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
大脑提醒你要理性,不要管,不要管,温修怎么和你无关。
身体却叫嚣着上前,拼命地说去看看他吧,他真的脸色不太好。
四肢脱离掌控地靠近温舒,手臂伸了出去。
却没能落在温舒肩上。
一只手半路杀出来,拦住了他,沁凉如雪,白皙得宛如清玉,好看得让人忍不住砍下来永久地珍藏。
温舒扣住君凰的手腕,抬头间已敛去了痛楚的神色,石室内不甚明亮的光线叫人看不分明彼此。
“君大哥也要打我一巴掌吗?如果是这样,一巴掌怎么够呢?青羽门的少门主离开你奉父命成亲,龙帮的小公子远赴京城,听说也遇到了命中的真命天女,还有告老还乡的李巡抚的孙子,离开你远走苗疆,似乎跟一个苗女成亲了,这些,都是我暗中使计,从中作梗的结果。当然,还有险些命丧我手的沈笑笙,加起来,杀了我都不为过吧?只打我一巴掌怎么够呢?”
“的确不够。”君凰倏地抽回手,背过身去。
温舒顿了顿,胸口翻腾的气血稍许平稳下来,他沉声说,“君大哥,我问你,问你一句真心话。”
“你说。”
“我和你认识两年,两年朝夕相对,你用你的心看看,我在你心里真的就是为了得到你,手段用尽、阴险狠毒的卑鄙小人吗?我要听真话。”
“当然是真的。”他应该飞快地、毫不犹豫地说。
“呵呵……”温舒轻笑,笑得剧烈咳嗽起来。他身子晃了晃,额际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前仆后继地冒出来。
君凰听得心惊,他转过头来时,却只看到温舒露出个清浅的笑容,像个没事人似的。
他说,“君大哥,你还是三思而后行比较好。你说得对,我温舒一生从未输过,也没有人可以违逆我的意思。君大哥,你也不例外。我这人好胜得很,事事都要赢。我要的,就一定要到手,从来只有我选择要与不要,没有其他人说不的权利。再问你一次,你回不回去?”
“你要我回答几次,不!”
“别急着回答我,先看看这个。”温舒从腰间摘下一枚翠绿凝碧的玉玦。
君凰两步走近,伸手抢过那玉玦,凝眸细细打量,难以置信地眯起眼,“沈笑笙的玉玦,为什么会在你这里?”君凰抓着温舒的双肩猛力摇晃,“温舒,你把他怎么样了?”
温舒被他摇得头更晕了,他按住他的手肘,制止他的动作,笑得温文尔雅,一如平日里他在众人面前时那般,“是啊,这是沈笑笙的贴身之物。慕容山庄的守卫似乎有些松散呢。我还没有对他做什么,但不保证以后也不会对他做什么。”
见君凰冷冷地盯着他,温舒继续说道,“君大哥,你刚才没有弄清楚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我只是在告诉你,你应该怎么做。如果你乖乖听我话,自然是最好。如若不然,我只好请你的沈兄来我这儿做客了。你不要逼我,我一向不喜欢太血腥的事情。” 君凰松开手,摇头倒退了两步,垂在身侧的手拳头握得死紧, 咬牙切齿道,“温舒,我真后悔遇见你,我真该见你第一眼时,便一剑杀了你,以绝后患。”是他引狼入室,养虎为患。此时,君凰早就忘了,当年不是朝廷来招安,惊鸿阁快要撑不住了,是温舒出面才解决了此事。若是没有温舒,如今也便没有惊鸿阁,而他身为阁主,亦免不了身先士卒。
温舒闭上眼,眼前却还是他绝决而厌恶的眼神。
我真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君凰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脑海里重复着,回音如缕不觉。眼前的人影化作一个两个三四个,温舒掩着腹部的伤口无力地趴在了石桌上。身上如同被扔进了沸腾的油锅,烤熟了再丢进冷水里冷却,体内倏而热得难受,倏而又冷得发抖,冰与火交替进行,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我记性好得很,君大哥早在半个月前就说过,不用一遍遍重复……”
君凰没发现他的声音逐渐暗哑低微,话里连吸气声都听得到了。他只知道眼前的人傲慢地似乎将天下人都玩弄在鼓掌之中。被他一句话说得火气上涌,君凰目中的火苗迅速地燃成熊熊烈火,形成燎原之势。
君凰有心要气他,嗤笑道,“温舒,你千方百计要我回去,莫不是忍耐不住不被我上的空虚?”
“你……”温舒霍然抬起头,脸色煞白煞白的,张口便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他侧身以袖子遮住,身子却抖得厉害,手扶着石桌撑住才没让自己倒下去。这样的话听得还少吗,为什么还要激动,为什么还要生气?温舒索性放下袖子,也懒得去伪装,唇边的血任凭它去流。反正没有人会在意,遮遮掩掩做什么,还嫌自己不够累吗?
