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所有人的爱不要在生活中失败
|安德烈戈兹
很快你就会82岁了。身高减少了6厘米,体重只有45公斤。但是你不变的美丽和优雅让我激动。我们在一起58年了,我对你的爱越来越浓。我心里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虚,只有当你炙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的时候才能填满。
现在我只要告诉你这些简单的东西就够了。接下来再说不久前开始困扰我的问题。(约翰f肯尼迪,教育)为什么这段时间你很少出现在我的笔端,我们的结合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为什么《叛徒》中的你是不现实的、行走的你?现在这本书要明确说明,和你约定一辈子是决定性的转折点。它使我有继续生活的愿望。大卫亚设,《美国电视新闻》)那么,我为什么不在这本书里讲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呢?我们用完《叛徒》的7年前开始分享的爱情故事?为什么我不告诉你吸引我的地方?为什么我试图把你描述成可怜的家伙?“没人知道,不会说法语单词。没有我,你就完了。”事实上,你有朋友圈。你是洛桑一个戏剧组的成员。甚至在英国,一个男人等着你回去,想和你结婚。
写《叛徒》的时候,我无法实现原来期待的深刻自我探索。有很多问题需要我理解和澄清。我要重建我们的爱情故事,才能抓住真正的意义。就是我们的爱情故事让我们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通过彼此出生,为了彼此出生。给你写这封信是为了了解我经历的一切,我们经历的一切。
我们的故事有一个非常美好的开始,几乎可以说是一见钟情。见面那天,你被三个男人包围,借口要和你打牌。你有浓密的棕色头发,珍珠般的皮肤,英国女人高高尖尖的声音。你刚从英国来这里的时候,三个男人都努力吸引你的注意力,说着生硬的英语,对你献殷勤。你那么高贵,笑话—— Witty,不能翻译成法语的——像梦一样美丽。当我们的目光交错时,我想。“我不会有机会的。”后来我发现那天的主人已经和你打了预防针,我说:“我是奥地利犹太小朋友,没意思。”
一个月后,我在街上又见到了你,看到你跳舞般的步伐,我很着迷。然后有一天晚上,偶然,我远远地看到你离开办公室来到街上。我跑着追上你。你走得很快。那是下雪的日子。下雪后的毛毛雨使你的头发看起来更卷曲。我不敢相信自己,我说我们去跳舞。说你没事,why not,你说了,是个很简单的回答。我记得日期:1947年10月23日。
我的英语不太流利,但勉强还可以。多亏了我为马格拉特出版社翻译的两本美国小说。就在这一次,我知道你在战争期间和战后读了很多弗吉尼亚伍尔夫、乔治艾略特、托尔斯泰和柏拉图。
我们谈到了英国政治,工党内部的其他流派。你总能很快分辨出什么是主要的,什么是次要的。任何复杂的问题在你看来都很好解决。你从来不怀疑自己判断的正确性。你的自信来自哪里?你父母也一样分手了。你很早就离开他们生活,先离开一个,然后再离开一个。战后,你和你的猫泰比一起生活,一起分享你的食物配额。毕竟,你甚至想离开你的国家去探索另一个世界。一毛钱都没有的“奥地利犹太小子”到底有什么地方能吸引你?
我不明白。我不知道是什么把我们联系在一起。你不喜欢谈论自己的过去。我后来才渐渐明白,什么样的根本经验使我们能够瞬间接近。
我们再次见面。或者去跳舞。杰拉德菲利普主演的《魔鬼附身》也一起看了。电影中有女主角要求餐厅主管更换一瓶已经打开的葡萄酒的场景。因为她觉得酒有软木塞的味道。所以我们在舞厅重演了这一幕,但餐厅负责人检查后发现了我们的猫腻。在我们的坚持下,他还是换了一瓶,但他对我们说:“以后不要再在这里进半步了!”警告说。我很喜欢你的冷静和泰然自若。我自己想:“我们天生就是好伙伴。”
三四次一起出去后,我终于可以把你抱在怀里了。
我们不着急。我小心翼翼地脱下你的衣服。现实和想象如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米罗斯岛上的阿佛洛狄特生动地展现在我面前。你的脖子散发出珍珠色的光辉,照亮了你的脸。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默默地欣赏着这充满生命力、同时又充满温柔奇迹的东西。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意识到快乐不是得到或给予的。只有互相给予,能唤起对方赠与的愿望,快乐才会存在。那天我们彻底地把自己交给了对方。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见面。你和我分享我用作床的、已经深深倒塌的旧沙发。沙发只有60厘米宽,所以我们紧紧贴在一起。除了沙发,我的房间里只有木板和砖头做成的书架、满是纸头的桌子、椅子和一台电暖器。对于我的苦行僧式生活,你没有表现出一点惊奇。我也一样,好像是我自己。
然地认为你会接受。在认识你之前,和其他女孩子待两个小时以上我就会厌烦,而且我也会让她们感觉到我的厌烦。但和你在一起,你却带我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一点让我着迷。我自童年时代所树立的价值观在这个世界里不再发生效用,这个世界今我心醉神迷。进入它,我就能够逃离,没有所谓的义务,没有所谓的归属。和你在一起,我就到了别处,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甚至是一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地方。你带我进入了一个完全异质的空间——我是一个摒弃所有固定身份的人,将一个又一个的身份叠加起来,其中却没有一个是我的。在和你说英语的时候,我把我的语言变成了你的语言。直到有一天,我用英语和你说话,而你用法语回应我。我主要是通过你和通过书来了解英语的,对于我来说,它就是一种私人的语言,让我们之间的私密得以保留,抵抗住周遭社会规范的腐蚀。我觉得,我仿佛是在和你一起搭建一个完整的、得到很好保护的世界。
如果你是那种有着强烈民族归属感的人,根植于英伦文化的土壤中,事情一定不可能是这样的。但不,你不是。对于所有属于英伦文化的东西,你总是保持一定的距离,带着批评的目光退后一步,但这并不排除你对于自己熟悉的一切还是有一种默契。我一直说你“仅供出口”,也就是说是专门用来出口的产品,在英伦本土找寻不到。我们俩对英国大选的事情都很起劲,原因在于它事关社会主义的未来,但并不完全是英国的社会主义。对你最糟糕的攻击就是认为你的观点是出于爱国主义。后来,阿根延武装力量入侵马洛于内群岛时,我再次证明了这一点。有一个大人物到我们家来,说你的观点出于爱国主义,而你断然回答说,只有傻瓜看不出来,阿根廷之所以发动这场战争,无非是为了重整旗鼓,再次建立法西斯军事独裁政府,英国的胜利最终加速了独裁政府的崩溃。
但是我对此已经有所预见。在我们交往最初的几个星期里,令我感到极端兴奋的,一方面是你面对母语文化时所表现出的这份自由态度;另外一方面,却恰恰是从你小时候开始就加诸你身的英伦文化的内容。某种能对最严峻的考验报之一笑的方式,某种能够转化为幽默的羞怯,最特别的,是你那些一点也不朗朗上口却节奏分明的儿歌。比如这首:
三只瞎眼的小老鼠
看看它们如何奔跑
它们都跟在农夫妻子的身后
是谁用雕刻刀切断了它们的尾巴
在你的一生中
你还没有看到过
比这三只瞎眼小老鼠更好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