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官道

到了 1960年,父亲又调到官渡中学任教,家里孩子很多,两个哥哥已经是初中、弟弟、妹妹还小,妈妈真的照顾不了。所以决定和爸爸一起去冠岛学校。我已经8岁了,小学二年级。

过了春节,元宵节后,我就与爸一起踏上了到官渡的大路,从县城出发,过了东关一直往东走去。开始时,我还很高兴,一路说说笑笑,蹦蹦跳跳,可是走了没多久我就渐渐地没有劲了,走的越来越慢了,磨磨蹭蹭地走了二十里地,终于到了伞陂寺,这时我肚子饿的咕咕叫,再也走不动了。爸爸就说:“好,我们吃的东西吧。”于是在集上找到一家小食堂买了一碗汤,我一看,这是什么汤啊,就是一碗清水,上面漂着几片黄黄的烂菜叶,稍有点咸味。我端起碗,一口气喝光,顿时觉得身上有劲儿了。于是起身再上路,前面出现了一条河(叫白露河),我们从官渡大桥上走过,黄昏时终于到了官渡集,从集上下来往南走一小段路就到了官渡中学。我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30多里路竟走了一整天,晚上我倒头就睡着了。

  官渡中学在一地势平坦处,有几排教室,皆土坯墙大灰瓦。另有一座厨房,一排学生宿舍,一排教师宿舍,建筑同上。南面有一水塘,中间有一操场。我就随父亲住在一间教师宿舍里,房间很小,仅能放一床一桌。

官渡小学在中学东北面的一个小土坡上,进了土墙上开的校门,只见三面皆教室,中间泥土空地即活动场所。教室低矮破旧,全是土坯墙,茅草顶,在墙的高处开个小洞,插上几根竹棍就是窗户,室内光线暗淡。课桌,课凳都是用土坯垒成,这就是人们说的,泥巴桌,泥巴凳,坐着一群泥巴孩。前面用土垒出一个讲台,放一张小破桌,墙上挂一面破木板,刷上黑漆就是黑板,老师就站在上面教我们功课。到了冬天,天气寒冷,老师找来破报纸糊上窗户,但仍然抵挡不住寒气袭来,风从破墙缝里吹进,我们都冻的瑟瑟发抖,只好又搓手又跺脚,个个冻得脸蛋紫红,手脚生出冻疮,又疼又痒。老师讲的什么,往往记不住,手捏不住笔,作业更是一蹋糊涂。

一下课,我们马上冲出教室,争着在朝阳的士墙前站成一排,后面的同学使劲往前挤前面的人,最前面的同学终于忍受不住,只好跑出来又站在人排的最后面往前挤,如此循环,这个游戏就叫“挤油”,目的是通过这个运动使身体暖和起来。

除了“挤油”外,男同学还经常“叨鸡”,单腿独立,一腿架在另一腿膝盖上,两人蹦着对斗,膝盖相撞,把一人腿“叨”下,双腿着地即为输。我们还比赛踢毽子,除了用单脚踢比赛谁的个数多以外,还有什么双腿盘踢,背后跳,勾,叉,停,铲,拱,上脸,上头,多人接力踢等各种花样。我在城里上学时动作不协调的毛病在这里全治好了!还有跳绳,单人跳,双人跳,多人跳,前跳,后跳,叉花跳也是花样百出。总之,在这里虽然条件艰苦,但同学们却非常开心,学习努力,也培养了我克服困难,认真学习的精神。

  我和爸在学校食堂吃饭,伙食不太好,也吃不饱。平时根本尝不到荤腥,菜就是白菜,萝卜什么的。有一次我放学回来,一走进食堂,就闻到了胡萝卜的甜香味,正好我刚学过用“一……就……”造句,于是我就说:“我一走进食堂,就闻见了胡萝卜的香味。”老师们听见了,哈哈大笑,夸我说的好。还有一次,夜里我饿得有点睡不着,就穿起衣服,悄悄地溜到学生宿舍,想“偷”点地梨子(茡荠)吃,当时学校号召学生在课余时间到野外挖来野生地梨子装在宿舍里的一口大缸里,以后用它做成地梨子凉粉,用来改善伙食。我摸黑进了大宿舍,学生都睡着,我又摸到大缸前,掀起缸盖,伸手抓起一大把地梨子就走出来了。野生地梨子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我也没有洗就连皮吃了下去。谁知天快亮时,我肚子疼的不行,就赶紧往厕所跑,刚到厕所还未蹲下就拉了出来,搞的地上,身上都臭哄哄的。

