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买海鲜的人组了个群,要求所有人把消杀过程拍摄小视频后发群里,我们来检查下作业;
▼我做团长到现在,前后订单量60多万,但我不仅没有赚到钱,还倒贴了2000块;
▼做团长的经历给了我很多启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永远不要在不了解实情的前提下对人作预设;
▼若干年后,我应该会很尊重现在的自己吧。做了该做的事情,践行了自己的理想;
▼如果上海小区有更多有技术、有能力、有担当的年轻人站出来,承担更多工作,我觉得我们的疫情防控会更加顺利。
上海宏润博源学校的高二学生蔡晗啸,平时独自租住在青浦区朱家角镇一个小区里。最初,他出于解决生活所需的目的组织小区居民进行团购,很快被大家推举做了小区里唯一的团长。
截至4月底,他共组织团购了800斤蔬菜、1200斤水果、500斤猪肉、200斤牛肉、60份海鲜、200份面包、300份牛奶和150份豆制品。后期,小区物业打通了必需品的运输通道,他主要为大家团购些鲜奶、德克士和海底捞等“锦上添花”型物资。
作为对于一段特殊时期生活的总结,他将自己做团长的经历发布到B站上,收获了2.3万点赞量。
17岁的蔡晗啸如今被人们称为“上海最年轻团长”,这次特殊经历给了他人生诸多启示。同样,他的经历也引发了成年人的思考:关于青少年独立生活能力和社会责任意识的培养,他给了我们太多启发。
晨报记者近日联系到蔡晗啸,以下为他的自述:
碰到困难我是很兴奋的
我现在和你们回忆自己做团长这段经历的时候,其实已经在隔离酒店里了。最近我正在其他城市办理护照和签证,准备今夏前往斯坦福夏校研学。所以准确来说,我已不再是一名团长了。在展开这段团长的回忆前,我想先分享一段更近的经历,因为它同样特殊:
那天我要搭火车,为了解决从小区到火车站这一路的交通问题,我在淘宝上找到一个旅游公司包车服务。出于谨慎,我要求网上先看下对方通行证,没有问题。约定时间车来了,开了500米不到,在卡口给警察扣了。警察告诉我这是辆黑车,我被他们骗了。
吃一堑长一智,我后来叫了辆正经车子,去了火车站,却发现跑错站了。票上写的上海站,人跑到了虹桥站。于是我拖着40斤行李,一路骑行到了上海站,此时已精疲力尽。进站时一扫码,发现核酸报告过期1分钟,崩溃了。
这票可不好买,我不愿意让黄牛赚钱,是自己辛苦抢来的票。幸好铁路部门的领导当时就在旁边,看到以后立刻组织工作人员进行了讨论,讨论的过程有10分钟左右,流逝的每一秒对我都是煎熬。最后,他们终于决定通融一下放我进去,当时差点就滑跪了。
这次经历让我以一种极端的方式体会到人间冷暖的两极,同时也是一次在崩溃中学习的经历,我想任何人有过这种经历以后,做事都会变得更细更严谨。我并不排斥此类“磨难”,碰到困难我是非常兴奋的,因为人是在解决困难的过程中成长的。
就像是我做团长,也曾经困难重重。
有人团购海鲜后倒在了垃圾桶里
我疫情前就有囤货的习惯,当时囤的压缩饼干、水、牛肉罐头和维生素片够吃上一年了。这种习惯其实是受到一点冷战时期发生出的“生存狂文化”的影响,我觉得即使在和平年代,人也应该有一定的忧患意识。
看了我的视频后,一些人让我介绍下囤货经验。我的建议是,在家庭面积有限的情况下,首选囤大米和水。大米不容易坏,你要再剥两颗大蒜放进去,就不会生虫子了。桶装水要囤一些,我们小区一些人家在这次疫情中也遇到了这个问题,家里没有装饮水器,桶装水又喝完了,只能喝自来水。其他建议是准备一个急救包,放入酒精、纱布、针线等,非常实用。
我在阳台上其实还种了些蔬菜,但很快消耗完了,当时就冒出了团购的念头。第一次团购其实是失败的,因为我是在青浦区的保供“白名单”上找的供货商,想当然觉得一定能送。收齐了款下单的时候一问,人家是对点供应重固镇,不送我们这里。
当时的心情无疑是沮丧的,但这次失败也有其价值所在,我此后养成了开团前和供应商负责人多沟通确认的习惯。第一次成功的团购经历是80份蔬菜,此后就越来越顺利了。
为小区团购的一部分物资
最大的挑战出现在后来团购海鲜的时候,但对我的成长也最有帮助。起初我是不想组织海鲜团购的,因为我觉得海鲜并不是必需品,而且之前也发生过海鲜冷链被检测出新冠病毒的事情。后来大约4、5个居民给我发了私信,其中有些人是出于一些风俗习惯猪牛羊都不吃,平时最大的蛋白质来源就是海鲜;另外是家里有小孩的,他们没有发育成熟的胃肠道决定了他们消化不了太硬的肉类。这些信息让我意识到,海鲜对于一部分人来说确实是必需品,我决定组团了。
团购信息刚发出来,大家就在群里展开了激烈讨论。有个别非常极端的人,直接加了我私信开始骂人,威胁如果买了海鲜就要找我麻烦。我的想法是:首先我们购买的是正规企业的东西;其次相信政府部门在每个环节的消杀都是做到位的;第三我们自身加强消杀机制,杜绝隐患。
