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高考结束后,夏浩成为了他们市的理科状元。
就像小地方飞来一只金凤一样。
那阵子夏荷家门口总是聚集着一大群的采访者,对于他们来说,她的成功故事更具话题性和正能量。村里人难得看到穿着打扮都这么光鲜亮丽的城里人,磕着瓜子和他们唠起嗑。
日头刚要落山,远处斜阳还残留一丝橘黄,跟火烧云似的。
“我们这个村子历史可悠久了,再往前点那可就是秦始皇当初派兵攻打楚国,在这儿安营扎寨留下的,我们那属于秦兵后裔。”
他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吊儿郎当靠树站着。
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吹牛批,但又懒得揭穿,认真听完以后还得礼貌询问一句:“请问您知道夏荷同学什么时候回家吗?”
他瓜子磕到一半,声音拖的老长:“夏荷啊,进城去了。”
“进城?”
“一直资助她的好心人将她接了过去,说是大学四年都会住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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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夏荷第一次进城,说起有什么感受,那就是这里的人说话都有点像撒娇。
她是北方人,从小在北方长大,这种软绵绵的吴侬软语她还是第一次听。
资助她的孙阿姨因为临时有事,把她送到家以后就开车走了。
她让她别太拘束,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但也没办法做到真的不拘束,毕竟是别人家。
她决定还是小心为上,这里的东西一看就都很贵,弄坏了她肯定赔不起。
可出师未捷身先死。
桌上的茶杯被她不小心给打翻了,里面的水流了一桌面,连带旁边的作业本也没能免遭一难。
她之前在电话里听孙阿姨提了一嘴,她家有个儿子,比她小一岁,今年升高三。
成绩差,长得丑,脾气还不行。
说起他孙阿姨就连连叹气,说自己和前夫都长得人模人样,当初生他的时候人还躺在产床上,护士抱着他过来。
她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睛,哭着问她老公这孩子能不能送人,实在太丑了。
夏荷当时就在脑海里描绘出了一个画面。
小眼睛塌鼻梁厚嘴唇,满脸青春痘,或许还是个个子不高的驼背。
为了挽救这本被水打湿的作业本,夏荷决定找吹风机补救一下。
在她刚要把吹风机插上的时候,二楼某个房间的门打开了。
她手里的动作停下,原来这个家里有人。
二楼没开灯,看着黑压压一片,包括刚开门的那间房也是一点光都没有,就剩客厅那么点光亮透上去。
他估计刚被吵醒,抓了抓睡得有些乱的头发。
身上穿了件没有任何图案的黑t,以及面料一看就很舒适的抽绳运动裤。
绳子没抽,就这么随意的垂着。手肘搭在栏杆上,手臂削瘦白皙。
此时恹恹垂眼,无声看着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刚睡醒还带点暗哑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现在的贼连作业都偷吗?”
夏荷觉得他整个人由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厌世的颓丧感。
通俗点讲,就是活不起了。
两人初次见面,也没提前打过招呼,夏荷知道他是误会了,刚要开口解释。
他脸上仍旧没什么情绪,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偷吧,都是新的,一个字没写。”
还挺大方。
夏荷试图解释,她不是小偷。
但少年明显一副不在意她是谁的淡漠神情。
看都没多看她一眼,从酒柜里抽出一瓶酒,低头转动瓶身看了眼上面的日期和度数,没什么力气似的靠在吧台上,又打了个哈欠。
看上去应该是真困了。
那双细长微挑的眼此时耷拉着,头顶灯光太亮,夏荷甚至还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睫毛。
很长,但是不怎么翘。仿佛和它主人一样,都没怎么睡醒。
他把手里的酒瓶放回去,又换了一瓶,看清上面的度数以后才垂放下手。
“有钱的东西都在一楼,偷的时候记得动静小点。”他终于肯施舍一个眼神给她,瞳色漆黑,但很干净。清冽透彻的声音少年感十足,漫不经心地警告了一句,“别打扰我睡觉。”
夏荷没办法将他和孙阿姨口中那个丑儿子对上号。
因为他确实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并且脾气也没那么差。
就算家里来小偷了也没报警,反而给小偷指了条节省时间的发财之路。
颇有点古代劫富济贫的侠士风范。
只不过劫的是他自家的富。
他上了楼,回到房间,把房门关上。
夏荷全程目送着他。
嗯,有点怪。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误会好像还是没解开,他真以为自己是小偷。
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解释,也不急于这一时。
夏荷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也不敢轻举妄动,作业本吹干以后她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偶尔看看走廊上的油画,偶尔看看那些精美的瓷器。
以及墙上的涂鸦。
看不清是老虎还是狮子,旁边那个有点像炮台。
很别致且有想象力的一幅画,估计是年纪不大的孩子乱涂乱画的。
夏荷再次坐下,头靠在沙发扶手上,苦恼今天到底应该睡在哪。
二楼的房门又开了。
这次她先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酒味,少年一只手拿烟盒,往外抖了抖,另只手抽出根烟叼在嘴里。
头往一旁歪,脑袋和肩膀夹着手机。
他话很少,全程都是对方在说。
偶尔惜字如金的发出一个不用张嘴的单音节来。
“哦。”
“嗯。”
他仿佛看不到这个家里的第二个人,人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拿起遥控器随意调开一个台。
他摸了摸身上,没摸到打火机,眉头皱了下:“你是不是把我打火机拿走了?”
大约是因为距离一下子靠近,夏荷能听见一些手机里传出的声音。
也是个男的。
“我最近不是新学了个魔术吗,昨天给女神表演的时候正好缺个打火机,就往你那顺了。”
“操。”他低骂一声,吐出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什么魔术要用到打火机?”
