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到我 27 岁生日,生日前一天,我的男朋友周明送了一份让人意想不到的生日礼物。

他打来一通电话,开口就说:「分手吧。」

「你和乔菲菲在一起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他们是高中同学,乔菲菲曾经拒绝过周明的表白。十年过去了,这位女人回心转意,想要和周明重续前缘。

「你有病?」他语气阴冷,「这和菲菲有什么关系?你不要污蔑她。她和你不一样,心思很单纯的。」

这话有点好笑。

他嘴里这位「单纯」的姑娘,会在情人节的晚上打给我男朋友,说家里停电好害怕,要他过去陪自己。

诸如此类的心机我懒得多说……

其实,也不能怪人家妹子,只能怪我瞎,没找到好男人。

我觉得周明压根不是我男朋友,他是一辆共享单车,还是自动型的。

乔菲菲一掏出手机,他便能自动寻路,迅速前往人家身边。

可有时候谈恋爱就像炒股,投进去的感情等于本金,就算股票开始下跌,只要我不抛,仍幻想着它还能涨回来。

因此他提出分手,我也说了一些挽留他的话。然而最终他只回我一句:「你说完没?说完我挂了。」

周明是个很爱护小动物的人,平常在大街上见到流浪的猫狗都会去摸一摸。

但是对交往多年的我,他又能这般冷漠。

那一刻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挽留有多丢人了。直到世界毁灭,渣男也不可能从良。

我不再多说,切断了这持续三年的爱情。

忽然,手机收到短信,是个陌生号码:

「严夏姐姐,我是乔菲菲。」

好家伙。前脚周明还说和她没关系,后脚小三就来找我宣示主权。

真要算起来,乔菲菲还比我早出生几个月,她也好意思装嫩叫我姐。

「谢谢你愿意成全我和周明。你很好,但是你不懂周明想要什么,他要的不是钱,他要的是陪伴。我会好好爱他的。希望你也一切都好。」

我冷眼读着短信,鄙夷地笑了。

周明不喜欢钱?我带他出国旅行,给他买劳力士,逢年过节给他全家送礼物。我给他花钱的时候他可高兴了,没见他说不喜欢。

想不明白,当小白脸还能当出矫情来。和他在一起这几年,他给我买过的东西一只手都数的清。

怎么,不喜欢钱,都能当作不会挣钱的遮羞布了?

懒得回复,我直接把乔菲菲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周明是我第一任男朋友,近一年来才渐渐暴露本性。

我知道为渣男伤心不值得,可曾经拥有的美好犹如盖在烂疮上的创可贴,不把创可贴撕开,就不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

下班后,我径直去了一家酒吧。

周明平常禁止我喝酒,说我是叛逆也好,自我感动也罢,我今天只求一醉方休。

记不清那天喝了多少,只记得我独自坐在吧台的角落,与周遭的嘈杂格格不入。

包里的手机响了又响,八成又是领导打来的吧。装死装到底,今天任谁都休想再让我加班。

后来我喝到断片,脑袋稀里糊涂,隐约感觉有人在扒拉我的身体,把我拖拽起来。

朦胧的视线里有个陌生男人,我用残存的理智把他推开,对方又不依不饶地贴到跟前。

我已经不在酒吧里头了,但我是什么时候被带出来的……

霎时间,酒被吓醒了一半。我遇到坏人了?!

我越来越用力地反抗,但是我这醉拳就像挠痒痒,根本没有攻击性。

下意识地想要呼救,还没出声,一只手攥紧了我的臂,耳边传来对方急切的责备:「我打了无数个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这清冽干净的声音我很熟悉,我的心一下子踏实许多。

是何渊,他是我干爹的儿子。

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干爹……干爹干妈是我母亲的好朋友,有十几年交情。

他们的儿子何渊比我小七岁。

我上小学时,他刚出生。我大学毕业时,他在读高一。

如今,这小子在我工作的城市上大学。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挽紧他的手臂:「小渊……我不认识这个人。」

那男人嬉皮笑脸地望着我:「别介啊妹子,刚才在酒吧里你还亲我来着。」

何渊挥开男人意图挑弄我下巴的手,把我拽进 自己怀里:「离我女朋友远点。」

我转头看他,他此时的眼神冷得能把人冻住。

可我还有点懵……他刚才说什么?女朋友?

那男人悻悻地撇撇嘴,骂着脏话走了。我怕何渊追上去,一直拉着他的手。

秋夜的冷风迎面吹来,把我的酒又吹醒几分。

我的腿脚还是很虚软,只能扶着他的肩膀借力:「你怎么找来的?」

他面容紧绷,显然是心情差到了极点:「我都快找遍了……给我回个电话能要你命?知不知道我差点报警。」

仔细一瞧我才发现,气温明明只有两三度,他的碎发却全都汗湿了,贴在额角。

「抱歉……没看手机,」我扯了扯他的衣摆,「回家吧。」

何渊眉头紧蹙,他掺着一步三晃的我走回公寓,幸好酒吧距离我住的公寓很近。

我干妈在老家开饭店,生意红火。我干爹是一个知名运动品牌的中国总代理。夫妻俩一个比一个有钱。

由于儿子长相太出众,身边成天飞着花蝴蝶。干妈怕他上大学后不学好,特意在我租的公寓隔壁给儿子买了一套房,让他和我做邻居,并嘱咐我多盯着。

结果今天差点惹出祸的反而是我。

回到家,我心虚得很:「你别把今晚的事告诉我妈,也别和你爸妈说……」

以我们两家的熟悉程度,他想打个小报告实在是太简单了。

他把我放在沙发上,冷冰冰的声音悬在我头顶:「先解释你为什么要喝酒。」

我随口扯了个谎:「工作不顺心。」

「你撒谎,」直接地揭穿我后,只听他的语气又软下来,试探性地问道,「说实话……你是不是和周明分手了?」

心中紧绷的情绪霎时决堤,我的鼻尖一阵酸楚。

不能哭。不可以为渣男掉眼泪。

我把脸埋进靠枕里,强忍哭声就几乎耗尽我残余的力气。

很想辩解,可是一开口,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带了哭腔的语调太没有说服力。

算了……丢人就丢人吧。

抱着靠枕,我慢慢蜷缩起身体,苦笑承认:「是啊,刚分。」

沙发塌了一角,是他在我身边坐下。何渊从背后抱住我,我身子一怔,吓得眼泪都止住了。

我不敢回头,不知如何应付他这暧昧的举动。反而被他的体温蒸得越来越燥热。

情况不太对……

我幅度微小地挣扎,他像是不允许我逃跑般,把臂弯收得更紧。

「小渊……?」我抓着他的手,声音发颤,「你该回去了……」

他「嗯」了一声,哑得厉害,但是仍然不松手。

我听见他喉间吞动着,像是在竭力克制。我浑身都在抖,心跳太快,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终于我忍不住问了:「你要干什么……」

