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了解江
我家前面有一条河,村里的人都叫她大河。当找不到谁的鸡、鸭、牛羊时,热心的邻居会提醒他们:“你去大河看过吗?可能去大江大河吃草了。
”他们听了话,去找,十有八九就会找到。如果到了庄稼需要雨水、老天爷却总也不下雨的时候,村民们等不及了,各自驾着装满空桶的牛车,排起长队,涌到桥边,互相抱怨着天气,却“张哥李姐”热情招呼着,在一声声“我来我来”的谦让声里,一桶一桶从大河里提出清凉透亮的河水,装满牛车,驶向各家田地里去。大河很长,前后两向都是一眼望不到头,却并不宽广,纵向宽度不过五十米。即便是这不到五十米的宽度,还是有一年发了大水,淹了不少农田和庄户,上面终于下了狠心,村民全体参与,出钱出力,政府出了更多的钱,从外地找了更多的力,大家相互配合,从上游开始一路挖下来,堤坝变得更高了,大河也变得几乎五十米那么宽了。
我不知道大河这个称呼,是挖了以后改叫的大河,还是原本就叫,因为大河开挖的时候,我年龄实在太小,根本记不完全,只依稀记得我家和其他紧靠河堤边的房屋一样,阻碍了工程,响应号召拆去了一半,只剩下了半个庭院。也正因为拆除了房子,受到了些许的损失,算是因祸得福吧,这些房主,不用上工了,只要白天做饭,负责外地施工人员的伙食问题,到了晚上,铺好芦苇编织的凉席,供他们在露天的院子里纳凉休息。我家接待了大概十人吧,记不太清了,他们的样子早已忘却,只朦胧记得他们的口音很奇怪,还有就是里面有一个老大爷,当时年龄比我爷爷小不到哪里去。之所以对他的印象深刻一些,是因为他跟我爷爷一样留着山羊胡子,也抽着长长的旱烟枪,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晚上纳凉的时候还会跟我讲一些小故事。我现在只能脑补出他跟我说话的样子,至于说的什么,那可是忘得一干二净。另一件记得比较清楚的事情,就是挖出来好多的鱼虾。我两个堂哥从我家拿出我用来泡澡的大盆子,去河里抓鱼,基本上就会带回来满满一盆鱼虾,这也基本解决了大家的伙食问题。刚开始一直吃鱼还好,吃得久了,就觉得特别难吃,难以下咽,而且整个院子都有一股腥臭味,就连我的身上也是那种难闻的味道。我一度怀疑过是用我的盆子装鱼虾惹的祸,但是没有办法,不管我怎么样把盆子藏起来,他们第二天总能找得到。总之,那一整个夏天都是不美好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腥臭的味道,连回忆里也是,这也导致了现在的我不怎么喜欢吃鱼,更不能闻到那样腥臭的味道。这算是我的一个童年阴影吧。
好在过完了那个夏天以后,大河也“健康”了,听邻居们说比原来宽了太多了,但是我还是没有什么印象,总觉得大河还是那条大河。我不被允许去到河边,堂哥们去的时候也不会带上我,偶尔妈妈骑自行车带着我从桥上经过,也是一闪而过。我坐在大杠上面,被妈妈护在怀里,两手紧紧抓住车把,努力直起身子左右看过去,河水碧绿碧绿的,岸边牛羊成群。刚想探出头看得再仔细一些,立马就会被妈妈呵斥着老实坐好,不许乱动。所以,对于我,大河有很长一段时间像戴着面纱一般,始终不能一探究竟。
捉鱼儿
我开始了解大河,是从上学以后。那个时候村里没有幼儿园,所有孩子都是直接上一年级。作为入学的条件,我被要求从一数到十。数完以后,我提着奶奶给我缝的一个帆布袋,里面有语文数学两本书,还有一个小作业本,一个煮熟的鸡蛋作为零食,开开心心的就去上学了。
学校离我家很近,直线距离不过三五百米,中间正好要穿过大桥,经过大河。第一次独自经过大桥,我的心情还是很激动的,来到桥中央,双手扒在石栏杆上,踮起脚尖,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那个时候没有见过大江大海,觉得大河应该算得上波澜壮阔了,河水清澈见底,感觉不出来有多深,能够依稀看得出河底石头的形状。为什么是依稀呢?因为水是一直在动的,波纹像鱼鳞一般,从上游不紧不慢地推下来,永不停歇。向河面远处看,太阳光照在上面,发出点点金光,好像是大河拿起了反光镜,把太阳光照射到我的眼睛里,闪得睁不开眼睛,感觉晕晕的。我赶紧移开目光,正好看到河岸。原来河岸的水也不是静止的,靠近河岸的波纹被推到岸边,拍打在泥土上,泛起一丝丝浑浊,同时也发出很有节奏的“啪~啪~”声,好像是大河在跟我诉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懂,却很舒服。河岸边有成群的白条和鳑鲏在游来游去,但是没有看到大鱼,估计它们胆子小,躲了起来。我不喜欢吃鱼,也讨厌腥臭的味道,此时却特别想去捉鱼,特别想试一试堂哥教我的用透明罐头瓶抓鱼的方法。想到这里,抬腿就想往家里走,还好被路过的老师(都是一个村里的,老师也早都认识)一把拉住,问我是有东西落在家里没有拿吗?我愣了一下,忙说没有,就跟着他一起走向学校了,不然学生生涯的第一天将以逃课结束,成为人生的一大污点。
与大河正式相识以后,我也相识了许多新同学。其实说是新同学,有些言过其实,毕竟大家都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平时就在一起玩,只是从此除了玩伴以外,多了一个同学的身份,反倒没有认识大河这样新鲜。他们也和我有一样的认知,一样不认为同学的身份有多么的新鲜,一样想去河边捉鱼虾。小兵听大人说白条油炸了才好吃,比煎鱼好吃多了,脆脆的,连骨头都是酥的,特别香,就是鱼头有些苦味,如果受不了也可以不吃的。瑶瑶和佳佳居然吃过,而且表示真的特别好吃。他俩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我坚信不疑,直流口水。我平时都是吃蒸鱼或者炖鱼,偶尔吃一次煎鱼也并不觉得好吃,还有讨厌的鱼刺总会不小心卡在喉咙里,咽又咽不下,吐又吐不出,难受极了,想不到这喂鸭子的白条,油炸出来后连骨头都是酥的。佳佳说还有鳑鲏和斗鱼,抓起来养在鱼缸里,好看的很,养的熟了你一靠近,它们就会跟着你游来游去。他的爸爸给他抓到过几只,现在还养在鱼缸里,可爱得很。这又刷新了我的认知,我不知道这些看着好看的鱼儿还能自己养着,还会跟着人游来游去?以前堂哥抓到这样的鱼,都是因为太小直接喂了鸭子,我倒是觉得好看,但是怎么从来就没有想起来去养呢?小兵还说大河里透明的草虾,抓住后从头那里揪掉,尾巴上的壳也要剥下来,壳里的肉可以直接吃掉,嫩滑嫩滑的,比凉粉还要好吃一些,但是螃蟹不能吃,因为有夹子会夹人,而且血是蓝色的,生吃的话会变异。我简直惊掉了下巴,我明明比他们都离大河更近一些,为什么这些事情我一件也不知道?我有些不相信,觉得他们在吹牛。天宝也不相信,说我们有时间就去捉来,白条就去瑶瑶或者佳佳家炸了吃,试试酥与不酥;鳑鲏和斗鱼就养在我家里,看它们会不会跟着人游来游去;至于透明的草虾,就让小兵先吃,如果他吃了没有变异,也没有死,我们大家就一起吃。小兵听了后很生气,觉得天宝不去质疑佳佳跟瑶瑶,单单只是不相信他,但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怒目圆睁着坚决同意,还说谁不去谁是小狗。大家本来就想去,也怕他俩打起来,连忙都同意了,我趁机又把我有透明玻璃瓶的事情说给他们听,到时候我再从家里带些馍馍,大家一起抓鱼。
