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爱情：为表弟祝福

(表哥，表哥嫂子是我一生中非常尊敬的亲戚。

他们两位已在两年多前都以90岁的高龄安详地离开人世，而且两人辞世的时间只差不到半年。这是我2013年和妻子去看望表哥表嫂回来后写的一篇文字，本来想让表哥亲自阅读一下，可是还没等我实现这个愿望，表哥和表嫂便先后离去。那次见面，竟成永别，也成了我此生的遗憾。今天，在此发表以表达自己和家人对两位备受尊敬的逝者的追思和怀念。）

已经十年没有见到表哥了。那还是2003年的春季，也是现在这个季节。市委市政府要建立行政审批中心，便责成我来负责这件事。我在查阅了很多的资料以后，了解到辽宁省沈阳市在这方面走在了全国的前面，报章杂志、内部刊物以及网上都有一些介绍。于是，我便提议带队到辽宁沈阳去考察一下具体情况，参考和借鉴一下他们的好做法。那也是春寒料峭的季节，我带领政府办、纪检委和北林区的有关领导乘车来到了沈阳。那时，表哥还住在铁岭。于是，我便在考察完沈阳和鞍山的行政审批制度改革情况以后，来到了铁岭。正好，沈阳的同志还向我们推荐了铁岭在这方面的一些经验，这也为我借此机会看望表哥提供了恰当的理由。

表哥是在铁岭离休的，他的家就住在一栋机关建造的家属楼里。当他得知我已经来到铁岭的消息后非常高兴，我还没有到他那里他就来到了楼下等我。我俩见面之后，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随后，我便扶着表哥上了楼。那个时候，表哥的身体还很硬朗，尽管有一些老年常见病，但看上去还很有精神头儿，说起话来还是那样洪亮。到了楼上的客厅里，与表嫂也见了面，看到她身体还好，我真的很高兴，我握着表嫂的手询问着她的生活起居情况，表嫂依然是那样开朗热情，这让我感到十分欣慰。表哥进了屋，走到电视旁边的茶几前就拿起了电话，给几个还在铁岭工作的女儿和女婿以及外甥打电话，说是表叔来了，让他们赶紧过来见见面。铁岭的城市不大，不到半个钟头的时间，孩子们就分头赶到了，屋子里立刻也就热闹起来。与几个表侄女也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他们的对象我就更不认识了。表哥向我一一介绍了他们的工作和家庭情况，看上去表哥对孩子们还是非常满意的，那喜形于色的表情足以证明这一点。看到这其乐融融的场面，我做为表弟，对表哥有这么多很有素质又有作为的孩子们当然感到十分高兴，这是他晚年幸福的一个重要的基础和保障。接着，表哥就急切地向我打听着家乡各位亲友的情况，首先便是问起了老舅妈的身体状况。表哥的老舅妈就是我的母亲，她是在我们这个亲属圈子中还唯一健在的长辈，她虽然只比表哥大五岁，但是表哥对母亲却十分尊重。妈妈时常跟我们回忆起她刚刚嫁到我们家的时候，表哥来到舅舅家制造的那些让人啼笑皆非的恶作剧。所以，妈妈和表哥已经有了几十年的交往和感情。当我向表哥介绍完妈妈的情况之后，表哥十分高兴，他对母亲的健康感到了由衷的欣慰。那天晚上，在表哥的家里我们聊了很晚，我怕影响到表哥的休息，就告辞离开了那里。表哥依依不舍，再三叮嘱我第二天中午，他要到饭店请我吃饭。我再三说，不用您请我吃饭，这一切由我来负责，我一定要和表哥一家在一起聚餐。

第二天上午，我带领有关人员考察了铁岭市行政审批服务中心的建设情况，听取了市里有关部门的情况介绍。所有这些活动结束之后，我特意向铁岭市政府的赵秘书长请了假，说是要到表哥家去吃饭。赵秘书长和我干着一样的差事，刚一见面，就有一种亲切感。听说我要到表哥家去吃饭，他便说道：“要不就把你表哥请过来吧，那也是我很熟悉的一位老领导。”我谢绝了赵秘书长的好意，急匆匆地赶到了市林业局的一家宾馆。当我走到餐厅里的时候，表哥一家人已经等候在那里。那天，虽然表哥没有喝多少酒，但是那些年龄和我差不多的晚辈却没有饶过我，让我多喝了不少酒。我作为他们的表叔和表舅，自然也就要硬挺着表现出点儿长辈的风范。