「严夏姐,」他停顿几秒,用近乎轻到无法听见的声调伏在我耳边低喃,「你知道的,我喜欢你。」

我脑子里的弦还没接上,又一次断得彻底。

没错……我意识到这小子喜欢我,大概是去年。

有一天,我和周明吃饭的时候带着他,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何渊全程摆出一张臭脸,好像我俩欠了他钱。

后来我发现他经常在朋友圈转发一些奇怪的文章:

「以下迹象证明,你的男朋友不爱你了。」

「男人会用这些方法隐瞒出轨。」

「找个比自己小的男朋友有什么好处。」

我满脑子问号。

他的朋友圈从来都很高冷,一年也发不了几条,以至于那段时间他密集地转发文章,我还以为他被盗号了。

直到我干妈在大群里艾特他:「@莫比乌斯环 兔崽子你朋友圈发的什么玩意!有病吧!」

莫比乌斯环是他的微信昵称。

何渊很快出来说:「忘屏蔽你了。」

我这才确定他没被盗号。

不过那时候我没多想,反而是干妈被何渊这几篇文章搞得很焦虑。

干爹也比她小,干妈还以为儿子在暗示自己,她老公出轨了……害我干爹那阵子被她严加审查。

再后来,他不转发小作文,开始在朋友圈里发自己的照片,经常会秀出漂亮的腹肌线条。

我本来也没多想,朋友圈里有不少人都喜欢自拍,这很正常。

然而某天他在开车,我拿他的手机帮他回复同学消息。我无意间碰进他的朋友圈,看到那些照片都只有一个赞。

这不合理,以他的颜值和人缘,点赞数没有上百也得有大几十。

我疑惑地点进去,才发现那些照片只对我一人可见。

那些他说一个人吃没意思,非要拽着我一起去的餐厅;那些他不小心买多了票,干脆叫我也去看的电影;以及他说自己不喜欢,非要转送给我,并且极其符合我喜好的各种礼物。

所有的一切,在这个「部分可见」的朋友圈面前变成借口。

我不作声,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此时此刻,他用手臂困着我,亲口说出「喜欢」二字,我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越是想要给出最合适的答复,我脑子里越是搅成一摊烂泥。

酒精麻痹着我的思维,我卡壳了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知过去多久,何渊揉了揉我的脑袋,松开手臂,站起身:「我回去了,晚安。」

一直听到大门开了又关,我才敢回头。

挫败地揪着头发,我愈发认识到自己的没用。

人家鼓起勇气表白,我却连点反应都不给。

真特么窝囊。

2.

宿醉之后,我醒来发现自己还是吐了……屋子里让我弄得一片狼藉。

我找来阿姨做卫生,顺便让阿姨把何渊他家也收拾了。我有他家的大门密码,平常也会帮他打扫。

阿姨过去后没多久,何渊穿着睡衣,叼着个牙刷进来我家。

我傻眼看着他:「你怎么在家?」

以往周六上午他都要去篮球队训练。

他在洗手台吐干净泡沫,打了个哈欠:「今天休息。」

我多做了一份早餐,饭菜上桌,准备开动时,他不知从哪变出一个薄荷绿的袋子递给我。

那是 Tiffany 家的包装袋。

何渊撑着下颌,歪头笑道:「生日快乐。」

我没接:「你买这么贵的礼物干什么?干爹干妈给你生活费,也不是让你买这个。」

何渊的手也不放下:「是我打工挣的钱,没花他们的。」

我心中漾开暖意。接过袋子拆掉包装,那是一条基础款的玫瑰金项链,镶有碎钻。大概要个一万多块钱。

他一个大三学生打多久的工才能挣来,我也有数。

道过谢,我为自己带上那条项链,它被藏在衬衫的领子里。

于是我解开一颗扣子,微微拨开领口问他:「好看吗?」

他的眼神微晃:「好看。」

门铃又响了,何渊主动去开门,是跑腿送来了一个蛋糕。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他定的。这家店我知道,很有人气,需要提前好几天预定。

何渊把蛋糕摆上桌,小心翼翼地往上边插蜡烛:「我知道你不经常吃甜食,但是过生日,破例一次吧。」

我不想直面自己的年龄,因此没有吹蜡烛,也没有许愿。

「为什么不许愿?」何渊问。

「我不相信什么生日愿望。」

他的手忽然朝我探来,我僵着不敢动。还以为他又要做什么,原来只是揩去了我嘴角的奶油。

可下一秒他轻吮自己的指尖,把那一小朵奶油舔得干干净净。

我拿着叉子的手停在半空,他紧紧盯着我,有那么一丝不怀好意。

「姐,你的脸好红。」

我无言以对。

我好像不知道怎么和这小子说话了。

何渊忽然放下叉子离开座椅。

就在我以为他是准备回家时,他走到我边上,俯身吻了下来。

「严夏姐……」他声音低沉地叫我。那语气像在央求,又像是催促。

他小时候骗我给他买玩具也是这口气。

得不到我的回答,哀伤在他眼里悄然翻涌,他酸楚地笑了,自嘲般地问:「我就不行吗?」

别……我看不得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一发不可收拾。

不得不承认,大学生的体力实在是好……

第二天只觉得腰酸背痛。

洗漱的时候透过镜子,我看着身后的他。我不禁油然感慨,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时候一下子从男孩长成了男人?

从他上小学开始就经常听干妈说,今天又有哪个小姑娘对他示好。初中甚至有女孩子为他争风吃醋,被老师找家长。

不过,小时候的何渊就算帅,魅力的辐射范围也仅限于同龄人。他那时留着寸头,个子也没我高。就是个又傲又倔的小屁孩。

何渊上高中那三年我都在外省读大学,和他见得很少。

因此他大一来报到的时候,我看着他在青春期迅速拔高的个子,棱角愈加分明的脸庞,还有那双因为成长而沉稳许多的眼。

……你谁啊?

直到他唤我「严夏姐」。经历了变声期,他的嗓音依然清越。

如今又过了三年,他的气质比大一时更加成熟有味道了。

何渊发现我在分心,故意靠在我耳边吹气。

「你教过我,你说做任何事都要专心。」

我是说过……好像是他小学五年级时给他补课说的。

这小兔崽子,没见他把爹妈的嘱咐记在心上,竟然对我说过的话印象深刻?