“就是那个在棍子上点个火,然后徒手灭火,变出一朵玫瑰花来。”
电视内正放着综艺,主持人嘻嘻哈哈,他估计是嫌烦,又换了个台。
新闻频道,里面正神情严肃播报国家新闻。
他放下遥控器,身子弓了下,懒散地窝进沙发里:“变好了?”
“变个屁。”那头骂道,“谁知道还要提前准备玫瑰花,我灭了半天火。”
他低低的笑了声,肩膀也跟着轻微颤动。
清薄的少年身骨,还未完全张开,宽度和长度却也到一个同龄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沙发和茶几之间的距离明显没法容纳下他那两条大长腿,于是随意的微微岔开。
人也随之坐起身,手臂搭在膝盖骨上。
眼神没刚才那么恹了,但也精神不到哪里去。
“不过你真和蒋津津掰了?”手机里的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变了,那头的人问他。
夏荷竖起了耳朵。
少年看到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尿素袋,漫不经心的问了句:“蒋津津,谁?”
手机那边的人一声叹息:“周大少贵人多忘事,就是一中那个校花,文艺部的。”
他沉默了一会,也不知是在认真看那个尿素袋,还是在认真地回想。
沉寂十几秒后,大少爷才恢复了那么点记忆:“跳绳很厉害的那个?”
“人家那叫艺术体操,什么跳绳。”言归正传,“我昨天可听说她在宿舍抱着你那件球衣哭了一整天。”
大少爷倒不在意她为什么哭,困惑的点在于:“她怎么有我的球服?”
“上次比赛咱们不是赢了吗,对面那孙子上来挑衅,故意推了你一把。你把他摁在地上揍了一顿后,当天就把衣服拿去扔了。”他停顿了一会,“不是吧,这才过去几天啊,你又忘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孙子满手的汗,上来直接推了那么一下,他嫌恶心,就把衣服扔了。
“所以我的球服怎么在她那?”
“你前脚刚扔,她后脚就捡了回来。”熊漪问周夫唯怎么点评蒋津津这个痴情行为。
新闻播报结束了,中途又插了条娱乐新闻。周夫唯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简短的点评一句:“挺恶心。”
熊漪觉得他就是对人成见太深:“她这不是想着留个念想睹物思人吗。”
“我又没死,哪来的睹物思人。”
“在她那,你活着还不如死了。”
周夫唯挑了下眉,喉间一声带着质问的低嗯:“嗯?”
手机那头的人立马投降认错:“我的意思是,死人最起码还能躺着让她看一眼,你说说你,一个月三十天,你能让她见到几回?”
他冷笑一声:“她谁啊,我为什么要让她见到我?”
明显是聊不下去了,他一句挂了,也不等对方反应,拿着手机按下挂断键,扔回沙发上。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全程他的视线都没有从那个尿素袋上离开过,他用脚轻轻踢了踢。
“这什么?”
虽然没看她,但夏荷知道,话是问的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这次出来仓促,没来得及准备行李箱,这个是”
这位大少爷身上一股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奢靡气质。
像是实在想不到这玩意儿还能用来当行李箱。
他按着肩膀,左右活动了下脖子:“你就是我妈说的那个省状元?”
原来他都知道?
夏荷点头,礼貌地伸出手,和他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夏荷,未来的四年可能要一起生活了,请多关照。”
他看了眼她伸出来的手,又将视线挪回到她脸上。
皮肤很白,不像是在山野长大的。束了个高马尾,脖子修长,背也挺拔。
巴掌小脸,眼尾微挑,有点像狐狸。
挺御姐的一张脸。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下来,夏荷觉得他的脾气其实也还好,没有孙阿姨说的那么差。
这里的夜晚挺安静,屋外甚至还能听见虫鸣蛙叫。
大概是绿植做的太好。
如果不是这间简约之中透着一丝矜贵之感的屋子在无时无刻提醒着她,她甚至以为自己还待在大庆山里。
少年如清水过涧般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将这完整的夜色打破一个角。
“别对我有非分之想,其他的一切,您随意。”
嗯,脾气还行,只是单纯的性格不太好。
第二章
孙淙丽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会夏荷刚跟奶奶通完电话。
这是她头回出远门,奶奶放心不下,问她在那边还习惯吗。
夏荷怕吵醒这家的大少爷,压低了声音:“习惯的,他们都对我很好。”
听到这个,奶奶松一口气,又问她:“那手头上钱还够用吗?”
这说的哪里话,她兜比脸还干净,一向如此。
“够用的,您不用替我担心。”
考上状元学校是有补贴的,但钱都被她爸给拿走了。
夏荷连张毛票都没瞧见。
夏荷他爸的工作是给送葬队敲锣,这种属于有活就干,没活就闲着。
不过别人都是这个当副业,平时也去干干农活,或者去镇上打个零工之类的。
但夏荷她爸不是,闲着的时候全部用来打牌赌博了。
家里那么穷也多亏了他的好吃懒做,嗜赌成性。
电话刚挂断,就传来开门声。
孙淙丽特地在应酬的饭店单独打包点了饭菜带回来。她笑容有些歉疚,放好了东西,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这几天正好家里负责做饭的那个阿姨有事回了趟老家,肚子一定饿了吧?”
夏荷站起身,主动去厨房清洗好碗筷:“我在家干农活的时候也经常忘记吃饭,不怎么饿。”
听到她的话,孙淙丽手上的动作稍顿。她叹了口气,心疼道:“你一个女孩子,从小就要下地做活,一定很不容易吧?”
