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诉是强制性政策,但开放也不是政策。那是理念。不强迫你做什么,只是把选择权还给所有人。
冰川思想库研究员丨张明扬
这几天,朋友圈压倒一切的话题就是八卦 “谁阳了”。
以我的粗略估计来看,我的朋友圈好友至少有四十个人阳了,我最近一本书和上一本书的两位编辑都阳了。写这篇文章时,我也去问候了下还在编我下一本书的编辑,也阳了。
连续三本书的编辑都阳了,这可以算是“应阳尽阳”了。当然,他们都在北京。
01
“阳”的传播价值这几天在迅速贬值中。
上周周中,当一位朋友在一个媒体人群里自曝她可能“中招”时,一时间大有网红蹿红的势头,引发了一连串的热烈讨论,从混管异常到抗原确诊,从在哪得到何时得,跟踪报道延续了一整天。
最后,连前一天与她喝茶的朋友也成为了群内网红,频频被@,被调侃为何还没阳,最终只能连做三次抗原以“自证清白”。
那几天,你只要发个朋友圈说自己阳了,甚至是怀疑自己阳了,都会收到上百个问候与各式好奇的询问。
八卦如我,看到谁官宣阳了,就会第一时间告诉其他朋友,然后进行一番全方位的讨论:某地好像有点严重,某个行业好像中招的比率特别高,他之前是清零派还是共存派,他的症状轻还是中……
仿佛认识的中招朋友越多,就越光荣一样。把朋友作为方法,将“附近”作为焦点。
但刚到了上周末,“阳”在朋友圈中的传播价值就几乎消失殆尽。官宣的朋友纷至沓来,看客的同情心猎奇心日渐凋零。
高调的人在朋友圈官宣,比较低调的人在微信群里官宣,最低调的人通过告诉朋友进而二次传播官宣。
阳了不官宣,犹如锦衣夜行。
朋友圈里动辄几十人中招,你还同情得过来么?如果作为段子说给别人听“你知道么,我有个朋友最近阳了”,会被人笑话没见过世面的。
有些群里甚至搞起了“中招接龙”,眼见的名单越拉越长,深不见底。相对那些上周得的人所获得的超高关注度与嘘寒问暖,无人喝彩的“新人”们抚今追昔不胜唏嘘。
朋友圈里的中招官宣也越来越卷。这不,今天一个朋友发的是“我全家中招了”,这才让我拨冗去多看了几眼。虽然是十年战略密友,但我竟然连点赞都忘了,真是太凉薄了。
今天对我造成些许触动的是:一家出版公司几乎全员阳了。我如获至宝兴冲冲地告诉群里的朋友,结果并没什么人回应……
02
当个人中招官宣陷入恶性通胀,曾经大行于世的屈辱感与恐惧感也消散大半。
前两年,哪怕是今年上半年的上海,“阳了”对很多人而言多少是件讳莫如深的隐秘之事,不足为外人道也:
部分是出于屈辱感,周边的环境对新冠患者长期持有一种“猎巫”心态。一旦谁被确诊,就会被冠以“小阳人”、“公羊”“母羊”这样的歧视称呼,待遇比古代的麻风病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怕痊愈归来,中招者很可能还是尽量低调,唯恐被人知道另眼相看划入另册,甚至被邻居排挤被单位开除。
部分是出于恐惧感,阳了会不会重症,会不会进ICU,会不会有传说中的后遗症,会不会传染孩子,会被隔离多少天。
图/图虫创意
毕竟,在这几年的舆情中,很多名头响亮的权威专家们都将新冠渲染为一种类似于绝症的可怕疾病,病死率是流感的多少倍。似乎得了就是世纪末日,得了就将伴随一生。
在更大范围的中国,这样的新冠屈辱感与恐惧感仍然充斥于世。但就我个人及很多城市中产最近的朋友圈与日常交往而言,这正成为一个过去时。
当“小阳人”主动、甚至带有几分炫耀心理地晒出自己的抗原“两条杠”时,当“小阳人”精细入微地描述着自己的症后感受时,当“小阳人”愈后开始凡尔赛自己哪儿都敢去哪儿都准备去的旅行计划时,曾经赋予新冠患者的屈辱感与恐惧感就这么在日常中被消解被祛魅了。
参与“消解”还有我这样的看客:无底线的调侃、段子、自黑与某种不可名状的盼望。
这两天最流行的段子是“选择毒株”,看见某位朋友阳了但反应轻微,没得的人便纷纷要求“主动感染优质毒株”。我看到最好笑的一个段子是:迟早都是感染,何不选一个优质毒株?本人亲历,无任何不适。好的毒株不等人,只需1000元,服务到位,欢迎咨询。
“毒株”的段子衍生出去,便是中国互联网上最生生不息的“地域贴”:广州的毒株比较优质,北京的毒株比较狂野,因此上海人纷纷坐飞机来广州“接种”。但也有人诉诸于文化心理学:广州人天生低调,有症状也不到处说;而北京人生而咋咋呼呼,一点头晕就恨不得普天同悲。
还有人说;上海的阳虽然在气场上小了一圈,但多了些小资的味道;雾是故乡厚,阳是北京纯,北京的阳带有铜锅涮肉的酣畅感,上海的阳带有猫屎咖啡的细腻和情绪。
当疫情正进入深水区的北京人都潇洒地沉迷于自黑与互怼而不能自拔时,恐惧也就是那回事了。
这些当然都是段子,很少人会当真。但我感受到的身边真实情境是:当然没有人想特意去感染个新冠,但当大多数人清晰知道“应阳尽阳”不可避免时,或是出于“靴子早日落地”的考量,或是考虑到医学上或有争议的“早得早解放”,的确不会为了避免感染而刻意地再去做太多事;特别对那些家里没有老人小孩的年轻人中年人而言,他们自称“跃跃欲试”时就未必纯然是调侃了。
就我个人而言,还是要特别感谢朋友圈中的官宣者们。是他们的描述与自黑让我彻底放下了对阳的些许恐惧:我虽是胖子,也有脂肪肝(轻度)近视眼等基础疾病,又有何惧哉!
