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如果要寻找满清一朝唯一的国师住地嵩祝寺，电子导航的终点便是这里。进进出出这座山门的人，多数对这寺里一家西餐馆感兴趣，鲜有人问起嵩祝寺。至于这智珠寺与嵩祝寺是什么关系，就更无人知晓了。

智珠寺是乾隆专为藏传佛教格鲁派活佛章嘉修建的，属于康熙年间落成的嵩祝寺的附属寺庙。嵩祝寺的另一侧还有一座法渊寺。自康熙封二世章嘉呼图克图为国师，这片三寺一体的寺庙群就成了清初北京香火最为旺盛的地方。

呼图克图为蒙语，汉译为活佛。1607年，四世达赖转世的灵童在青海一张姓人家被发现，尊为呼图克图。活佛圆寂后的第二年，青海又一户张姓人家也生了一个生而能言的灵童，是为二世呼图克图。如此巧合的机缘成就了“张家活佛”一脉的传承。清康熙皇帝特改其名为“章嘉”。

清王朝非常看重二世章嘉的佛学造诣与其稳定蒙藏政局所起到的作用，多次召其入京，驻跸法源寺，褒奖赏赐的同时也严加督管。康熙36年，二世章嘉奉旨入藏主持六世达赖的坐床典礼。其间，他擅自会见了有分裂图谋的藏区首领第巴桑结嘉措，按律当斩。康熙赦免死罪，但仍罚其跪于天安门前示众数个时辰。这件古今中外罕有的公案，充分彰显了中央政权对国家统一的底线不容触碰的坚决态度。

罚跪事件让二世章嘉在政治上更加成熟，此后他致力于修建寺院传经布法，成为蒙藏地区一代精神领袖。1705年康熙皇帝恢复了对他的信任，赐封“灌顶普善广慈大国师”。二世章嘉成为有清一代唯一册封的国师。

熙朝晚年，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在康熙诸皇子中，二世章嘉与皇四子胤禛私交最深，与其论说佛法，并亲自验证这位雍亲王达到“透三观”的修行境界。更为重要的是，有了二世章嘉在精神上的指点迷津，胤禛在夺嫡大战中进退自如，最终荣登大宝。胤禛还出资买下了明代番经厂和汉经厂旧址，兴建了规模宏大的藏传佛教寺庙，康熙皇帝敕赐寺名：嵩祝寺。

嵩祝寺落成后不久，二世章嘉以古稀之年前往蒙古，直到他73岁在多伦诺尔圆寂，再也没有回到嵩祝寺。九年后的雍正二年，年羹尧率军清剿罗布藏丹津的叛乱，部将岳钟琪在青海郭隆寺外树林深处的岩洞里，解救了被叛军裹挟的二世章嘉的转世灵童，即三世章嘉。当雍正皇帝见到这个年仅8岁的孩子时，当即认定他的前世就是自己的“证明恩师”。雍正激动得不能自已，一把将三世章嘉抱起，“泪目潸然矣”。

嵩祝寺从此迎来了长着新面孔的老主人。为了崇壮章嘉活佛的佛仓，从1734年到1756年的二十余年里，雍正乾隆两代皇帝数次敕建整修，在嵩祝寺东西两边各修成一寺，东号法渊，西名智珠。三寺并立，共同构成了京中最大的藏传佛教寺庙群。只是日后三世章嘉移住由雍王府改建的雍和宫，嵩祝寺便逐渐式微。

随着康雍乾盛世的远去，嵩祝寺庙群的劫难也开始了。1900年8月14日，八国联军攻破北京，京城百姓惨遭屠戮，皇城建筑被火遭劫。大难之后，仅嵩祝寺，就流失了镀金佛、铜佛及瓷佛3000余尊，金银铜器物4300余件、幢幡70堂首、锦缎绣品1400余件、竹木器110余堂份、墨刻珍品1600余轴、乐器100余件。

上世纪中叶开始，嵩祝智珠法渊三寺多次被工厂和机关占用。这里出产过自行车飞轮、弹出来的棉花、盲人制作的橡胶产品和纱窗、漆器，以及曾经名噪天下的昆仑牌电视机。在这些工厂机关的走马灯般的轮换中，法渊寺的全部建筑首先被拆除改建，继而嵩祝寺里的主体建筑也基本消失在了民房、办公楼与库房里了。

智珠寺的命运最为惨烈。60年前，一场电路过载引发的大火吞噬了智珠寺主建筑都纲殿。十余辆消防车排队从故宫筒子河取水灭火，足足施救了三天。火灾后大殿主体尚存，从此风雨飘摇，以危房状态存在，被废弃了数十年之久。直到2007年初秋的某个傍晚，比利时人温守诺路过时偶然的一瞥，改变了智珠寺的命运。

温守诺主持的智珠寺修复工不是翻新，而是以旧复旧。他们把火烧过的建筑材料拆下来清理后复归原位，只有彻底烧毁的才予以换新。历时四年的修复中，60多个工人清走了400卡车的垃圾，洗涤了43000片原有的瓦片，清理了300多片彩绘木制天花板。这项获得联合国奖励的修复工程，把火灾后的智珠寺面貌如实地固定了下来。

智珠寺都纲殿天花板，由众多块彩绘木板平铺而成，每块彩板上都写满了梵字真言。年久失修加上火灾，这些彩绘逐渐脱落斑驳离析。温守诺修复工程的最成功之处，就在于工人们用尽办法将彩绘受损后的残色保留了下来，把整个大殿重构成了一幅记录历史沧桑的立体画卷。

如今，还三寺于佛家重作净土已是不太可能了。几年前，寺里经营餐厅的报道在媒体上也曾引发过轩然大波，但面对现实，智珠寺不得不迎合时代带来的机缘。读书人、艺术家们多有在这里广结善缘者。以寺门为出入口的这家西餐厅，更是延榄天下雅客坐于寺内品茗饮茶，仰望大殿横梁上透过烟火烧处现身的镀金飞龙，追忆昔年，思古鉴今。图/文 陈晓京，更多精彩图片故事，请关注凡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