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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3-10 00:01:39 阅读: 评论: 作者:佚名

妻子急切地希望新京报记者制定今后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养动物的家规。

她怕再出事。

全文约4303字,阅读约需8分钟

▲5月16日上午,一家人前往宝安区看守所,接王鹏出狱。

王鹏出狱前一晚上,妻子任盼盼没有睡着。发烧的儿子一凡,听说第二天要去“见爸爸”,突然活跃起来,在客厅里跑来跑去,又蹦又跳。

5月16日,王鹏出狱。早晨五点多,任盼盼便起身准备,一只纸袋里装着换洗衣服,以及办理出狱所需的证件。

上午9时,任盼盼和王鹏的父母,带着儿子一道来到深圳市宝安区看守所门口。10时50分,办理完释放手续后,王鹏远远从大门内走出。任盼盼抱着孩子,一下子扑了上去,2岁半的儿子一凡,张开双手,叫着“爸爸”。

2016年5月17日,深圳打工青年王鹏因贩卖养殖鹦鹉,被深圳宝安警方带走调查。警方出具的调查结果表明,王鹏出售的鹦鹉中,有两只为小金太阳鹦鹉,学名绿颊锥尾鹦鹉,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国际贸易公约》附录中,属于受保护物种。

2017年3月30日,深圳市宝安区人民法院一审以犯“非法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判处王鹏有期徒刑5年,并处罚金3000元。一年后,二审改判2年。

人民网深圳频道报道显示,最高人民法院复核认为,王鹏承认知道涉案鹦鹉为法律禁止买卖的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野生动物,但仍非法收购、出售,已构成非法收购、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王鹏为了牟利而非法收购、出售47只国家重点保护的珍贵、濒危的鹦鹉,情节特别严重,应依法惩处。

王鹏背有点驼,走路步伐很慢,见到家人后,埋怨了一句,“不是不让你们来接我吗”。随后,接过家人递来的新衣服,从里到外换上。他告诉新京报记者,因为几只鹦鹉坐牢,非常不值。他觉得,两年的牢狱生活,常会想起家人,觉得亏欠太多。出狱后,他打算离开深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一家人在看守所门口拍了张合照,“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任盼盼说。

立家规不再养动物

王鹏的“家”,位于深圳宝安区麻布新村的一处居民自建楼上。六层的楼房,外墙的粉色马赛克瓷砖已经剥落不少。任盼盼说,王鹏的老板租下整栋楼,作为员工食堂兼宿舍。33岁的王鹏是工厂的一名机械设备调控工人。

三楼的一间屋子,大小不足十平方米。与任盼盼结婚前,王鹏一个人住在这里。房间没有装修,靠墙桌子上的一台电脑,积了一层灰。

在王鹏生命的一个阶段,这台电脑扮演着重要角色。任盼盼回忆,结婚前,王鹏一度沉迷网游,每天下班后,戴着耳麦坐到电脑前“练级”,谁来也叫不动。

任盼盼见过王鹏疯狂的时候,“眼睛盯着屏幕,跟游戏里的人呼来喝去,双手不停地敲键盘,一玩一通宵。”为了获得更好的游戏体验,王鹏按照网上的教程,四处寻觅零部件,将单身宿舍当作工厂车间,花费几天时间,“攒”出一台配置不低的“游戏机”。

“电脑刚‘做’出来的时候,在这一片远近闻名的。”任盼盼对新京报记者说,这件“壮举”是王鹏性格的一次集中体现:宅,喜欢钻研,容易“陷进去”。“对电脑游戏如此,对养鹦鹉也是如此。”

2013年底,与任盼盼结婚后,王鹏将游戏装备以近两万元的价格卖出,告别玩了十年的网游。随后,他将生活用品、床单被褥搬到四楼任盼盼的宿舍,曾经被当作精神支柱的电脑,留在三楼。

在王鹏的规划里,夫妻两人每个月的工资,加上父母的退休金,一家人一起每月能有一万元左右的收入,生活上绰绰有余。等过几年,攒一些钱,就可以在深圳安家、落户,成为真正的“深圳人”。