“还好,习惯了。我们那都这样。”她倒不觉得有什么。
孙淙丽刚要再说些什么,因为楼上传来的那点响动声,她的视线暂时被拖了过去。
眉头皱着,语气也严厉起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周夫唯身上只穿了件t恤,外套就这么随意的被他搭在肩膀上。
少年身骨如同松柏一般,有种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去熊漪家学习。”
“白天在学校不学习,这个点跑去学习,你糊弄鬼呢?”提到这个孙淙丽就一肚子火,“我不是让你多和你们学校排名前几的那些学生一起玩吗。老和熊漪鬼混在一起,你们两一个狼一个狈,在一起除了打架闹事还做过什么?”
他倒是不在意孙淙丽把自己比做成狼还是狈,仍旧是那个好像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语气,拖着音:“您别劝我啊,去劝那些好学生,让他们多和我一起玩玩。”
一句话就把孙淙丽给堵的哑口无言。
他打了个哈欠,被孙淙丽挡住了去路,干脆靠墙站着,整个透着点漫不经心的懒散:“您总不能堵我一晚上吧。”
孙淙丽拿这个儿子没办法,毕竟他长这么大,她确实也没怎么好好管过他。
现在他都快成年了,不服管也是情理之中。
一个要出去,一个挡着路,这样的僵持持续了一会,她还是先败下阵来:“把饭吃了再说。”
他慢慢悠悠地走过来,拖出椅子坐下,看上去对吃饭的兴致并不大。
视线反而落在坐他对桌的夏荷身上。
她吃饭速度很慢,细嚼慢咽的,头发估计是洗过了。
刚才还扎着马尾,这会就成了披肩长发。
总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夏荷抬起了头,两道视线就这么对上。
一个是介于杏眼和狐狸眼之间,另一个,则是典型的桃花眼。
哪怕是没精神的一张脸,神情也淡,但那双桃花眼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没有那么冷冰冰。
通俗点讲,他这样一双眼睛,看条狗都深情。
夏荷表情真挚:“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呵,有点像冷笑。
夏荷沉默片刻,总觉得这位小少爷对自己敌意有点大。
他扫了眼饭桌,淡道:“有鱼?不吃了。”
孙淙丽劝说道:“医生说了,失眠就得多补充些蛋白质,你不能再挑食了。”
他挺无所谓:“那还是让我继续失眠。”
孙淙丽是事业上的女强人,在面对自己这个永远处在叛逆期的儿子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这孩子,怎么就是说不听呢。”她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看到酒柜上空了一处,“喝酒了?”
“喝了点。”
孙淙丽眉头皱着,却毫无办法:“未成年不能喝酒,就算是睡不着也不能用这个办法,你还长身体,万一影响了发育怎么办?”
一旁的夏荷目测了一下周夫唯的海拔,嗯,她觉得他应该已经没有再发育的必要了。
周夫唯最后还是被孙女士唠叨烦了,勉为其难坐在那,扒拉了几口白米饭。
孙淙丽也懒得再去管他。把鱼骨剔掉,给夏荷夹了块最嫩的鱼腹肉:“已经定好了学校?”
夏荷吃饭慢条斯理,她从小就这样。小的时候老夏嫌她吃饭慢,还骂过她好几次,可她就是改不过来。
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咽下嘴里那块鱼肉,她点了点头:“南大,两周后开学。”
“这么快啊。”孙淙丽拉长了语调,有点心疼,“这么大的太阳,到时候军训可别把皮肤晒伤了,明天我带你去商场买点防晒霜和喷雾。其他的日用品你还缺不缺,待会去列个清单,到时候一起买了,免得有遗漏。”
夏荷已经麻烦他们很久了,她不希望在这种零零碎碎的事情上面继续麻烦她。
“不用这么麻烦的阿姨,我这次东西都带够了。”
周夫唯靠在椅子上,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她的话,短暂的将头抬起来:“看来那个尿素袋还挺能装。”
孙淙丽不解,问他什么尿素袋,他没说话,把手机放进外套口袋,拖开椅子站起身:“我饱了,你们慢慢吃。”
然后上楼了。
孙淙丽看着他的背影骂了句:“真不知道这兔崽子是随了谁。”
夏荷低头安静吃饭。
她也不知道他是随了谁。
吃完饭后,夏荷主动把碗洗了。
孙淙丽出去接了个电话,等她进来的时候碗已经洗好摆进了橱柜。
孙淙丽说这些事情不需要她做,以后放着就行。
夏荷说在家这些活都是她做,她习惯了,而且她也喜欢洗碗。
哪儿会有人喜欢洗碗呢,孙淙丽知道,她是怕自己在这个家成为累赘,所以想努力找点活干。
如果能让她住着心里好受一些,孙淙丽想,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她去一楼浴室检查了一下水管,还是坏的。坏了好几天了。
前些天已经给物业打过电话,但是维修工人有点事请假,需要过几天才能来。
所以只有二楼一个浴室能用。孙淙丽便让夏荷先去洗澡。
她担心夏荷和周夫唯洗澡的时间撞上,到时候会尴尬。
毕竟两个人虽然有年龄差,但也只是相差一岁而已。
一个十七岁,一个十八岁,都正处于青春期。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避嫌的。
夏荷这次过来没带睡衣。她在家睡觉都是直接穿自己的裙子。
洗到发白发旧,肩膀处都裂开了一道口子。
这会肯定是不好意思再穿了。正当她纠结应该拿哪件衣服来接那条连衣裙的班,充当她的睡衣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是孙淙丽的声音。
夏荷过去把门打开,孙淙丽手里拿着一件干净的t恤递给她:“今天洗完澡先穿这个。”
似乎是怕夏荷介意,她笑道:“洗过了,干净的。”
夏荷也没拒绝:“谢谢阿姨。”
-
夏荷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孙淙丽应该已经睡下了,整间屋子都很安静。
衣服不知道是谁的,穿在她身上又宽又大,都快赶上一条连衣裙了。
她扯了扯刚洗过的头发,准备去楼下吹干。
刚走到楼梯口,就和开了房门穿戴整齐的周夫唯打了个照面。