君凰见温舒被他气得呕血,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温舒说不出话来。
头顶的石壁有水滴一滴一滴落下,石洞里光线阴暗,温舒的脸色白得近乎灰败,他上唇雪白,下唇红艳,那染了血的唇,如同妖娆怒放在夜色下的魅惑红莲,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连成一条的红线。衬着他雪白的衣衫,墨黑的发丝,透明的肤色,交织成媿丽到极致的画面,让看到了他这一面的人全都丢失了魂魄。艳血落在那雪白的狐裘上,分外的触目惊心。
温舒抬眸看着他,脸上再没有半丝笑意,缓了许久,扶着石桌徐徐站起。
温舒待身上凝聚了几分真气,提气出声,“来人。”
温舒这次出来,只带了铁木和竹简两个人。铁木内力深厚,石室内的人说了什么,只要他凝神细见,便能听个一清二楚,分毫不漏。他此举到并不是在意君凰和温舒说了什么,他只是担心温舒有伤在身,让他单独和阁主待在一起,难免会出差错。他一听到温舒的吩咐,风驰电掣般闪了进去,竹简反应过来,也立刻跟上。
“公子。”铁木进入石室后,没有看君凰,一个移形变位闪到温舒身侧,公子的脸色白得不对劲。
温舒推开铁木试图搀扶的手,“看好阁主,谁都不要跟来。”
“可是,公子您的伤……”铁木迟疑道,亦步亦趋地跟着。
“我说,谁都、不要、跟来。”温舒倏地转头,声音冷若千年寒冰。
铁木纵然担心,却也不敢再上前。
竹简被温舒身上凌厉的气势吓了一跳,多少年没有见过公子动怒了,他望了一眼一直不言不语站着不动的阁主,阁主像是傻了似的,只顾着看着公子,竟似没有察觉他们两人进来了。
见温舒踉踉跄跄地就要出了石室,木简叹了口气,走到君凰跟前,抱拳道,“阁主,原本您和公子的事情属下不该置喙……”
“知道不该说,那就闭嘴。”君凰拂袖转身。
那凌厉的眼神令木简身上一抖,吓得不敢多言。
耳边“轰然”一声巨响,石门应声落下,君凰目光一震,眸中若有所思。
胸口血气翻腾不息,温舒跌跌撞撞跑到石室外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抓着树杆掏心掏肺地咳嗽起来,直咳出一口血来。脑中一股强大的晕眩猛地袭来,猝不及防,他腿一软身子竟然就往下坠去。撑着最后一丝清明,他避开泥泞的山土,坐到干净的石面上。
头昏沉得厉害,温舒拧着眉心,等待着眼前的漆黑过去。
他低头一眼,腰侧的伤口裂开了,狐裘下的白衣染上小团红色。唇角沾着血渍,他习惯性地往袖中一掏,居然没有找到手绢。
呵,他不由得轻声呵笑出声,真是狼狈啊!谁能想到杀伐决断毫不手软的温舒公子会有这么难看的一面。温舒面上露出淡淡的自嘲,只好就着手指擦拭了嘴唇!
百米外有一条从山顶流泻而下的小溪,那水是由山巅的积雪融化而来,清冽爽利。一年前,君凰带着他来这边踏春。那时,君凰还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温舒,那时,君凰宠他宠得无法无天,就是温舒说想要星星月亮,他也会去摘了来。
溪水吐口清甜,好喝的紧,他喝了几大口,回去便发了高烧,身上火烧火燎地难受。自从温舒这个名字响彻天下,他享受的所有都是最好的,只是亏空了太久的身体一时之间调养不好。胃疼,很疼,他很久没有疼成这样。
那时,君凰很心疼,他慌得手足无措,抱着他手脚都不知道放在那里。
他想,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自己中了他的魔咒。明明知道他是个没有定性的人,明明知道他风流成性,却还是义无返顾地陷了进去,陷在他几分邪气几分宠溺的眼神里,陷在他张扬如火的笑容里,陷在他建造的温柔陷阱里,无法自拔,甘心沉沦。
他曾经一直要的,便是站在权利的最顶峰。他过早地实现了人生的所有目标,以至于后面很长的一段时光他都觉得无趣得很。他有一副过于秀气的面孔,他不喜欢却也没有办法。初入官场时,曾经想要染指他的官员一概落马,不死也毕生都逃不过牢狱之灾。位高权重,他享受着别人畏惧与仰慕的目光,却觉得越来越不快乐。君凰出现的时间正好,他想要离开,君凰愿意带他离开,就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