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薛彬

当年江西革命根据地，红四郡活跃着三名李庄籍红军女战士。

行军途中，她们打快板、唱山歌，为部队鼓士气；到了驻地，她们刷标语、贴布告、开晚会，开展扩红宣传；战斗中，她们跟其他红军战士一样投弹、射击，奋勇杀敌，战斗间隙立刻拿起话筒向敌人喊话，瓦解敌方军心……她们的飒爽英姿、勇敢无畏和热情朝气，在红军指战员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她们的名字叫曾志、吴仲廉和彭儒，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宜章三姐妹”。

少女时代，三姐妹一起就读于县城的女子职业学校，在这里，她们开始接触妇女解放的启蒙教育；在这里，她们第一次聆听了回乡的北大学子邓中夏关于五四运动和中国社会改造的演讲。随后，她们又一起来到衡阳女子师范学习，听了毛泽东充满鼓动激情的讲课，参加了衡阳党组织开展的一系列革命活动。当朱德、陈毅率领的部分南昌起义部队来到宜章时，她们又一起投入到轰轰烈烈的“湘南起义”热潮中，跟着工农革命军上了井冈山。从此，她们的青春和生命，就跟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融为一体，患难与共，生死相依。她们抱定一个信念：少年强，则中国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曾志天生丽质，却酷爱武装，结束女子师范学习，她又考进衡阳农民运动讲习所军事训练班，并以总成绩第8名毕业。立刻投身衡阳当地农运工作，从此，血雨腥风，刀丛剑树，无所畏惧。有时敌人从前门冲进来，她翻过后墙逃走；有时好容易摆脱“尾巴”跟踪，转眼又落入敌特包抄。生死常常只在一瞬间，有一次，遇敌突袭，她与朱德夫人同时向山上转移，她侥幸躲过枪林弹雨，伍若兰却倒在血泊之中。有一次，她被保安队抓住，就要“就地正法”，却被路过的父亲的朋友救下。她曾身带双枪漂过大海，去收编雄霸一方的江洋大盗；也曾在国民党高级将领的宴会上，口若悬河，纵论天下大势……临危不惧的过人胆魄，卓绝丰富的斗争智慧，铸就她传奇般的革命生涯。

吴仲廉秀外慧中，多才多艺，能歌善舞，还写的一手好毛笔字。她性格娴淑沉静，一旦投身革命，却是风风火火担当重任的奇女子。湘南起义中，她是碕石暴动的主要组织者。跟着朱德上井冈山，她是那支拖儿带女的“娘子军”总司令。红军转战赣南闽西，她在毛泽东身边担任文书工作，著名的红四军古田会议决议，就是经她手记录、誊写，然后刻印出来发送到部队各级各部门。红军官兵称赞她有三套本领，会用枪打仗，会用笔写文章，会用嘴巴子演讲。她是中央红军走完长征的30名女同志之一。她参加了西路军艰苦征战，两翻雪山，三过草地，是长征中走路最远的红军女战士。西路军血战河西走廊，兵败祁连山下，她和张琴秋等女干部不幸被俘，最终被党组织救出。从秘密地下工作，到组织农民暴动；从血与火的战场，到高墙铁窗下的不屈抗争，环境越是严峻险恶，斗争越是残酷惨烈，她的理想越是坚定，意志越是坚强，灵魂越是纯粹！