他穿了件黑色皮夹克,耐克的鸭舌帽,裤子也是黑的,脖子上挂了个头戴式耳机。
肩背宽阔,腿很长,清瘦却不羸弱,手臂上的线条紧实好看。
可能是因为这副全黑的装扮,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莫名的压迫感,皮肤衬的更白了,干净到没有一丝瑕疵。
如同一块上等的白玉,有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感。
和夏荷在山野碰到的那些人都不太一样。以前隔壁去大城市打工回来的哥哥总说,城里那些少爷们一个个细皮嫩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他一拳就能打倒一片。
那个时候夏荷对他非常崇拜。
可是现在看着周夫唯,这个明明比她小一岁,却比她高快出两个头的少年。
她又觉得那个哥哥说的有失偏颇。
他确实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可看上去更像是野外一株不被束缚的藤蔓,野性与桀骜齐具。
如果是他的话,一拳应该能打倒十个她的邻居哥哥吧。
夏荷不切实际的想着。
周夫唯见她站在那不动,抬了抬下巴,上下打量她一眼。
夏荷默默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长了一张不那么好定义的脸,皮肤白,骨骼线条走向锋利,鼻梁高挺,那双唯一称得上柔和的桃花眼却总是不带半点情感看人。
他轻嗤一声,笑道:“捂什么,又没有。”
夏荷觉得他轻浮,可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到底什么也没说。
他又问:“这衣服怎么样?”。
夏荷如实答:“挺好的,很香,穿着也很舒服。”
和她自己平时穿的那些衣服的面料完全不一样。肯定很贵。
似乎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他停顿了一下,见她说话时还扯着衣领低头闻了闻。
于是眼睫不受控地颤了几下,细微到没人察觉。包括他自己。
走廊的灯光不算亮,本身只是为了起到一个简单照明的作用。再加上周夫唯的睡眠状况从小就不太好,所以家里所有夜灯都是偏暗些的。
夏荷刚洗完澡,头发随意绑了个丸子头,她是典型的头包脸,颅顶高,后脑勺饱满,巴掌脸。
随便扎个马尾或者丸子头都能完全显出她的优势来。
周夫唯眼神好像没有聚焦点,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越过她看她身后的那副油画。
那串车钥匙在他无名指上转来转去,颇为意味深长的语气;“挺好就行。”
夏荷聪明的小脑瓜迅速转动,反应过来:“这衣服不会是你的吧?”
他轻笑:“不然你以为是我妈的?”
原来他刚才是在看衣服,不是在打量她。
好吧,误会了
她攥了下袖口:“我看这衣服的大小和你的身高不太一致。”
他平静反问:“你十岁的衣服现在还能穿?”
夏荷懵了,看着下摆都盖住自己大腿的t恤:“你十岁就长这么高了啊?”
他挑眉,声音淡:“有问题?”
她声音逐渐小下去:“没问题,我只是听说南方人平均身高好像没这么高。”
“巧了,我在平均身高之外。”他上下打量她,明显带着讥讽,“你也在北方平均身高外?”
夏荷:“”
看来网上的那些数据信不得。
第三章
来临城的第一天,夏荷睡得并不好。
她最近一直断断续续做同一个梦,梦到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妈妈。
爸爸和奶奶对于她的事总是闭口不谈,村子里却众说纷纭。
有说她跟人跑了的,也有说她被人贩子给拐走了。
夏荷没见过她,家里唯一一张她的照片就是那张2寸的结婚照。
是个长相明艳的美人,但她看着镜头的脸却没有笑。
夏荷的外在优势完全遗传了她。
醒的时候天还微微凉,家里很安静,外面更安静。
除了偶尔有几声鸟叫声传来。
夏荷的房间就在周夫唯隔壁,从孙阿姨那儿得知他有点睡眠障碍,从小就有的毛病,看过很多医生,也吃过不少药,但都收效甚微。
再后来他起了逆反心理,不肯去医院,睡不着就干耗着。
提到他,孙阿姨总是满脸愁容。她拿他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说坏吧,他也不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坏。
充其量不爱学习,偶尔逃个课,打个架之类的。
但光是这些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
“我们家是书香世家,到我这辈才开始经商,他又是独子,他外公对他期望很大。小的时候他还很聪明,每次考试都是全班第一,可后来不知道怎的,也不爱学习了,整天摆弄他那些模型和游戏机。”
夏荷自己都是半大一孩子,去年年底才刚成年,所以她没办法和孙阿姨感同身受。
只是安慰她,等他再大些了,会好的。
但这些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早上去商场逛了半天,孙淙丽带着她买了不少的东西。
夏荷看到那些标价单,眼睛都睁圆了。
城里的东西对她来说简直是天价。
她不想再让孙阿姨破费,于是说东西都够了。孙淙丽却总觉得还缺些什么。她就周夫唯一个儿子,她也不知道他需要什么,索性直接给他没有额度的卡,让他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
在带孩子这方面,她确实没什么经验,更别说是比男孩子心思还要细腻的女生了。
于是两个人又闲逛了好几个小时。
中途她被一通电话叫走,说是公司账务上出了点问题,需要她去核对一下。
是司机将夏荷送回家的。
后备箱塞的满满当当。
坐在车上时,夏荷脑袋靠着车窗,决心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
她来临市的目的除了好好读书,再有就是努力赚钱。虽然孙阿姨好心资助了她,还让她住在她家里。
但夏荷不希望自己成为一条专门吸食人血的寄生虫。
勤工俭学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可是应该去哪里找工作呢?