自从与表哥在铁岭一别，就再也没有见到表哥。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我在那个地方除了关注牵挂家里的一些事情之外，自然就时常想起了已经年近八旬的表哥和表嫂。我的事情发生之后妻子曾经在表哥家呆了一段，那时表哥已经到沈阳居住，和自己的二女儿就住在同一个条件相当不错的小区。所以，他也格外关注我的身体和生活情况。每当在节假日的时候，我都要和表哥通一次电话，向他介绍我的情况，并询问表哥的近况。后来，二表侄女李丹在大连购置了别墅，表哥一家每年都要在暑期去住上一段时间。这时，都会让妻子也从家里到大连和他们相聚。记得去年儿子被上海的公司总部派到大连组建一家分公司，正好也在那里，就和她妈妈一起参加了表哥安排的聚会。那是表哥第一次见到我的儿子，在我俩通电话的时候，他还对我的儿子赞不绝口。我对表哥说，你还不了解他，他在许多方面还不是很成熟。对于表哥一家在这些年来对我们的关心，我一直记在心里，也很受感动。

2013年的4月下旬，母亲的身体渐渐好转，我就和妻子离开了家乡，与司机一起驾车南行，到沿海的几个城市走了一圈。从丹东到大连，又从大连坐船来到了威海、烟台、蓬莱、莱州、东营等地，最后经天津和北戴河来到了沈阳，其目的就是要再看看表哥和表嫂。因为在春节前就得知，俩位老人身体状况都不太好，特别是表哥还住进了医院，直到春节前才出院。5月10日的早晨，北戴河就下起了蒙蒙细雨，一路上是越走越大。当我们到达沈阳的时候，天上突然露出了太阳，这给我带来了一丝欣喜。我们在侄女李丹的带领下，来到了东油馨村，径直向表哥居住的楼房走去。表哥就住在二楼，当他听到了下边的喧哗声的时候，知道是我们来了，就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门口来迎接我们。我没有来得及脱掉拖鞋，就上去扶住了表哥。没来之前，妻子就告诉我，表哥这几年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先后住了几次院，比以前老多了。今天，我在客厅里抚摸着表哥的脸，仔细地端详着他，发现这十年表哥真的衰老了许多，他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眼睛的视力急剧下降，只有左边的这一只眼睛还稍微能看见一点东西，他的双眼的眼窝都塌陷了下去。我扶着表哥坐在了一对很陈旧的沙发上，表哥攥着我的手说道：“看到老弟身体这样好，我就什么都放心了，身体好可是比什么都强啊！”我知道表哥此时说这番话的用意，他一方面是在安慰我，同时也是自己在晚年饱受病痛折磨所感悟出来的特殊体验。

听说我们要来，表哥把在沈阳居住的几个孩子都叫了回来，并由三女婿赵德明亲自掌灶，为我们准备了一桌子饭菜。从离开丹东开始，已经一路上没喝酒了。

今天，相隔十年与表哥一家重逢，怎么着也得喝几杯呀！还没等我说话，表哥自己就倒满了一大杯啤酒，我劝表哥不要喝酒了，我们兄弟见面本来是很高兴的事情，别再因为兴奋过度出现什么意外。表哥笑着说道：“今天，表弟夫妻俩来了，我特别高兴，这一杯酒我一定要喝下去。”大家随即举起了杯，把杯里的酒全喝了下去。这时，坐在我身边的二表侄女李丹的丈夫王耀卿说了话，他说：“表叔，咱们都十年没有见面了，你怎么也得喝一点白酒呀，要不然总是表达不了我们的心意。”看着这位年龄比我还大的那表侄女婿诚挚的表情，我实在无法推却了，随后就把桌子上的一个白酒杯斟满了一大杯金六福白酒。于是，我们就在表哥家的客厅里开怀畅饮，一边聊着过去的岁月，一边介绍着家乡各位亲友的近况。表哥显得特别兴奋，他喝完了一杯啤酒之后，自己又倒上了一杯。我真的怕他喝多，可是表哥依然坚持着要把这杯啤酒喝下去。表哥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篆刻也是小有成就，就连台球也曾经在辽宁省的老干部比赛中获得前两名。去年，妻子应邀到大连李丹家的别墅度假时，妻子就发现尽管表哥的视力已经很不好了，但还是坚持每天打一会儿台球。今天，表哥虽然年事已高，但他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激情。他喝完了杯里的酒，很郑重地说道：“今天，和表弟分别十年之后又重逢了，我特别高兴，我就现场吟诗一首来表达我的心情：十年聚首又重逢，畅饮举杯乐融融。天下安宁民自乐，小康社会求大同。”