这样说定以后,很快就到了周末。我们一行五人早早地就聚到一起,来到大人们挑水的岸边,商量着如何分工。天灰蒙蒙的,有点凉。我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大河拍打河岸的“啪~啪~”声,比白天任何时候要清楚得多,也更加有节奏。草丛里各种虫子的叫声,河岸边青蛙的叫声,偶尔一条鱼跳出水面、又落入水里的声音,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忽然间一只鸟受到惊吓般怪异的叫声……所有这些声音,不管温柔的或者暴躁的,优雅的或者野蛮的,通通混织到一起,冲进耳朵里。我以前从未听到过如此复杂的声音,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惊吓,忽然打了个寒颤。打了这个寒颤,我比原来更加兴奋了,刚才那些声音对于我忽然弱化了很多,我也开始注意到小兵正在清点大家手里的家伙事:小兵带着一个大的长柄漏勺,说是捉虾要用到的;瑶瑶带了一个小瓷盆,用来盛放捉到的白条;佳佳也带了一个小瓷盆,用来盛放鳑鲏和斗鱼;天宝两手空空,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皮说家里没有捉鱼的东西好准备。我看到天宝脸都红了,就把一只手里的半块馍馍塞到他手里,让他和我一起泡馍馍捉鱼。见到其他小伙伴也没有意见,天宝高兴坏了,赶紧答应下来。我们终于开始做捉鱼的准备了。瑶瑶和佳佳各自用瓷盆从大河里舀出半盆水来,这是小兵特意吩咐的,因为水太满的话,鱼儿会很容易蹦出来,而且盛水的盆子要放到离岸边远一些,这样就算有些鱼儿逃跑了,也不会跳到河里去。我也用玻璃瓶从大河里舀出一些水,天宝掰下一小块馍馍,捏碎撒到瓶子里,等到馍馍都沉到瓶底了,就可以捉鱼了。
我们着急地准备着,这时候天也慢慢变白了,一会儿红彤彤的太阳露出了头,像块烧得通红的煤球一般,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红了河面。远处忽然传来了吆喝声,抬眼望去,是李伯驾着他的小木船,正从上游漂来。李伯的家离我家不远,挖河堤的时候他家也被拆去了一半。李伯的船我见过,是由两条小木船连在一起的,平时就靠在墙边晒太阳。李伯家里还养了好几只大鸟,全部黑黑的,嘴巴特别尖,脖子上系着红绳,也会叫,但是叫声并不好听。我问过李伯,李伯告诉我这鸟叫鱼鹰。我问李伯鱼鹰能够干吗呢?李伯说可以捉好多好多鱼。我问他怎么捉?他说他也说不清楚,如果我看到的话就会明白了。李伯有一辆特别大的自行车,后座能架起这条小船,鱼鹰们就老老实实地抓住小船上的横杆,卧在上面,偶尔怪叫一声,或者直起身子拍打几下翅膀,但绝对不会飞走,就算李伯一颠一晃的骑着自行车,鱼鹰们也是稳如泰山。我常常佩服李伯,能够把鱼鹰养得如此听话,也很想看一看鱼鹰到底如何捉鱼,于是赶紧伸长了脑袋,只见李伯两脚叉开,站在木船之上,两只手握在一根长长竹竿的中间,挥舞着,两端不时拍打着左右水面,发出“咚咚”的响声,嘴里也是“呦呵、呦呵”大声吆喝着,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鱼鹰们也没有闲着,像在表演节目一般,围着船儿左右穿行,看得眼花缭乱。我努力盯着一只鱼鹰,看着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消失不见了,一会儿又从船边钻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刚才在努力盯着的那一只,因为它们长得全都一个样,又是毫无章法的那样钻来钻去,我早就看花了眼。李伯虽然一点也没有闲着,但是好像分得特别清楚,钻出水面的鱼鹰,要么被他用竹竿快速赶到水里去,要么就是用竹竿挑到身边,然后左手擎着力,右手一把抓住鱼鹰的脖子,顺势往下一按,就有鱼儿从鱼鹰嘴里吐出来,落进船舱里。等到鱼儿全吐出来了,李伯松开抓住鱼鹰脖子的右手,同时左手用力把竹竿往外一甩,鱼鹰扑棱着翅膀又落到水里,加入了其他鱼鹰钻来钻去的队伍里了。
船儿越来越近了,几乎就快到了面前。我们几个孩子看得开心,一起拍手叫好,这倒吓了李伯一个激灵,差点没掉到河里去。李伯定睛瞅了瞅,发现是我们,有些生气,就让我们赶紧都回家去,河边还是太危险的。他好像还在说些什么,但是已经听不清了,船儿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一起带走的,还有那像烧红的煤球一般的红光。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大亮了。我们本来是想追着李伯再看一会的,但是他生气了,又赶着我们回去,算了吧,我们的正事还都没有做呢。
馍馍在玻璃瓶里早就泡开了,薄薄的一层,全部服服帖帖地趴在瓶底。我脱去鞋子,撸起裤管,从岸边捡起一小块石头,脚尖伸进水里,慢慢探着水的深度。大概到了膝盖的位置吧,我把石头放下去,怕石头等会儿越滑越远,又用力按了按,尽量让石头嵌进泥土之中。然后天宝把罐头瓶递给我,我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水里,瓶底正好抵着石头,瓶口朝着岸上。因为河岸是有坡度的,所以馍馍不会跑出来,等到鱼儿进了瓶子里偷吃馍馍,发现中了计,想要跑的时候,就会往深水里钻,总也跑不掉。这些都是堂哥教给我的,我按着他说的步骤,全部安排妥当,现在只要离岸边远一些,等着鱼儿来就可以了。
很快,贪吃的鱼儿就赶来了,成群结队的,可是它们很狡猾,只是围着瓶子转,就是不进去。我有些着急,总想着是不是瓶子放的太浅了?或者放的太深了?小兵就很老道,小声劝着我不要急,要慢慢等,等它们大部队都进了瓶子里,才好一网打尽。好一会儿,一条白条钻进了瓶子,发现中计了,顶着瓶底就使劲扭动,虽然逃不出,但是搅得整个瓶子里的馍馍就像雪花一样胡乱飞舞,不少还飞出了瓶口。我要跑去提起来,小兵一把拉住我,示意我不要急。我看着他镇定的简直不像话,只好老老实实的坐好。又过了好一会,又有几条鱼儿进到瓶子里,闹腾的“雪花”更紧了,只能看到馍馍“漫天飞舞”,根本看不到鱼儿的身影了。有的鱼儿很幸运,居然从瓶口逃脱了。我很想冲过去,可是看了一眼小兵,确定他也在盯着瓶子,并没有睡着,我又老实的坐好了。后来瓶子里的鱼儿真的就越来越多,直到馍馍几乎全被搅出瓶外,小兵忽然推了我一把,我再也忍耐不住了,一个箭步冲过去,差点栽进水里。等我把瓶子提到盆边,里面满满都是鱼儿。我们太高兴了,手忙脚乱的把鱼儿分类放好,着瑶瑶和佳佳各自看好一个盆子,再找些直溜的树枝铺在盆口,以防鱼儿蹦出,我和天宝抓紧时间再次去泡馍馍。小兵这次不想泡的那么慢,直接上手,在瓶子里抓来抓去,一会儿馍馍就都泡好了。我又放好了瓶子,安静的等着,这等着的时间里,我忽然觉得小兵太厉害了,什么都懂。