周一到周三,何渊的课比较密集,他会住在学校宿舍。

不见面这段时间正好让我冷静冷静……

和何渊睡了,于情于理,我总觉得很愧疚……

干爹干妈想让我帮忙监督儿子,别被这花花世界的鸳鸯蝴蝶迷了眼,结果我却成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怕他们把我抽筋扒皮,拆骨炖汤。以我妈和他们的交情,到时候我妈得帮着他们摆盘。

两家家长凶神恶煞的眼神在我眼前徘徊不去……弄得我晚上总是做噩梦。

这天我在上班,忽然收到友人 A 发的微信。她给我截图了乔菲菲的朋友圈。

照片里乔菲菲挂在周明背上,二人笑得很开心。

配文是:「摆脱瘟神之后,生活都变得更加明亮了!」

友人 A:「瘟神,说你呢(抠鼻」

我看着这条朋友圈,只是恶心,却不生气,甚至想笑。

笑乔菲菲捡了个垃圾还当宝。

「我说你是不是得回击一下?就这样挨欺负?赶紧找个帅哥打他狗脸!」友人 A 补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包。

我轻飘飘地回复她:「你怎么知道我没找?」

3.

我和何渊的第一次「正式约会」是去看电影。

他喜欢漫威的超级英雄,我虽然对这些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是受他耳濡目染,对漫威宇宙也了解得八九不离十。

新片上了,我陪他去看首映,结果遇到了周明和乔菲菲。

倒是正常,这家影院的 IMAX 厅是全市最大最新的,是看首映的首选。

只不过有些晦气。

周明先注意到了我,随后是乔菲菲。乔菲菲立刻小鸟依人地挽住周明的手,靠在他的肩膀。我心无波澜,冷淡地挪开视线。

何渊拿着可乐和爆米花朝我走来。他今天穿着印有钢铁侠同款方舟反应炉的卫衣,外边套着一件黑色皮夹克。稍紧的牛仔裤绷得两条大长腿更加抢眼,有不少小姑娘偷偷看他。

他很敏锐地注意到我有点不对劲:「怎么了?」

我翻了个白眼:「有瘟神。」

他抬起视线,越过我的肩头看到了狗男女。

「我们换一场看?」

我摇摇头:「就当他们不存在。」我接过可乐吸了一口,冰冰凉凉的汽水果然能让人快乐一些。

何渊左手抓住可乐,用臂弯夹着爆米花桶,腾出右手搂紧我的肩膀,带我去排队等候进场了。

我又不小心瞥见他们俩,暂且不论周明是什么表情,乔菲菲那错愕的神情令我很满意。

没错,好好看一看!看看我现任比你边上那个呆逼强多少!

唉……看到讨厌的人不高兴,我怎么就那么高兴呢?真是恶毒。

在电影院里,周明和乔菲菲坐在我们斜后方。我全程都能感受到他们带刺的目光扎在我后脑勺。

嘴里又被何渊喂了一颗爆米花,我轻轻拍他的膝盖:「不吃了,好好看。」

「哦,我还以为你想再刺激刺激他们。」

听到这话,我马上抓住他的手,严肃地澄清:「我可不是想刺激他们才和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他笑了笑,「但我不介意你这么做。」

电影结束,开始播放演员表的时候场里灯光还未亮。已经凌晨两点多了,我不由地伸了个懒腰。困死了……年纪大,实在熬不动。

忽然腰被他圈住搂过去,紧接着,一枚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我唇上,很快地落了又起。

身后的目光好像也变得更扎人了。

到家已是深夜,何渊躺在我边上,翻来覆去地睡不安稳。

我被他闹得也睡不好,问:「怎么了?」

「没事。」他翻个身背对着我。

我忽然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最近我比较忙,冷落了他好几天。

叹了口气,我从他身后轻轻拥住他,手顺着他的腹肌往前探。

他呼吸不稳:「……你不是困吗?」

我慢慢压在他身上,用嘴唇熨过他发烫的皮肤:「你今天表现好,有奖励。」

和大学生谈恋爱,什么都好,就是费腰。

虽然总被折腾到半夜三更,但我的皮肤反而比以前好了许多。这大概就叫爱情的滋润吧?

过了两天,我的八卦大王友人 A 又出现了:「我草乔菲菲到处说你坏话!我草她还说是你把周明戴绿帽,他才会把你揣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贱东西草草草!」

我翻出之前乔菲菲发我的短信,截图,给友人 A 发过去:「你要是有空,麻烦也帮我到处宣扬一下这张图,大家就知道到底是谁头上有草。」

友人 A 给我竖起大拇指。

我很快就把这事忘了。直到我妈突然给我打来电话。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紧张:「夏夏……有人告诉我,你和小渊在一起了?是真的吗?」

我脑袋里嗡的一声。立刻猜到了大嘴巴的身份。

除了周明没别人,他认识何渊,也有我妈的号码。

「我不想管年轻人的事,但你们要是分手了……以后可怎么办?」我妈连连叹气,「你们俩要是闹掰……你让我还怎么面对你干爹干妈?」

我想辩解,但是在理智的驱使下,我快速编了个谎话:「妈,我和周明分手了,你别听他瞎说。」

「哦哦……那就好。」

我握紧了手机附和她,心脏揪痛。

我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何渊周四有篮球比赛,他邀请我去,但我有很重要的会议,不能请假。所以只是发去一条祝福,希望他比赛顺利。

晚上下班,一进家门就看见何渊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听音效是在打游戏。

他的名牌衣服不少,偏偏穿着我那件优衣库的摇粒绒外套。那是我图宽松特意买的男款,在他身上正合适,就是衬他像一只毛乎乎的大型犬。

他头发微湿,应该是刚刚洗过澡。

我见状忍不住替干妈说他两句:「洗了头要吹干,本来就天冷,别感冒。」

何渊游戏也不打了,直接放下手机朝我走来:「今天赢了。」

「恭喜。」我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同时把视线挪开。

气温很低,我却感到了热。

可是腰很快被他圈紧,耳畔传出他快而有力的心跳声,鼻息间弥漫着我用的沐浴液香味。

「严夏姐……」他的手在我背上游走,「今天可以吗?」

下巴被他轻勾的指节抬起,温热的唇不由分说地将我所有犹疑都堵在喉间。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人是我干妈。

身上被他点燃的欲火一下子扑灭,惊出我一身冷汗。

调整呼吸后,我示意何渊千万别出声。他不情不愿地停下动作,点了点头。

「喂,干妈。」

「夏夏,我给小渊打电话他都不接的……我给他邮了好多吃的,你记得提醒他吃啊。」

我连连说好。

「小渊这阵子怎么样?身体都好的吧?」

「很好。」

「你多观察他,要是发现他有处对象的苗头马上告诉我。我怕他找些不好的女孩子,我得把把关。」

我哽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支支吾吾地应着。

干妈慨然:「他要是找个像你一样懂事的女孩子,我就放心了。」

我的心忽地又凉了半截。

只是像我一样,却不是我。

何渊趴在我身上,即便没开免提,他也听得见我和他妈妈说了些什么。

像是怕我多想,打完电话后何渊说:「别听她瞎扯。」

这怎么是瞎扯?