表哥的这一番举动，完全出乎我的预料。我没有想到他虽然已经八十七岁了，但是头脑还是那样的敏捷，还能做出这样一首既能表达亲情相聚的喜悦，又能祝福天下百姓幸福安康的充满着正能量的诗歌来确实很不容易。表哥话音刚落，大家就鼓起掌来，为老人的精彩表现喝彩。表哥看着大家一脸喜悦的表情，便说道：“今天，为了助兴，我们每个人都要出一个节目。”这时，坐在表哥身旁的妻子显得很为难，就建议道：“大哥，我们都坐了这么长时间了，您都很累了，一会儿您就早点儿休息吧！”

听了妻子的建议，一向对自己表弟媳妇很尊重的表哥，今天却一反常态，坚定地说道：“那不行，我还不累，你们都必须要出一个节目。”说完，他对着妻子说道：“弟妹，下一个节目就由你来表演，你看看出一个什么节目吧？”

妻子知道自己是引火烧身，她原本以为表哥会给他一个面子，没想到表哥却让她先出一个节目。这样一来，她就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妻子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我，意思是出一个什么节目好，好让表哥高兴。我心里想，你还会什么节目，过去演的那些节目也都是酒后的无奈之举。于是，我就跟妻子说：“干脆你就给大家唱一首《祈祷》吧！”就这样，妻子带着几分腼腆，总算是把这首歌唱了下来。这是一首真正的清唱。尽管不是那样的专业，甚至是唱走了调，但这却是我们夫妻俩对表哥的一份祝福，一份祈祷，也是对在座的每一位亲属的一份心意。只要表哥高兴了，我们大家都感到高兴。

由于有妻子的参与，表哥的兴致越来越高。还没等别人再出节目，他又唱起了大家耳熟能详的郭颂的歌曲。表哥连续唱了两段，歌词都记得非常扎实，这更让我佩服他的记忆力。老人本想再热闹一会儿，可是二女儿李丹发了话，她说道：“爸爸，你可别唱了，多难听呀，我老叔来一回，你们哥俩赶紧唠唠嗑吧！”表哥对二女儿一向是言听计从，平时也是她到父母这里来的时候最多。这个女儿。李丹原本在辽宁省统计局当处长，可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敢作敢为的她却果断地放弃了机关的铁饭碗，自己做起了生意，因此才有了一家人今天这种富足的生活。表哥住的这个房子就是二女儿为他们老两口购置的。所以，当二女儿说出了那番话之后，表哥便意犹未尽地坐在了那里，又很有兴致地聊起了家乡和亲友们的话题。

那顿午餐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考虑到我们一路上的劳顿，李丹就把我们带到了她自己也在这个院子里的家。这是妻子曾经住了好几个月的地方。今天，又来到了这里她自然由会想起当年的往事。我和妻子来到了当年她住过的房间，我俩一起在那张床上休息。当我们离开李丹的家准备再去表哥家的时候，发现表哥一个人正坐在一楼的缓台上，他戴上了一顶礼帽，戴着一副墨镜，还穿上了一件米色的马夹，收拾的利利索索，正准备要上楼去女儿家。当我一眼认出是表哥的时候，我感到很突然，表哥是怎么来的呢。这时我看到旁边停了一部轮椅，原来表哥是自己推着轮椅来的。表哥见我们下了楼，便说道：“我都有两年没到李丹家来了，正好你们在这里，我也凑凑热闹。”

我扶起了表哥，跟他说道：“您就不要上楼了，我们还是回到你家吧！”说着，我就把表哥扶上了轮椅，推着他又来到了表哥家。刚一上楼，表嫂就告诉我说，你看你哥喝了那么多酒连觉都不睡了，非要到李丹家去和你们在一起呢。这都两年多没爬楼了，还能上得去吗？我是没有办法拦着他。听了表嫂的这一番介绍，我的内心真的是有些发热，也很受感动。我想，这是表哥想和我们在一起多呆一些时间，由此可见他在这个年岁对亲情的重视。我又重新坐到了表哥的身边，同他聊起了有关书法的问题。他告诉我。由于自己视力的下降，现在自己已经不再写字绘画了，篆刻就更刻不了了。但是，每天他还要借助六七百度的老花镜来读报，每天晚上都要看中央台和辽宁省台的新闻节目。从表哥的介绍中，我知道他还是相当有毅力的，即使是这种身体状况，他还关心着国家大事，还想保持着自己的敏捷思维，这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