快过年了,学校把食堂里养的一口大猪杀了,当天夜里,全校教职工都来到食堂里,炊事员熬了一锅杂碎汤,每人一碗,算是犒赏大家一年来的辛苦。爸爸把一碗肉汤只喝了一半就偷偷地回到宿舍,把我从梦中叫醒,然后让我把汤喝了,我一口气把它喝光了,咂吧咂吧嘴,真是太好吃了!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这是人间最好的美味,从前没吃过,以后吃再好的东西还是不如它。

  1. 乡下没有电,一到晚上漆黑一片,老师因为晚上要备课,改作业,学校就每天发给每人一定量的煤油供点灯照明用。老师用的煤油灯是罩子灯,下面带坐的玻璃瓶里装满煤油,把灯头拧上,灯头上的扁形管内穿上灯芯,划根火柴点着,最后安上玻璃灯罩,灯光顿时亮起来,发出温暖的白光,也没有油烟,在当时是比较高级的油灯了,在下面写字,写作业都非常好。不过每天点灯前要先用纸把灯罩擦亮,有时我也帮爸爸擦灯罩,一不小心就能把手指割破了。煤油也不是随便用,有定量。有次星期六下午,我爸把节省下来的煤油装进小墨水瓶里,让我揣在衣兜里,走了30里路回家,交给妈妈点灯用,结果煤油全洒出来了,把衣服搞得油渍麻花的。家里可没有罩子灯,只是用一个墨水瓶装上煤油,再用铁皮做个灯头,灯头上打个眼,装上一小截铁皮管,管内穿上几根线做灯芯,划火柴点亮就行了,不但灯光暗淡,而且煤烟很重,人在下面看书写字,一会熏的鼻孔全是黑烟。

  冬天到了,有一天二哥从家里来到官渡,给我带来了一样好东西,一件小棉大衣,二哥说,俺妈怕我在乡下冷,专门请人做的。我从来没穿过什么新衣服,都是捡两个哥哥的旧衣服穿。这下我高兴坏了,赶紧把棉大衣穿在身上,感觉太暖和了,也太好看了!真的要谢谢妈妈了!

每到星期六下午,我就随着爸爸步行30多里回到城里南国西天的家,家怎么又搬到这里,我不知道,只记得这个家是个四和院,门朝东,门前有两个大石鼓,一个大门楼,三面都有房屋,古色古香。门前东南不远有三义观,观内高耸着清代时的铁旗杆。再往南就是小南海。我和爸星期六擦黑回到家,睡一觉,星期天上午在家吃顿午饭,下午又上路,天黑时回到官渡。一年来,我和爸就这样往返于城里和官渡之间。那时,没有班车,全靠两条腿走路。有一次星期六下午,我们刚从官渡中学走上公路,从后面来了一辆拉粮的卡车,司机心好,停下来,请我们上车,想顺路把我们拉回城里。我一看,车厢里的粮包摞得老高,远远的超出车厢。我吓得不敢上去,爸爸让我踩着轮子往上爬,又使劲一推,把我推到了粮包上。可是,这时我听见汽车还在轰轰响,我坐在粮包上又摇摇晃晃,就吓得大哭起来。爸爸没法,只好又把我从车上接下来。汽车开走了,这时我才发现我刚发的新书《刘文学的故事》掉在了车上,我急得又哭起来了,可是车已经开远了,也没有办法了。爸爸安慰我说:“书掉了没关系,幸亏没坐这车,要不真出了危险问题就大了。”

1961年到了,爸又调到城里五中上班,于是我们就结束了往返城乡之间的旅程,我也又回到一完小上三年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