七岁的年龄差,我知道他的父母很难接受,更别提我们两家的关系还很近。

何况年轻人的爱总是来去匆匆,就像我妈说的,等到何渊的热情消退,那时候,我又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他,面对他的家人?

想到这些,刺又往心脏深处扎了几分。我推着他的胸口,制止了他继续挑弄我的举动,「小渊,抱歉,我有点累……明天还要加班。」

他虽然有些扫兴,还是点点头,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抱了我一会儿便睡着了。

剩我在黑夜中干瞪眼,久久无法入眠。

4.

周明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两个月。多亏何渊的存在,失恋在我心上连一丁点疤都没留下。

结果,这个早被我拉黑了微信的人突然给我发来短信。内容也莫名其妙。

「你还好吗?」

不知这混蛋哪根筋搭错,竟然想起我来。该不是想要复合?

我没回复,把他的号码也拉进黑名单。

和周明谈恋爱的时候,我中指上总戴着一枚戒指,分手后便不再戴了。

周围的同事们见状便聊起八卦,有几个其他部门的男同事听说我处于空窗期,总来有意无意地向我示好。

身处职场,我的原则是坚决不和同事谈恋爱,他们都被我用冷淡的态度拒于千里。

我的几个下属倒是非常担忧我的感情生活,总是在我耳边煽风点火,说那个总监又帅又有钱,和我很配,叫我通融通融,破个戒,别不识好歹。

我也只能提醒她们好好工作,别成天想这些没用的。

是的,同事们还不知道我和何渊谈恋爱。我没别的担忧,只是不想徒增闲言碎语。

又过了几天我下班回家,周明竟然坐在我家门口。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竟然是报警。

他见我便说:「严夏,我想跟你复合。」

他那语气理直气壮,好像错的是我。

这个男人到底拿我当什么?可回收垃圾?厌之即弃,但随时可以回收利用?

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我分成了有害垃圾。

我示意周明让开,别挡门。

周明执拗地堵在门前:「我打听了……你公司的同事说拒绝了不少人的追求。严夏,你心里还有我!别不承认!」

我实在没忍住,冷笑一声。

真想把他送到研究所去,让专家们拿刀刮一刮,看他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平时在网上刷到那些普信男,我还要鄙夷地吐槽两句。现在才发现,最自信的那个垃圾此前一直都在我手里头。

我抱着手臂,轻蔑地眯紧眼:「我是为了谁才拒绝他们的,你还不清楚?你不是都去和我妈通风报信了吗?」

周明好像完全抓不住重点:「你是不是还在担心乔菲菲?她和别人好上了……我发誓,我不会再找她。」

我丧失耐心,说话也狠起来:「她不要你,你想起我来。可惜别人不要的垃圾,我也不想捡。」

软的不行,周明打算来硬的。他把我搡到墙上,撅起嘴凑过来,幻想能用亲吻挽回,我赶紧护着脸,恶心得差点吐出来。

就在这时,一记闷响伴随他的惨叫响起。待我回神,周明倒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捂住颧骨。

何渊握着我的手,把我拽到身后,同时对周明威胁道:「滚,我再动手可不会这么轻了。」

周明挣扎爬起身,见鬼一般从安全楼梯溜下楼。看那架势,我估计以他的胆子是不敢再来。

我眼前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些许回忆。

何渊四五岁那会儿特别瘦小,在幼儿园有同学欺负他,身上都被打红了。

干爸干妈和老师说了几次都没用。最后,是我去幼儿园骑在那个没家教的坏小孩脑袋上,狠狠把他胖揍一顿。

那时我才读小学,打了人,大人只要一句「还是孩子」就能敷衍过去,对方家长想追究都没辙。

虽然这事儿多多少少坏了我的名声,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听见何渊挨欺负。

我扭过头,看到何渊他家的门开着:「小渊,你一直在听我们说话?」

我不信他是恰巧赶上,他肯定从一开始便知道周明来了,所以躲在门后听着。

何渊故意避开我的眼神:「我怕你还想着他……所以刚才没出来。」

有点生气……他竟然不相信我吗?

我故意激他:「我要是真的还想着他呢?」

何渊咬紧唇,半晌,他像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挫败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你教我。」

我轻轻敲了他的脑袋:「笨蛋。」

「进屋,吃饭,」我走进他家玄关,扬了扬手里打包的寿司,「全是你爱吃的。」

何渊脸上的阴霾这才散去,重新露出笑意。

5.

那之后,友人 A 再来和我八卦周明的近况,我只觉得烦,丝毫不想听到此人的消息。

当然,如果有谁告诉我周明出门被车撞死了,我还是很乐意听见。

另外最近的工作也特别忙,没空听八卦。甚至忙得我不得不冷落何渊。

还好他也要上学,似乎没有对此表现出不满。

周五,为表达歉意,我预约了一家他和我提过的 omakase,请他去吃。这家店人均消费三千块,不过只要他开心就值得。

我和他说好时间,让他提前从学校过去。那家店附近不好停车,所以我这天干脆也没开车上班。

下班后,我和两名同事一起下楼,结伴走去地铁站。

还没出一楼大堂,远远地便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何渊站在门口,双手揣在外套的兜里,他的个子高,在人群中很突出。

我的同事小花人如其名,是个花痴。她眼尖地瞅见何渊,「嗷」地发出小而尖锐的兴奋叫声。

她激动地摇晃着我的胳膊:「快看那个男生!好帅啊我的妈!是哪个公司的?我是不是该冲上去要微信?!」

另一位同事梨子则推了推眼镜,警觉地打量一番,问:「夏姐,那是你弟弟吧?我看过照片,有点像。」

何渊抬起头,和我四目相对。他从人群中侧着身子朝我走来。

「啊,我果然没看错。」梨子抱起手臂,得意地笑。

小花更加激动:「这就是你弟弟吗!!!拜托了夏姐……求介绍!」

何渊显然是听见了这句话,方才还温柔如水的眼神倏地结成冰。

「……弟弟?」他站在我面前,散发出危险的低气压。

尽管小花和梨子不认识他,但这俩也是我带出来的人精,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一时间,她俩都噤若寒蝉。

