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朋友知道需要租房吗？我这个房间包租2000就可以了。

“你要搬走啦？怎么这么突然。找好房子了么？”

在厨房做饭的我看着不太好意思的他，为了缓解他的尴尬，我多问了两句。

“没有，被公司开了。”

“那一定拿到不少补偿吧，你们这行工资高，补偿也高。”

“哪有补偿啊，欠了4个月工资。公司说了，如果要补偿工资也不发了，让我们走诉讼。如果不要补偿，工资下个月10号发。你别忘了给我问一下租房子的事哦，多谢了。”

那天晚上，他加了我的微信，给我发了他房子内部的照片，顺便把他的名字也发给了我。

北漂的青年总是这么干脆，没事连微信好友也不愿意加。同住一间屋一年，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

我应承下来，发了个朋友圈。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他要请我吃饭，作为对我那条朋友圈的报答。

两个陌生人的饭局是有些尴尬的，好在媒体的从业经历使我可以很快地跟一个人熟络起来。两杯酒下肚，就着涮羊肉的香味，王浩跟我说起了他的北京故事。

他叫王浩31岁，西北人，汉族，祖籍河南。2014年大专毕业后直奔北京，立志要在北京安家，闯出一片天地。

第一步规划是先进一个比较有名的企业。在住了一天宾馆，花了100多后，第二天，王浩在西三旗村子里找了个隔间，一个月300，6平米，一张床，一个书桌，一个小衣柜，一年四季见不到光。

那时候手机支付还没有那么便利，王浩从家里带了1000元现金，来北京前3天花了个七七八八，他决定先找一份月薪七八千的工作勉强做着。

王浩实现了他的梦想，进了北京一家非常有名的餐饮店。但是岗位跟预想的有些出入，从经理降为了服务员。

没办法，身上的钱已经支持不了他在找工作了，这个周再找不到，下个周吃饭的钱都没有。服务员工资不高，但是包吃包住，如果自己租房子，还有300补贴。

少年人心比天高，做了一个月后，王浩觉得现实与理想差距过大，离职了。

离职后，王浩在北京站门口的广场坐了一夜。

他告诉我，当时他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回家。他对自己说，哪怕要回家，也要先去天安门广场看看，不然北京不是白来了。

凌晨4点，王浩走了半个多小时，天光微亮，广场前看升旗的人群越来越多。国旗升旗的那一刻，王浩愣了。

他当时就觉得自己一定要留在北京，哪怕现在住着24小时都是黑暗的房子，哪怕一个月只有1000块工资，他也要留在北京。

“我不知道为啥有了留在北京的勇气，但总之，我选择留下来”，他夹了一筷子羊肉，对我说：“也许就是为了这口羊肉。”

因为合同上要求做够一年，不然就算违约。王浩辛苦工作了一个月最终到手的钱是1353块，只是他正常工资的一半。

但是，他有钱去追逐自己的梦想了。

找了一个月工作后，王浩入职了中关村的一家软件公司，负责销售。

找到了想要的工作，但没有过上想过的生活。在中关村发了一年的传单后，王浩又离职了。这一次，银行卡没存住钱，信用卡还欠了5000多。

生活不会一直不如意

15年年底，王浩跟高中时认识的女朋友结婚了。他女朋友在老家小学教书，一边教书一边考编制。16年年初，王浩来到北京，进了当时刚兴起的新媒体公司做运营，月薪6K。18年，他跳去了当时刚刚兴起的互联网教培公司月薪1.2w。父母也在19年贷款承包了一块土地，种葡萄。一年收入也有20来万。19年，他在乌鲁木齐买了套房子，140平，总价100多万。

在被辞退前，王浩在公司已经做到了基层管理，年包大概30w左右。

去年受双减政策影响，王浩的公司已经辞退了一半的员工。那一批走的补偿、工资都发到位了。当时王浩算过自己的离职赔偿，大概能赔10w。王浩跟我说，他当时打算拿了赔偿就回家，回家用互联网卖自己家的葡萄。

今年7月份，公司开始不发工资。到跟他发邮件通知裁员时，已经拖欠了4个月工资。作为当年教培的龙头，哪怕环境很差，但是大家也没往倒闭的路上想过。

王浩选择了退让，不要辞职补偿，先把工资拿到手。王浩对我说：上个月的房贷就没有还，要是在还不上，房子也要没了。跟公司仲裁，公司拖你个一年两年再给你钱，你也没有任何办法。家里今年也糟了祸，几十亩地的好葡萄，烂在架子上收不了，这两年本来就不景气，年初农药化肥钱都是我给的。现在我没工作，都不知道怎么回去面对爸妈。

用别人的苦难来宽慰自己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哪怕我经常跟人打交道，但面对如此惨淡的现实也不知道能从哪里去宽慰。

我给他添了一杯酒。说了一句：家里的父母还好吧？听说这几个月新疆疫情很严重的。

“跟他们比，我这都算好的。我好多朋友家里今年都是种地的，种枣的、种葡萄的、哈密瓜的，今年全完蛋了。我这只是没有工资，他们连年初的投资都拿不回去。明年估计还要接着贷款，生活么，就是这样。”王浩端起了我刚刚填满的酒杯，话说完后，一饮而尽。酒精裹着烦恼顺着他的喉咙流进胃里，不久又会从膀胱排出去。

聊到最后，他又提起现在租的房子。房子是11月10日到期，因为他没有提前一个月跟房东说不续约，按照合同，押金不退。但房东也让了一步，表示只要房子租出去，就不多收他的押金。我跟他承诺，会让别的朋友再问问，看看能不能租出去。

那天是我买的单，作为交换，我可以把他的故事整理发表出去。其实我也无意写他，这种事情在我身边发生的不在少数。只是觉得他现在的处境比较艰难，实在不应该让他来支付这顿饭钱。

一个叫王浩的男人回不去家了

这两天，北京多点爆发，我被社区控制在家。

楼管把我拉在小区的单元群里，每天做核酸、通知拿菜，我惊讶地发现，王浩竟然也在群里。

我私聊他：“这段时间加班回来得晚，好几个周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呢。”

几段长长的语音过来：“别提了，本来想着租金不要就不要了，买了回家的机票。结果一直都在取消航班。我的行李都准备好了，每天早上准备出发，中午短信取消，然后我去吃饭。已经取消大半个月了。房租也到期了，跟房东苦苦哀求，人家才愿意以70一天的价格租给我。”

“前段时间实在没办法，我在BOSS上投了几百份简历，一个面试的邀约都没有，我也是服了，这些公司到年底都不招人了么？”

“上个周二十条出来我还以为回家有戏了，想着总算能回家了。结果这周一我们小区就封控。跟社区说情况，社区让我不要破坏大局，老实在家待着，等疫情过后再回家。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在家等着了。”

每一段几乎都是60s的语音，表达也很混乱，但是话语中少了上次吃饭时的放松，多了一丝焦虑。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安慰地发了一句，别着急，总会过去的。

过了很久，他给我发了最后一条语音，语音里只有些杂音，听不清。

作者：富贵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