直到馍馍终于泡完了,我们也抓到了很多的鱼儿,我们才心满意足的把瓶子收好,以备下次使用。接下来就该小兵表演了。小兵很自信,右手抄着那把长柄漏勺,左手对着我们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我们安静,然后沿着河岸,蹑手蹑脚的走着。我们跟在他身后,大气也不敢出。忽然,他停下了,缓缓地蹲下身子,左手慢慢的撑在岸边,同时伸长右手,把漏勺轻轻的递进水里,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没有激起一丝水花。我们几乎屏住呼吸,立在原地,看着小兵像座雕像一般,半个身子悬在河面之上,一动不动。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但也只有片刻,片刻之后,小兵的身体绕着左臂,猛的转了半圈,漏勺就带着水花飞出水面,随着水花一并飞出的,还有一只大草虾,落在河岸边不远处,顺着河岸往下乱跳。我们都惊呆了,小兵着急的吼着:“快些去捉,小心逃跑了!”我们缓过神来,连忙扑过去。还是天宝手快,一把捏住了草虾,握在手心里。小兵也已经直起身子,走到天宝面前,从他手里捏起草虾的两根长须子,示意天宝松开手,草虾就这样立在大家面前,不停地弓起身子奋力跳跃。小兵可不怕它,故意把它提到我们脑门那么高,翘起嘴巴、眯着眼睛看着它,任它这样跳着,直到跳累了,终于放直了身子,不再动弹。这是我第一次对着光仔细的看着一只草虾,它通体都像透明的一般,可以透过薄薄的虾壳看清里面所有的一切。它好像已经向命运低头,任凭我们肆无忌惮的看着,两颗圆圆的眼睛一动不动,一对枯树枝一般的大虾脚一动不动,像针尖一样的虾枪也是一动不动,只有肚子上的绒毛一样的小脚来回动着,像是无声的抗议,证明它依然活着。
小兵展示的差不多了,把草虾的背部捏在指尖,走到河岸蹲下,把虾放进水里来回甩了几下,然后又走到我们面前,两手用力一扯,把草虾的头揪了下来,顺手扔到水里,又用指甲把虾壳剥掉,也顺手扔到水里,之后两指捏住像水晶一样的虾尾的根部,在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的我们面前慢慢展示了一圈。我们还没有缓过神来,他突然把虾尾丢进嘴里,眯着眼睛,吧唧着嘴,慢慢的、用力的咀嚼着,最后“咕嘟”一下咽进肚子里,赞叹道:“啊,好香!”
我们彻底懵圈了,想不到小兵竟如此神勇。接下来轮到我们吃虾了,虽然我们都有些害怕,但是谁也不想表现的孬种,等着小兵把一个接着一个草虾捉上岸来,我们也跟着有样学样,吃掉虾仁。我是最后一个吃的,我用手扯掉虾头的时候,它的身子在我手心里奋力跳动着,我努力克制着不让手颤抖,剥开虾壳后把虾仁一下丢进嘴里,感觉凉凉的,咀嚼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也不好吃,完全比不了油炸的虾子那么酥脆,不知道小兵为什么吃的那么开心,反正这样的味道,我以后再也不想品尝了,但是当时为了不表现得糟糕,我赶紧咽下去,点头称赞道:“啊,好香!”
小兵看到我们都开心的吃了虾仁,很是高兴,转身就要再去捉一些,我们赶紧拦住他,还要留着肚子吃油炸白条呢,下次再吃虾仁吧。小兵只好作罢,我们一起收拾了东西,把斗鱼和鳑鲏顺路放到我家里早已准备好的盆子里,然后一起赶去瑶瑶家,因为瑶瑶说他爸爸会油炸白条,而且他爸爸今天在家里没有出工。
瑶瑶爸爸看着我们捉的白条,一边笑着夸我们厉害,一边抄起一把剪刀,随手抓起一条,把头对着盆沿只轻轻一敲,鱼儿就直挺挺着一动不动了。瑶瑶爸爸叉开剪刀,在鱼儿身上来回刮动几下,明晃晃的细小鳞片就从后往前脱落下来,露出新鲜的鱼肉,再把鱼儿在手中一翻,肚皮朝上,用剪刀一侧尖刃插入鱼腹,往上轻轻一挑,鱼腹便从尾到头开了个大口子。瑶瑶爸爸发现我们一个个围着看的入神,笑着说:“这些通通不能吃,马上还要把鱼鳃和内脏清理掉。你们几个孩儿蛋别在这看着了,怪腥得慌,跟着瑶瑶一起去看电视吧。”
说实话,我平时对鱼腥味特别敏感,但是这次却没有闻到受不了的腥臭味,可能是白条太小所以腥味不重的缘故吧。瑶瑶把我们领到客厅里,打开电视,来回调了几遍台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动画片,正在大家讨论现在仅有的几个台里面,总要挑出一个凑合着看,忽然就听到厨房里“滋啦”一声,紧接着一阵香味就飘了过来。许是大半天只吃了一粒虾仁,只顾着贪玩,竟然没有觉得饿,现在闻到这样美妙的香味,忽然觉得饿到不行,口水横流。他们几个也都饿的肚子咕咕叫,再也没有人在乎电视里演的什么鬼东西,一起冲到厨房里,黄澄澄的白条已经盛放到小铝盆里,冒着热气。我们顾不得烫,伸手就要去抢,被瑶瑶爸爸伸手挡住,说是并没有炸好,还要复炸一遍才可以,让我们通通坐到饭桌边,两分钟以后就可以放开肚皮吃了。我们虽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只好老实得围着饭桌坐下,伸长脖子眼巴巴望着厨房。又是“滋啦”一声,然后美妙的香味更加强烈的袭来,接着就是漏勺捞出炸好的白条,好像磕着锅边在控油,接着“歘”一声放到小铝盆里,接着又用漏勺继续捞出,继续磕着锅边控油,继续放到小铝盆里。重复了几次,终于听不到这些折磨人的声音了,瑶瑶爸爸端着满满一小铝盆金黄喷香还冒着热气的白条,放到饭桌中央,扫视了一圈盯着小铝盆虎视眈眈得我们,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吃吧。”我们像是一群饿狼终于等到开饭的命令,伸手抢了起来。我抓住一只大个的,烫的手掌生疼,忍不住丢到饭桌上,赶忙甩了甩手,捏起来放到嘴边吹了两下,再也顾不得烫了,放进嘴里就是一大口,一边贪婪的嚼着,一边快速连续的哈着气,这人间的美味也迫不及待的在口腔里散发开来,冲击着味蕾的每一个细胞。我害怕他们抢光了,也学着他们那样抓了一把放到面前,烫的直甩手,但是看到面前通体金黄的白条,冒着诱人的香气,嘴巴贪婪的嚼着,完全感觉不到鱼刺的存在,尽情享受着酥脆的口感,这一刻总觉得人生是值得的,是满足的。
我并不记得我一共吃了多少油炸的白条,总之我们几个孩子把那满满一小铝盆解决的干干净净,吃得很饱却觉得还能吃得下,这就是意犹未尽的感觉吧。那是我迄今为止、亦或是今生吃的最好吃的一次炸鱼,虽然如今早已不记得确切的味道,但是后来再吃的所有炸鱼,不管味道多么鲜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总有缺憾。更加可惜的是,养在我家里的鳑鲏和斗鱼,并没有与我熟悉到跟着我游来游去,其实当天回到家里,我满心期待的跑去看时,已经死伤大半了。当时很难受,仔仔细细的寻找了一遍,把翻过身来确定没有呼吸的捞出来喂了鸭子,又丢进去一块馒头喂给它们,安慰自己:它们慢慢会好起来的。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真的应该知错就改,把活下来的那些鱼儿放生到大河里,它们至少可以活的很好,不至于全部死在盆子里,葬身鸭腹。自此以后,我们几个小伙伴也经常抓鱼摸虾,但是我再也没有想过要把它们养在家里,我不想这些漂亮可爱的精灵因为我的喜好而在惶恐之中慢慢死去,反倒不如为了吃速速解决更加仁慈。