我发怯地低着头,把散发别到耳后:「不是让你直接去店里吗?怎么过来了。」

他不回答,反问道:「你和别人说,我是你弟弟?」

我确实和同事说过,干弟弟在这里读大学,住我家隔壁,我偶尔照顾着。所以我点了点头。

没想到我这一点头,触了何渊的逆鳞。

手腕被他捏得疼到发麻,他恶狠狠拽住我挤出人潮。他的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我穿着高跟鞋在他后边一路小跑。

「疼!小渊!疼……」

手腕也疼,脚也疼。再加上他扭过头看我的眼神那么凶,忽然间心也有点疼。

他终于慢下来,松了手上的力道,但仍旧攥着我的手腕。

「我们……到底算什么关系?」他声音发颤,在嘈杂中听着格外落寞,「严夏,我只是你弟弟吗?」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

他的头垂得很低。在我印象中,他从未有过这般挫败。

「小渊……」我慌了,嘴上想说点什么缓和僵局,脚步却无意识地后撤。

然而他像是料到我会退却,双手扳正我的肩膀,强迫我直视他,用力地咬字道:「我喜欢你,我要你拿我当男朋友。」

听着炽热的告白,我张了张嘴,竟想不出此时此刻该怎么回答。思绪乱成稀粥,我妈和干爸干妈的声音轮番在耳畔萦绕,震得我头痛欲裂……

得不到我的回应,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渐渐平复,沉淀为难以言喻的失望。何渊放开我的手:「等你考虑清楚,给我答复。我等着。」

说完,他逆着人群走远了。留我一个人在原地,不知何去何从。

6.

从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何渊。

我习惯性地每天给他发微信报平安。

早晨八点:「我去上班了。」

晚上十点:「到家了。」

无外乎此类内容。

而他像把我删除了似的,没有任何回复。

如我说的,这小子倔得很。在我给出他想要的答案以前,他绝对不会理我。

或许他认为年龄不是问题,但是年龄差带给我的压力远比想象中更大,更别提他父母还是我干爹干妈。

搞不懂何渊喜欢我哪一点,而这一点又能让他喜欢多久。我从来不是个投鼠忌器的人,但是在对待他的感情上,我却畏首畏尾。

我很清楚,我也喜欢他。

和他在一起后我才意识到,我对何渊或许是早就动了心,但碍于两家的关系,我从未正视过自己的感情,一直和周明耗着。

而现在也正是因为喜欢才犹豫不决。

打那天见识到我和何渊的对峙后,小花与梨子便格外关心起我的感情。

小花说,以后再上哪去找这小男生?职场上,社会里,大家一个比一个现实,有几个人要爱情?好不容易碰见了,及时行乐。

梨子说,我做得对,我和他不合适,看不到未来,当断则断,这才符合我平日里的雷厉风行。

我没空思考到底哪个才对,这阵子工作强度太大,大到我无法分心去想工作之外的事。回到家我只想睡觉。

社畜就是这样,忙起来连痛苦的时间都没有。

忙,再加上心情不好,那一多月我胃口很差,全靠冰箱里剩的半袋全麦面包充饥。

终于,熬过这段苦日子后,我成功累垮了。

那天在工位上我就觉得头晕,好像身体都不是自己的,怎么坐都不舒服,只想就地躺倒。

好不容易回到家,先扒在卫生间呕了一会儿,由于没吃什么,吐也吐不出来。

我倒在床上,世界天昏地暗。后来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再后来,我是被何渊摇醒的。

眼前出现他的面孔,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摸着我的额头,满眼焦急。我瞥向桌上的闹钟,时间是凌晨三点。

「车钥匙放哪了?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我指了指衣柜,告诉他我今天背了哪一只包。

翻出车钥匙,何渊背起我离开家。

我都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到的医院,我好像处于半梦半醒间,暂时还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现实。

只隐约记得自己趴在何渊背上,又听他和医生描述我的病情。

在急诊科吃完药,打上吊针,又躺在病床上昏睡了几个小时,我总算重返阳间。

肚子饿,大半夜的我想吃东西。何渊跑到附近还开着的小店去给我买。

我难受,想吐,他便拿过垃圾桶,也不嫌弃我狼狈的模样。

来回折腾到天都蒙蒙亮了,他一宿没睡,坐在我边上顶着两只黑眼圈。

「你怎么突然来了……」我嗓子比沙漠还干,说起话哑得难听。

「昨晚你没给我发短信,」他顿了顿,声音很小,「你没给我报平安。」

何渊扶着我喝水,我看得出他这几天也没吃好睡好,脸颊都凹下去了一点。

上午医生来查房,确认我没事便开始闲聊:「年轻人,珍惜身体。幸好你弟弟昨天及时送你来,不然会有大麻烦。」

我摇摇头:「不是弟弟,是我男朋友。」

何渊的身子明显一滞。

医生走后,他拉过我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我这病其实就是普通的感冒发烧,只不过身子被耗得太弱,反应才特别大。

打完吊针,我当天就出了院。何渊不放心,照顾了我一个星期,我第一次知道这家伙竟然还会下厨。

他的自理能力可比干妈想象中好太多。

我仗着病人的特权,对他呼来唤去,享尽了福。

那阵子何渊在放寒假。他和家里说要留下来实习,其实是黏在我这里,每天开车接送我上下班,被同事撞见好几次。

有一天,我在走道里听见几个两个男的说话,中间夹着我的名字,于是我便躲在转角偷听了两句。

「严经理分手后找了个比自己小的……这女人真骚!」

「哎,趁着还年轻多睡几个大学生呗。不过看她平时一本正经,还以为是个冷美人。真想不到私底下是这种。」

我正琢磨着怎么怼回去,一个女声闯进耳朵。

「你们真无聊……人家凭本事找比自己小的,有什么好说?你们想泡女大学生还泡不到呢,废物。」

说这话的竟然是梨子,她可是不赞同我和何渊在一起的人。

我低头笑了,换个方向避开那群男人。

随他们说什么吧,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支持你。有那么几个就足够了。

最近几日我想了很多,我对何渊的爱慢慢积攒为面对干爹干妈的勇气。

等过年回家,我想找个机会向他们摊牌。

7.