这又是一个等待她去克服的难题。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家里正好有个和夏荷同龄的女儿,所以对她多了几分亲切。
见她好像有点苦恼,便主动开口:“这么早回去也无聊,要不要去附近逛逛?你应该是头回来临市,这里好玩的地方还是挺多的。”
夏荷支起了身子,犹豫地开口:“叔叔,您知道有什么可以做兼职的地方吗?”
司机顿时明白了她刚才为什么一脸愁容地看着窗外了:“你一个学生,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工作这种事情,以后毕业了还怕找不到吗。”
非常典型的大人教训小孩的一通说法。
夏荷说她成绩一直都很稳定,而且现在也不像高中那会那么紧张,所以想去兼职赚点零花钱。
她当然不会直白地说自己缺钱,就怕到时候司机说漏了嘴,被孙阿姨知道了。
她肯定又会给她钱。
夏荷实在不想再麻烦她了。
她也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只要足够努力。
司机听完她的话以后,也觉得勤工俭学不失为一个锻炼人的好方法。
“我想到一个好地方,既不会耽误你的功课,还能赚钱。”
夏荷来了兴致:“什么地方?”
于是她就被放在了这儿,一中的大门口。
她看着伸缩铁门旁边的那一竖行字:临市第一高级中学。
在太阳的映照下闪闪发着金光,再配上这威严高耸的墙壁,颇有种令人肃然起敬的庄重感。
还在放暑假,高一高二的没开学,只有刚升上高三的那些学生提前来校报道。
进进出出的人里面不乏一些打扮讲究的中年男女。
应该都是些学生家长。
司机叔叔告诉她,一中是市重点,全市最好的学校。
她如果想找兼职的话,可以来这儿。这周边就是学区房,好多家长陪读,平时那些高三学生下了课就直接去补习班。
“像你这种省状元,肯定抢手,到时候直接亮明身份,那些家长绝对争着抢着出高价。”
夏荷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她总觉得自己从司机叔叔的话里听出了些热血沸腾的感觉。
仿佛她是电视剧里那种深藏不露的高手。
学校旁的院墙上贴了很多小广告,哪怕每天都有人定时清理,可清理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贴广告的速度。
夏荷走过去。小广告的种类很多,卖什么的都有。
补脑口服液,眼药水,以及一些订饭热线。
甚至还有壮阳的。
夏荷看地目瞪口呆。
不过更多的还是补习班的师生招聘信息。夏荷记下来几个联系方式,打算等回家后再一一打电话,问他们招不招短期的。
毕竟等开学后,她肯定没有时间再去了。
把写上电话号码的纸条小心翼翼放进包里,她决定先去周边转转。
难得出来一趟。
她对大城市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大,再就是繁华。
以及这边的一些吃的也都是她没见过的。路边不少小摊贩,她随便走到一个摊位前,看到旁边写着三个字。
钵仔糕。
她头回见到这种装在碗里,软软弹弹的食物,问了价格之后她要了两块。
一个草莓的,一个香蕉的。
味道还不错,就是甜了些,她吃不习惯。
一中实在是大,她都围着走了不知道多久了,还没有将这堵高高的院墙走完。
不过这里应该是靠近后门的地方,来往的行人逐渐变少,道路也从宽敞公路变成了一条细窄的巷子。
那些居民楼看着老旧,阳台上零散晾着几件衣服,还往下滴着水。
栏杆都生起了斑驳锈迹,路边只有一家店是开着门的。牌匾上写着阿武士多店。厚重泛黄的塑料帘子遮住了里面的景象,只能看见一张玻璃柜台,摆放着各种牌子的烟。
这里明显没什么好逛的,夏荷也确实没想在这儿久留,但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四五个穿着奇装异服的男人站在那,头发染的五颜六色,被他们堵住去路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
一中的校服是蓝白色,很清爽的颜色,有点大海的感觉。
少年身板清正,肩宽且平直,哪怕是宽松的运动款,穿在他身上肩线也被完全撑起,如同量身定做一般。
别人穿着还需要往上卷一截的裤脚,他甚至还短了一截,露出白皙清瘦的脚踝,跟腱骨的线条明显。
五个对一个。
夏荷脑子里一闪而过四个词,校园暴力。
并且这几个人一看就不是一中的学生。
那兴致就更严重了。
她不是那种盲目善良的人,也不太喜欢多管闲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情她做不出来。
不是她冷漠,而是她足够理智,这种贸然冲上去,平白多出一个受害者的事情,只会适得其反。
碰到这种事情,她一般会先选择报警,然后再去喊人。
可此刻,现在,她看清了那个被堵住去路的少年的脸后,步伐就有些拔不开了。
周夫唯?他怎么在这儿?
黑色的双肩包此时被随意的挂在少年左肩上,他被五个人堵着,脸上也没露半分怯意。
还是那副活不起的颓丧感,站姿闲散,单手揣着兜:“是一起上啊,还是一个个来?”
说话的语气挺平缓的,但就是能听出一些张狂来。
那个染着一头黄毛的估计就是带头的,他问周夫唯到底在狂个什么劲:“你他妈钓我女朋友,还想给我戴绿帽子,你找死呢吧?”