大黄牛与小黄牛与牛群
我没有在盆子里养出会跟着我游来游去的小鱼,但是在大河里却有很多。炎热的夏天,尤其是傍晚时分,我们几个孩子想到大河里面舒舒服服的泡着,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家长跟着我们一起,我们就可以在大河的浅水区里嬉戏打闹,好不自在。这时就会有很多小鱼儿围着我们打转,它们可不怕我们小孩子,突然会擦着我的身体游过去,滑滑的,我伸手去抓,根本抓不住。它们很狡猾,知道我们吃了它们的同伴,决意要来“报仇”,尝一尝我们的味道,忽然就会发动攻击“咬”向我们——用咬这个字眼或许不太准确,因为它们根本没有牙齿,要用“嘬”来形容最合适。被这些小家伙嘬了几口,感觉一点儿也不疼,有点儿麻,又有点儿痒。我们要“报仇”,把手放在水下,叉开五指,一动不动,只要它们过来“攻击”,立刻就用手去抓,可惜所有人连碰到它们一次都没有碰到过。这就像西游记流沙河里猪八戒大战沙和尚那般,这些小鱼被我们捉到岸上躲都躲不及,现在我们在大河里,它们就可以肆意的欺负我们。算了,反正也不疼,就让它们嘬上几口也无妨,也算是冲刷一下我们油炸还吃掉它们,甚至是扔去喂鸭子的罪恶吧。
我们对鱼儿们可以这样宽容大度,但是有一种昆虫,只要听到它“嗡嗡”飞来的声音,我们就提心吊胆起来,慌慌张张的左右张望,如果忽然听不到声音了,还要怕的赶紧抖一抖身子,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它盯上。它就是令人讨厌的牛虻,这家伙长得像苍蝇,但是比苍蝇个头大的多,有蜜蜂那么大个,叮起人来可不像小鱼儿嘬一口那样舒服,它会吸去很多血再飞走,给你留下一个大大的包,疼死个人。对付它的办法就是不停的抖动身体,让它无法在你身上停脚,更加无从下口。或者干脆深吸一口气,把整个身子埋入水中憋气,憋的越久越好。牛虻飞了几圈,找不到目标,没了耐心,飞去寻找别个目标了,我们再探出头来,自然就安全了。
另外一个需要注意的“敌人”就是蚂蟥。这家伙比牛虻还难对付,藏在水中,静悄悄的,一点儿预警也没有,可能已经附在你的身上,痛快的吸起血来。对付它的办法,只有不时地看一看自己有没有中招,看不到的部位就跟同伴们互相检查一下。如果都没有中招,就继续愉快的玩耍,如果有人不幸中招了,一定不能贸然伸手去拔,它感到有人在把它往外拔,会拼命地往身体里钻,听大人们说,万一不小心钻进了身体里,它会在里面钻来钻去,并且生下一堆小蚂蟥,人就会变成蚂蟥精。我们信以为真,采用大人们说的唯一能够制服它的办法,就是躺在河岸上,把蚂蟥露在外面,趁它不注意的时候,举起鞋子用鞋底狠狠地拍它,它被拍晕了过去,自然就掉了下来。有一次小兵玩的太入迷,忘了检查,等到要上岸了,忽然被瑶瑶发现两边屁股蛋上粘住了四五只蚂蟥,正在吸血。小兵一下子吓哭了,赶紧趴在岸上,撅起屁股,央求我们快些打。天宝抄起鞋子,“啪——”一鞋底重重拍在屁股上,屁股马上通红,可惜蚂蟥并没有晕,连同其他没被拍到的蚂蟥也受到了惊吓,使劲往里钻。我们几个吓坏了,每人抄起自己的鞋子,“啪啪啪啪”不停地用力拍向小兵的屁股,小兵痛得鬼哭狼嚎,我们也不敢停,生怕他变成蚂蟥精。打了有好几十下吧,谁也没有顾得上数数,好容易把蚂蟥都拍了下来,小兵的屁股蛋都肿起老高,侧过身来一脸鼻涕眼泪和泥土看着我们,像只小花狗似的,一边喊疼一边感谢着我们,唯一的大人——佳佳的爸爸在一旁笑的前仰后合,差点从马扎上栽下去。也不知道小兵现在还记不记得这件事,如果还记得,猛然想起时,会不会摸着自己的屁股,一笑置之呢?
一年四季里,春秋最为舒适,不热不寒,唯暑夏与寒冬难熬。酷热的夏天,大河给我们带来了清凉,到了寒冷的冬天,大河又是另一番风采。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总觉得现在的夏天比那时更酷热,但是冬天没有那时那样冷。那个时候,雪真的会有一尺多厚,白白软软的,一脚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屋檐上的冰锥一晚上没有去打,便伸出半米多长,一根根矛一般悬于瓦片之上,阳光下晶莹剔透,锋芒毕露;大河也不再波涛汹涌了,河面被厚厚的冰覆盖着,有好事的大人搬来一块大石头,从桥中间顺着栏杆丢下去,咚的一声只砸出一个小坑,并见不到水面,也没有裂纹,大家伙随即欢呼一声,大人孩子都朝着冰面冲过去。现在的冰面安全了,大家可以放心的去玩了。有打陀螺的,滑雪橇的,你推着我滑一段、再换我推着你滑一段的,还有从岸边铲来一堆雪决意要堆个大雪人的,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整个寒冬,最开心的还是离大桥有些远,又必须过河的大人们。他们或许要去赶集,或许要到河对岸放牛牧羊,或许仅仅是想到对岸看看自己的庄稼,现在再也不用绕一大圈子过桥了,整个河面现在都可以安全通过。这样说似乎又不严谨,因为有一回,有一群黄牛慢悠悠的从对岸走来,刚过了河中心没多远,忽然一头大黄牛后脚踩破了冰面,后半身一下子沉到河里,其他的黄牛四散而逃,纷纷跑上岸边,但是并没有跑开,冲着落水的黄牛哞哞叫着。一只小黄牛或许是落水大黄牛的孩子,不知道是吓傻了还是关心着自己的妈妈,站在破冰不远处,伸直了脖子,冲着大黄牛哞哞叫着,想走过去但又不敢的样子,蹄子不停的试探着冰面,不知所措。好在大黄牛两只前蹄还紧紧扒在冰面上,也不知道它的后蹄能不能够到河底,但是为了活命,它把脖子向前伸的直直的,重心尽量前移,然后猛的一用力,想要跳出水面。可惜没有成功,一大块冰破碎了,它只好往前一些,紧紧扒在前面的冰面上。歇息了片刻,大黄牛又是猛的一用力,这一次它吸取了教训,用足了力气,大半个身子都跃出水面。可惜还是没有成功,冰面“哗啦”一声碎掉一大块。大黄牛扑腾着紧紧扒在前面的冰面上,它明显有些慌了,不像原来那般淡定,也哞哞的叫着,声音颤抖着,有些凄凉。
一些路过的大人们看到了,认出这是周叔家的牛群。他们不知道周叔为什么不在,猜测着可能是又喝多了酒,躲到某个柴垛里睡着了,牛儿们寻不见周叔,以为周叔已经回家了,这才跟着寻来,掉入河中。大人们也是束手无策,想扔根绳子过去套住大黄牛的脖子,把它拉上岸,却吓到了大黄牛,身子往后一撤,差点整个掉到河里。大人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都自觉的往后退了一些,避免再惊到大黄牛,只好这样眼睁睁看着,希望大黄牛能平安上岸。
