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教师节总是得到各种祝福。

今年,也不例外。

其中的一条祝福,引起了我的格外注意。

这条祝福,来自一个已经考上大学的学生。这个学生长期跟我学语文,一路打怪升级,最后成功开挂,以非常优秀的成绩,进入了令人羡慕的高校。可是,进入象牙塔后,她却陷入了迷茫,一度失去前行的方向。也曾找我咨询,问我关于理想关于生活的话题。但这一次,除了教师节例行祝福,还抛出了一个新的话题。

老师,如果你以后有了孩子,你希望ta是一个怎样的学生?

面对这个问题,我陷入了沉思,手指触碰着键盘,却久久敲不出一个字。

1

轻轻拂去淡淡的尘烟,时光穿梭,昨日重现。

那一天,那一年,那一个曾经的少年,浪花般浮现在眼前。

譬如每一杯干红,都曾经是葡萄,我也曾年少,如今的老师,当年只是一个孩子,也是一个在求学路上有过挣扎和迷茫的学生。

出生在偏远山村,我的童年简单而快乐,但求学之路却充满坎坷,备尝艰辛。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所在的村小,就开始如候鸟一般,不断迁徙。原来的乡村校舍因为所建时间太长,变成了危房,于是,学校不得不借用民房办学,每年搬迁一次,有人说这是“打游击”,也有人说这是“四处流浪”,还有人说,这就是“一群背着书包的小盲流”。直到三年级下学期,新的校舍落成,才结束了这种四处迁徙、寄人篱下的生活,进入了稳定求学的环境。但这几年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在班上遥遥领先。

第一次真正的挑战,来自小学五年级。那一年,我进入了一个新的学校。因为原来所在的乡村小学,只办到四年级,我不得不转学到邻村小学。新的环境,新的老师和新的同学,一度都让我很不适应。有一次,因为上课讲小话,我和同桌被一个老教师叫到讲台前,狠狠骂了几句。我低着头,脸色红得如鸡冠脖子——从小到大,我一直是好学生,从没有被老师公开训过的。但不是所有的学生都是这样,我的同桌就是调皮鬼,非但不脸红,反而一脸无所谓的淡定神态。趁着老师转身写字的空隙,他还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弄得班上哄堂大笑。老教师很生气,厉声责问我俩,刚刚是谁捣蛋。见没人承认,就将手中的书本往讲台上重重一摔,怒气冲冲地走过来,每人扇了一个耳光。

那一刻,我又羞又愧,又委屈又难过,但不敢说一句话,只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从此,我再也不听这个老师的课了。只要他站上讲台,我就会拿出一本课外书,偷偷地看。慢慢的,这个不良习惯带到了其他课堂,情况也越来越严重,到最后,恨屋及乌,所有的课都不听了。老师们也说过我几次,毫无效果,渐渐地,也都见怪不怪了。

如果这样下去,可能我这一辈子,全部的求学经历就是九年义务教育。

但是我很幸运,就在不久,遇到了一个改变我人生轨迹的好老师。这是一个年轻的实习教师,自从发现我上课看课外书后,连续几天的课,她都用明亮有神的眼睛不时盯着我,虽然没有说一句话,却也看得我心里发毛,惴惴不安,毕竟,那个年代的学生,还是很怕老师的。

有一天,我看书看得起劲,下课后也没动,一直沉迷其中,津津有味。直到肚子呱呱乱叫,才想起要去吃饭了,放下书,一抬头,却看到有一双眼睛还在盯着我——正是这位新老师!

那一刻我很尴尬,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唯有心跳加速,小脸涨得通红。上午最后两节都是语文课,我沉迷课外书中,这位新老师的所讲的内容,几乎一句都没有听。但这个新老师并没有责备我,反而表扬我爱读书的习惯,还跟我分享了她的看书心得。最后,甚至给了我一个非常开明的选择——以后她布置的作业可以不写,但必须把读书的体会,写出来,每两天交一次。不久的一次考试,作文题目是读书感悟,我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创造了一个小小的奇迹——成为了全校唯一的一篇满分作文。