彭儒出生的碕石村167人上了井冈山，她家十几人当了红军，她是红四军里最小的女红军。那年，她14岁。在朱毛红军会师的联欢会上，她是演唱《葡萄仙子》的那个小姑娘；中华苏维埃第一次代表大会期间，她是跑出跑进、忙里忙外的会务工作者。井冈山的五大哨口，都活跃着她腰插手榴弹、运送粮食弹药、看护伤病员的身影。龙源口大捷欢庆胜利的大会上，她自编自唱的《红米饭，南瓜汤》激起全场热烈的掌声。她拿起自削的竹子扁担，跟着朱总司令挑粮上井冈山。郴州之战失利，她跟在毛委员身后，拉着毛委员的马尾巴回到江西苏区。红军长征了，她和丈夫成为坚持根据地斗争最顽强的游击战士。在日日夜夜的苦战煎熬中，他们唱得最多的一首歌叫《井冈山》：“我们记得发源在井冈山，心里老是想着它，想着它，想着它，井冈山。毛党代表，他有一肚子革命道理，上起课来，哈哈笑，哈哈笑，哈哈笑，井冈山。朱德军长，他有一根竹子扁担，一百多里，赤足跑，赤足跑，多耐劳，井冈山……”

非常幸运，1937年，宜章三姐妹在延安重逢了。千磨万折，九死一生，她们自称是“革命的幸存者”。蔡畅大姐说，你们是真正的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在后来的“抢救运动”中，三姐妹无一幸免地遭审查、挨批斗，蒙垢受屈。然而一旦为她们洗白，她们就毫无芥蒂地立刻投身到救亡图存的抗日战场上。抗战胜利，三姐妹又都赶赴白山黑水，为新中国的最后解放忘我奋斗，并终于迎来共和国的诞生。此时，离她们儿时的相识已经26年过去。有趣的是，她们的丈夫都是省委书记，吴仲廉的丈夫江华是江苏省委书记，曾志的丈夫陶铸是广东省委书记，彭儒的丈夫陈正人是江西省委书记。这是怎样的一种巧合，又是多么符合她们传奇性格和传奇人生的巧合！

百战归来认此身。三姐妹个人的牺牲是巨大的，吴仲廉、曾志的前两任丈夫都为革命献出了生命，她们的孩子生出来就送了人。曾志的一个孩子，为给党组织筹集经费，心甘情愿地卖了一百大洋！彭儒的4个孩子送给人养，其中一个夭折，两个孩子被人转卖，其中一个孩子被人转卖了两次，作为母亲，这是怎样锥心刺骨之痛！但在她们风雨坎坷的革命生涯中，碰到百姓有苦难，为了救助穷苦百姓的孩子，她们又总是毫不犹豫地倾情相助，演绎了多少像汝城沙洲村那样“半条被子”的故事！三名女红军，三名女共产党员，始终把人民的疾苦痛痒放在心中最高位置，用忠诚、牺牲和奉献证明自己当初的誓言！

很不幸，她们好像注定了还要接受磨难。“文化大革命”中，陶铸、陈正人都含冤而去，吴仲廉在她担任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的59岁盛年突遭惨害。曾志和彭儒幸存下来了，但三个家庭都破碎了，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幸运的是，在公审“四人帮”的大会上，威严地坐在审判席上的总审判长，不是别人，正是吴仲廉的丈夫江华。“如烟往事俱忘却，心底无私天地宽。”曾志曾担任中组部副部长，协助胡耀邦平反冤假错案；彭儒曾担任中纪委专职委员，她当时的主要工作是审查“两案”。为了党和国家的拨乱反正，为了改革开放，发展崛起，她们殚精竭虑，夙夜在公，焕发出崭新的青春与活力。当她们离开这个世界时，又不约而同地把她们各自多年积蓄的5万元工资作为交给组织的最后一次党费。按照她们的生前遗愿，三姐妹的骨灰都归葬井冈山的一个青青小山岗，在火红杜鹃的陪伴下，她们永远含笑相守！

革命是严酷的，也是浪漫的。宜章三姐妹不仅是同乡，是童年的朋友，还是小学直到师范的同学。她们性格迥异，本来可以有不同的人生，但她们都一致选择了最艰辛的那条路。她们的人生坐标时而分开，但更多是奇迹般的交叉，于是，她们的命运，充满了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成为中国共产党党史和革命史上的一段传奇佳话。今天的我们，唯有以无比的景仰和无比的虔诚，去延续被她们视为最神圣的信仰和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