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的文坛上,提到“子承父业”,可能大家脑海中一定会想到很多名字。

但倘若提到大宋词坛上堪称丰碑一对父子词人,大多数人都很难不想到这么一对:

作为“前浪”的父亲是当世少有的天才,十四岁就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一生辅佐两位皇帝,在政治上位至权相,深受两代帝君敬重;在文学上更是首开大宋婉约词风,他可以用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便写尽人生旨趣,用一句“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便可勾勒出一幅春日盛景……

作为“后浪”的小儿子一出生便“含着金钥匙”,前半生也的确如同父亲的复制品一样——7岁就能写文,14岁就参加科举,也拿了个进士的身份回来。他年幼所做之词连仁宗听了都不禁叫好称奇,人们都说“词风似父而造诣过之”。在他的眼中,词本身就是情感的产物,“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都是他对于情感独特细腻的体验。

这两位就是被后世合称为“二晏”的晏殊和晏几道父子。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对才情与学识“一脉相承”的父子,两人的命运却因迥然相异的人生的追求而变得截然不同。

当两人境遇与追求都不同时,他们的词又怎么可能表达相同的情感呢?

今天我们就从这一曲《蝶恋花》来看看藏在两人相同风格背后的不同情感内核……

清平乐·晏几道


清平乐·晏殊

晏殊的《蝶恋花》:任何婉约都无法限制我的胸怀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有人说,晏殊的这首《蝶恋花》是最不像婉约派的一首婉约词。

说这首词婉约,因为它里面所用意象仍是“燕子”“明月”“彩笺”“尺素”这一类婉约词标志意象;所表达的感情看上去也仍是一位女子的“离恨苦”,属于婉约词的经典题材。

但说它最不像婉约,主要是因为这首词中下阙的那一句“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着实是给人一种辽阔高远之感,这在婉约词中可以说是罕见。

“诗中的那位女子昨夜一定是没有睡好,不然她也定不会听到窗外的西风之声,听到那西风吹落一树落叶。

那一个‘凋’字满含泪水,凋了的不只是树叶,更是女子内心最后一丝期望。

可偏偏在这种心情下她登上了高楼,内心的怅然与眼前那寂寥的景象在碰撞下仿佛瞬间让她的眼前开阔了起来。“

心里固然有凭高望远的苍茫之感,却也有不见所思的空虚怅惘,但这所向空阔、毫无窒息的境界却又给主人公一种精神上的满足,矛盾之间,胸怀也顿时宽广起来。

这一联白描手法也是一直以来被人们称道的对象。真正读懂诗的人,一定可以感觉到此处根本不需要任何色彩。因为当人内心失去了颜色,眼前所见之物也自然不再会是五彩斑斓。

当王国维在读到这首诗时,也被这句看起来“不婉约”的诗句所吸引,将它作为了人生三大境界第一层。

人们今天常说王国维的这第一层境界概括过于草率,丝毫未顾及到诗句本身的意思。

但我觉得,这样评价未免有点过于苛刻。因为这句诗打动王国维的本就不是它原本的意境——而是诗人晏殊超出诗词之外的胸怀。

晏几道的《蝶恋花》:性情中人的抒情之作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在宋词鉴赏辞典上翻开晏几道的词作,大多数赏析的第一句都是“这首词抒写主人公对心上人的相思之情和离愁别绪”,这一次也不例外。

曾经听过一个有趣的段子,说是以前有人向一位国学大师请教婉约派的内涵,这位大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直接丢给他一本晏几道词集,告诉他:“这就是婉约派的定义。”

这个故事当然是杜撰成分居多,但是这确实道出了小晏词作最大的特点——动情至深,婉转至极。

我们不妨就以这首《蝶恋花》为例,来看看这位“性情中人”是怎么写情的。

这首词开头三句就已经为全诗定下了一个情感基调。作者在梦中走向了烟水迷蒙的江南路,走遍了江南大地,也未能与离别的心上人相遇。

在现实生活中与情人无法相见的事实,到了作者笔下,巧妙地进入了梦中,放到了烟雨迷蒙的江南。这种求之不得的朦胧之感,像极了《诗经》中写到的:“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接下来的一句就更妙了。

这一句写了梦中找不到“心上人”的“消魂”情绪无处可说,已经够难受;醒来寻思,加倍“惆怅”,更觉得这“消魂”的误人。“消魂”二字,也是前后重叠;但在重叠中又用反跌机势,递进一层,比“江南”一层的重叠,更为曲折。这种反复跌宕的抒情方法,一直以来都很难被别的诗人驾驭,只有晏几道一人能使用的游刃有余。

既然见不到,那就写信吧!

“想诉说我的相思提笔给你写信,但是雁去鱼沉,到头来这封信也没寄出,寄了也得不到回音。相思之情,真到了无可弥补、无可表达的地步了,那只好借音乐来排遣。

无可奈何缓缓弹筝抒发离情别绪,移破了筝柱也难把怨情抒。”

这是对情感有着怎样体验的人才能写出的语句啊!不过,当“情伤”二字盘踞心头时,大多数人都难以抵御,更何况晏几道还是一个天生的“情痴”呢?

“前浪”与“后浪”之争

历来人们都喜欢对晏殊晏几道的词孰优孰劣争论不已。

不过争着争着,也有更多的人意识到,由于境遇和追求不同,这父子二人词中真正映射的情感截然不同,这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可比性的。

原来看到过有人对这两人的评价是:“一个经略天下,一个醉卧花丛”,个人认为概括最为精确。

的确是这样,纵观两人一生,晏殊一生身居高位,行事虽有着文人的浪漫,但却也保有着一位人臣的端庄体面,恪守规矩。文风上也是如此,虽喜用艳词丽句,但却也不恣意放肆。

反观晏几道虽也曾做官,但后期仕途极为不顺,家道一度中落,他倒也越来越看得开,只顾着委身于花天酒地之中,整日在声色犬马间流连,体味着各种各样的情感,肆意放纵自己。

黄庭坚曾就曾在《小山词序》中列举出晏几道的“生平四大痴绝处":

仕宦连蹇,而不能一傍贵人之门,是一痴也;论文自有体,不肯作一新进士语,此又一痴也;费资千百万,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此又一痴也;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

好像是贬,其实是赞许,更主要的是突出了晏几道性格的特点——痴,即痴情。这也注定他与自己的父亲无论文风多么接近,都无法写出一样意境的词作。


羽尘说:

近期网上有很多人对于“前浪”“后浪”的话题争论不已,羽尘在这里并不想过多发表自己的观点,只是希望能借这篇文章让大家对这个问题能有一种更加客观的看法:

“前浪”“后浪”其实本就无谁对谁错,孰优孰劣只分。作为“前浪”,涉世已深,眼界宽广,行事谨慎是我们的优点,但不能成为我们随意评判“后浪”的标准;作为“后浪”,年少轻狂,天马行空,浪漫无畏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优势,但也无论如何不能作为我们目中无人,蔑视一切规矩的依据。

就如同这晏氏父子俩,他们的人生选择并无对错之分,“经略天下也好,醉卧花丛也罢”,最终能让他俩青史留名,并获得人生价值不是他们的人生轨迹,而是他们的共同追求——诗词。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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