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邢春燕 罗昕

2016-02-20 09:00 来自 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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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BBC消息,意大利作家、符号学家翁贝托·埃科(Umberto Eco,又译艾柯 )去世,享年84岁。埃科先前患有癌症,他的家人对外界表示,作家是在2月19日晚在家去世的。

意大利总理马泰奥·伦齐(Matteo Renzi)对翁贝托·埃科的辞世表示哀悼。“他是欧洲知识分子的杰出典范,以一己之力坚持不懈地预测未来。”伦齐对当地媒体说,“这是文化界的大损失,我们将缅怀他的作品和声音,他尖锐而生动的思想和人文关怀。”

对于埃科的去世,《纽约时报》评论说,尽管埃科在学术界和文学圈有很多拥护者,但这两个领域依旧不乏批评之声,有说他缺乏学术严谨的,也有说缺乏创作天赋的。比如英国作家萨尔曼·拉什迪曽在一份措辞严厉的评论中评价埃科的《傅科摆》:“缺少幽默感、缺乏个性、没有任何靠谱的口语表达,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官话”。

美国国家公共电台称,翁贝托·埃科的作品很有挑战性,满是模糊的引用,他曾对《纽约时报》说,“富有挑战性”是一种恭维,“只有出版商和电视人认为人们渴求简单的体验。”

翁贝托·埃科1932年1月5日出生于意大利亚历山德里亚,博洛尼亚大学退休教授。2007年,埃科来到中国参加他的小说《波多里诺》中文版出版系列活动,这也是他最近一次来到中国。

作为一名西方当代思想家,埃科最独特的地方在于其将学术和虚构之深浅两极共冶一炉,小说中有学术,学术中又有叙事性;而埃科其人也同样有着这种复杂和简单共处的人格魅力,他被美国《新闻周刊》称为“超级明星教授”、“令人愉悦的重量级”(Lighthearted Heavyweight),1995年,他甚至登上了时尚杂志《VOGUE》,成为明星级的学者。

埃科身兼哲学家、历史学家、文学评论家和美学家等多种身份,更是全球最知名的符号语言学权威。他的学术研究范围广泛,从托马斯·阿奎那到詹姆斯·乔伊斯乃至于超人,知识极为渊博。个人藏书超过三万册,已发表过十余本重要的学术著作,其中最著名的是《读者的角色——符号语言学的探讨》这部专著。据埃科本人所推崇的专门网页的不完全统计,高水平的研究论文多达700余篇,专著也相当不少。埃科还是位积极的公共知识分子,他为多家报纸撰写专栏。

埃科博学多才,游走于充满奇思妙想的小说世界与严肃的文学理论之间。他富于百科全书式的博学、又兼有后现代顽童式的洒脱,在学者和作家双重身份间的自由切换,使他的高深符号学理论沾染上世俗的活泼,也使他的通俗文学作品保有知识分子的睿智。他每创作一部小说,几乎都会欧美图书市场的超级畅销书。他的这个特点,在《玫瑰的名字》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与一般作家或学者所不同的是,埃科把自己的小说当成是符号学-诠释学的冒险,完成小说不过是实验的一半,另一半则要研究读者的反应,所以他一直关心读者对《玫瑰的名字》的阐释,自己也不断站出来澄清、辩难或是回应,于是有了《玫瑰的名字注》、《诠释的界限》、《诠释与过度诠释》、《悠游小说林》等论著问世。如此一来,围绕《玫瑰的名字》而展开的大规模诠释活动和理论重建,更像是20世纪最后的一场诠释学大会战,其价值已经超越了对作品本身的解读、而具有了更为普遍的意义。

《玫瑰的名字》中文版

《玫瑰的名字》是埃科的第一本小说,1980年甫一问世,迅速赢得各界一致好评,荣获意大利两个最高文学奖和法国的美第奇文学奖,并席卷了世界各地的畅销书排行榜,被译成35种语言,至今总销量超过1600万册。一九八六年,让-雅克·阿诺将其改编为同名电影,主演是首任007肖恩·康纳利。

《玫瑰的名字》故事发生在意大利中世纪一座修道院里。方济各会修士威廉与弟子阿德索前往该处,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与教皇的调解做准备。二人刚一到达,修道院就发生了命案。精于推理的威廉受修道院院长的委托着手调查。命案并没有停止,每天都有一个人死于非命。迷宫似的修道院蕴含着诸多秘密。当秘密被揭穿之际,命案也真相大白。修道院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对于自己这部最成功的小说,埃科在《玫瑰的名字注》一书中这样谈论:

“我写了部小说,因为我想写小说。我觉得,对于着手讲故事来说,这理由足够了。人天生就是一个虚构故事的动物。我从一九七八年三月开始写,被一个源于原始冲动的念头所驱使:我想毒死一个修士。”

“《玫瑰的名字》的想法差不多是偶然来到的,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玫瑰是一个意义如此丰富的象征形象,以致落到毫无意义或几乎毫无意义的地步:神秘的玫瑰,‘她恰似玫瑰只绽放一个清晨’,双玫瑰战争,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十字玫瑰,感谢这些美妙无比的玫瑰,玫瑰色的人生。读者迷失了方向,他无法选择一种解读……一个书名应该把思绪搅乱,而不是把它们理清。”

北京外国语大学法语系教授沈萼梅是新版《玫瑰的名字》翻译者,她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玫瑰的名字》写的是发生在中世纪修道院里的故事,而这一修道院其实是整个社会的缩影。里面有人的欲望、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人性善恶等。你可以把它看成简单的侦探小说、宗教斗争,但其实里面有很多隐射和含义,有不同思想理念的冲突,所以留给读者想象空间挺宽的。埃科是一个精神可嘉的作者,对于已经面世的版本,有任何瑕疵都想去修改。”

翁贝托·埃科又一力作是《傅科摆》。1988年的某一天,米兰出版商彭皮亚尼一片欢腾,因为继《玫瑰的名字》之后,《傅科摆》这本书的首印数被定为25万册!埃科《傅科摆》的故事从巴黎国立工艺博物馆里的一个傅科摆写起: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傅科摆。一个圆球系在一条长线下端,长线上端固定在教堂祭坛上方拱形的天花板上。圆球等时庄严地来回摆动,描绘出它那宽阔的摆幅。主人公卡索邦在圣约翰之夜博物馆闭馆之后,躲藏在傅科摆附近,因为有一起大阴谋将在这里酝酿成形。

《傅科摆》讲述了精通中世纪历史的学者卡索邦博士和他的两个“小伙伴”——出版社编辑贝尔勃、迪奥塔莱维负责出版一套旨在盈利的“赫尔墨斯丛书”。在雪片般涌来高建忠,一个不断重复而又歧义丛生的“圣殿骑士阴谋论”反复被提及。于是,三个小伙伴技痒难耐,本着玩笑的心理,将历史中流传着的众多神秘事件、人物、社团编织成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甚至还为这个计划臆造了一个秘密社团:“特莱斯”。没想到神秘主义者照单全收,真的组织了“特莱斯”,对三个小伙伴展开了追踪……

《密涅瓦火柴盒》是埃科的一部杂文集,和他其他大部头作品不一样,他把生活中瞬息即逝的灵感点滴召集起来形成了一本集子。里面135篇文章篇幅不长,都是对时政新闻有感而发而写的短评。这些文章本来是给意大利《快报》周刊的专栏文章,后来经过删减和修改,组合成《密涅瓦火柴盒》出版。

北京外国语大学教师李婧敬是《密涅瓦火柴盒》一书的译者,她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候表示,埃科从没有把自己定位于单纯的作家和小说家,他的小说给他的符号学研究开辟出了新的表达渠道和平台,他不是为了写小说而写小说,而是通过小说这一表述方式,展现他在符号学研究中的感悟,他更多地把自己定位于符号学家和哲学家,小说是他表达学术观念的载体。

埃科以博学闻名,他的长篇小说引经据典,这一特点在杂文集《密涅瓦火柴盒》中也保持了下来。“他会从很小的新闻事件,联想到古代或者国外相同的事件,他的联想是跳跃式且丰富的。他会不断地旁征博引,这是他在骨子里的一个特点。他引经据典并不是炫耀自己博学,相反这是博学自然而然带出来的特色。与长篇小说不同的地方是,杂文比较短小,通常针对时事或者小事而写,所以符号学的东西会少很多。”李婧敬对澎湃新闻记者说。