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冻的,大黄牛浑身颤抖着,泪眼迷离,叫声也变得凄惨起来。过了好一会,大黄牛前肢往前挪了挪,向前伸直了脖子,猛地一用力,身子整个腾出水面,后脚已经踩到冰面边缘。大家正要松一口气,大黄牛身下的整块冰面哗啦一声又碎了,大黄牛又重重的摔进河里,咕咚一声激起大片水花,许多碎冰块也被河水一起冲到冰面上,“嚓嚓嚓嚓”滑出好远。这次破碎的冰面比上次大的多,小黄牛立在旁边,也差点跌进水里。小黄牛吓得哞哞叫着,连连后退,等到一切平静了,又迫不及待的往前凑,但始终不能靠的太近,只能伸长脖子看着自己的妈妈,哞哞叫着,不知所措。大黄牛“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鼻孔像烟囱一样冒出两股白气,两只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浑身颤抖得更加厉害。因为总是不由自主的往河水里滑,大黄牛需要不停的把搭在冰面上的前肢往前挪一挪,尽量扒着冰面更紧一些。大人们现在也开始担心了,他们害怕大黄牛就这样放弃了,一旦大黄牛整个滑进河里,它就再也上不了岸了。我听到他们说的话,担心地看着大黄牛,它真的太虚弱了,或许它也有预感,知道自己一旦“放手”就是永别,所以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总是伸长脖子往前尽力挪一些,再尽力挪一些,不敢放弃这生的希望。大黄牛终于要最后一搏了,它铆足了劲,用尽此刻所有力气,挣出水面,咚的一声摔在冰面之上。这一次,冰面终于没有破,大人们也长吁了一口气。大黄牛没敢休息,颤颤巍巍的站立起来,浑身颤抖着走到岸上,想用力甩一甩身上的冰水,才两下,就瘫倒在地上。大黄牛又艰难地站起来,浑身还是抖得厉害,颤颤巍巍,好像随时就会倒下去。小黄牛和其他黄牛已经来到大黄牛身边,一起伸长舌头,舔舐着它身上的冰水。大黄牛身上渐渐冒出了阵阵白雾,“哞~哞~”叫了两声,声音不大且短促,但是很稳,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惊恐与不安,好像是在说谢谢,又好像是逃过一劫的感叹。黄牛群终于再次慢悠悠的往家里走去,我们几个孩子提着干棒(就是干枯的比较直一些的树枝),想去刚才破冰的地方捡几块冰块,一来看看到底有多厚,二来这样的冰块用来“踢房子”(一种儿时的游戏,就是用一块瓦片或者半块砖头,放到地上比比谁踢得又远又准)再好不过了。大人们可能看透了我们这点小心思,大声呵斥我们赶紧“滚回家里去,再敢靠近通通打断腿”,吓得我们“啊”的一声全部跑开。幸亏后来我们又找到一处空地玩起了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忘记了“等大人们都走远了再去捡冰块”的豪言壮语,现在想想当时痛骂那些大人们多管闲事确实不应该,我现在必须对他们说声谢谢,尽管他们根本听不到。
消失的压井和水井
大河的水虽然清澈见底,我们有时偷偷喝上几口,也并不比井水难喝,但是大人们从来不让我们喝,他们也不喝,他们只喝压井水或者水井里的水。究其原因,我想是因为大河里的水是常温的,天热了水也是热的,天冷了水也是凉的,不像压井水或者水井里的水这般冬暖夏凉。压井在村里有很多,基本上三五户就会共用一个压井。这种压井很好用,轻轻压几下水流就很大了,一桶水压个十几下也就满了。夏天的时候最舒服,压出来的水冰冰凉凉的,那个时候家里都没有冰箱,但是那个水真的是比冰镇的还要凉,而且甘甜,沁人心脾。如果下午压了满满一大盆冰水,放到阴凉处,再放两个西瓜进去泡上半天,到了晚上切开来吃,冰冰凉凉又特别甜,满足极了。到了冬天就麻烦了一点。我们打雪仗,觉得渴了,跑到压井边压水来喝,里面的橡胶垫或许就被冻住了,搂不住气,也压不上来水。这个时候就看谁家离得比较近,跑过去讨来一壶开水,慢慢均匀倒进压井里,一边倒还要一边轻轻的压,很快就会出来冒着白雾的温水。刚开始我们以为是灌进去的开水所以才温温的,后来发现压出来的水一直都是温温的,轻轻张开嘴巴凑到水流上吸上几口,温温的一直流到胃里,很舒服,大人们也不用担心我们傻到去吃雪了。水井在村里也有几口,大人们是不允许我们小孩子靠近的。相传里面住着有红眼睛绿鼻子的妖怪,长着四只奇怪的毛蹄子,专管大人们来打水的时候负责把丢进井里的桶灌满,然后拉一下绳子,大人们就知道水灌满了。这妖怪唯独不喜欢小孩子,如果见到小孩子偷偷跑去了,它会伸出长长的毛蹄子,一把就把小孩子拽下去,再也不放出来,小孩子慢慢就变成小妖怪。我们自然害怕,不敢前往。只有一次,趁着大人们在打水,我们慢慢靠近一些,大人们也没有说什么,我们胆子也就渐渐大了,一个个围着井口,伏在井边探头向里望去。井口很大,边缘有些绿色的青苔,里面黑洞洞的,见不到底,或许妖怪就住在黑洞里头,突然就会露出通红的眼睛,伸出长长的毛蹄子。我正想的害怕,有个大人忽然冲着我们“啊”的怪叫一声,我们吓得弹跳开来,跌落到地上,爬起来赶紧跑开了,留下大人们在身后哈哈大笑。我们跑远了,心还怦怦跳,生那个吓唬我们的大人的气,万一把妖怪吵醒了,抓住了我们中的一个,那该怎么办。算了,再也不到井边去了。
压井水还有井水我们也没有吃上几年,忽然就来了命令,说是要封井,原因是不安全,人会有跌落的风险,还有就是怕人投毒,说某地就已经有了这种情况。压井也要封,虽然压井没有人会跌落的风险,但是坏人想投毒还是可以的。大人们很疑惑,压井和水井都被封了,吃水怎么办呢?说是自此以后咱们就像城市一样,用上了自来水,家家户户都有水龙头,轻轻一拧,甘甜的水就送到家里来,再也不用费力去挑水了,家里的大水缸也可以退休了,干脆统统砸掉算了,免得占地方。
一夜之间,村子里热闹起来,前面的负责开挖,后面的负责埋管道。同时牛车拉来一车车石头填进水井里,咕咚咕咚响,想来井里的妖怪无处可逃,已经被砸死了吧。压井直接被整个拔出来,留下的大坑再用土填满,用脚踩实。平日里随处可见的压井,还有那几口令我们生畏的水井,忽然之间都变成了回忆。每家每户真的都通上了自来水龙头,轻轻一拧也真的出了水,虽然夹着气,而且一股子塑料味,水也是浑浊不堪,大人们还是疑惑着,但是他们说这是刚刚通水,慢慢就好了。
水真的慢慢就清了,但是早上八点才会供水,下午六点准点停水。大人们问为什么?说是水站上下班就是这个点。看来大水缸还是不能退休,幸亏当初没听他们的“砸掉算了”,现在赶紧蓄满水,以备不时之需。我也不知道现在方便了还是麻烦了,虽然每月只要五毛钱,就可以无限量用水,但是每天到点才有,准点就停,水流也没有压井的大,关键是再也没有冬暖夏凉的水了。这些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管道是匆匆埋好的,时而这里爆开了,要修个两三天,时而哪里又爆开了,又要修个两三天。村子里经常会出现挑着水桶骂骂咧咧满村跑,就为了借两桶水应应急的大人们。这时的我才知道,原来大人们不吃大河里的水,是因为嫌不干净,毕竟洗衣洗澡都在里面,还是不吃为好。
凡事总有例外,不吃为好也是因为可以将就,真的到了迫不得已,又要换一套说辞了。这一回停水时间特别长,原来说是两三天,结果并没有修好,变成了四五天,接着变成一个礼拜,接着变成半个月,还是没有任何通水的希望。虽然村部的大喇叭里一直喊着:“各方面全力以赴,正在抢修,相信用不了多久……”可是大人孩子全都嗓子冒烟,偏偏天又不下雨,终于有一户人家忍不住了,跑到大河里面挑了两桶水,一边慢悠悠走回家去一边心满意足打着饱嗝说:“我的肚子喝的饱饱的,大河的水真甜!”