他轻笑,拖长了语调:“你女朋友,哪个?追我的挺多的。”
黄毛显然是气急了:“你他妈的一个高中生,毛都没长齐,还他妈在这和我嘴硬,你信不信我弄死你都没人知道!”
他抖了抖肩膀,本就松垮垮挂在左肩上的书包也随之掉了下去:“我这人不喜欢说废话,。”
那黄毛点头:“行啊,那咱们长话短说,今天……”
不等他说完,周夫唯抄起路边一把椅子对着他的头就砸了下去,在他踉跄倒地前往他肚子上补了一脚,然后抓着他的头发将他往墙上撞。动作流畅一气呵成,没手软,也也没停顿。
看着没太费力,对方却疼的面目狰狞。
“我说了。”他仍旧是那副慢悠悠的调子,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我不喜欢讲废话。”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五个人全被他打趴下了,他却连气都没喘一下,仿佛只是外出逛了个街。
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血,眉头皱了皱,然后蹲下身,找了个衣服还算干净的人,往他身上擦了擦。
擦干净以后,他捡起地上的书包,甩在肩上,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往巷外走。
头顶的松柏枝干向四周延伸,阳光只能透过那点缝隙铺在地面。
他好像感受到什么一样,经过巷口时正好回头,那点细碎的阳光落在他脸上。
本就冷白的皮肤被太阳这么一照,更白了。显得那双深瞳幽黑。。
太阳的确是最能象征生命力的东西,此刻的周夫唯好像没了平日里那种颓丧的气质,如同一棵蓬勃生长的树。
直挺挺的站在路边,哪怕再大的风雨都不能让他折腰半寸。
少年时期的确是个很神奇的年龄段。
单就只是一个眼神,你也能从中看出几分韧性来。
“所以,为什么打架?”
回家路上,夏荷死乞白赖的跟着他。
一是怕他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孙阿姨有恩于她,所以夏荷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替她看着点她儿子。
虽然她不一定看的住。
二嘛,她不知道去哪坐车。
山里都是直接坐大巴去镇上,大城市里肯定没有那种大巴车,至于去哪里坐公交,她一窍不通。
于是两个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就这么沿着巷子往外走。
走到校门口时周夫唯停下:“怎么,要跟着我进去上课?”
夏荷一愣:“你不回家?”
他举起手,手腕上是一块黑色的运动手表,表盘上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现在是上课时间,我回什么家?”
也对。
不过:“上课时间你怎么在外面?”
他回答的云淡风轻:“还能怎么,翘了。”
夏荷:“”
“高三是最重要的阶段,我觉得你还是以学习为主,不然以后会很吃力的。”
这条路不时有车辆经过,一辆黑色suv擦着夏荷的肩膀开过去,也就一寸的距离。
周夫唯抬起眼,不动声色地把她推到自己左边,和她换了位置,语气仍旧不冷不热:“教训我?”
“我不是教训,我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诫你。”
“没必要。”他校服的拉链没拉,就这么敞着,两只手揣着裤兜,外套下摆被胳膊撑的并不那么平整,看着几分漫不经心,“考不上就回家继承家业,当个游手好闲的富二代。”
夏荷:“”
好吧,有钱任性。
前面一道有些粗狂的声音传来,在那喊他的名字,语气还挺急切:“快点啊周夫唯,今天总决赛,去晚了可就迟到了。”
夏荷迎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一个长得同样高大、虽然身上穿着一中的校服,但看相貌,完全不像高中生的少年在那拼命招手。
相比他的急切,周夫唯显得悠闲许多,他把自己的书包扔给夏荷,让她帮忙带回去。
“对了。”他叫住她,“回去的时候带包烟,公交车站旁边的报刊亭有卖的,红塔山。”
夏荷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脱口而出的先是一句:“我不知道公交车站在哪。”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维持自己为数不多的耐心:“直走五百米,左转就是了。”
周夫唯低头摆弄了下手机,又问她:“手机多少?”
夏荷报出一串数字来:“怎么了?”
他没回答她:“微信一样?”
“嗯。”
几秒后,夏荷的破屏oppo震动了一下,她看到上面有个好友请求。
头像是一件23号的蓝色球衣,微信名更简单了,一个句号。
夏荷没有立刻同意,而是看着他。
他喉间溢出一声笑:“怎么,以为我想泡你?”
那倒不至于。
熊漪见他一直没动静,死命的在那催:“职校那帮孙子现在可趾高气昂在那等着呢,咱们要是去晚了,他们非得以为我们怕了。”
周夫唯收好了手机,也不去管夏荷到底通没通过,闲庭信步转身走了。
熊漪好奇回头看了一眼,问他:“你不是说那卖的都是假烟吗,怎么还指名要去那买?”
他不以为然:“想抽点假的,不行?”
熊漪笑道:“当然行,周大少这样的一中万人迷,您哪有不行的时候。我说不行,您那些迷妹们也不答应啊。”
话里分明带着调侃。
周夫唯一脚踹过去:“别逼逼。”
第四章
夏荷抱着他的书包,挺轻的,估计里面没装什么书。
也是,他看上去就不爱学习。
挺叛逆一人。
她按照周夫唯的提示顺利找到公交车站,旁边确实有个报刊亭,报刊亭也确实有卖红塔山。
不过夏荷用自己的钱买了一盒薄荷糖。
没买烟。
她扫码结账的时候,有条消息弹出来。
是一条转账提醒。
果然是城里的大少爷,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五百。
原来加她微信是要给她买烟的钱。
夏荷:【小朋友,抽烟对身体不好,姐姐给你买了盒糖。】
。:【】
正好公交车到了,夏荷收好手机,上车后投了两枚硬币,随便找到一个空位坐下。
摇摇晃晃半个小时。回到家后,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夏荷没有擅自进周夫唯的房间,而是将那盒薄荷糖放在了桌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从兜里翻出白天在学校附近抄下来的那些联系方式。挨个打电话过去,询问有没有需要补课老师的。
别人听到她的高考分数,语气都比较激动,但听到她只做短期后,态度又逐渐沉静下来:“我们这边都一对一指导的,短期的家长那边也不会同意。毕竟每个老师的教学方式和进度都有所不同,总得需要去花费时间来和学生磨合。这刚磨合好,你就要走了,时间上也不允许。你说是吧?”