李婧敬对澎湃新闻记者说:“《密涅瓦火柴盒》引用的东西很多,翻译时我也比较年轻,翻译过程中有很多困难,和他有比较频繁的邮件来往。他是一个挺可爱的学者,不是一个学究式的学者,处事比较灵活。我在翻译过程中会遇到很多篇目,在意大利语中是有意思的,但是因为语言的障碍,翻译成中文会丧失很多意味。我和他讨论,问他怎么处理。他会给我一些新鲜的、不是翻译学理论的处理,比如他会建议我把一个谐音的词换成一个中文中谐音的词,而不是把意大利语谐音词直接翻译过来,建议我在中文中重新造出一个句子,但是意味不变。有的东西在意大利语中有体现,但是他建议我在中文中删除,这些建议是很大胆的,如果没有他的建议,我个人不太敢做这样的处理。”

李婧敬认为,作为一个公共知识分子,埃科对社会发展现象提出了很多深刻的问题,尽管作为作家的身份未必能提出很多有见地的解决方法,但是至少看到社会发展过程中的负面问题,并提出需要解决的问题,这是他作为公共知识分子重要的社会职能。“《密涅瓦火柴盒》是2008年出版的,但是里面的一些文章是他写于1990年代,甚至是1980年代末,我在翻译的时候,丝毫不觉得这些文章是过时和陈旧的,我甚至觉得放到十几年、二十几年后仍然有社会价值,作为作家,他的前瞻性非常令人钦佩。”

在意大利出版于2015年《创刊号》是埃科最新长篇小说,这部大概10万字的小说中文版将于今年6月问世,该书译者魏怡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说,埃科和其他意大利作家非常不同,意大利作家大部分是乡土作家,表现城市、乡村、一片土地或某个地区人的生活方式,西西里作家可能会谈及黑手党。埃科是中世纪专家,所以他所有的书基本上都和中世纪有关系,其中的故事情节会比较淡化,符号学和中世纪知识是他的书最大的价值。

也有意大利的评论家认为,埃科对人性的探讨比较冷漠,沉浸在符号学和中世纪知识的展示和分析中。“但是《创刊号》有创新的地方,这本书更像畅销小说,元素比较多一些,以前的小说没有什么爱情的元素,但是在《创刊号》中有很多笔墨,在展示一个自认为失败者的五十多岁文化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理状态,以及他与报社一个三十多岁的文艺女孩的爱情。这种“真情”是之前小说中比较少的内容,虽然不是这本小说中最关键的内容。”魏怡说。

上海译文出版社副社长赵武平与埃科认识多年,2007年的埃科中国行就由他安排,他向澎湃新闻记者回忆道,“外人觉得埃科高不可攀,实际上他非常可爱。2007年,他来上海、北京做活动的时候,有人说看不懂他的书,他回应说,你看一个人的书看一百页不到就说看不懂,就不要看了吧。他是一个活的百科全书式人物,脑袋里装满了所有了古典文献,所有的神话传说,他具有欧洲的说书人传统,一出口就让人应接不暇。他善于用章回小说相互分解的方法,讲到高潮的时候就停下来,换个角度再讲故事。”

赵武平认为,埃科首先是个学者,他用写论文的方式来写小说,所以你必须来回交叉检索,去印证文中的东西。也有人说埃科写的不是小说,对他也有争议,因为他太想把知道的都写出来,没有节制。就小说的故事性来说,他比詹姆斯·乔伊斯和卡夫卡要好看多了,不是抽象的,是通俗的。他的《波多里诺》其实就是一部《水浒传》,只不过有相对的中世纪历史背景。

埃科的小说在文学史上能摆在哪个位置?赵武平对澎湃新闻记者表示,现在还没法说,不能把他和意大利经典现代文学放在一起衡量。在美学上他被批四不像,没有侦探小说那样紧张和有节奏,也没有后现代小说的绞尽脑汁,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以来,他在意大利文学上是首屈一指的。“埃科说自己是个哲学家,但是每到周末要写小说,他生活在一个平衡世界中,这让专业小说家有点生气,如拉什迪,觉得他看不起小说艺术。”

埃科的作品在国内多有出版,其中小说基本上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除了《玫瑰的名字》、《傅科摆》、《波多里诺》,上海译文出版社计划在今年出版埃科作品《创刊号》和《树敌》。三辉图书和中信出版社去年重版了三本埃科作品《误读》、《开放的作品》和《带着鲑鱼去旅行》。其他一些埃科作品也散落在其他出版社出版。

关键词 >> 翁贝托·埃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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