这就像是一颗炸弹爆炸开来,赶着牛车的,挑着水桶的,黑压压的涌到河边,先豪饮一番,待到心满意足了,开心的取水回家,烧火做饭。
这应该算是大河救了我们一命,让我们安然的度过了这次难关。只可惜祸不单行,到了冬天,家里的水管都冻得梆梆硬,拧都拧不动,更别说出水了,只有到了中午气温高了一些,冰稍微融化了一点,开始慢慢往下滴水。赶紧用水桶接着,一家人就靠着这点儿水凑合一天。终于有一天,连滴水也没有了,一打听才知道,总管道被冻爆了好几个地方,而且全都填满了冰,想修都没法修。这次大人们没有等,赶紧忙活了起来,女士们着急做饭,就用雪煮水喝,用冰煮饭,男士们就一起想办法,抄起铁镐来到岸边,合力砸出一个冰窟窿,用来取水。
我们也没有闲着,家里缺了柴禾,大人们没有时间去打,就派小孩子们去打干棒。这打干棒可是一门大学问,需要有一根十分趁手的木棒,大概手臂那么长,一握那么粗,握在手里长短粗细都合适,刮去表皮,打磨光滑,然后在一端钻出一个洞,可以穿过一根小拇指一般粗细的绳子。绳子有十来米长,一头穿过木棒孔洞后,在孔洞两边各打一个死结,防止木棒左右滑动,另一头打一个活结系到左手手腕之上,剩余的部分就盘成圈,挂到肩膀上。
一般是下午,天气暖和一些,我们顺着河堤,一棵大树接着一棵大树寻找。找到枯树枝,然后站到合适的位置——不能站到枯树枝下,防止树枝掉落下来砸到脑袋,也不能站的太远,不然绳子长度不够用了——丢下绳子,右手握住木棒孔洞下方一拃左右的绳子,瞅准离枯树枝根部半米左右的位置,逆时针用力转动绳子,让木棒快速飞起来,嗡嗡作响,然后猛的抡开胳膊,朝着枯树枝上方一些松开绳子,木棒一下子飞了出去,开始在枯树枝上缠绕,这时候左手快速的甩动一下绳子,木棒就会绕着绳子缠上几圈,接着快速拉紧,防止木棒反弹回来。等到绑的结结实实了,绳子也拉紧绷成一条直线,就要慢慢用力,把枯树枝慢慢拉向自己,直到听到“咔咔咔咔”断裂的声音,不要松手,扎好马步,猛的一用力,枯树枝就会应声而落,在地面上摔成几截。
这是一次就成功的打法,但是往往都要尝试好多次才能正确缠好。有时就算缠绕好了,枯树枝不愿就此认命,拼尽全力做出抵抗,一人之力无法撼动。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用蛮力去拉,万一拉断了绳子可就惨了,只需要招呼一声,小伙伴们通通赶过来。很快,好几根绳子就都搭在了枯树枝上,大家一起用力,咔嚓一声,枯树枝照样要屈服。这样有一个坏处,就是几个人一起用力,总是不均匀,伴随着枯树枝“咔嚓”跌落,总有小伙伴或者大家一起摔个屁股蹲儿,但是谁也不会去怪谁,拍拍屁股各自解开木棒,赶紧再去打其他的干棒。
傍晚时分,渐渐凉了,我们把打好的干棒都拢在一起,粗的用斧头砍,细的用手去折,尽量均匀地弄成半米来长,紧着一头一根根整齐码放到各自的绳子活结这一端,之后把木棒从活结穿过去,拉紧,一定要用力的拉紧,不能回力。干棒被束成圆圆一捆,接着右脚踩住束好绳子的那一头,右手紧紧握住绳子,慢慢往后滑,滑到干棒另一端了,左手把提前穿在干棒底部的绳子绕过拉紧的绳子,打个活扣,挣一挣确保牢固了,两手一起抓住绳子,拉紧再系个死扣,一大捆干棒就捆束完毕了。最后剩些短碎的干棒,就趁在长干棒两端缝隙之间,塞的满满的,尽量让码放好的干棒上下均匀,浑然一体。这一大捆干棒肯定不能抱着回家,太大了,也太重。我们有一个好的办法,就是把剩下的绳子分成两段,分别系紧两边的绳扣,像书包的两根背带一般,两手各一股,反搭于肩,背对着干棒慢慢蹲下身去,收紧绳子,把干棒置于双肩,重心向前慢慢起身,多余的绳子尽量盘于两手之中,不然容易拖到地上,一不小心踩到就会跌倒。
我们一人背一大捆干棒,互相望去,除了干棒,只能看到两条小短腿,在冻得硬硬的黄泥土河堤路上,趋步向前。我们互相开着玩笑,慢慢分散开来,向自己家里走去。
到了家里,爸爸已经打了满满一缸河水,此时正坐在太师椅上,悠闲地抽着烟,妈妈也已经刷好了锅,就等我的干棒一到,正好生火做饭。我把干棒放到炉灶旁,解开并收好绳子——不年不节的,不炖大肉,这些干棒够用上几天了。我抓起一把干草,引燃后填到炉灶之中,再递些细小的干棒,方便引燃,等到火势很猛了,递上几根粗壮的干棒进去,接着就可以拉动风箱,呼呼的往炉灶里面送风。火势太猛,呼呼响着,热浪顺着灶口扑面而来,烤的我浑身发烫。滋啦一声,锅里噼里啪啦响作一团,香味也弥漫了整间屋子。很快,我就可以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然后钻进暖暖的被窝,扫去大半天的饥饿与劳顿,这一天,又在一个醒来就记不住的梦中结束了。
大闸与水渠
无声无息结束的又何止某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偶尔立在大桥中间,手扶栏杆,踮起脚尖,极目远眺上游之上,滚滚河水生生不息,很有“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觉,瞬间升起无限感慨。“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是否曾经,有少年如我,一样立于桥中徒生感慨;此去何年,谁又流连此处,会否感触颇多。大河依旧只是自顾自“哗哗”流着,貌似跟我诉说了很多,只是我并未超然世外,理解不了罢了。或许大河也有哀伤,它预感到沧海桑田,世事无常,暗自悲伤罢了。
大闸是突然就要建设了。这次没有干部穿街走巷说要捐钱捐粮,只是动工的同时,大喇叭突然喊起来:“广大村民注意,下面广播一条重要信息!大河水患严重,上级十分重视,为了村民的安全考虑,也为了更好的水利建设,最大化满足村民灌溉需求,定于本村上口老周家院后,建设大闸一座。建成之后,可通拖拉机……”
反复广播了很久。许多大人们都未曾见过大闸,十分好奇,想去看,又怕广播里说的“施工重地,闲人免进”,生怕不小心耽误了工期,破坏了建设,实在罪不可赦。有那见过世面的大人,不屑一顾的摆手劝说想去一睹大闸风采的人:“简直没有什么看的,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座桥,无非桥洞全封起来,用来蓄水,蓄满了水就提闸放水。”
听闻的人很疑惑,不敢置信的样子:“就这么简单?”
