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宁:
今天的故事乍听起来真神奇。
一个28岁的女孩去相亲了,但多次受挫。
她太担心在 30 岁前结不了婚。出于碰到一个“合适的男人”的私心,和出于对相亲市场规则的好奇,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隐瞒自己真实身份,虚构了个“好嫁风”的人设,去相亲。
她相亲了两年,见了 200 多个男人,最后结果让她失望——
一个都没成。
你能从这个故事里,看到相亲市场里赤裸又荒唐的规则,也能在这套规则下,人们如何衡量爱情和婚姻。
女孩叫黄引。她今年 30 岁了,果然没结成婚。
但她说,不焦虑了,她做不了任何的妥协。
如果你有同样的焦虑,希望也能给你一点启发。
以下是黄引的自述。
“你这样的条件,放在婚恋市场上毫无竞争力。”
这是我 28 岁准备开始相亲前,来自我姐姐的评价。
先说一下我的条件吧:
我,黄引,1991 年出生,身高 1.56 米,硕士,艺术行业,无房,无稳定收入。
唯一拿得出手的是学历。但在婚恋市场上,这对女方来说,不见得是加分项。
我把这份简历投进了各种相亲群。
比如“广州市缘分群”、“广州本硕博交友群”、“广州有房群”。
有感兴趣的就加微信,聊几天,感觉不错的约见面。
去年年底,在经历了一百多次失败的相亲后,我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号,昵称叫“子欣”。
“子欣”是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由我扮演。
她的人设是这样的:
1992 年出生,巨蟹座,学美术的,本科毕业,在一家设计公司做文案策划,傻白甜,积极阳光,说话很嗲,喜欢照顾人。
比我小一岁,比我温柔可爱,比我没有攻击性。
在男人眼里,同样是学艺术的女孩,子欣赏心悦目,而黄引就只会去搞一些他们“看不懂的艺术”。
也就是说,她是一个“好嫁风”改良版的黄引。
为了让子欣“活起来”,我精心设计了她的朋友圈,定期更新。
我改变了发型妆容,买了一些少女风的衣服,比如藕粉色衬衣、荷叶边连衣裙,拍了一堆甜甜美美的自拍和生活照。
我还去 Instagram 上搜集了很多“子欣”会分享的图片,比如自己做的甜品,或者新打卡的网红店。
我还搜集了很多可爱的表情包,向一位师妹拜师,学习怎样聊天才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说白了,就是“茶”一点。
我还特意在子欣的自我介绍里强调,自己对另一半的期许是,“有一点大男子主义也没关系”。
我把子欣的资料发进了各个相亲群里,大受欢迎——短短半年,加“子欣”好友的人数就超过了 100 人。
这个速度是黄引的两到三倍。
两年多以来,我匹配到的相亲对象加起来大概 200 多个,见过面的 100 多个。
但我依然是单身。
我为什么还是单身?
一个都不想嫁呗。
对一个相亲故事来说,这大概是最喜闻乐见的部分——人人都会好奇,你的相亲对象有多奇葩。
我确实见过不少奇葩。
我遇到过“海王”。
一个 1989 年的狮子座男人,一米八,在日企工作。
认识的第一个星期,我真的以为,他喜欢我。
他会告诉我,他在相亲会上只加了 2 个女生的微信,另一个他没有联系。
他会带我去逛他喜欢的艺术街区,甚至还提议,“你可以把工作室搬到这边”。
就好像他在参与我的未来。
第二个星期,我约他去看好莱坞大片《信条》,却发现他已经和别的相亲对象一起看过了。
原来,我只是他鱼塘里的其中一条鱼。
我也遇到过“普信男”。
明明那么普通——比我大 18 岁,一米七零,离异,有孩子;
却可以那么自信——被我和我的同学双重拒绝后,发来一篇标题为《大龄剩女的悲惨结局》的文章链接,和一句警告:
“你可以发给你朋友看看,让她清醒点。”
就好像在他眼中,女人年纪大了会贬值,而男人不会。
我还发现,男人在相亲的时候,什么瞎话都敢编。
一个 1989 年的台北男人,没上过大学,因为疫情滞留在大陆。
他说自己的名字来自某位欧洲皇室成员。
他说自己在 8 个国家做生意,涉及外贸,服装、印刷,组织过上千人的国际贸易会议。
他说自己被枪指过头。
“你在电影里能看到的所有的经历我都有经历过。”
我问,“那你的目标是什么呀?”
他说,“我要建立起一个王国。”
“……像马云一样吗?”
我忍不住猜想,这一切胡言乱语都是出于他的自卑。
我还发现,我从来不需要问一个男人有没有房,有没有车。
因为如果他有,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你知道。
比如假装不经意提起,“我最近在忙装修,没时间”。
我曾经以为,我在相亲市场上能遇到最尴尬的问题不是年龄,就是收入。
都不是。而是,“你是不是处女?”
这是真的。
有个在国企工作的理工男对我说过,
“没有男人不在意是否处女,只是没办法,只好将就。现代社会,处女可能要去幼儿园找了吧。”
还有个复旦硕士盘问了我的感情史后,直截了当地问,
“同居过吗?睡了吗?”