任盼盼一度觉得,年近30的王鹏打算“收心”,要好好过日子了。却没想,一只鸟改变了他们的生活。

2014年4月,同事在厂区内捡到一只鹦鹉,并带回宿舍。王鹏对这只鹦鹉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趣,时常去查看。同事便作了顺水人情,将鹦鹉转送。2014年5月,王鹏从网上购买一只雌性鹦鹉,与之配对。

两只鹦鹉以惊人的速度繁殖,一年后,变成四五十只。

王鹏从各处搜罗铁笼,放在三楼宿舍,用以安置鹦鹉。任盼盼提到,大大小小的笼子,占据宿舍的大部分空间,推开门进去,鸟鸣嘈杂,宛如进入花鸟市场。

麻布新村附近有一处公园,不上班的时候,王鹏会提着几个笼子,去公园遛鸟。为了让鹦鹉吃好,他在厂区里开了一小片地。出生在九江城里,从没有干过农活的王鹏,自学种地,收获一小片高粱米,作为鹦鹉的鸟食。

案发后,作为物证,大部分鹦鹉被警方连笼子提走,只有一大两小三只空笼子,被搁在阳台上。任盼盼没舍得扔,“都是铝合金焊的,做得很漂亮。”

▲王鹏出事后,家中的鹦鹉大多被警方连笼子提走,仅剩三只空笼子在阳台。

任盼盼已经想好,王鹏出狱后,先带他回老家把身份证重新办好,再根据王鹏的意愿,决定是不是继续申诉。

如今,任盼盼已经把惠州的房子挂到网上准备卖掉,她打算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时候,把胆结石手术做了,然后一家人一起离开深圳,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她说,将来还会立一条家规:无论如何不能养动物。

她怕再出事。

“有些事是无法逃避的”

2018年5月15日,王鹏出狱的前一天。任盼盼已经请好假。她不知道刑满释放要办什么手续,早早给王鹏曾经的狱友打电话——比王鹏早释放,“有经验”。

她买了新的毛巾、牙刷、洗发水,将屋里枕套换了,床单被褥洗一遍,还给丈夫从里到外准备了一套新衣服。

任盼盼说,新T恤衫,白底,正面有两团泼墨图案,一团灰色,一团红色。设计衣服的人说,这种造型比较随意的图案,含义是“自由”。

▲5月16日,家人在看守所门口接王鹏出狱。

任盼盼把上述衣服一件件铺开,欣赏一阵,又叠起来收好。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儿子一凡(化名)正躺在床上,握着一只手机玩“斗地主”。两岁半的孩子,还不认识牌,手指在屏幕上乱点一气。输了也哈哈乐。最近半年,一凡基本用这种方式打发时间。

王鹏进去时,一凡只有6个月大。 2016年5月17日,深圳宝安警方将王鹏带走调查,并没收家中养殖的鹦鹉。警方出具的调查结果表明,王鹏出售的鹦鹉中,有两只为小金太阳鹦鹉,学名绿颊锥尾鹦鹉,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物种国际贸易公约》附录中,属于受保护物种。

任盼盼担心一凡大点了问爸爸,他索性把王鹏的东西都收起来。

一凡一岁半的时候,一次睡前听儿歌,刚好放到一首唱爸爸的歌,一凡突然用小手指着墙上,大声对任盼盼说,“爸爸在这里。”

▲家里墙上挂着两人的结婚照。

王鹏在里面的大部分开支是买邮票。两年间,夫妻通过书信沟通。任盼盼在信里说些家长里短,描绘出狱后,一家人带着儿子逛公园的画面,也感叹自己现在看起来“没有血色,没有精神”。

除了报平安,王鹏在信里表达对妻子的愧疚。2018年2月3日,王鹏估摸着时间,寄出一张春节和情人节贺卡,他自己编了一首五言律诗,把诗里每个字都描黑,加粗,在底部写上 “鹏程万里,盼在心中”,将俩人名字融到句子里。

▲王鹏将自己和妻子的名字融入诗句中。

“不知道这些鹦鹉是保护动物”

新京报:为什么会去出售鹦鹉?

王鹏:最早是同事捡到一只,后来我去广州出差,在花鸟市场又买了一只配对。回来繁殖后,加入了一些鹦鹉爱好者群,大家经常会在群里互相换鸟,用自己多的鹦鹉,换回一些不同品种。

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没有时间喂鸟,就在群里发了出售信息。一个在沙井开花鸟店的群友看到,就来我家看鸟,觉得还不错,就直接卖给他了。6只鹦鹉,每只500元,共卖了3000元。这个价格比之前其他人卖的要低一些。

新京报:作为爱好者,怎么会不知道这些鹦鹉是保护动物?