见多识广的简直是要鄙夷了,哼笑一声,无比肯定的说:“就这么简单!”
大人们虽然不敢全信,但是也开始觉得大闸实在没有什么了。
我们也没有见过大闸是个什么样子,想过结伴前往,忽然听人们都在传,说大闸施工的时候从大河里抓出来一只水猴子。这水猴子在水里时力大无比,好几个劳力费尽力气才把它拖上岸。一经上岸,离开了水,立刻没了活力,瘫做一团。众人壮起胆子,围上去看,发现它小孩子一般大小,没有尾巴,人脸人形,全身毛发,满嘴獠牙。张大嘴巴好像在叫,却没有声音,十分怪异。四蹄都如人类手掌一般,均有利爪。围观的人猜测,或许就是它在水里作妖,抓住落单游泳的人,或者力气很小的小孩子,淹死在水里。为了不让它继续祸害人,大家一起动手,用石头木棒把它砸死了。终究还是不放心,怕它还会死而复生,顺着大河寻来报仇,索性在岸边架起柴堆,用叉子把水猴子铺在其上,引火点燃。当时火势很大,黑烟滚滚,臭气弥漫,闻者直言熏得睁不开眼,也喘不过气,好几个人跪在地上,哇哇大吐,涕泗横流。等到木柴尽燃,只剩余烬时,用叉子挑开去找,发现水猴子烧的如同木炭一般。即便如此,还是不敢直接丢进大河。找到离河岸较远的地方,深挖一坑,用叉子挑来丢于其中,再铺上几层大小石块,确定安全无疑,最后以土填满,用铁锹拍的实实在在,这才放心。
我们很是惊讶,一直以为水猴子是大人们编来吓唬小孩子的,目的就是让他们不敢随便靠近河边,没想到居然真的有。我们倒不害怕,并没有动摇我们要去看看的想法,不过他们又说:“现在可好,除了施工队,任谁也不让靠近了,非要等到建成了,放一阵鞭炮震一震,才让人去看。”
我们只好作罢,既然不让靠近,那就等到建成之后再说吧,再神秘的面纱,也会有揭开的那一刻。
此后一月有余,大闸终于建成了。同时建成的,还有一条一米多高、一米多宽的水渠,蜿蜿蜒蜒、曲曲折折,围着一块块田地,铺将开来。
大闸由两部分组成,也有一座桥,并没有比大桥宽出多少。紧接着桥,往上游方向,就是一座水闸,跨河而建。四道厚厚的水泥闸门,上面固定着绞盘,绞盘里的钢丝有手腕那么粗,直直的伸进上面一层阁楼里。阁楼不高,也不宽敞,一扇扇蓝色的窗户紧闭,看不到里面有什么。此时三道闸门紧闭,一道闸门高高升起,水犹如脱缰猛兽,不顾一切挤出闸口,激起阵阵白浪。
我们一直看到没有了兴致,并没有太多的震撼,大闸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样高大,不知道拦河建起这样一座大闸,又从大闸这里开始,围着田地修起一条长长的水渠,意欲何为。我们想破了脑袋,始终猜不透:难道是为了浇灌庄稼更加方便?应该不可能,毕竟都是旱田,一年之中干旱缺水之时短少,这样的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
事实证明,我们还是太幼稚了。修建水渠的确是为了浇灌庄稼,但是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而是把所有田地全部改成水田,统统用来种水稻。
大人们愣住了,这人老几辈子都是旱田,收了麦子种玉米,收了玉米种麦子,现在全部改种水稻,咋个改嘛?也没种过呀?
村部开始动员了:种水稻,产量高呀!挣钱多呀!水稻苗免费发,有多少地,发多少苗,管够。不会种?可以学呀!插上就能活,村部免费供水,不用打理,省心。这都是上级为了村民好,这样重点实验的项目,简直天上掉馅饼,张嘴吃就可以了,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谁都不准拖后腿。反正所有水泵一开,全天无休,所有田地全成了水田,谁说不愿意种稻子,来年就吃稀泥好了。
谁也不想来年吃稀泥,那就干吧。我们也不再是小孩子了,跟着大人们一起,到村部登记田亩数,领了一捆捆绿油油的稻苗,来到地里一看,水渠里的水哗哗流着,朝着田地的两边开了很多对称的缺口,河水顺着缺口冲出好远,砸到地上不知道多久了,已经砸出了一个个坑洞。所有的田地早已“一片汪洋”,根本无处下脚,只有从水渠两边边墙上走到各自地头去。水其实很浅,刚刚没过田埂而已,但是整片看过去,还是很壮观的,真个是“沧海桑田”。
没有时间再去观赏了,稻苗必须越快种下越好,否则就全部枯掉了。所有人都没有种过水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考验,总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看着眼前“一片汪洋”,我也顾不得那么多,脱掉鞋子,撸起裤管,抱起一捆稻苗踩入水中,默念着村部里领苗时专家反复告知的插秧口诀:十公分一窝,一窝三四棵。
这样认认真真的一直插过去,好不容易从地头插到地尾,或许是平时种地太少,或许是插秧确实太累人,只这一行,我感觉腰已经快要断掉了。直起身子一看,呀,这秧插的稀烂!歪歪扭扭完全不像我刚才努力插好的。左右两边看看爸妈扦插的,打过墨线一样的笔挺。到底是经验丰富呀,不服不行。反过来插另一行的时候,顺手也把刚才那一行的秧苗正了一正位置。回到地头再看时,虽然还不是太正,但是比刚开始时要好的太多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微微泛红。已然插好秧苗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长舒了一口气,心满意足的回家了,还没有完工的,头也不敢抬,趁着天色还能看的清,抓紧赶工。爸妈各插好了一垄田,又一起插好了另一垄,我也勉强结束了一垄。爸妈坐在水渠边墙上,洗着脚,看着我种好的水稻,笑着说:“已经不错了。”
我也坐到边墙上,把脚伸进水渠冲洗干净淤泥,穿上鞋子站到边墙上,看着我的“杰作”: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水面,微风拂过泛起丝丝涟漪。柔弱的秧苗正在甘甜的河水的滋润下,紧紧抓住肥沃的土地,深深扎根,茁壮成长。我也感觉真的很不错了,没有想到这一垄田地是我自己一人种好的,我居然有些被自己感动了,虽然累了也是值得的,就等着稻子丰收时的喜悦吧!
