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一块,有朋友的凑朋友,互相有个照应,有个支持。
可能会安排一些科普讲座,要告诉他们,国家还在搜救,没有放弃。然后也要告诉他们,遇到这种情况的一些反应,可能会出现一些相对严重的问题,比如长期睡不着,这个是很常见的,在应激下,还有焦虑、经常紧张、坐立不安、比较强烈的恐慌,还有抑郁反应,比如不想活了。
澎湃新闻:急性期大概是多长时间?
钱英:有的人是三天,三天是一个阶段。过了一两周以后,就要再评估了,看看这些人都是什么情况,到什么程度,不同地处理。
认可搜救人员和空乘人员的效能感
澎湃新闻:怎么对搜救人员进行心理干预?
钱英:给他们做讲座,一方面给他们赋能,增加他们的效能感,他们是很英勇的、要进行表彰。同时告诉他,你这个情况要怎么自我保护,防止自己被二次创伤,因为你也是一个暴露者,不要耗竭自己。第三,告诉他你出现哪些反应,可能你就已经被二次创伤了,你该怎么办。
我们一方面让他能发挥作用,同时也要引导他,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做的其实是有限的,让他不要因为自己做不了什么而自责或者失落,同时也要保证他的安全,让他跟周围人是有一个团队在联系的。
澎湃新闻:对空乘人员来说,发生了这样的空难,对他们可能产生哪些心理冲击?
钱英:危机前三天,大家反应不一样。有的人会逃跑,比如空乘人员他不干了,(觉得)太危险了;有的人是战斗反应,我要想办法把航空事业变得更好,熬夜不睡觉;还有的麻木了,呆傻了,班都上不了,不知道怎么办;还有的可能会求助,很恐慌,搞不定,得跟领导反馈,要求助,这是前三天急性期的反应。
到一个月,可能焦虑、担忧,本来就有空难,还有疫情,这事还干不干得了,以后出门可能担心会不会有问题。有过度的恐慌,(会)睡不着觉,也会有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甚至他要是跟这个(遭遇空难的)空乘人员关系特别好,可能那个人生前的一些画面他都会想。
像我干预过一个车祸的,就是跟那个去世的人特别好,说“我现在每天晚上做梦就想起他,一吃饭就想起我们聊天的样子。”
也有好的反应,比如去检修,更珍惜现在的生活,对家人会很关怀,会有积极的反应。
这些都是正常的,所有人都会有的。
澎湃新闻:针对空乘人员和间接暴露人员的心理干预,您有什么建议?
钱英:空乘人员,重点是认可他的效能感,同时在效能感上不要过度消耗自己,让他们能自己保护自己,提前积攒一些知识。
对于咱们这些间接暴露的人,主要是恢复安全感,让大家稳定下来。空旷的照片或者是航班上的名单,这些得注意,因为看到这些画面有些人会受不了,会勾起他的一些反应或者是恐惧。对于这类人,要积极正面地引导。
心理救援从媒体报道就开始了
澎湃新闻:您之前提到,“心理救援不是从专业人员到位了才开始,而是应当从媒体报道就开始。”
马弘:我觉得从紧急事件或者灾后心理救援、心理社会支持这个角度,媒体实际上它是主角之一。(灾后心理社会支持)核心领域有4个,除了心理专家,(还有)卫生、教育、社区、媒体,但是媒体好像一直没有把自己当成心理救援的主体。
媒体所有的操作、所有的报道实际上是直接影响到大家的心理状况的,影响到情绪——处理得好不好,接待的方式是不是体谅别人,尊重了别人,还是处理的方式非常简单,让伤口上撒盐。
澎湃新闻:您说到的这四个角色都是心理危机干预的参与者、工作者。
马弘:这个概念一定要反复讲,在灾难面前,所有参与的人或者支持人,或者旁观的人,都是专业人员。
如果有(心理)专业人员,在现场他可能能发现,哪些地方对大家影响。如果他能进到指挥部,他也提建议,或者说在陪伴上,他懂专业;另外(如果有)高风险人群,比如说有人想自杀,或者有人哭得晕过去了,完全睡不着觉,或者非常愤怒的时候,他可能比别人多一些技巧和办法,甚至是药物,能帮助这些人。剩下的就是长期的处理,如果真的变成创伤和应激障碍了,需要专业人员。
但是在现场,最重要就是急性救援。最早期抢险救灾的阶段,主要(重点)是社会支持。这不是个(心理)专业问题,可以任何心理医生都没有,如果救援搞得很好,完全可以没有(心理)问题。