夏荷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虽然没有明着拒绝,但也差不多了。
“我能理解的,打扰到您了,实在是很抱歉。”
“哪里的话,你以后要是有时间做长期的,我们这边还是非常欢迎。”
“嗯,好的。”
简单的寒暄过后,电话挂断。
夏荷看着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的联系方式,有些泄气地躺回沙发上。
这叫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意料之中?
其实早就预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了,但还是想试试。
可能是最近总绷着一根弦,人也累了,她就这么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意识还处于昏沉之间,一通电话彻底打消了她的困意。
来电是一串陌生号码,但显示地址是临市本地。
除了孙阿姨,好像也没人知道她的电话?
她抱着疑惑按下接通,电话那头的女人操着一口地道的临城口音,说话软软糯糯,语速很慢。
她问夏荷:“听说您在找补习班的工作?”
听到这句话,夏荷坐直了身子:“请问您是?”
她笑道:“是吴老师给我你的电话的。是这样的哈,我有个儿子,在一中读高三,这不马上就要高考了嘛,他那个成绩,我担心他到时候连个大专都上不了,所以想给他请个家教老师。您看您今天有时间嘛,要不先来家里见个面?薪资方面好说的。”
见工作有着落,夏荷眼睛都亮了,忙不迭点头:“有空的,非常有空。”
于是事情在双方都有意的情况下,迅速定下了。
那个女人加了夏荷的微信,把定位发给她。
她的头像是一个生日蛋糕,上面还插着蜡烛,正中间用巧克力写着九个字——最爱的小宝生日快乐。
她的微信名就更直接了,心肝小宝的好妈妈。
夏荷在心里感慨,看来她真的很爱自己的儿子。
同时又有点羡慕,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母爱。
从这里过去用不了太久,二十分钟的车程。
为了节省时间,夏荷忍痛打车过去的。
车子开上高架桥,微微提速。路边的高楼大厦也以更快的速度往后移。
天空很蓝,一片云也看不到。干净的仿佛被水洗过一样。
思乡之情在此刻达到顶峰,也不知道奶奶现在吃饭了没,家里的地有没有人去翻。
爸爸那个性子,估计又去和人喝酒打牌了。
从前这个点她一般会先写会作业然后再去做饭。
才离开家两天,很多事都没完全习惯。譬如早上睁开眼,她会看着不透光的窗帘发好久的呆,仔细回想家里什么时候安了这么厚重的窗帘。
然后才突然记起,她已经不在那个每天早上五点都会被公鸡的打鸣声吵醒的小乡村了。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想着,不知不觉中到了目的地。
司机一句:“小妹,到了。”
她才从回忆中抬头,礼貌地道过谢后,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这里虽然没有周夫唯家低调中透着一种难以掩盖的贵气,但也奢华到让人咂舌。
城里的小少爷们,原来都是在这种地方长大的。
夏荷方向感不错,得益于从小上山下山养出来的经验。按照对方给的门牌号,她很快就找到了地址。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朴素的妇人,腰间还围着围裙。
夏荷同她打过招呼:“阿姨您好,我就是今天和您通过电话的夏荷。”
妇人笑了笑,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全新的拖鞋放在地上:“小妹,认错人啦。”
那道软软糯糯的声音随即从斜后方出来:“这是我们家的帮工阿姨。”
似乎是在和她做着介绍。
女人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博美,从楼梯上下来。身上穿了件藕粉色旗袍,身材曲线全部被勾勒出来了,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肩上搭了一块针织的小披肩,头发是静心打理过的波浪卷
虽然能从脸上的一些细微纹路看出她的年纪不小,但保养的很好,皮肤细嫩,五官不属于特别出众,可拼凑在一起却格外舒服。
仿佛一壶温水,烧至恰到好处的程度。
她摸着博美身上的毛,在沙发上坐下,同刚才那开门的妇人说:“阿姨,麻烦你去给我泡杯咖啡,记得加奶哈。”
她又问夏荷:“夏同学,你喝什么呀?”
夏荷把挎包取下,放在一旁:“谢谢,白水就可以了。”
“哎哟,白水哪里有营养。”她又冲厨房里正在泡咖啡的阿姨喊道,“阿姨,给这位夏同学热一杯牛奶。”
说完以后,她扬着一双笑眼看着夏荷:“女孩子还是要多喝牛奶的,对身体好一些。”
夏荷面对这种过度热情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干巴巴的笑着。
女人这才想起正事来,问她哪门学科更厉害一些。
夏荷说都还行,她不偏科。
“我们小漪倒是也不偏科,门门功课都是倒数。”她看上去挺发愁,“高中最后一年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挽救的余地,哪怕是考个大专也行啊。”
那只博美不太听话,一直在女人怀里动来动去,夏荷的眼神被它短暂分过去片刻。
直到女人最后一声叹息响起,她才收回视线:“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一年的时间也足够去做很多事情的,只要用心。”
听到夏荷这么说,女人难过的心情稍微好些。甚至连其他的也不问了,当下就要和夏荷签合同。
“工资方面就按学校附近家教的价格,一小时三百,另外饭补和车补我再给你加五百。小夏老师,您看可以吗?”