王鹏:之前养的时候,爱好者群里的人都不知道,网上也没有查到有关信息。这个案子出来后,才有很多人发现,原来有一些鹦鹉是保护动物。一直觉得就是一种很普通的宠物鸟,没有这种意识和观念。到了看守所里,别人问我怎么进来的,我说卖了几只鹦鹉,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新京报:在看守所怎么样?

王鹏:每天早上7点多起床,然后打扫下卫生,再去吃早餐。有一些学习室是开放的,可以读一些书,10点多吃午饭。11点半有午睡,下午两点钟起床,再学习到三四点,整理下内务。晚上看一会电视,很早就睡了。

吃的东西比较简单,白米饭加一些青菜萝卜,偶尔会有肉。在里面反而能静下心来,我读了很多书,政治历史这些都有,自己可以列书单,然后买书看。

新京报:想家人的时候怎么办?

王鹏:也只能是想,有时候会写一些信,因为是用平邮寄,很慢,所以陆陆续续写了十几封。收到家人的回信,就会很高兴。

▲入狱两年,夫妻之间只能通过书信沟通。

“对家人感觉很亏欠”

新京报:会见的时候心里想些什么?

王鹏:第一次会见是5月11日,之前两年没有见到家人。老婆过来了,剪了短发,看起来比我进来前老了很多,然后心里很酸。我也曾承诺给家人幸福,现在自己先出了事,让她在外面为案子奔波,现在看到她的样子,真的很难受。

新京报:有心情非常低落的时候吗?

王鹏:服刑期间仅有的一次流泪,就是宣判前,我妈去咨询律师,有个律师说可能会判很重,要十年以上,我妈很担心,回来就生病住院了。听说这个消息后,我当时就哭了,觉得自己拖累了家人,非常不值得。

新京报:现在觉得非常不值得?

王鹏:为几只鹦鹉坐牢,非常不值得,非常。在里面什么事都需要按部就班,不自由,感觉什么都失去了。刚进去时,我特别希望早点出来,后来宣判拖的时间比较长,中间有一阵很低沉,但是家里来信都会鼓励我,所以自己也在调整心态。

新京报:对家里人会有亏欠的感觉?

王鹏:在里面最主要的心态,就是对家里人的亏欠。结婚的时候,我给过老婆承诺,让她就做个小女人,什么都不用做,躲在我身后就好了。但是后来没做到,反而要她东奔西跑,自己在里面使不上力。

今天出来的时候,去抱儿子,他看我很陌生的样子,跟我不怎么亲。我进去时儿子才半岁,整个的成长过程,我都没有参与,看到他跟我疏远的样子,很失落,很愧疚。

新京报:未来有什么打算?

王鹏:还没有想得特别清楚,可能会回老家发展吧。两年没有跟社会接触,有些脱钩,会先休养一段时间,再去观察社会,选择一个适合的工作。也是想告别以前的生活,以前就是因为工作比较闲,才会去养鸟。

这件事对我的教训太大了,可能以后人家哪怕送一只狗,我也会去查一下,是不是什么变种,会不会是保护动物。

深圳“鹦鹉案”时间轴

2016.5.17

深圳宝安警方将王鹏带走调查

2016.5.18

宝安警方以涉嫌“非法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及其制品罪”,将王鹏刑事拘留

2017.3.30

深圳市宝安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处王鹏有期徒刑5年

2017.11.6

案件二审在深圳中院开庭,王鹏的辩护律师徐昕作无罪辩护

2018.3.9

全国人大代表、甘肃省律师协会会长尚伦生提交议案,建议修改最高法2000年11月17日发布的《关于审理破坏野生动物资源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取消“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原认定范围中的“驯养繁殖上述物种”内容

2018.3.30

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决定,撤销一审原判,改判王鹏有期徒刑两年

2018.5.16

王鹏出狱

新京报记者王煜 编辑 曹林华 李骁晋 校对 郭利琴

值班编辑 一鸣 吾彦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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