年前公司来了一位实习生,花名叫悠悠。总监把她交给我带。

她和小渊在同一所大学,看简历,也是大三学生。漂亮的女大学生总是惹人注意,不少人都会来我们的工位附近闲逛,只为看这姑娘两眼。

她也不认生,和大家玩得开,人缘不错。

我给她安排合适的工作,并认真地给予指导。至少我不觉得自己作为导师有什么问题,但是小花和梨子都提醒我,悠悠看我的眼神很不友好。

我就当年轻人心高气傲,不服管。

结果这天在茶水间,我去接热水,悠悠也进来了。我侧身给她让位置,她却开门见山地说:「你是个好人,但我很喜欢何渊,希望你和他分手。你们不合适。」

我抿着绿茶,笑出声。

她还不懂我为什么笑:「你难道不觉得你们不合适吗?」

我耸了耸肩:「就算不合适,我凭什么要给你让位呢?」

悠悠高傲地抱着手臂:「我能给他的东西,你给不了。」

「你能给什么呢?对自己的身体很有自信?」我把杯子接满热水,「对不起。我只能说,有自信是好事。」

绕开悠悠,我径直回到工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她在我这实习的事,我没告诉何渊。

某天晚上,何渊给了我一张票,他们大学要举办晚会,可以邀请外人去看节目,他在学校和同学玩乐队,当主唱。晚会上他也有表演。

我没答应他去还是不去,估计他也习惯了我忙,没指望我能到场。

那阵子他为了晚会经常排练到很晚,一周只回来两三次。

上班的时候,悠悠还拿出晚会排练的照片给我看,其中有一张是她站在何渊身边拍的。她或许在期待我看了后会生气,会知难而退。因为照片上他们俩显得很般配。

然而我不动声色,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波动。

晚会前一天,我做完 SPA,又到美发店烫了个法式大卷。

接着,我在卖高奢的商场挑了一条裙子。裙子本身没有 logo,一眼看不出品牌,但是穿在我身上很显身材。

晚会当天,我画好淡妆,戴了钻石耳钉,披上羊绒大衣,踩着绸面高跟鞋。

穿着这一身价值十几万的行头站在镜子前,我终于想起来了,谁上学的时候还不是一朵花呢?

人靠衣装,到了学校里,居然还有几个男生向我搭讪,主动为我引路。我按照票上的位置进场入座。那是 VIP 票,可以坐在会场前排。

周围有人在悄声议论我的身份,其中是有知情者的,因为我听到他们在说,我就是何渊的「那位姐姐」。

悠悠是晚会的主持人之一。她准备上台前往观众席一瞄,恰巧看见我,而我非常满意地读出她眼中的失落。

廉价的礼服,过浓的妆,还有那尚未经社会锤炼的气场。

太嫩了。

我老早就从我妈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见过世面的男人,对性感更心动。

显然,那姑娘还远远把握不了「性感」二字。

晚会进行到半程,主持人报出下一个节目时,台下的欢呼声骤然一浪高过一浪,其中女孩子的叫声最响。对着节目单,果不其然,轮到何渊他们了。

我早已习惯这场面,因为何渊从来都是人群中耀眼的存在。

他直到登台才发现我来了。

何渊穿着版型宽松的卫衣,为了扮酷,牛仔裤上裁出撕毁效果。这身潮装和他略微呆滞的神情很不搭,幸好他很快调整了过来。

我对他挥手微笑,听人们呼喊他的名字,而他的目光凝在我身上,最深情的嗓音从喉间漾开。

就这样,我安安静静地听他为我唱完一整首情歌。任世界嘈杂,我只能听见他。

那天之后,悠悠再也没来实习,听说是主动辞职了。

而我再想去何渊学校看他表演,他死活都不肯邀请我。

我逼着他说原因,他才不情不愿地吐露。学校里有不少人打听我的消息,他怕我被别人抢走。

「白痴……」我忍不住捏了把他的鼻尖,「臭小子,不要杞人忧天啊。」

8.

何渊一直等到过年才和我一起坐飞机回家。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飞行,飞机开始逐渐下降高度,我轻轻推醒何渊。他懒洋洋地应了我一声,不愿坐直,仍然枕在我的肩膀,柔软的头发蹭着我的颈窝。

从下飞机开始,他便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

快到出口的时候,我慢慢把手抽回来。用不着看我都猜得出,他的脸色肯定不太好。

但是干妈都好几个月没见儿子了,实在没必要在这时让她看穿我们的关系,徒增烦忧。

何渊还是懂事的,没有固执地又来牵我。

干妈守在接机口,一见到我们便热情地招手。她保养得好,看着根本不像四十几岁的人。何渊长得像她,才遗传了这么优秀的外貌。

我给干妈带了几盒极品燕窝做见面礼,她先开车送我回家,才和儿子回去。

从我记事开始,每年正月的初一或者初二,我妈都会带我去干妈家串门。

这还不到大年三十呢,我和何渊两三天没见面,他着急地想来找我。可我忙着陪我妈走亲串友,实在没空,只好答应他正月初一立刻去见他。

年三十那天,我和我妈两人在家,我妈没有守岁的习惯,早早睡了。

我待在客厅,手机忽然响起何渊打来的电话。

「喂。」我压低声音,生怕吵醒我妈。

「阿姨睡了吧,我在你家车库。」

这小子除夕夜不在家陪父母,还是跑到我这来了……我赶紧披上毛衣外套,蹑手蹑脚地离开家,走前从桌上顺过准备给他的东西。

到了车库,我一眼看见干爹的那辆大 G。何渊站在外面,背靠车门,身上只穿了一件长袖 T 恤,肯定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我催他回车里坐着,别冻着。

「你怎么回事?今天可是除夕,你不陪——」

他倾身从驾驶位凑过来,把我的唠叨全堵在嘴里。

我想反抗,他撒娇的口吻又蛊得我没脾气,最后还是由着他来。

「严夏姐……新年快乐。」被欲念浸润的性感嗓音在我耳边低喃,我无法思考,接不了话。

事后,我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包给他。

刚刚得逞的他挑眉看我:「做什么,想包养我?」

我气得敲他脑门:「这不是老规矩吗!给你的压岁钱!」

何渊笑着拒收:「从今年起,不需要了。」

大年初一,我们出发去干妈家的别墅吃饭。

到了地方,我在厨房里帮忙干活,何渊和干爹在客厅看电视。中途他进来厨房好几次,喝点饮料,拿点零食,还问能不能帮忙洗菜。

干妈嫌他碍事,给他轰了出去:「平常没见你这么愿意进厨房!今天也别来捣乱!」

隔着玻璃门,他颇有怨气地望我一眼。我装没看见,继续切菜。

过会儿厨房里就剩下我和我妈,正洗菜呢,我妈在身后冷不丁问道:「夏夏,你就是和小渊好上了。」

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一瞬间,我像是听见自己被宣判死刑,眼前一黑,双腿霎时发软。