这个老师公开讲评了我的作文,并让班上同学表示祝贺。当热烈的掌声响起,我再一次满脸涨红——当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感激、感动和感恩。

那一刻,我重新爱上了学习,从此一路高歌,变成了作文高手,也日益化身为文科副本中一路开挂的小怪兽。

这个老师带我的时间并不长,只有短短一个月。实习期结束后,她离开了学校。但我一直对她充满着深深的感激。她的一颦一笑,一直烙印在我的心里。她的言行举止,也成为了我为人处世的标杆。

2

岁月匆匆,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当年的少年变成了老师,要面对的,是一群新的少年。

虽然一直努力追赶,试图跟新少年们打成一片,但不得不承认,因为年龄的差距和成长经历的不同,曾经的少年和和现在的学生是有距离的,这个距离就是孩子们口中的“代沟”!

当你们谈起EXO,我的第一反应是一种酒;当你们说起TYBOYs,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一种新的服装品牌上市了;当你们口中蹦出“王者荣耀”“N次元”“鬼畜”“撩妹”“修仙架空”等词语,我心中充满惊讶却又不得不掩饰一脸懵逼的神情,过后再一个人偷偷上百度去查找这些概念。

不是我不明白,这个世界变化快。我也一直努力追赶,但时代的大潮,汹涌前行,你们清澈如水的眼睛,总可以比我先看到最新萌发的火光,你们轻快灵动的脚步,总会在新潮时尚的路上,快我一两十步,甚至是三五百步。我苦苦追赶,仍然只能像山海经中的夸父——如一位老人家所言,你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是你们的。

但是,亲爱的同学们,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现在的孩子,作为你们的师长,我还是觉得,有一些东西,经受过时间的锤炼,可以不被时代潮流吞没,能像启明星一样,永远高挂天边,熠熠生辉。

是的,这些东西,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可以指引你们前行。

这个时代变化很快,我们的社会也因此日益浮躁,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虚浮喧嚣,心态也常常变得焦灼不安。缓慢会被时代淘汰,快一点,再快一点,更快一点,成为了普遍的追求。于是,告诉你走捷径成功的所谓“励志故事”,往往大行其道,而那些帮你打鸡血的心灵鸡汤,也是备受欢迎。萨特说,存在就是合理,我不得不承认,这些现象的出现有其合理性和必然性,但是,更想说的是,孩子,人生其实是一场马拉松,不是百米跑,所谓的捷径,可能会让你节省一两秒的时间,所谓的鸡汤,也只能让你一时兴奋,这些对最终结果的影响,微乎其微。真正能让你成功的,应该是默默前行,宁静致远。

宁静致远,不是让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是要你保持淡定的心态,不受外界喧嚣干扰,默默坚持,不断前行,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干自己该干的事情。人生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使命。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婴幼期的我们主要是感知并认识这个世界的新奇。童年的我们,应该好好玩,保持快乐和天真。可是上学以后,就应该把学习当作生活的重心。至于爱情、事业和梦想,当然也可以考虑,但绝不应该成为你在学生阶段,尤其是中学阶段首先考虑的事情。

所以,希望你能响应一位老人家的号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然而,学习之路漫漫,很难一帆风顺,大多数时候会遇到坎坷和曲折。这个时候,心态尤其重要。面对外面的花花世界,面对墙外的灯红酒绿,学校里的生活无疑是单调、乏味的。所以,人要耐得住寂寞,埋首于他应该做的事情,看明白人生总要经历荒凉的旅途。如果能压抑着内心的不甘,一路挺过来,那些原本荒芜的地方,必将盛开遍地的鲜花,也毕竟芬芳你的整个人生。

记住哦,既然选择了远方,就应该风雨兼程,不要留恋路边的鲜花草地,也不要在意路上的寒风冷雨,把脚印留给泥泞,把背影留给地平线吧!我们的征程是星辰大海。

孩子,诸葛亮的诫子书不长,却字字珠玑,流传千古。他说:“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里强调的,是静以修身,宁静致远。晚清第一名臣曾国藩,也有一个坚持了一辈子的习惯,每次做出重大决策之前,都要屏退众人,一个人呆在书房,焚香打坐一刻钟。所追求的,无非也是心神安宁,宁静致远。

是的,宁静致远,保持一课平稳淡薄的心,就可以走过野草野花,跨过高山河流,即便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也能默默前行,直到看见人生的答案,走向星辰大海。

3

聊了这么多,其实都有点打擦边球的意思。现在,回来直面那个具体的问题吧!

