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离雷阳南向不远的东坡村。
当年父亲在县委工作。1975年的腊月,父亲从县城回家带回了一个毛绒绒的猪头和一包黑糊糊的东西。父亲把绝技告诉母亲说,这包黑包沥青,老家叫它“臭油”,它融化后倒在猪头上,就可以脱猪毛。
母亲用几块砖头架上一个破旧盆,下面点燃玉米桔梗,把沥青放在盆里,沥青很快融化。然后把滚烫的沥青倒在猪头上,一个猪头,瞬间成了一黑熊。大约四五分钟后,沥青凝固,父亲把沥青从猪头上撕下来,猪毛夹在沥青里,连毛带沥青很快就脱下来。猪头耳朵缝、眼睛、鼻孔等边边角角得用镊子一一捏出来。
只见父亲拿出一把镊子,(这把镊子是青岛国棉八厂的大姨捎来的)父亲小心翼翼地的猪头残留上的毛,一根根的找,一根根剃出来,直到干净为止。有时候遇到黑毛相对好找,白猪头毛相对麻烦。
毛剃干净后,父亲又找来斧头,把猪头一劈,一下,两下,十几下下去,那一招一式,就像小学课本里一副愚公移山凿石头的插图。
猪头劈开一分为二,母亲说留一半,这一半给三姨家。
三姨住在离我家15里路的邻村。三姨家孩子多,姨夫是农民,经济条件与我家相比,相对差一点。
我带着这半爱心猪头,迎着凛冽的西北风,兴高采烈的来到东富山村,给三姨一家送过年年货。
来到三姨家,我告诉三姨说,俺妈说毛剃干净了,光下锅煮就行。一半猪头,一家一个耳朵,一只眼,一半鼻子,舌头也切了一半分开了。
接过猪头,三姨赶忙放在锅里。她说,年年跟着你爸爸沾光,过年还能吃半猪头,真是哪辈子福气。
大约三个多小时功夫,满头大汗的我,从三姨家回到家里。这时,屋里已经猪头味满屋弥漫,香气氲氤,年味渐浓。
母亲已经把煮熟半个猪头,打好了半盆猪冻,用盖住盖住,放在院子里阴凉处让它结冻。我顺着肉香,掀开盆一看,只见猪头冻里红色的酱油和白瘦肉紧紧靠在一起,很诱人。这汤汁,浓浓的稠稠的,晶莹剔透。冻上面飘着一层白白的猪油,像奶油一样,糯糯的,亮亮的。母亲把白油仔仔细细的用勺子一勺勺刮下来,放在一个罐子里,以后炒菜用。那个时候缺油水,平时“靠”的慌,我经常偷着摸上一层猪油,蘸饼子吃,解解馋。
我从小爱“琢磨”厨艺。母亲说:水、大料、花椒、酱油、盐、姜片、味精是必需品,当然少了一两样,也不影响口感。锅中加水并将猪头肉丁放入加温,开锅后将漂起的泡沫撇出,然后加入香料包,加入酱油、盐、姜片、鸡精等佐料盖好加温,等到熟制后(一般要一个小时)……
半盆诱人的猪头冻,肥瘦相间,花色妩媚,香爽不腻,沁人心脾,我早已垂涎三尺。
终于盼到年三十除夕年夜饭。 那时候年夜饭四个菜属于比较奢侈的,因为我父亲是干部,所以,家里条件相对好点。
母亲把蒜汁拌猪头冻、小公鸡炖宽粉条、白菜炖豆腐、炸盘小杂鱼,四个普普通通的一道菜,端上小方桌,我们一大家人团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品尝着佳肴,其乐融融。
我夹着一块白红相间、硬软适中的猪头冻,送在嘴里,香而不腻,爽滑可口,至今难以忘怀让人回味无穷。过去虽然生活清贫,物质匮乏,年夜饭一盘猪头冻,也还是丰盛而美味的。 孩子们最期盼的时刻,能够吃上一顿比平时不知要好多少倍的年夜饭,似乎是天大的幸福。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如今到了过年时,餐桌上永远有摆不完的美味。无论是鸡鸭鱼肉,还是山珍海味,都一一端上桌来。
猪头冻,是一种文化、是一种记忆,这是一种传承。
如今对莱阳人来说,海鲜是年夜饭上的重头戏。什么葱爆海参、清蒸螃蟹、蒜蓉扇贝、原汁大虾、茄汁鲍鱼、琵琶虾等,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猪头冻是年夜饭上“硬头戏”, 至今很多家庭仍然年夜饭有吃猪头冻的习惯,因为它实惠,属于硬菜。
过去猪头冻越腻越好,吃起来越过瘾,如今是越来越讲求口味,让猪头脱脂、脱油,做法随着翻新。
将猪头肉焖至酥烂,除去浮油,然后大火稠浓汤汁即成。 这样做出来的肉色泽红润,香糯浓醇,咸甜适度,肥而不腻。
如今的年夜饭,不仅象征着团圆和亲情,更是一种独有的文化传承。信奉“民以食为天”的莱阳人创造了丰富多彩的饮食文化。年夜饭,作为中国人一年中最隆重的一顿饭,它的丰富程度直接体现了中国人的生活变迁。
猪头冻从满足温饱到丰盛美味,再到脱脂脱油追求营养健康,折射出百姓生活水平的显著提高。而改革开放的巨大成就,就体现在老百姓的一餐一饭中,就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中……
家乡的猪头冻,就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补充,让人倍加珍惜生活,珍视生命,珍藏血浓于水的亲情。
猪头冻,不仅是一个名词,更是一个情感的动词。
年,是奔波千里的团聚。猪头冻,是家乡味道的记忆!
【作者简介:孙瑞,山东莱阳人,中专毕业。从事新闻宣传工作二十余载,先后有数千篇新闻、数百篇散文作品被《人民日报(海外版)》《齐鲁晚报》《烟台晚报》《青岛早报》等媒体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