扶着台面稳了稳,我半天没说话,也不敢回头看她。

只听我妈又叹息着说:「都是当妈的,我能看出来,你干妈也能看出来。」

她的语气也不像是责备,只是在提醒。

「妈……我有分寸。」

我妈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是……你比我靠谱多了,我不管你。」

她的反应比我预想中镇定,可能是母女连心,她早就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

菜上桌,我和何渊面对面坐着。今天有我俩都爱吃的红烧肉,干妈顾着我是客人,把那盆红烧肉挨着我放。

我顺手换个位置,把肉搁到何渊眼皮底下。他也很流畅地从中夹起一块最大的,夹进我的碗里。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碗里的肉,余光去瞄干爹干妈。他们正和我妈有说有笑,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刚才何渊的小动作。

何渊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暧昧,他像是在揣测我会不会因此生气,脑袋没精打采地垂着。

收拾完饭桌,干妈喊我陪她去院子里遛狗。

他们家养着一只很威风的罗威纳,这狗在市区禁养,一直养在郊外的别墅里。

听说要遛狗,何渊想跟来,却被干妈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牵着「阿隆索」,它也上了年纪,不像年轻时那么好动,慢慢地跟在我和干妈身边走。

干妈挽起我的胳膊:「我感觉小渊好像懂事了,从来没见他进厨房帮忙,今天还陪他爹看了场 F1,以前他哪有这心思。夏夏,你知道为什么不?」

我摇摇头,心里很忐忑。她也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话锋一转。

「夏夏,我和我老公都喜欢你,」她停了片刻,「我们知道,小渊也喜欢你。」

我站住脚,阿隆索见状,扬起大脑袋。

「干妈……」我正视她,强压住颤抖的声音,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更有底气,「您能放心把小渊交给我吗?我会对他很好。」

怎料干妈轻轻搓着我的手臂笑道:「傻孩子,说反了吧?小渊任性,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你别惯着他,替我们好好管教。」

她语重心长:「要是小渊欺负你,你得告诉我们。我让他爸替你揍他。」

本来做好了见光死的准备,我会挨一顿骂,甚至挨一顿打。可是当干妈用平和的话语接纳了我,心里反而泛起更澎湃的情绪。

我不知说些什么,只能拼命地点头,摇得眼眶都酸涩。

「别哭,你吃过不少苦。我希望你和小渊能好好的。」

我紧紧抱着干妈,再怎么努力都止不住眼泪。

干妈只是轻拍我的后背,没再唠叨,一切了然于心。

回到家,何渊等在大门口,干妈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我累了,你们再带阿隆索转两圈,它今天吃得多。」

何渊从我手中接过狗绳,接着,自然地牵起我的手。

我微怔,之后慢慢回握。干爹在院里抽烟,目光沉沉地望着我们。我猜他刚刚也和何渊谈了些什么,让何渊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走到小区的人工湖边,阿隆索累了,趴在地上休息,我们坐在长椅上陪他。喜鹊在枯树枝上叫,冰冷的空气里残留着些许爆竹味。

我搂住何渊的手臂,他顺势揽过我的肩膀,捞进怀里。他用指节轻抹我的脸颊,擦去泪痕。

他释然地笑道:「我从来都不担心,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害怕。」

「你为什么不担心?我比你大啊。」

他轻飘飘地说出了让我震惊的话:「我妈早知道我喜欢你。她知道,还是让我去了你工作的城市上大学,还在你家隔壁给我买了房。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两眼一黑……这家伙,为什么不早说?

他兀自低下头,脚尖磨蹭地面薄薄的积雪,嘴角噙着怅然:「我不担心她,我只担心你。我怕你太在意了。」

但是很快,微笑散开他眉头的浅痕。

「不过,还好。」

他侧过头,冰天雪地里,唯一的温暖来自他的唇。

嗯,这样就好了。

再久一点就好了。

不必想天长地久为何物,我只想紧紧抓住和他的此时此刻。

【番外:何渊】

从小到大,我身边一直有个「别人家的孩子」。

她比我年长几岁,认我父母做了干爹干妈。印象中,我父母夸她的次数比夸我还多。

她学习好,成绩没下过年级前三,几乎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按大人的眼光来看还很懂事,从来不让父母操心。

不过,我只见过她的母亲,没见过她的父亲。

后来我妈告诉我,严夏的爸爸很早就带着别的女人跑了,严夏连父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严阿姨给她改了名字,让她跟自己姓,她这才成为了「严夏」。

我终于明白,爸妈总是夸她,有一方面是出于同情。

小时候我觉得严夏是个「假人」。

因为她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做得好。

而我知道,她不是喜欢学习,也不是喜欢弹琴或跳舞。

我看见过她偷偷撕掉练习册,边撕边哭。也看见过她独处时发泄般地狂按琴键,弹出难听的噪音。

优秀的她对待任何人都小心翼翼,连笑容都很谨慎,好像生怕被讨厌。

所以当她暴打了那位经常欺负我的邻班男生,我非常震惊。

她柔顺整洁的头发变得乱蓬蓬,永远干净的裙子也染了污渍。对方都在求饶了她还不停手,最后被老师硬生生拉开。

原来她还会打人。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假。

她稍微真实一点的时候,比平常可爱多了。

我的学生时代没有上过补习班,只有她这一位固定家教。

她会在周六出现,陪我写作业,及时回答我不懂的问题。

其实,除去教我学习,她每周都来我家还有别的理由。

她母亲一个人在外拼事业,经常没空管女儿。严夏周一至周五住校,周六没地方去,才会拜托我家帮忙看一看。

不过她也确实是个称职的「好老师」。那些年她教会我使用更高效的学习方法,从而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我高考能考进全市前十,她有很大的功劳。

我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是在高一。

周五放学,她和我妈一起来接我。我不知道她会来,我和她有两年没见面了。

她上大学后很少回老家,听说是忙着修双学位,连假期都待在图书馆。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快放寒假了,天冷。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驼色毛衣,米色裙子,小皮鞋,乌黑的长发被风撩起。

她站在校门口,望见我后轻轻挥了挥手,一颦一笑都优雅得像是刚从油画里走出来。

周遭的一切与她相比都显得黯淡无光。

和我一起出校门的那几个混球看见她,兴奋得好似进入发情期。

不过,我很认同他们当时说的话。

她比校花还好看。

我以前到底有多瞎?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她像小时候一样习惯性地捏了我的脸,她的手凉冰冰的,可我被她触碰过的地方却红得发烫。

原来心跳可以这样快的,无论怎么调整呼吸都无法缓解。

在一众男生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我和她一起坐上车。

可她只在家里待了两个星期,我根本没有机会和她多见几面。

感情一旦觉醒,思念也无可救药地决堤。

我把求教当借口,给她发题目,拜托她有空就讲给我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戴上耳机,一遍遍地播放她发来的语音。

函数,几何,英语……无聊的内容。

我的身体却因这无聊的内容可耻地起了反应。

我知道她喜欢吃肉,讨厌甜食。喜欢秋天,讨厌夏天。我知道她喜欢的歌手,喜欢的演员,我曾经以为自己非常了解她。

然而远远不够。

她在学校做什么?有没有追求者?是不是已经谈恋爱了?喜欢怎样的男生?

