,待遇不同。地方纪委监委工作人员带着工作证,配合单位的介绍信,基本上在各地都能获得相应的协助。而艾佳的工作证,则只能在他所在机构内使用。
除了“名分”的考虑,职业通道狭窄也让他头疼。作为普通员工,艾佳在纪检监察条线上升为管理岗位的机会基本上没有。
与此同时,面向市场的金融机构中后台部门人数有限制,领导坑位更是屈指可数。按照他所在部门的人数,部门副职的配备计划都遥遥无期。
目前,他在准备公务员考试,希望进入体制内成为真正的“纪检监察干部”,继续从事纪检监察工作。
作为备选方案,他还准备参加被称为“天下第一考试”的国家统一法律职业资格考试,并开始学习网红教授罗翔的刑法课。
受过良好高等教育,拥有名校光环的艾佳,其实也知道“公考”和“法考”的挑战。不过,在他看来,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这不算内卷,当作提升自己吧”,艾佳说,“我觉得纪检工作是有价值有成就感的,但是在企业内部干反腐,很孤独很尴尬,前景也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