第二天一早我和妻子就同李丹一起来到了表哥家。早上，表嫂让小女儿李静特意准备了饺子馅儿，想为我们送行。本来是想在这里再逗留一两天，但我和妻子始终牵挂在家里的老妈，又怕在这里时间长了影响表哥和表嫂的正常生活，所以就急着往回赶路。早上表哥起得很早，当我来到他的房间的时候，老人早就起来了。表哥告诉我，昨晚上没睡多少觉。一直到三点钟，我向你大嫂要了两片安定才算是睡了一觉。躺在床上满脑子竟是过去在家乡时的那些事情，和几个舅舅舅妈还有母亲在一起，那个欢乐劲儿真是让人感到高兴。听了表哥的介绍，我安慰他说。年龄大了，情绪不能波动，大喜大悲都会受不了的。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个人到了这个年龄都会沉浸在对过去岁月的回忆当中。细细地想来，这也是一份甜蜜。不管我们经历的多么少艰难和痛苦，现在品味起来都是值得回忆的。您就放宽心快乐地生活吧，孩子们都很好，你和大嫂要力保九十岁，争取一百岁。我说，这不是我安慰您们，这是完全有可能实现的目标。

表哥看着我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嗨，你交给我的这个任务很艰巨呀，我得争取完成。你要是非走不可，我也不留你了。到了七月份，咱们到大连再聚。到时候，李丹会通知你们的。”说着，我们一起来到了客厅里。表哥看饺子还没有包好，就坐到了沙发上。跟我讲起了他在土改后参军在部队的一些情况。他说，他刚到四野不久，就打了一场黑山阻击战。那次战斗死了不少人，和他一起参军的老乡就在那次战斗中死了好几位。黑山阻击战结束不久，中央军委为了整个战争的特殊需要，决定要在大东北的后方建立一家专门生产电台的军工厂，由从延安来的周建南担任厂长和总工程师。周建南是上海交通大学机电系的学生，就差一年没有毕业便投奔到延安参加革命。由于他的专业特长，这个任务便落到了他的头上。于是，他便在整个部队当中选拔有一定文化基础的人加入到这个行列。我因为在参军前就读完了国高，在部队当中算是文化很高的了。所以，在选调人员的时候，我便被选中了。当时的心情很矛盾，参军一回，总想当一个在战场上拼搏厮杀的真正的战士，但要是去了兵工厂则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正是带着这样一种心态来到密山的，那是兵工厂的所在地。就在那里，我们度过了好几年的时光，整个解放战争中我们部队所使用的电台基本的上都是我们生产的，一想到这些，心里边也就平衡了，知道自己这也是在为全中国的解放做出贡献。全国解放后，我的老领导周建南进入到了国家部委，一直工作在机械战线。后来，他担任了一机部的部长。现在，周老的儿子都担任了全国政协副主席兼人民银行的行长。那周小川就是在密山出生的，小的时候我们这些人还都抱过他呢！你说，这时光过得多快呀！

我很专注地听着表哥讲述着一段历史。对于他的过去，我也是知道一些，但是今天他讲的这些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很新鲜，也很吸引人。表哥还要继续讲述过去的那些往事，这时女儿李丹走了过来，招呼大家赶紧吃饺子。我扶着表哥走到了桌旁，并让他慢慢地坐下。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饺子，还是聊着刚才没有说完的那些话题。这时，我看表哥忙着吃饺子，怕影响了他的进食。我就对表哥说道：“大哥，我每次来您都让我有一些新的收获，这一次更是不虚此行。看到你都将近九十岁的人了，还这样谈笑风生，我已经感到很欣慰了，一会儿，我们就要走了，你要坚定信心，要完成我交给你的那项任务。今后，只要您和大嫂在，我们每年都会来看你们。我和我的全家以及老家的所有亲属祝福您九十不老，期颐可待，让我们共同地迎接这一天！”

吃完了那顿早饭，我和妻子便离开了表哥的家。我们走的时候，他和表嫂紧紧地拉着我们的手，要把我们送到楼下去，我一把把他们堵在了门口，并挥手与他们告别。当我坐到车里的时候，我还看到表哥在阳台上向我们招手。这是我忽然想起了一首《与表兄话旧》的唐诗：“夜合花开香半庭，夜深微雨醉初醒。远书珍重何由达，旧事凄凉不可听。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朋友半凋零。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唐代诗人窦叔向的这首抒情诗写的就是自己与表兄话旧惜别的名作。亲人久别，老大相聚自然会有很多话要说，特别是经历人生的苦难，就会有更深的感悟想到明天的分手，又是一腔愁绪。尽管时代不同了，但是我觉得这首诗恰当地表达了我和表哥此时的心情。我默念着这首唐诗，也在心中默默地祝福表哥能再健康地活几年，也为我们的相聚创造更多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