怎么做好领导,怎么制定方案,怎么找志愿者,怎么有饭吃有水喝。基本的,孩子能尽快上学,媒体给他们提供有效的资源。卫生这块,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少抽烟少喝酒,所有有病的人有药吃。这些就是灾后心理救援。你解决了他当下最着急的问题,他心里就好受了。
现在最着急找人,你(就)告诉他找人的消息;他着急找黑匣子,你现在告诉他找到一个黑匣子了,他就好了一点。他着急什么,你做什么。因为这个事件引发的心情的问题,不管是着急、麻木,或者针对他的丧失,人没有了“我后面怎么办?我眼下怎么办?往后怎么办?”其实都跟制定的方针有关。
武汉是最好的例子,(关于)社会支持。没口罩行吗?超市封了,小区封了,没饭吃行吗?没人送菜行吗?不行吧。没有社会支持,你说我也不管你饭,我也不管你水,我啥都不管,我派一拨心理医生过去,那啥用都没有。所以基本生存、安全,想喝水,想吃饭,想找人,想知道信息,我现在手机没地儿充电了,所有这些问题解决了,找人我找着了,你说他还着急吗?他可能就不怎么着急了。
所以媒体是特别关键的,现在媒体第一时间到现场,大家最着急的事,几乎全部都是媒体曝出。这个时候媒体是最专业人员,如果媒体报得特别到位,大家就会少很多着急。
澎湃新闻:媒体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这方面能具体讲讲吗?
马弘:报事实,看见的,不猜测,不说估计怎么样。
还有信息,我想去哪,怎么去,或者说哪有接待室,热线电话是什么。现在咱们也经常报,但是我观察了一下,它频率出现得不高。(还有)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说现在场地狭小,不建议民间志愿者或没有组织的志愿者前来。还有一个情况媒体要报,救援的进展、安排、现况。
不要报过多的,宣传人们的痛苦、悲惨。在黄金时段不报这些,如果小孩一定要看,在大人指导下看,特别惨烈的这些。
“911”之后就有讨论、反思。报的画面冲击太多了,反复放,不在曼哈顿的人也给看(吓)病了,这种哭、悲是会传染的。可以有一些,主要还是要报道有力量的东西、在找的东西。因为灾后心理,如果他已经掉坑里了,你就光陪着他在坑里(是不行的),你要慢慢把他引到坑外边来,虽然很悲惨,但生活还得继续,我陪着你慢慢走向希望。
澎湃新闻:现在媒体的功能、作用越发突出和明显了是吗?
马弘:对,因为现在人人一个手机,随时随地查看消息,那个时候还得在报纸或者电视(上看)。所以媒体的作用比以前更重要。
心理急救就是陪伴、倾听、沟通
澎湃新闻:像您上一次参加空难后的心理危机干预,是2002年大连“5·7”空难,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
马弘:是北航公司找到我们医院,他有员工在(飞机)上面。我们的身份是志愿者。
澎湃新闻:那个时候心理干预主要是什么样的形式?
马弘:就是陪公司的三个家庭,空乘的家属,(例如如何面对)家里孩子的问题,告不告诉他妈妈遇难了。
澎湃新闻:当时会跟家属有交流互动吗?
马弘:天天陪着他们,我们每天早上去,然后跟他们搞得挺熟的。
后来说到告别,因为有的就捞上来一些遗物,有的什么也没有找到。有个人家有孩子,他妈妈什么都没找到,最后我们就跟他放了一个漂流瓶,让他把想给妈妈写的话放在里边。
澎湃新闻:当时你们的陪伴持续了多久?
马弘:差不多一个星期,后面北航公司的工会一直在服务。
澎湃新闻:陪伴的时候,做一些什么?
马弘:没做什么,心理急救就是陪伴,陪伴就是三要素,倾听、陪伴、沟通,主要是你听他说,他们想要的事,我们帮他们去沟通,照顾他们生活,因为他们也不好好吃饭,另外就替孩子想一些表达(情感)的方式。
这个公司当时要开会,晚上给公司的人做了小组干预,保证这个会议还得继续。
公司还给他们举行了仪式,大家在海滩上放了很多风筝,写了很多话告慰亲人。
澎湃新闻:今天有一些家属去现场祭拜,沉浸在悲痛里。这个时候作为心理专家能做什么?
马弘:一样。陪伴,照顾生活,如果有孩子(帮着)照顾孩子,他们要干什么我们就陪着。
澎湃新闻记者 朱莹 实习生 陈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