我们小区本来货物到了以后由保安消杀,30分钟后可取。这一次我进行了“提级管理”,消毒以后静置两个小时。并且我到小区门口,亲自监督分发。
此外,我加了每个买海鲜的人微信,组了个群。叮嘱大家拿到海鲜以后拆开外包装,对里面的小包装另作一遍消杀,放进冰箱前再静置一段时间。所有人对内包装进行消毒的动作要拍个小视频发到群里,我们来检查下作业。后面对于水果,也是进行的提级消杀管理。
清点团购的鲜奶数量
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件事,说实话我至今也想不太明白。
就是那个威胁我说不准买海鲜的居民,结果他自己团购了一份,一份就是1000多块钱,因为里面的种类很多。他回家炒了一盘虾,倒在了垃圾桶里拍了张照片,发到群里。
最让我难受的点是他没套垃圾袋,直接倒进去了,开个玩笑。但实话实说我确实没搞懂这是啥意思,总之是有点沮丧。如果是我更小的时候碰到这些事情要么难过要么愤怒,我明明是义务劳动,而且也不是自己要团的,为什么这么针对我?
现在,17岁的我尝试着去换位思考。我想,特殊时期大家情绪都很紧张,也都想要守护住我们朱家角镇非常宝贵的防疫成果——我们是青浦区防疫示范镇,大家平时都非常注意。这样想,心里就舒服多了。
而且,毕竟我是一名学生,要上课,作业也很多,我没有太多时间去吵架或者生闷气。我自己默默消化了十几分钟,继续看书去了。
做团长获得的最宝贵启示
我并不觉得做小区团长和自己的学生身份是很分裂的两件事,我在学校里本来就承担了大量学生会工作,在我看来,组织小区居民团购其实就是做学生会工作的一种延续。
我们高中的氛围很好,学校鼓励大家跳脱出课本,多参与社会活动和实践,我也因此从原先只会闷头刷题逐渐转变成了一个更外向、善于思辨的人。第一年,为了跟更多人打交道,我竞选当上了学生会副主席,后来又做了主席。
跳脱出课本,积极开展社会活动
我在学生会的工作中学会了用办公软件,现在Excel已经可以玩得比较高级,能使用自动化函数和宏之类的工具。而且沟通和写文案的能力也提升了蛮多,发一份简单的通知也是一种沟通的艺术,在格式和语言的组织上其实大有学问。
在人际沟通中,我要思考的并不完全是自己想说什么,而是我说的事情对方能接受多少,我因此学会了多换位思考。
这些经验都有助于我在疫情期间比较顺利地做上了团长,并得到居民朋友的认可。从学生工作到群众工作,涉及的人群更庞大、更复杂,工作更多样,挑战性也更大。我在组织团购的过程中也见识到了人间百态,做团长这件事给我带来的最宝贵启示,是永远不要在不了解实情的前提下给人加任何预设。
在小区门口接收货物
我们小区是高档小区,但有些人在团购时还是会对价格斤斤计较,问我能不能便宜些,那团购肯定不行嘛。如果我带预设会怎么想?“哎呀,这些阿姨怎么这么小市民,老想贪便宜”。但后来我了解到,小区里有些是拆迁户,有些因为小孩在外欠债了,或者疫情期间生意赔掉了,老人还得拿出自己积蓄去补贴。所以,其实一些人的生活条件并不如我们所想。
还有一件很颠覆我想象的事:我们平时总觉得年轻人都会用手机,但在组团时发现,不少年轻人手机玩得还没老年人溜。我们小区里有一位才华横溢的教授,才30多岁。有一回团购牛奶,他们家多订了份。我当时还在上网课,一连收到20多条消息,都是教授发来的。“小蔡啊,我多订了一份怎么办啊?”“可不可以只退一份啊?”“会不会退了一份,剩下的一起被退掉啊?”“不当心退掉了还能再订哇?”“时间过了怎么办啊?”……
紧张得不行,因为不会用小程序退款功能,但阿姨妈妈都操作得很熟练的,这个发现又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你正是从一次次类似的经验里看到了人自身的多样性和矛盾性,当我们不带预设,不存偏见和人打交道的时候,自己也会成为一个更具开放意识的人。
成年后的我应该会很尊重现在的模样
不少媒体采访我的时候,都好奇我所接受的家庭教育是什么样的。我们家其实很简单,父母对我永远是支持大于管制,他们鼓励我以自己的方式探索未知。
作为“生存狂文化”的一部分,我在日常囤货之外,其实也已掌握了“钻木取火”等丛林生存技能。我去过非常荒僻的昆仑山脉,近距离看到过黑熊和雪豹。但现代露营装备很齐全,非极端情况其实是不用钻木取火的。我们学校有一些很有趣的老师,他们愿意带着学生出去体验生活。
我们去过印度孟买的贫民窟,作为经济学研究的一部分,研究当地贫困的原因以及发展机会所在。在那里,通过和当地人的交流,我了解到印度人其实并不像网上说的那样上完大号是用手擦拭的。当地人告诉我,那是原始人才会做的事。我喜欢亲自去了解世界,识辨真伪的过程。
牵头组织了敦煌的研学之旅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在一种开放的学校和家庭氛围中成长。我的父母对于我的未来不做设想,而是鼓励我自己去想象。
