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来 | 文
金秋时节,又到了吃橘子的时候。水果“橘子”又写作“桔子”。我一直觉得写作“橘”是正字,“桔”是俗字。查百度百科,看到如是说明:
“橘”(jú)和“桔”(jié)都是现代汉语规范字,然“桔”作橘子一义时,为“橘”的俗写。在广东的一些方言中二字同音,“桔”也曾做过“橘”的二简字。
这个解释跟我的理解差不多。其实,在橘子的意义上,相对“橘”,“桔”是俗字。但“桔”字的确如百度百科所言,是“现代汉语规范字”,亦即正字。不过,从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的解释开始,“桔”字一直是中药名“桔梗”的用字。生活中,人们一般趋向舍繁就简,写字也是如此。“橘”笔画繁多,书写时不如写作“桔”简便。商家卖橘,往往多写作“桔”。现在我们使用的汉字简体字,多由约定俗成的俗字而来。
那么,“橘”写作“桔”又开始于何时呢?橘子常吃,这个问题平时却几乎未曾想过。最近由于整理宋人周必大的文集,读到一篇短文,差不多回答了这个问题。《平园续稿》卷九《跋山谷题橘洲画卷》云:
橘洲在湘江中,巨浸不能没,膏润宜橘,是以得名。唐张曲江、杜子美、刘梦得皆见于诗。又毕田序云,橘千余本,居民数百家,佛刹、神祠、马氏书堂、诘盗官舍在焉。张舜民记洲南北与州城等,有廵检寨及僧寺两三所、渔者数百家。予比岁尝至其上,不复曩时之盛。今观山谷所题画卷,亦似疑其畧也。橘,诀律切;吉,激质切,本作两音,比人混而为一。故郦道元注水经,橘洲或作吉字。近世伪传东坡录《橘传》,亦指为吉。五方音讹多此类。予以旧游,故详记之。庆元庚申二月乙丑,平园老叟周某书而归之赵仲肃。
这篇不长的跋语,从湖南长沙有名的橘子洲说起,追溯到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说那时就把橘子洲的“橘”写作“吉”。而从周必大“比人混而为一”的记述来看,将“橘”写作“吉”,在宋代很流行。不过周必大认为这两个字属于不同的韵部,发音不同。周必大注明宋朝科举考试所指定的官方韵书《集韵》中这两字的发音:“橘,诀律切;吉,激质切。” 周必大还指出南宋时流传的伪托苏轼所作的《橘传》也将“橘”写作“吉”。这表明,在宋代,不仅是地名橘子洲的“橘”写作“吉”,作为水果名也是如此。
“本作两音”,“橘”为何会写作“吉”呢?前面引述的百度百科讲道“在广东的一些方言中二字同音”,周必大也说到这个原因:“五方音讹多此类。”官话不同音,未必方言发音就不接近。这正是在舍繁就简的驱动下,将“橘”写作“吉”的主要因素。
“橘”写作“吉”的原因我们已经分析了,那么在橘子的意义上,“吉”又如何演变为今天的“桔”呢?看来这一演变在宋代可能还未发生,所以周必大的文章中没有涉及。既然前人没有探讨过,那我就不揣浅陋,自我作古。
汉字的性质是既表意又表音,因此汉字越发展,形声字便越多。今天汉字中的形声字居然占到90%以上。形声字的音旁,等于是这个汉字的注音。我们的先人很聪明。把水果“橘”写作“吉”,从视觉上看起来总有些别扭。由于橘树木本,所以人们便给“吉”字加了一个木字旁,从而成为木旁表意、吉字表音的形声字。
这种文字增殖的例子,在汉字史上并不鲜见,可以找出很多。比如说“北”字,本来的字义是表示身体的背部,后来作为假借字表示方位的用法流行且固定之后,人们就另外造了一个字,在“北”的下面加了一个表示肉体的“月”。从此就诞生了表示背部的形声字“背”。这个表示水果橘子的“桔”,其形成过程,跟“背”字的产生很接近,应当说是一个民间后造的俗字,跟表示桔梗的“桔”原本无关,只是偶然相同而已。
除了“橘”“ 桔”之辩,从周必大的短文,我们大概还可以印证的是,名满天下的橘子洲,原本叫橘洲。橘子洲之称似乎是后起之名。必也正名,聊资参考。
本期编辑 邢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