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鲜卑人，杀刘琨

不久之后，西晋灭亡了。在这种历史的十字交叉路口，每个人都会做出自己的选择。

王浚在国家将要灭亡之际坐地拥兵，没有为救援国家出过哪怕半分力，结果最后被石勒攻灭而亡。

石勒在一次又一次的战斗中丰满了自己的羽翼，成为即将能统一北方的霸主。

而段匹磾，一个鲜卑人，在失去了曾经的汉人老板王浚之后，毅然地选择了一条旁人有点难以理解的道路。

段匹磾找到另一个汉人老板刘琨，与他结盟。就在他们结盟的这一年，刘琨派了自己的内甥温峤南渡建康。在那里，琅琊王司马睿正准备登基为帝，延续大晋嗣统。

在劝司马睿登基的劝进表名单中，也有段匹磾的一席之地。一个鲜卑人选择了忠于大晋，在北国开启了他“驱逐鞑虏”的征途。

要一个人走这条路，绝对不好走。所以，段匹磾和刘琨结盟后，想找家人们结伴。他写信给叔叔涉复辰、哥哥疾陆眷、还有堂弟末柸，邀请他们再次围攻石勒。

然而，这次围攻行动甚至都不需要石勒亲自动手，就被瓦解了。潜伏在段部鲜卑的堂弟段末柸早已经心许石勒，他对叔叔、堂哥们说：“天底下哪有叔叔听侄子、哥哥听弟弟的事儿！就算运气好，我们打赢了石勒，到时候汉人也只认得匹磾哥，谁会记得我们的好呢？”

大伙儿一听，觉得段末柸说的在理，纷纷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只留下段匹磾和刘琨，大眼瞪小眼地不知所措。

从那时候起，段匹磾发现了，自己和身旁的汉人刘琨一样，在中原大地上，朋友、亲戚、家人，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远离自己。

他的大哥，段部鲜卑首领疾陆眷不久后去世了。

不管是为了亲情，还是为了争夺权力，段匹磾都该去奔丧。这时候，接替疾陆眷成为部族首领的，是他们的叔叔段涉复辰。一听说段匹磾正在远道赶来，过去曾经屡次瓦解段部军队的小堂弟段末柸又出来整活了。

末柸对叔叔涉复辰说，段匹磾不是奔丧，而是夺权来的！涉复辰信了末柸的话，出兵拦截段匹磾。结果，趁着叔叔出兵打段匹磾的这个空档，末柸突然背刺，趁虚袭杀涉复辰，自立为单于，并且派兵赶走了段匹磾，还抓走了陪段匹磾一起过来的刘琨儿子刘群。

被俘虏的刘群被段末柸威逼利诱，写信叫父亲刘琨杀掉段匹磾，然后一起投奔段末桮。而这封信，却被段匹磾截获了。当时，刘琨恰好来拜访段匹磾，匹磾就亲自把这封信交给刘琨。

“我也不是说怀疑你，就是给你知道这事儿而已。”

段匹磾并没有怪责刘琨。

“我和你结盟，是要一起为国家雪耻报仇的。就算这封信安全秘密地送到我这里，我也不会为了一个儿子辜负你的。”

而刘琨就像是屁股长了钉子，坐立不安。

起初，段匹磾是真的相信刘琨。毕竟他们的处境是一样的。这两个人就像雪山上的两根蜡烛，你暖着我，我暖着你，在寒风中一起等待着熄灭的来临。

风，很快就起了。

段匹磾的另一个弟弟段叔军是个聪明的家伙。他清楚明白，就算刘琨没有陷害他们的意思，也必须得提防这个人。叔军提醒匹磾，千万不要忘记隔壁拓跋部的教训。

拓跋部鲜卑，当年和他们段部鲜卑一样，也是给汉人打仗的打工人。拓跋部的首领拓跋猗卢当年和刘琨的关系很好，但后来由于家族爆发内乱，猗卢一家人为了权力相互杀伐，最后搞得群龙无首，部将们直接带着人马跑到刘琨这里做手下。但是，刘琨这个人并不是很懂带兵打仗。追随刘琨的这部分拓跋部鲜卑人，不久后就被石勒打败，死伤无数。