我觉得,对于一个17岁的人而言,最好的状态就是不知道自己未来要做什么。因为想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总的来说我希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至于在哪个领域有用、有多大的用,创造多大的影响力,这是根据以后的人生际遇来决定的。
我是一名文科生,已经跟着大学公开课学了两年哲学,也基本确定了大学要主攻哲学方向。前不久,我拿到了斯坦福大学夏校的OFFER,这个夏校就和清华、北大的数学夏令营差不多概念。对于有志报考的高考生,他们会开设夏令营,核心内容就是跟着大学教授共同完成研究项目,我的课题方向是关于哲学理论的比较研究。这个项目不容易申请,全世界只有150个左右的名额,全中国可能十几个吧。
我想,将来大学毕业,我还是会在国内做教育这一行,尤其是乡村教育,但我暂时想不到更远了。
无论将来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若干年以后,成年的我应该会很尊重自己现在的模样吧。我记得鲁迅先生曾经说过,“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
我感到现在的自己可能就是一个实干的理想主义者,践行着我的理想:遵从本心,照料他人。我不觉得自己做团长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对自己这段时间勇于承担责任,在大家需要的时候,不左顾右盼,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我还是很满意的。
关于年轻人的责任,我这段时间其实是思考了很多。通过这次疫情,我发现很多社区的基层工作极度缺乏年轻人参与,居委会里看不到一个年轻人,都是即将退休的阿姨爷叔,你让他们做个Excel表格是很困难的,因为不会用电脑啊;然后做核酸的时候都什么人在叫?也是老年人。而我们跑得动、喊得动的年轻人在哪里呢?本来都应该是年轻人做的事情,我却看到了年轻人的缺位。
在这方面我们小区做得非常好,我们10名志愿者都是95后,我是00后,平时主要担任做表格、统计等后勤工作。所以我们做事的效率就非常高,因为动作都非常快。我的体会就是,
社区需要年轻人的地方太多了,作为青年一代,我们应当意识到自己憧憬的职业终点不只是大厂,如果我们去基层,做一些群众真正需要的工作,同样也是令人尊敬的,这是社会真正需要我们的地方。
如果上海的小区里有更多有技术、有能力、有担当的年轻人站出来,承担更多工作,我觉得我们的疫情防控会更加顺利。
最后,谈一点我对于这次疫情期间异军突起的“团长现象”的个人看法:
在疫情期间运力严重下降的情况下,各小区的团长们在统一大家的购买需求后,进行大批量购买。在确保了购买力的前提下可以和商家进行一个谈判,拿到比较合理的价格。从经济学角度看,团长这个群体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市场价格的稳定。但不应过分夸大团长的作用,因为最重要的还是物流人员和供应商。
现在网上对于团长的褒贬不一,主要问题还是在于有人从中牟利。牟利的肯定有,我自己知道的就有单月净赚20多万元的团长,但我相信大多数团长只是尽到本分,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我团了那么多东西,前后订单量60多万,但不仅没有赚到钱,还倒贴了2000块。要么是牵涉到手续费,要么就是运费突然涨了,就自己贴掉了。因为解释起来非常麻烦,沟通的成本太高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给大家造成了团长都在牟利这种看法?就是因为网络上的负面声量总是会被过分放大,而正能量就成为了沉默的大多数。这种现象在这次疫情期间尤其明显,面对网上的种种杂音,我总是提醒自己要善于识别,形成独立判断,而不是被带着走。
我的团长生涯如今已告一段落了,回顾这段时光,我觉得自己很酷。我今年17岁,生命中还有很多更酷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新闻晨报·周到APP 记者沈坤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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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新闻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