是我把种田想的太过简单了。我认为只要我付出了就一定会有好的结果,忘记了任何行业都是技术的沉淀,经验的累积,绝非一朝一夕的努力就可以填补这些空缺。事情果然如大人们担心的那样,种了一辈子的小麦玉米,现在忽然种起了稻谷,怕是种不好。现在结果确实是种不好,插得深了的,反而被淹了,死了一大片,插得浅了的,没有扎住根,漂到水面上,又死了一大片。
村民开始抱怨,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抓紧又去领苗,去地里补苗,但愿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我种的那一片地也是死伤惨重,重新补起的时候,我会尽量把握住分寸,既不要太深,又不能太浅。可惜心里一直念叨着要有分寸,到了手上,总是没有出息,吃不准力,经常一窝秧苗插下拔上反反复复几次,最后还是在迟疑中松了手。只好这样了,累断了腰,也不知道做的究竟好不好,对不对。再次洗好了脚站在水渠边墙上,看着这些嫩绿的秧苗,我再也感觉不出生机,反倒觉得它们可怜,在水中瑟瑟发抖,“噼里啪啦”砸到地里的水流仿佛也在嘲笑它们,等着看它们的笑话。
我一直没有敢再去田地里看望过这些小可怜,也不知道它们一直以来长得咋样了?时常听到跟随大人们去田里玩耍的孩子们说起,稻田地里有很多的小鱼,还有螃蟹和泥鳅,很好玩。偶尔看到爸妈去到田里转了一圈回来,脸上略微沉重的表情,我就连问起什么的勇气都没有了。
终于到了收割稻谷的时候。水渠的水提前停了,田地也晾晒的差不多干了,大人们像割麦子一样收割水稻,像脱粒麦子一样脱粒水稻,结果收成很不好,或许本来种的就不好,或许后期需要打理根本没人懂,忽略了很多不该忽略的问题。大人们好像都有些生气,不像以往丰收那样有说有笑,但是谁也不说,就这样憋着,气鼓鼓的,脸色很难看。
我印象中村里只种了这一季稻谷,之后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人们只当没有发生过,该种小麦种小麦,收了小麦种玉米,一切又照旧循环。只是水渠自那次停水以后,彻底停用了,后续出现过很多次干旱的情况,再也没见水渠通过水。人们渐渐忘记了水渠存在的意义,田里除的草,手头的垃圾,通通扔到水渠里,甚至大小便也都躲到水渠里解决。水渠,成了一个没有人打理的垃圾收集渠。
大湖
大湖其实离大河很远,两者之间最短距离横穿了整个村子,还隔了一座山。大湖位于山脚下,因为地势低洼,山泉水常年注入其中,形成一个天然湖。大湖平时很安静,小家碧玉一样,恬静可爱。如果赶上连日暴雨,湖水暴涨,大湖也泼辣起来,碧波荡漾,惊涛拍岸,又是另一番惊心动魄的美。
一年夏天,大湖忽然要干了。到处有人在传,大湖里的鱼儿多的像天上的星星,全都把嘴巴露在水面上,大口呼吸,用手就可以直接抓起来。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人们纷纷拿起网兜,有带着脸盆的,有带着水桶的,翻过山去,涌向大湖。
我们几个也许久没有捉过鱼了,现在听说有这样直接捡的机会,怎能错过,赶紧抄起家伙事同去同去。
到了一看,傻眼了。湖水早已经干了,正经的鱼儿早被别人捉完了,湖底的泥土已经被太阳晒出裂纹,到处可见被人们遗弃后晒得发臭的鱼干。只有几处比较低洼的地方还存些水,周边围满了大人小孩,水里也到处是人,都拿起网兜不停地抄啊抄啊。那些一息尚存的可怜的小鱼苗,还在极力挣扎,此刻的它们一定不知道,无论是被抓走,还是侥幸留在水里,都是难逃一死——这些水甚至存不过今晚,明天一早,迎接朝阳的,将是一个彻底干涸得大湖。
大湖就这样干涸了。为什么泉眼不流了?谁也说不清,只是听说上头不会让大湖一直干涸着,要启动工程救活大湖,而且确保永远都是真正的大湖。
人们都不相信。泉眼都干了,怎么救?总不能挑水去救吧。那么大个湖,几时才能挑的满,更别说还要翻过一座山了,根本不可能!
很快,工程启动了。原本等着看笑话的村民彻底傻了眼:工程队进村以后,从大闸上游开始,直接从整个村子下方挖了一条隧道,一直穿过了整座山,通向大湖。大闸的四个闸口也关的严严实实,水位上涨了就从隧道口飞速流向大湖,日日夜夜,终于隧道口两端水位连通,大湖又变得泼辣起来。
从一种意义上来说,是大河拯救了大湖,成就了大湖的美,但是这种拯救对于大河来说,是杨过般自断其臂式的。大闸紧闭以后,下游自此断流,水位日渐下降。河水变得浑浊,水草铺满河面,泛起一片片黯淡无光的气泡。李伯的小渔船在这里已经没有用武之地,转战上游或者其他河流去了。平时不捉鱼的二流子们不知从哪里搞来的雷管,丢到河里去炸鱼,“咚”的一声震天响,水花迸溅,大大小小的鱼儿翻起肚皮,漂浮在水面上,二流子们叼着烟嘴,笑嘻嘻着,伸长抄网去捞。这要在以前,谁往河里乱丢了一颗水雷(威力大点的爆竹),都会被长辈追着打,现在长辈们也是捋了捋须子,摇头感叹着世道变了,不敢多管。还有家里有条小船,平时在河里下网抓鱼的人家,现在下不了网了,就搬来电鱼机,架在船头,来来回回在河道里电来电去。二流子们和船家几乎把大闸下游本来就不深的河道翻了整遍,凡是看得上眼的鱼儿都被他们收了去,被抛弃的小鱼或者当时侥幸逃掉、终究没有逃过厄运的大鱼,最后全部直挺挺浮在水面上,瞪着眼睛,张大嘴巴,浑身长满白毛,一群群苍蝇围着飞来飞去,散发出阵阵恶臭。
眼看着河床高处的部分已经露出了水面,低洼的部分深浅不一,最浅处只有小腿那么高,深处能没过膝盖,偶尔踩到雷管爆炸过后留下的深坑,忽然也会有大腿那么深。二流子们和船家都不见了踪影,这个时候,鱼儿们已经无处可逃了,探出嘴巴一张一合地快速呼吸着空气,忽然听到了脚步声,马上消失不见了。这个时候不要动,静静等着,鱼儿们一会儿又全部探出嘴巴来,一眼望去,星星点点,密密麻麻。现在又像大湖要干涸一样,人们纷纷拿起网兜,有带着脸盆的,有带着水桶的,涌向大河。
大闸以下终究还是干涸了,整个河床裸露在人们面前,散发着恶心的腥臭味,到处是死鱼的残骸,还有无数个爆炸留下的坑坑洼洼,像烂疮一样“长”在河床上。现在的大河没有了神秘感,更没有了尊严。
慢慢地,河床上长满了青草,开满了野花。青草和野花盖住了“疮疤”,芳香代替了难闻的土腥味,一眼望去,花花绿绿,没有水的大河好像又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重新焕发了生机。新一代的大人们早已不再关心大河什么时候还会有水,甚至不再怎么关心庄稼。只有上了年纪的大人,看到干旱到打卷儿的庄稼叶儿,着急上火,催促着孩子们打水浇田。只是新一代的大人们不再愿意去打理庄稼,任凭长辈们口干舌燥的说教,也不为所动。新一代的大人们更加关心自己的工作收入,更加关心自己的孩子,至于耕稼陶渔,人情世故这些老一辈千叮万嘱的人生规矩,除了“嗯啊”应付,全不当回事。他们慢慢所经历的颠覆了他们以往所认知的,他们慢慢改变,变成自以为成熟的样子。他们觉得老一辈的思想已经过时了,现在如果要生存的好,就要打破常规,外表要圆滑的像抹了油的皮球,谁也不得罪,内里要城门紧闭,谁也别进来。只有傻子才会吐露心声,只有笨蛋才会真真切切。现在他们夏天不会下河泡澡,冬天不会在河面滑冰;他们不会想着去捉鱼摸虾,也没有口渴到要去吃河水这个概念。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一切又好像很遥远,至于大河变成了什么样子,就随大河去吧,他们改变不了,也不想改变,人生的意义仿佛除了金钱和已经生下的孩子,再无他物。
结语
我早已不再立于桥中扶栏远眺了,只是不知此去何年,会否有一少年徘徊至此,立于桥中扶栏远眺。若有,他会得到怎样的回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