我迫切地想知道更多,这些问题我只能从她的生活中去挖掘答案。

然而她的朋友圈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没有半点生活的气息,我连她的照片都找不到。

唯一一次,我在我妈和她母亲的闲聊中发现了她的照自拍,我像发现了宝物般,立刻转发给自己。

那张照片无数次地给予我力量,让我熬过压力巨大的高三。

我拼命地学习,只为了能够去到她在的城市。

但是那时候我对严夏只是仰慕,我喜欢她,想要追逐她,却不敢奢求能够得到。

我只恨自己不能快点成长,不能早日成为能够与她并肩同行的人。

可这份情感在我得知那个男人的存在后变质了。

周明是严夏在地铁上遇到的。和她同龄,家庭普通,工作普通,长相普通。唯一的优点大概是运气好,否则他不可能成为严夏的男朋友。

她告诉家人自己和周明开始交往,恰巧是我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

本该高兴的日子里,我无论如何都露不出一丝笑容。

我妈也是从这件事隐隐猜出了我对严夏怀有特殊的感情。

为什么?她难道就是喜欢「普通的男人」?

连严夏的妈妈都在说「他不是很配得上夏夏」。

没错,是我更好啊。怎么看都是我更好才对。

所以得到她的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把她抢回来」,我脑海里第一次萌生了这个想法。

上了大学,我变着法子讨她开心,编出一堆理由约她出门,给她送礼。

我知道她不会允许我乱花爹妈的钱,所以我总是在外面打工,挣我的约会经费。

可无论我做了什么,她那声「弟弟」总在提醒我认清自己的位置。

就算我觉得普通又如何?只要她喜欢,周明就是比我强。

人家是名正言顺的「男朋友」,而我只是个「弟弟」。

那一刻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弟弟」是用来骂人的话。

后来我想得很清楚。

万一周明真的对严夏很好,我就成全他们。

比起得到她,我更想要她活得开心。就算让她开心的人不是我,我也认。

可惜时间验证了我们所有人的担忧。

某天我从我妈口中听说,阿姨很担心严夏受到周明的欺骗和利用,阿姨感觉不到这个男人爱自己的女儿。

女人的直觉果然很准。

有一次严夏带我和周明见面,一起吃了顿饭。餐桌上,我发现周明趁严夏不在,偷偷跟异性发微信,还亲昵地称呼对方为「宝贝」。

我克制住了,没有当场给他一拳。

愤怒之后,我旋即陷入疑惑。她这么聪明,她是看不穿男朋友拙劣的谎言?还是故意不愿面对男朋友的谎言?

但愿是前者。我不希望她深爱一个人渣。

又等过了一年,他们分手这一天如我所愿地那样到来,但是当我看见她为周明买醉的模样,我却感到心口空了一块,没有丝毫的高兴。

那是严夏第一次对我表露出脆弱。我看到她流泪,比我看到她挽着其他男人还心疼。

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让她哭。

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背叛她。

我还是乘虚而入了。

就算把我当作安慰也好,拜托了……不要推开我。

现在回想起来,我永远感谢自己那时候的勇气。否则我可能永远都没机会把她抱在怀里。

和严夏的交往开始得比我想象中顺利,顺利到我害怕这是一场梦,醒来后她就会从我怀里消失。

她的担心和我不一样,她怕我爸妈反对我们在一起。

为此,我偷偷回家了一趟,找我爸摊了牌。

我觉得他在这方面比我妈开明,所以先找他聊。

以前没觉着我爸有读心术,但是这次和他见面,他一眼就看出了我回家的用意。

「你不是来找我要钱的,」他抽着雪茄,眯了眯眼,「谈恋爱了?还是我认识的女孩子。」

他吐出一口烟:「是严夏吗。」

所以我平常暗示他想换个手机什么的,他是故意装作听不懂我说的话?

既然他都猜得到,好像也没什么可说了。

看他的表情,似乎也不打算反对。

沉默地抽完了一根雪茄,我爸这才拿起酒问我:「你是怕你妈?」

「我不怕,你们反对也没用,我不会和她分开。」

我爸讪讪笑道:「你妈拿严夏当亲闺女,你自己找她说去。」

临走前,他又把我叫住了:「俩人在一起,你不能让人家花钱,生活费不够就开口。」

「谢谢爸。」

「小渊啊,」他又冲我招招手,还有话想说,「你们俩之后结婚了打算住哪?我去看看房子。」

……他想得好多。

能把严夏娶进家门,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可我了解她,她的事业心重,肯定不愿意过早地被家庭束缚。我很喜欢认真工作的她,散发着一股成熟知性的魅力。

轻松跨过家人这道坎,我和严夏过上了一阵平静的生活。

我继续读大学,她正常上班。临近毕业,我开始思考之后的事。

那天严夏下班后,神色紧张,欲言又止。

「你有话直说。」这是她第十次叹气了,我终于忍无可忍,拜托她不要拐弯抹角。

餐桌上,严夏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小渊,我有个升职机会。」

这是好事,不至于令她害怕到不敢告诉我,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我没有作声,等她把话说完。

「只是要……」她深吸一口气,神情沮丧,「要出国,可能要出去好几年。」

她苦恼地按着太阳穴:「我还没答应……我想知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你会考虑出国读个研吗?」

「不打算,我要工作。」

严夏对我的回答感到很绝望。

如果我不出国,而她又选择了接受升职。我们是不是就要开始异国恋了。

那段时间气氛总是很凝重,她在犹豫,很难做出抉择。我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我提前做了一些准备,找机会和她谈。

然而那一天。

「我先说,」她举起手,「我决定拒绝了。我不想出国,不想离开你。」

这个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技术总监,她为这个职位奋斗多年,明明唾手可得了,她不该放弃。

我拿出一张纸递给她:「我收到一份 offer,在国外,你准备去的那个城市。」

当她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嘘」了一声,掏出一枚戒指。是她喜欢的方钻款式,我趁她睡觉偷偷量了圈号。

似乎不需要我求婚了,她直接给了我肯定的答复。

偶尔也让我把话说完啊……亏我在背地里演练了那么多回,连耍帅的机会都不给。

三个月后,我毕业了,我们一起把国内的事务安顿妥当。

严夏退租公寓,我则卖掉了那套房子,不知道这次她会想要住在什么地方。

我是不在乎这种事的,由她决定就好。

对我而言,有她的地方就是天堂。


- 完 -

□ 尾巴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