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特约评论员 姚华松
早上六点半,家族微信群里跳出一句话,“XX生日快乐”,祝福的人是我三叔,过生日的人是我弟。
家族的某位长辈在群里首先提醒今天是谁的生日,然后大家纷纷向生日佬送上祝福,偶尔还会发红包及抢红包庆贺,你一言我一语,聊聊各自的近况。
这是我们家,近年的一种给亲人过生日的新景象。
农村人落落大方说出“生日快乐”的历史并不长
每当我或我弟生日的时候,我母亲会习惯性在群里说一句——“对不起,我的儿,你别怪我,实在是太远了,我没有办法过去陪你过生日,你自己记得买点好吃的。”
不能小觑这些祝福语,农村出身和长大的人落落大方说出“生日快乐”四个字的历史并不长,很多人性格内敛、内向腼腆、羞于表达,只是近些年随着现代文明与都市生活方式的传播与普及,人们才敢于直白地表达情感。
然后,中午或晚上吃饭的时候,生日佬发几张餐桌上的美食照片到群里,让家里人瞧瞧,就算过生日了:这是最近几年我的家族成员过生日的例牌方式。
在外打拼的年轻人过生日,白天该干嘛还得干嘛,只是等到晚上工作忙完了,才得空叫上几个同城的朋友、兄弟或老乡聚聚,吃个饭,喝个酒,唱个歌,热闹和轻松一下。
对他们而言,藉由生日餐,生日佬可以感谢那些之前帮衬或照顾过自己的人,向未来有可能发生业务往来的合作伙伴致敬,抑或对那些过往曾闹过不愉快的同事或朋友说声抱歉,并表达冰释前嫌的意愿。
不言而喻,基于常住地或工作地衍生出来的次生关系更重要,生日餐可以融洽与增进同事、同行或老乡关系,进而引致更多的赚钱及发展机会。
整体上,年轻人过生日的方式相对简朴,相对于留守家乡的老人及进城的孩子们。
以我父亲为例,他60岁之后的生日,我和我弟会专程分别从广州和呼市赶回家,给父亲置办生日宴,道理很简单:父亲辛苦一辈子,含辛茹苦把我和我弟拉扯大,平日里天各一方,我们做不到陪伴父母身边,只能在他生日之际用心操办一下,邀请亲朋好友,让父亲开心一天,让大家开心一天。
不夸张地说,父亲全部的生命意义在于我和我弟的两个小家。年轻时,父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改革开放后,父亲进城去砖瓦厂做苦力,筹钱盖楼房,我和我弟才能娶上媳妇;待到我们的孩子出生,父亲再次进城,成为“老漂族”,分担家务,照顾小孩。
如今,父亲老了,与母亲一起驻守家乡,孤独地度过他们的晚年。其实,这样任劳任怨和辛苦一辈子的父亲又岂止我父亲一个,无私奉献的精神早已深深根植于绝大部分中国农民的骨髓。
生日,不能被消费主义与物质主义异化
老人的生日宴饱含重要的社会功能。生日宴的时间,邀请谁,不请谁,吃什么菜,喝什么酒,一桌下来平均耗费多少钱,合计多少桌,让谁记账等,都有相当的讲究。生日宴毫无疑问能彰显家族财力、家庭成员的身份与地位、家族在宗族及村落的影响力。
除了老人生日,广大乡村地区置办宴席的名头还包括婚丧嫁娶、子女升学、参军甚至生日,每次随礼的金额早已不是从前的三五块、八块十块了,动辄大几百、上千甚至过万。
不少人打肿脸充胖子,没有钱借钱也要大办特办,攀比之风盛行。以至于,对于大部分家庭而言,感情打理成为消费支出中的最大一笔,这势必加剧家庭经济负担。
最后一类群体,当然是孩子。生日是他(她)们一年中最开心的一天,因为他(她)们可以和好伙伴一起尽情地吃喝玩乐,收到很多心仪的礼物。
现在的孩子物质生活改善了很多,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记得我和我弟小时候过生日,我们两个人共吃一个荷包蛋。母亲为何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给我们吃?因为她需要将家里的鸡蛋攒起来,拿去村里的小卖部换火柴、盐和酱油等。
礼物构成方面,除了书籍、文具、衣服外,更多是孩子们喜欢的各式玩具,这些玩具携带的纸盒或纸箱等垃圾泛滥,也非常不环保、不低碳。
消费主义与物质主义导向下,生日衍生出来的生日宴在一些地方、一些场合被社会化、标签化和污名化,过生日经常与资本展演、炫耀消费、身份及地位彰显、包装过度等粘连在一起,生日被一定程度异化。
其实,过生日是一件相对隐私与个体化的事,一家人倘若不在一起,亲友间打个视频电话,发个红包,致以生日问候;在一起的话,就和和美美、恬静祥和地吃个蛋糕,美餐一顿,拉拉家常,告别喧嚣,回归简朴,也未尝不可。
如果有可能,一家人可以互诉衷肠:于孩子而言,家长们可以告诉他们,自他们出生以来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与艰辛的事,从前的生日是怎么过的,现在的生日是怎么过的,时代发生了怎样的变迁等等,其主要目的在于培养孩子的感恩心与责任心。
于大人而言,可以在生日当天来一次系统而全面的回顾与反思,对自己过往一年的综合表现打打分,把把脉,哪些地方做的还可以,哪些地方做的不够好,新的一年应该如何扬长补短,强化什么,弱化什么,重视什么,忽略什么,从而在新的一年兑现更好的自己。
生日嘛,人生的一个节点而已,它应该成为审视自我的工具,而不是让自己沦为它的工具。(作者系广州大学社会学系副教授)
责任编辑:王磊 图片编辑:金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