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几年前，妈妈每次走到茅草田，我都站在我家门口，看着那个村子西边的茅草田，希望妈妈早点回来。那时我还小，但总能听到妈妈给我讲的草屋地里发生的小铃铛。据说它神秘而美丽。

记得很久以前的一天傍晚，我又坐在门口等着母亲的归来，西边的天空上洒下一层层红色的、粉色的、泛黄的云彩，落在了山的脊梁上，这时的太阳像个鸭蛋在慢慢闻着云彩的香气下沉，像一个喝醉酒的人儿，脸变得通红，几乎要摇摇晃晃了，我的脑子跟着云彩在移动，它们像线条一样在我年幼的脑袋里飞舞，卷成一团又四散开来，最后变成烟盒上七仙女的飘逸而又美丽，翩翩起舞。

02

那时远处有一个砖厂，砖厂上矗立着几个高耸入云的由低端逐渐变细的塔。我玩耍的时候，曾亲自站在它的脚下，我感觉到的伟大，世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超越它的伟岸，我像一只蚂蚁一样，只能沉默，听它对浩渺的天空诉说什么，但我总也听不到，我却从不气馁，每次去那，我还是要感受它带给我的力量，它就像黑夜里的一束亮光，在我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直到多年以后，它彻底倒下了，变成了一块块碎屑，像一片片纸，被一辆辆庞大的卡车轻而易举拉走了，我的眼里那时竟会涌出一点眼泪，似乎我的伙伴被带走了，我变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人，但那些塔的不朽身影却像烙铁一样，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印记，多年以后，我再也没遇到那样震撼我的心灵与魂魄的模样，纵然高度超过了，但我的心依然改变了，不再有童年那样的心境，那时我是在望着茅草地看到的伟大奇观，那时我是在等待母亲归来感受到的心灵碰撞。

03

我远远地看到一团阴影慢慢从远处的下坡走来，我觉得那是我的母亲，那时的母亲还年轻，脚步移动地很快，一会儿就走了上来，我迈着小小的脚步，跑了过去，可不是母亲，我很失落，她看了我一眼便快速走开了，我们彼此不认识，那时的感觉如同多年以后我第一次坐火车到城市里的感觉，火车很长，每个人都似乎在人流的海洋里流浪，追寻着各自的如同棋盘上棋子一样无法把握的命运，我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员，我不知道多年以后我是否还会回到村子西边的那片茅草地，在茅草地的附近山坡上，有很多村里人的坟墓，我记得那时每到过节的时候，那边的山坡上便汇集了好多的人，那里躺着我们至亲的人，他们和大地融为了一体，和茅草地永远相伴。

就当我感觉到失望的时候，一个手抓住了我的手，那是母亲带给我的温暖，母亲的肩上背着一个锄头，锄头上的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小篮筐，那时我觉得母亲很高大，没想到后来我可以超越母亲的高度，母亲穿着一件土灰色衣服，这是她下地时总要穿的衣服，就如同水中的鱼不愿离开水，鸟儿不愿离开天空，一切都成了习惯。

04

我终于等到母亲回来了，母亲回来了，母亲也给我带了茅草地的故事，母亲告诉我给我带来了一只刺猬，刺猬是茅草地常见的动物，但通常隐藏在泛黄的草里不易看见，因为它背上的刺就是荒草的颜色，像一张张年代久远的书本的颜色，也像深秋季节里飘飞的落叶的颜色，扎手的背下藏着一颗老鼠般的脑袋，每当受到惊吓，它便缩成一团，成为一个满身是刺的大皮球，没人敢去触摸，如同战士穿上了盔甲，只有肚皮下面是软软的皮肤。

几天以后，在缸里的刺猬挣扎着想跑出去，不知何时，缸里渐渐出现了鲜红的血液，我和母亲决定将其放生，把它送回它曾经一直生存的茅草地里，我不知道动物对自己生活的地方到底有多深的情感？或许正如多年以后在外地的我在漆黑的夜里独自一人回想那一片美丽而神秘的茅草地。

05

茅草地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将要消失？在我的记忆里它就这样一直静悄悄地存在着。所谓茅草地只是指它在冬天的时候，在夏天里这里是水的世界，鸟和鱼的世界。在夏季里这里一般都不种什么庄稼，因为这里是村子里最低的地方，在茅草地的西面有一条河流，河流滋润了一片茂密的森林，森林里的树木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鸟巢，鸟巢里通常有木棒，土粒，在清晨的早上，鸟儿们总是第一个醒来，用愉悦的歌声给这片葱郁的森林带来的生命的气息。

在夏季的时候，斑驳的树皮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知了脱落的皮，每到中午它们就撕心裂肺地喊叫着，轰轰烈烈地结束自己短暂的生命，远处的鸭子像一片羽毛一样温柔地飘在水面上，浮动水面带出一圈圈涟漪。秋天的森林里，像人落泪般，飘洒着斑驳泛黄的树叶，在地上慢慢堆积，如同一个游子在他乡的思念。据村里人说茅草地就是这条伟大的河流冲积而成的，因为在茅草地的下面是暄腾腾的沙土，村里人盖房子的时候大多从这里挖沙。

06

每当夏季大雨来临，这里的泉眼在雨水的滋润下便也涌出水来，然后渐渐汇成一条小河恣意地弯弯曲曲地向远处有沟壑的地方流去，当然在杂草茂盛的泉眼地方则往往汇成一片类似于沼泽或者绿洲的水域，这里的各种动物也最多，有光滑的草鱼，也有威武的大虾，当然也有霸道的螃蟹，这里变成了我和哥哥常来的地方。

我和哥哥手里提着小桶，拿着筛子来这里抓鱼虾，往往不费劲，我们便可以抓住好多，如果小桶盛不下了，我们就放生，看着它们再次回到清澈的水里，在晃动的水草里，它们是那样的自由，没有丝毫的约束。远处不时飞过几只无颜六色的鸟儿，嘴里飘出音乐般的叫声将我和哥哥陶醉，它们在一片绿色的世界里飞翔，在一片澄澈的天堂里飘荡。远处几只在远处摇晃的芦苇往往是鸟儿的落脚之地，休息片刻，又将继续他们的飞行。

07

冬天的时候这里又是一番别样的风景，一些黄色的杂草像胡须般在瑟瑟的空气里飞舞着，寻找着东西南北，它们寒冷的躯体使我也觉得寒冷，等到雪花来临的时候，一个个白色的精灵义无反顾扑向着片广袤的茅草地，给予这片土地以温暖，用一条白色的棉被。大雪过后，上面常常会留下野兔的脚印，在寒冷的冬季里，它们也四处奔波，寻找着过冬的食物，一个又一个的脚印，汇成一条又一条慌乱的曲线，仿佛在这条白色的被子上作画，在无声无息的世界里。

茅草纷飞，飞飞扬扬，细细碎碎，点滴滴滴，在我的脑海里画出了一段又一段的记忆，没有什么会记住，也没有什么会忘记……

08

长大后，我曾多次随母亲去过茅草地，茅草地像一个符号永远印在了我的记忆里，流进了我的血液里。

多年以后，我不能随母亲再次走进茅草地，我只能在千里以外的地方遥望那神秘而又美丽的茅草地，在我不愿醒来的美好迷人的梦境里，就像我小时候坐在门口时，母亲缓缓地从下坡向我走来。

此时母亲已经变老，但茅草地依旧在，如同那永远不会变老的记忆，在静静地诉说着什么……

备注：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