我强忍住了把他拉黑的冲动。
对了,说到硕士,我发现了一个事实:高等教育救不了直男癌。
我认识的相亲男中,学历条件最优质的是一个中科院的基因工程博士。
但他竟然性骚扰过我。
当时,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向我伸出手,说,“抱一下”。
我推开他,“你想干嘛?”
“没想干嘛,太累了,想抱一下。”
扫兴离开后,他还发来了一条微信,“你不是觉得我帅吗?为什么不愿意?”
高高在上,就好像他的欲望是一种恩赐。
更让我不爽的是,最初加他时,我以为他是一个条件很不错的选择
——学历不错,工作不错,长相干净舒服,言谈得体,不懂艺术但尊重艺术。
你看,哪怕纸面上所有的条件都匹配,他也不一定是那个对的人。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使用“子欣”这个假身份相亲,是一种欺骗。
我承认,这确实有欺骗的成分在。
但我必须解释一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之前的相亲中,我遭遇了很多语言攻击。
有人骂我是“大龄剩女”,有人说我“不是处女”。
这些咒骂往往发生在我拒绝他们之后。他们用言辞伤害我,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些。
我能理解,但这不代表那些话没伤害到我。
所以,我需要一个身份替我缓冲这种伤害。
当然,我也会尽量避免这种欺骗给他人造成伤害。
每个人我最多以子欣的身份见一次,之后如果没有不再联系的默契,我也会委婉说明不适合。
可能还有人会觉得,我上面描述这些男性的方式,是在给他们打标签,是在物化男性。
我承认,我确实是在物化他们。
这一方面是出于便捷考虑——
我相亲了两百多个男人,为了方便,我会用职业、年龄、外形,甚至星座给他们打标签,便于分类。
与此同时,我是在用对男性的物化去对抗他们对我和“子欣”的物化。
相亲群本身就很奇妙。大家在齐刷刷地把自己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数据化。
仿佛婚姻无关于两情相悦,只是一个个条件的对比和匹配。
让人有一种返祖的幻觉,像是在配种。
面对每一个相亲男,我都会打听,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那个想建立一个王国的台北男人告诉我,他找女朋友需要四个条件:
颜值、不吵不闹,要能听懂他说的东西,最好是可以在事业上帮到他。
至于收入,“8000 一个月就可以”。
有的男人的标准甚至清晰到可以量化。
在我的经验中,越是工作稳定的公务员,标准就越清晰。
还有个男人对我说过,“你长得漂亮,可以不工作”。
他还说很多男人都会这么想。
他似乎觉得,女孩的“漂亮”是一个筹码,有了它,其他东西就像消消乐一样,都可以抵消掉了。
除了漂亮,他们最看重“乖巧”。
很多男人会假装无意地打探我的社交圈,尤其是,“异性朋友多不多”。
我在扮演“子欣”时,也会刻意迎合这种物化,回答,“很少诶,朋友基本上是女孩子,很多都结婚了现在联系也少啦。”
当我翻看相亲群里那些男性发的资料时,发现确实如此。
在【理想型】一栏,他们填的品质大多是“温柔”“善解人意”。
这就是婚恋市场默认的潜规则:多数男性不喜欢太过强势的女性。
我又想起了我在相亲群看到的那些女性的资料。
无论学历高低,资产多寡,在资料中,她们往往都会写自己“擅长烹饪烘焙”,或者“喜欢儿童教育”。
在某种意义上,她们都给自己戴上了一个“子欣”的面具。
她们需要遵从游戏规则。她们不想出局。
随着相亲的经验越来越多,我逐渐意识到,这个游戏之所以让我无所适从,不是因为“奇葩男”太多。
而是因为,我遇到的每一个男男女女都太心急,太焦虑了。
焦虑到没有一丝浪漫和温情。
要快,要有效率。
配对要快。
我遇到过最快把我删除的,只说了两句话。
“小姐姐多高?有没有 160?”
“没有哦。”
“我们不合适。”
一秒都不浪费。
在一次又一次失望后,我开始反思一个问题:
我到底为什么想在 30 岁之前结婚?我又为什么一定要通过相亲找到那个人?
我读研时,谈过一个比我小男友。他没有经济独立,出门吃饭,如果有外人在,我会在桌子底下偷偷把钱包塞给他,让他去买单。
为了维护他的自尊心。
这些妥协和忍耐,只是为了把关系维系下去。
我发现,其实我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念头,就是女人在 25 岁后会慢慢贬值。哪怕我否定,甚至抵抗,潜意识里又在被它绑架。
我想起了我人生的第一次相亲,是家里介绍的。
那个男人很好。作为结婚对象,没有任何缺点。
唯一的缺点是,他和我之间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接近“把自己嫁掉”的一个机会。只要我肯妥协。
最终,我发现,不行,
我妥协不了任何东西。
我还期待婚姻,但我不会为婚姻这个结果妥协了。
撰稿:梁珂
晚祷时刻:
为了结婚而结婚,
婚姻将会变成一场持续一生的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