如果以后有了孩子,我希望ta是一个怎样的学生?

我的回答是八个字:宁静致远,温润如玉。

宁静致远,刚刚已经谈了很多,就不再展开。温润如玉,倒还想多说几句。

三字经说,人之初,性本善。善良单纯的孩子,都是一块璞玉,初出茅庐,有些不免青涩粗糙,有些也许锋芒毕露,还有一些,可能冷寂生硬,或热烈放达,如冰似火。其实都没关系,岁月可以改变我们的模样,也能雕琢我们的气质。总有一天,璞玉会褪去粗胚,变成明亮洁莹的美玉。

然而,美玉仍然需要打磨。最好的打磨方式,在我看来,一定是书香翰墨。

如果我有了孩子,一定会刻意培养TA读书的习惯。从小到大,会陪着TA一起读书,跟TA交流和讨论书中心得,不求成为忘年交,但愿可以是“好书友”。当然,我也会以身作则,每天,至少在书房座一个小时,安安静静看书。每周,至少读完一本书。至于所读书目,我会提出建议,但绝不会专制独裁,TA可以选择看自己喜欢的书——哪怕是公认浪费时间的“糟粕”和“毒草”——幼稚的漫画,烂俗的言情,有伤风化的杂志,错别字连篇的网络小说,等等。TA看过的书,我也会找来看一遍,当然不是为了审查,而是为了交流——交流中出现问题,可以讨论。讨论后还有争议,不妨辩论。我也不求说服TA,只是,要确认TA是认真看书,而不是一目十行,敷衍塞责。

古人说,书中有你想要的一切。然而,我读书多年,却既没有黄金屋,也没用颜如玉,或许,还是不够用功吧。到头来,除了一个坚持看书的习惯,貌似一无所得。但我从不后悔,也能孜孜不倦,毕竟,当年对我影响极大的那个女老师,并不漂亮,却温婉宁静,乐观豁达,更重要的是,博览全书,温暖善良。书香沉淀了涵养,翰墨润泽了气质,她年纪轻却没有浮躁,有才华却从不张扬,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人。

我一辈子的最大追求,并非大富大贵,也不是桃李满天下,而是像我当年的老师一样,温润如玉。

条条大路通罗马,成功的方法总有千万个,但能让自己变得温润如玉的方向则永远只有一个——读书,读更多的书!

读书是为了读更多的书,这是胡适先生的原话。我深以为然。孩子,也希望你能这样,虽然,这样做有强人所难甚至“逼良为娼”的味道。

龚自珍赞叹古代奇女子,挥笔写下“美人如玉剑如虹”七个字。金庸先生揄扬大侠陈家洛,由衷赞叹了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真正的成熟,也应该有着温润如玉的气质,一如余秋雨所言,“有一种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一种圆润而不腻耳的音响,一种不再需要对别人察言观色的从容,一种终于停止向周围申诉求告的大气,一种不理会哄闹的微笑,一种洗刷了偏激的淡漠,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一种能够看得很远却又并不陡峭的高度”。真正的温润如玉,也应该如此,更应该在典雅中透着温婉,在素淡中隐含才情,内蕴深厚,含蓄包容。

我未来的孩子,真心希望ta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行文至此,突然又收到了一条新的祝福。这是一个我以前的学生,也是一枚很调皮的妹子,除了在QQ中祝我节日快乐,还贴心问我正在干什么。我把写好的文章发给她,想听听她的意见。

沉默半响,她突然说话了:“写得很好,最难得的是,替以后的孩子都想得那么周到,真的好给力,只是……寨主你还没有女朋友吧?”

那一刻,有一千匹萌宠在我心中呼啸而过,只想揪住她的小耳朵,把重要的话大声说三遍。

人艰不拆!人艰不拆!人艰不拆!

老子不写了,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