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古代的帝王将相，治国强战虽然激烈战斗，但对于个人的情绪似乎过于子女情结，经常被历史否定评价。

最典型的就是唐玄宗与杨玉环，还有南唐后主李煜与大小周后。但是就有这么一位君王，虽然他出身市井，但却有着非常高明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手段的。更具传奇色彩的是，他还是个感情很细腻的人，他就是五代十国吴越国开国国王钱镠。

清人王士祯的《香祖笔记》记载：“钱武肃王目不知书，然其寄夫人书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钱武肃王即钱镠。《西湖二集》称钱镠夫人戴氏回娘家过年，而到春天了却还没有回宫。钱镠非常思念她，托信使带信去说：路上的花开了，但你不用急着回来，一路慢慢地欣赏春色吧。我很想你快点回来啊，但更愿你不要错过美景。这条仅仅九个字的短信，包含了一个丈夫对妻子无限的疼爱和体贴，直到今天仍打动不少痴男怨女。

不过，根据当时史料来看，钱镠却没有一位姓戴的夫人。《十国春秋》记载，钱镠的正妻是庄穆夫人吴氏，另外还有昭懿夫人陈氏、庆安夫人胡氏、济南夫人童氏、李氏以及《资治通鉴》记载的宠姬郑氏。《西湖二集》是明代一部短篇平话小说集，当有不少虚构成分，钱镠如果写过这封书信，最可能的还是庄穆夫人吴氏。不过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更应该注意的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开国君主，居然心思还如此细腻，撩起妹来很有一手。

钱镠画像

尽管不少人为此赞叹不已，如苏东坡为此写了《陌上花》三首，在序里就提到这则史料。但也有人唱反调。郁达夫在《西湖日录》说：“我意此书，必系王之书记新城罗隐秀才的手笔，因为语气温文，的是诗人出口语也。”这种看法不对，情深意重的留言，又怎是旁人所能代笔？而且郁达夫大概受到王士祯“钱武肃王目不知书”的影响，但《旧五代史》明确提到：“镠学书，好吟咏。江东有罗隐者，有诗名，闻于海内，依镠为参佐。镠尝与隐唱和。”

钱镠经常回老家临安看望父老乡亲，在乡人大摆酒席、组团迎接之时，钱镠诗兴大发，作《巡衣锦军制还乡歌》一首，歌曰：“吴三节还乡兮挂锦衣，碧天朗朗兮爱日晖。功成道上兮列旌旗，父老远来兮相追随。家山乡眷兮会时稀，今朝设宴兮觥散飞。斗牛无孛兮民无欺，吴越一王兮驷马归。”钱镠三杯下肚，酒酣耳热了，于是搂着乡亲们高唱吴歌：“汝辈见侬的欢喜，吴人与我别是一般滋味，子长在我心子里。”真个是性情率真，与民同乐的君王。

可见，虽然钱镠文采说不上多好，但也并非不通文墨；只要有真情实感在，这九个字的短信还是不难写出来的。

临安功臣山

值得一提的是，《新五代史》与《旧五代史》对于钱镠记载的区别。《旧五代史》说：“镠在杭州垂四十年，穷奢极贵。钱塘江旧日海潮逼州城，镠大庀工徒，凿石填江，又平江中罗刹石，悉起台榭，广郡郭周三十里，邑屋之繁会，江山之雕丽，实江南之胜概也。”对钱镠治理吴越的态度，只用了个“穷奢极贵”，可见更多还是肯定他保境安民的功绩。

但是在《新五代史》里，画风却完全变了：“钱氏兼有两浙几百年，其人比诸国号为怯弱，而俗喜淫侈，偷生工巧，自镠世常重敛其民以事奢僭，下至鸡鱼卵鷇，必家至而日取。每笞一人以责其负，则诸案史各持其簿列于廷；凡一簿所负，唱其多少，量为笞数，以次唱而笞之，少者犹积数十，多者至笞百余，人尤不胜其苦。”最后还来一段：“考钱氏之始终，非有德泽施其一方，百年之际，虐用其人甚矣，其动于气象者，岂非其孽欤？”

《新五代史》的主编正是欧阳修，他对钱氏的批评算是尖刻到家了，根深叶茂的钱氏后人自然非常不满。宋代钱愐是钱镠曾孙钱惟演的曾孙，根据他写的《钱氏私志》，原来欧阳修与钱惟演有矛盾，所以才刻意诋毁吴越国。明代的钱德洪是钱镠十九世孙，他作《五代史吴越世家疑辨》逐条反驳《新五代史》的相关记载。不过，这些说法不正确，钱氏聚敛之事确实有之，不止是《新五代史》记载，钱惟演与欧阳修也未必有私怨。

《新五代史》书影

但欧阳修的结论也有夸张之嫌，更多站在宋朝统治者立场说话。钱氏虽然大兴土木，广建楼阁，有为自己享乐的倾向，但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钱氏的做法在当时是保境安民，在后世是泽披苍生的。当时钱镠政府有个唤作“使宅鱼”的税目，规定西湖渔民每天要交鱼多少斤。罗隐写诗道：“吕望当年展庙漠，直钩钓国更如何？若叫生在西湖上，也是须供使宅鱼！”说要是姜子牙穿越过来，那是不是也要缴纳鱼税了？钱镠哈哈大笑，下诏免除鱼税。

后唐长兴三年（932年），吴越王钱镠结束了其传奇的一生，谥武肃。去世时，叮嘱世子钱元瓘一定要秉承父训，保境安民，笃信佛教。钱元瓘去世后，其子钱佐也是位明君；钱佐弟钱倧即位，被权臣胡进思废黜，以弟钱俶即位。宋太平兴国二年（978年），钱元瓘的儿子钱俶举国投降宋太宗。在北宋统一战争中，吴越是唯一没有受到干戈之灾的国度。所以欧阳修所说的“考钱氏之始终，非有德泽施其一方”，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今天杭州关于吴越国的名胜古迹很多。除了雷峰塔、六和塔、保俶塔、白塔外，临安有钱宽夫妇墓、钱镠陵园，临安东南还有功臣山，上有功臣塔、下有婆留井。钱元瓘墓在杭州南山陵园，八卦田旁有其夫人吴汉月墓。

临安钱镠陵

壶底歌眠人散后，白衣来唱桂三秋。几十年后，号称“白衣卿相”的柳永路过杭州，缅怀钱氏功绩，感慨湖光山色，写下了那首荡气回肠的《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

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参考文献：

（宋）钱俨：《吴越备史》

（宋）薛居正主编：《旧五代史》

（宋）欧阳修主编：《新五代史》

何勇强：《钱氏吴越国史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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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屋公子，文史作家，主攻先秦秦汉史。出版著作《先秦古国志》《先秦古国志之吴越春秋》《山海经全画集》三种，作品散见于《国家人文历史》、网易历史频道等纸刊媒体。感谢阅读，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