一小时三百,另外再加五百。
当然可以。
哪怕心里很满意,但面上还是没有过于显露。而是略沉吟一会后点头:“可以的。”
“既然来都来了,今天就开始上课吧,正好我家那个狗小子也要回来了。”
解决了一桩压在心头的难事,女人明显心情变好了许多。她抱着怀里的博美使劲亲了几口,“我们小宝今天真乖。”
夏荷:“”
原来小宝是狗的名字。
阿姨端着泡好的咖啡和加热过的牛奶过来。
门口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职校那帮孙子还真是输不起,这都能扯到犯规上,我投那三分多帅啊。”
一道挺散漫的语气驳了他的话:“你那个走步,篮球都让你打成橄榄球了。”
他继续嘴硬:“我就多走了一步,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就不能看在我投的那个帅气三分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女人一看见自家那个蠢儿子,脸就垮了下来:“一天天的只知道打篮球。”
熊漪还挺理直气壮,怀里抱着个篮球:“我不打篮球打什么,总不能去打人吧?”
她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挨打还差不多。”可能是突然意识到补课老师还在,说完以后又迅速变脸,扬着一张笑脸去和夏荷说话:“我家这个小兔崽子可能有点不听话,以后就麻烦夏老师了。”
夏荷喝了口牛奶,杯子还没放下:“没事,不麻烦的。”
熊漪捕捉到了重要词汇,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老师?什么老师?”
“还能是什么老师,当然是给你请的补课老师。”
他全身都在抗拒:“补什么课,我上课都懒得学习,还补课,我补个锤子……”
话没说完,夏荷正好转过头来。
精致漂亮的一张脸触不及防就撞进了熊漪眼底,他愣了几秒,仿佛被面前这个不落俗套的美女给勾住了魂。
魂归正位之后,迅速改口:“我补,我补!我最喜欢补课了!”
周夫唯:“”
他和熊漪身高差不多,但两人站在一起身形差异还是很大的。
熊漪属于那种高高壮壮的类型,校服也明显比普通人大一个码。
而周夫唯,身姿周正,落拓挺拔如同松柏。
哪怕刚打完球,身上有薄汗,但看着还是清清爽爽。可能是刚运动完,反而比平时更多出几分朝气。
如正午的阳光,光芒刺眼,却又忍不住让人去直视。
直到眼睛被强光灼伤。
周夫唯和夏荷两人就这么平静对视了一会。
反而是周夫唯先开的口:“补课?”
夏荷倒也没打算隐瞒:“我打算用剩下的两周时间做个兼职。”
“哦。”
听完他们的对话,熊漪妈妈脸上有探究,问夏荷:“夏老师,你和小唯认识呀?”
“嗯”夏荷把目光从周夫唯身上收回,“孙阿姨资助了我,我目前暂时借助在他家。”
因为两个孩子是朋友,所以熊漪妈妈和孙淙丽偶尔也会联系。她记得先前好像是听孙淙丽提过一嘴,说她资助的那个女孩子考得不错,但因为她家庭关系复杂,所以她干脆直接把她接到她家去住了。
“原来那个女孩子就是你呀?”她乐道,“那正好,我还怕我家小漪一个学习学不住呢,现在可以搭个伴,让小唯也一起。我待会给丽丽打个电话去说下这个事。”
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夏荷倒是不介意多加一个人。
只是这两个一看都不是听话的主,她一对二
应该是地狱吧。
熊漪妈妈的执行力比她说话的语速要快多了,前脚刚和夏荷讲完,后脚就给孙淙丽打了电话。
前后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事情就这么尘埃落定。
周夫唯全程都没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看着夏荷。
眼底没什么情绪,但至少没有平时那种没睡醒的丧劲儿了。
单手揣着兜,斜靠门框站着,懒懒散散。
夏荷跟他对视了一会,看他好像没有任何要发表感想的意思,心里还有点疑惑。
在她看来,周夫唯是个连骨头缝里都带着点野性的人。他们这类人,最讨厌的就是接受别人的安排。
譬如现在。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好像没意见。
回去的路上,夏荷老老实实跟在周夫唯身后。
她不知道去哪坐公交,周夫唯肯定知道,跟着他准没错。
她全程在想补习那件事,虽然以前在老家也搞过补习班的兼职。但山里那些孩子从小就过惯了苦日子,但凡有点机会都会努力抓住。都很听话,并不需要她操心一些教学之外的其他事情。
可这两位小少爷
她突然觉得头有点疼。
直到走出小区,全程安静的周夫唯才停下脚步。
身上的外套早脱了,就这么随意的搭在肩膀上。身上只穿了件短袖,也是蓝白款的校服。
左边胸口处还有个缝制的校牌,小臂的线条紧实好看。
他神色淡,语气也挺淡,问夏荷:“怕了?”
夏荷有点懵:“我怕什么?”
“那苦着一张脸。”
“我只是在思考。熊漪一个人我还能搞得定,可是你。”她摇了摇头,少见的露出一丝为难,“我搞不定。”
周夫唯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的样子,这也就导致他总给人一种懒散随意的感觉。
此刻听到夏荷的话,他靠墙站着的身子也稍微挺直了些。
平坦的嘴角往上扬了扬,他声音压的低,几乎已经是气音了。把她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你搞不定。”
语速缓慢,听着几分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