03
坦白说,这一段虽然我在日常交往与朋友圈中感受到的新冠恐惧越来越少,但身边朋友们也不是一些毫无科学常识的“莽夫”,他们的更真实状态是“外松内紧”。
恐惧是没的,但药大家都是备的。就这一周来,我看到的“必备药品清单”就不下十份,身边的朋友几乎都在囤药,药品挤兑也是有的。这两天我们家领导不断向我夸耀:我们家的药早就备好了,应备尽备。
但我还是看到家中的药品快递不断得来,她将双十二变成了药品购物节,哪天不上网看看药品供需打折情况就不舒坦。
恐惧是没的,但对老人孩子的“特别关注”也是有的。给老人备药是最常规的操作,很多人在研究购买血氧仪甚至家用呼吸机。这不,我们家领导最近就给双方老人各网购了一台血氧仪。最新的趋势是,安家大城市但老家在外地的朋友最近很多都在将爸妈遣送回老家避疫。
中年人们对自己阳不阳很是无所谓,身边同事阳了也是付之一笑,但说到孩子的学校里有同学阳了,无不是闻之色变,纷纷在传播着“各地学校会提早放寒假”的未经证实谣言。
图/网络
谁说当下支持放开,对阳性祛魅的人就是匹夫之勇了,就是无视疫情了?
他们何尝不知道新冠病毒再弱也会死人,而且可能会有不少人;他们只是知道“既要还要也要”不现实,长期封控更不现实,总有一天要去面对这一切。
他们也知道,在河北保定,在四川达州,疫情可能比其他地方更严重,有些城市相对大城市在医疗设施上先天不足,面对“第一波”冲击时造成的伤害也就更大。
但这些都不是开放造成的问题。怕与恐惧不会缓解任何问题,只会造成医疗挤兑加重问题。张文宏团队前几天不是发文了:《抗新冠策略千万条,核心就一条:得了新冠是否需要去医院?》
对于那些还在恐惧的人而言,“不恐惧”就是对他们最大的保护。不恐惧了,可以理性判断自身病情了,不一窝蜂去医院了,才会给最需要去医院的人留出生的机会。
当然,我知道我这些话说了也没用,大疫三年,理性一直是极度缺失品。毕竟,连张文宏说了都没用,时至今日,社交媒体中还有很多对他的攻讦与辱骂。
图/图虫创意
对于那些仍然对开放耿耿于怀的人,我只想告诉他们:事已至此,开放没有回头路,接受现实。对于疫情与开放的判断我们各自保留意见,但担心自己和家人的健康,哪怕是“过度”关心,都是没有错的。
如果是真的关心,就少出门、勤带口罩,早打疫苗,多备药,多休息少熬夜,这比在网上去骂张医生要切实得多。
封控是一种强制政策,但开放甚至都不是一种政策,它是一种理念,它不会强制你做什么,只是将选择权还给了每个人。
开放后,疫情风险偏好高的人仍然可以闭门不出自我封控,仍然可以每天做抗原自我检测,仍然可以不去任何人多聚集的地方,仍然可以在室外戴口罩,仍然可以不将孩子送去上学,没有人拦着你,没有人会剥夺你这些自我选择。
只是说,当你选择不出门的时候,你没有权利要求别人陪着你不出门;当你每年做抗原做核酸的时候,没有权利要求别人陪绑;当你选择绝对安全时,没有权利让别人放弃吃喝玩乐拥抱世界的权利。
你可以选择恐惧,但其他人也有免于恐惧的权利。这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共存:恐惧者与开放者的共存。
今晚有阿根廷,周末有阿凡达,无论怕或不怕,日子总要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