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文：萧筱

题记：舅老爷当了一辈子兵，打了一辈子仗，违反部队纪律被迫转业。舅老爷终身未娶，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也许命中注定，他这辈子就是部队上的人：和平年代，舅姥爷被部队的一辆军车撞死。

舅老爷的人生轨迹是这样的：当兵入伍→辽沈战役→淮海战役→解放南京→解放海南岛→抗美援朝→退伍。

从一名普通士兵到侦察排长，如果舅老爷不违反部队纪律，他的人生轨迹或许会是另一种样子，说不定会成为一名将军。

在朝鲜战场上，身为侦察排长的他，一脚把一位带错路的阿妈妮踢倒，被迫转业。

也许命中注定，他这辈子就是部队上的人：和平年代，舅姥爷被部队的一辆军车撞死。他在路边的树下乘凉，一辆军车开下了道。

舅老爷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战斗，令人惊奇的是却从未受过伤。

用他自己的话说，子弹都躲着他飞。获得过几十枚勋章，满满地装了一木匣。

可他并不珍惜这些，高兴时便送给我们晚辈几枚。看我们挂着奖章满世界招摇，他会随口骂上一句：“王八羔子，小兔崽子，嘚瑟去吧！”

舅老爷终生未娶，准确点说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他。他的脾性实在是太暴躁、古怪。

走路被一块石头绊了脚，能回家拿把锤子把这块石头砸得粉碎。果树的枝子划了他的脸，能拿锯把整棵果树锯倒。

生气时，能把整条鱼丢进灶坑。

从部队转业后，他回到老家，也曾和本村的几位寡妇搭过伙儿，但长则半载，短则月余，他的铺盖就会被人家扔出来。

最后，三姨收留了他。可他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外甥姑娘的家，而不是他的家，总感觉自己比亲爹还爹。老太爷派头十足，生活中更是一贯的军人作风。

他唤三姨“小三的”，唤我的母亲“小四的”，家里没人敢去招惹他。

三姨小心翼翼地侍候他十几年，像亲爹一样对待他。还是有几次，因为不点小事，被他骂得嚎啕大哭。

舅姥爷手巧，会下套捕黄鼠狼，逮野兔、野鸡。他称黄鼠狼“黄皮子”，可能是在他眼里，黄鼠狼的皮子值钱吧。

每年冬天，他都能捕上几十只黄皮子、野兔、野鸡，拿到集市上去卖。然后，买回一桶桶白酒。

回家后，和三姨夫坐在灯下喝。酒酣耳热时，舅姥爷也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说些感激的话，诸如多亏了你们俩口子之类。

三姨夫更是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有我们一口吃的，就有‘大—哥—’你的，咱哪也不去，这儿就是你的家……”俩人不醉不散。

可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舅姥爷又板起了面孔，冲着三姨俩口子大呼小叫，俩人谁也不敢出声。

舅姥爷很勤劳。农忙时，更是早出晚归。三姨家的地里忙完了，就来我们家的地里帮忙。每逢此时，母亲总是炒上几个菜，准备好酒，请舅姥爷来家里吃饭。平日里，家里做点啥好吃的，也会装上一碗，为住在前院的他送去。

劳作之余，舅姥爷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他有一个木箱子，箱子里装着一本翻烂的康熙字典和一本本线装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隋唐演义》……

我们几个晚辈可以拿他的军功章玩耍，却从不敢碰他的书一下。他多次厉声警告我们：“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听好了，谁也别拿我的书玩耍。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书不能动，但他乐意给我们讲故事。

那时，农村还没有收音机、电视机。我们小哥几个，白天房前屋后疯够了，累了，晚上就乖乖地坐在舅姥爷的炕头上，听他给我们讲：孙悟空如何大闹天宫；诸葛亮怎样巧施计谋草船借箭；鲁智深力大无穷，倒拔垂杨柳……

舅姥爷不是讲故事，而是唱故事。

他戴上老花镜，手捧泛黄的书卷，借着昏暗的灯光，用一种近似京东大鼓的曲调，逐句哼唱着，并且把每个字的字音都被拉得很长，仿佛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别有一番风味。

可我们更加感兴趣的战斗故事，舅姥爷却很少给我们讲。实在躲不过我们的纠缠，就吓唬我们：“打仗，那么好玩吗？打锦州时，我们房东家的狗，出去不一会儿，就叼了一只血淋淋的胳膊回来。小河里的水真是红色的。我们团有一个连，战斗结束后，没有一个活着下来的。我们的团长，上阵地几分钟后，脑袋就被子弹揭了盖儿。”听得我们毛骨悚然。也许，只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才能真正理解战争的残酷，才更不愿意提起那件件令人伤心欲绝的往事。

虽然三姨养活了了他十几年，但是对于我们小哥仨——三姨家的两位哥哥和我，舅姥爷还是喜欢我多一些。

他的糖果我吃得最多。他的书我不可以拿走，但可以趴在他的炕头上看，只要看完后，我能把书规规矩矩地放回原处。

而三姨家的两位哥哥是绝对不能碰书一下的，好在他们对书也不敢兴趣。

每逢过年，舅姥爷总是给我们每人买一盘小鞭（爆竹）。年三十的晚上，他总是逼着我们给他磕头、问好。然后，分给两位哥哥每人贰元钱，给我伍元钱。

舅老爷一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村里的人都说孙寡妇的二儿子，就是舅姥爷的种儿。对此，三姨和母亲坚决否认。

不过，我倒是觉着传闻不虚，甚至有些希望事实正是如此。因为，他们俩个的面孔，就像一个模子印下来的。舅姥爷过世后，每每看见“他”，我就仿佛看见了舅姥爷。想起舅姥爷轻轻摇晃着头颅，为我们唱故事，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