刘琨是一个万人迷，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都愿意跟他走。段部鲜卑现在的境况也和当年的拓跋部差不多。就算刘琨并没有主动陷害段匹磾的意愿，又有谁能保证士兵们不被段匹磾忽悠走呢？

段匹磾听完弟弟的话，也变得不自信起来。毕竟，我是蛮夷，刘琨一个汉人，又怎么可能百分之百地信任我呢？

最后，段匹磾还是把刘琨给扣留在自己的军营中。然后过起了既不想伤害刘琨，又害怕士兵们跟着刘琨造反的矛盾日子。

直到有一天，从南方来了一个使者，结束了段匹磾的矛盾日常。这个使者，是王敦派来的。王敦是一个即将要在江南兴兵造反的乱臣，此时此刻，已经到达建康的温峤正在受到广大世族官员欢迎。温峤只是刘琨的内甥，尚且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假如是刘琨本人逃到建康的话，必定能在朝中形成一股强大的，忠于皇帝的势力。

这是王敦不想见到的。

王敦的使者避开刘琨，悄悄地找到段匹磾，向他暗示，南方有人想要杀死刘琨。段匹磾这个鲜卑人，这个忠于大晋朝廷的鲜卑人，犹豫再三，终于动摇了。

如果是汉人让杀的，我这个蛮夷，就算杀了他也是可以被大家接受的吧！

就这样，一个忠于大晋的人，被另一个忠于大晋的人杀了。刘琨是大晋王朝遗落在北方的少数大臣之一，这么多年来，正是刘琨这样的人，一直在苦苦支撑北方的局势。而段匹磾杀死刘琨后，建康并没有为这个死节的忠臣发丧。

因为那群南渡的，饱读诗书的，忠君爱国的衣冠大夫们，还要指望着段匹磾这个鲜卑人，去为他们抵抗石勒，为他们维护北定中原的幻想。

四、鲜卑人，是汉臣

杀死刘琨之后，段匹磾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因刘琨之死，本来追随段匹磾的汉人都逃离了。只剩下自己的一点点鲜卑下属，段匹磾没法在北方这个弱肉强食的土地中生存。他只能继续流浪，投奔到另一个汉人官员邵续的身边。

段匹磾是个崇拜汉人气节的蛮夷，为了追慕汉人的圣贤之道，至此，已经家破人亡了。

但不管他跑到哪里，只要在北方，就没办法躲过石勒的追讨。当石勒的大军再次降临的时候，邵续也好，段匹磾也罢，终归还是敌不过石勒。邵续在城外战死，弟弟段文鸯苦战大半天之后终于力竭被擒。

段匹磾想要只身逃跑，逃去江南，逃到那个汉人重建朝廷的地方，逃到那个他一辈子也没有去过的陌生地方。但他竟然被邵续的弟弟邵洎，被这个想投降石勒的汉人派兵阻断他逃归建康的路。段匹磾没有办法，只好对从建康来的使者说：

“我段匹磾，世代接受朝廷重恩，不忘忠孝。今天因事态紧迫而不能回归朝廷请罪，一颗忠心无法遂愿。假如以后能活下来，只要一天不死，我段匹磾一天都不会忘本！”

段匹磾被俘虏了。

从此之后，段匹磾就在石勒的襄国城中，穿着汉人给他的官服，手持汉人赐他的晋朝官节，独立在一群胡人之中。直到被杀之前，段匹磾和弟弟段文鸯一直都没有改节。

在中原彻底沦丧的那一天，在士大夫们垂泪新亭的那一天，如果说还有一个鲜卑人对大晋忠诚，那个人一定是他，段匹磾。

参考资料：

1、房玄龄.《晋书》

2、司马光.《资治通鉴》

3、庄金秋.《略论段部鲜卑与两晋的关》

4、邱久荣.《鲜卑段部世系考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