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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姐,听说宋世子又……”浮屏的声音细若蚊蝇,话说到一半便卡住不敢往下说了。

我慢悠悠地研磨着墨条,不紧不慢地接出她后半句话:“又去青楼了?”

“岂止!”浮屏音调拔高,愤愤不平道,“听说这次还捅了个不知什么样的篓子呢!小姐,您就非嫁他不可吗?”

“人家又何尝不是这么想呢?”我温声安抚着这急躁的丫头,“圣上下的旨,我们都没办法。”

“现在这个圣上分明是有意的……”

“住嘴!”我打断了她,皱眉斥责道,“不管龙椅上坐的是谁,我们都需要谨言慎行,否则掉脑袋就是一眨眼的事,知道吗?”

“是,奴婢知错了。”浮屏垂下了头,安静地待在一旁捋纸。

提笔,却不知写什么,索性写了个“浔”字。

浔,正是我未来夫君的名字。

我原是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自记事起便有人告诉我,我会是五皇子的妃,赢朝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

我不在意这些。

定量的学业完成后,还有琴棋书画、花艺茶艺礼仪规矩等课。每天的时间都排得很紧,根本没空去在意什么皇不皇子妃的,我只关心会不会因为没做好被母亲责骂。

由于学得太多,久而久之我便落得了个“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

等我及笄时,提亲的人越来越多,父亲天天和别人念叨着“音儿将来是要母仪天下的”,就只差把这四个字写在我脸上了。

可惜,还没来得及写,变故就来了。

三五皇子夺嫡,最终三皇子以弑父上位的结果将五皇子废为庶人。支持五皇子的丞相府,也就顺理成章被拉入死亡名单里。

丞相府竭尽心力培养了我这么个“候补皇后”十五年,不知新帝是为了刺激我爹还是怎么样,在牢里给我甩了道圣旨。

意思很简单,给我两条路。要么和丞相府一损俱损,要么嫁给永安王的世子苟且偷生。

永安王的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留恋万花丛和钱财场的风流败家儿。

但是我还是遵了父母之命,答应了苟且偷生。

皇权颠覆,一身荣耀的丞相府倒台,枝头上的凤凰如今落魄到寄居在别人的院子里待嫁。

我笑了笑,将笔收了起来,一边吩咐浮屏道:“这个字写得好,一会裱起来收好。”

“次次都裱,您那藏物盒都快放不下了!”浮屏小声嘀咕着。

“陈小姐在吗?我是永安王府的李管事,有点事找您!”外门突然被叩响了,门外有人高喊着。

我让浮屏去迎人,自己则起身去正厅准备沏茶。

我的吃喝用和日常花销,以及这个院子都是永安王家的。永安王府如今养着我,而我只需到了时日嫁给世子即可。

所以,曾经的千金名媛如今要亲自招待一个管事。

“怎么了李管事?”我看着李管事满头的汗,显然是一路跑着来的,只觉必然与我那未来夫君有关。

“陈小姐,还请您快快随我回王府吧!”

路上,李管事同我简单交代了事情由来,要我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宋浔从青楼带回了一位姑娘,一位有了身子的姑娘。他非要娶那姑娘做侧室,甚至还放出了要与那姑娘私奔的话,永安王如今正气得要打断他的腿。

请我去呢,无疑就是正妻未进门不得娶妾的缘故。

我轻轻笑了笑,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小姐,您怎么还笑得出来?”浮屏被宋浔的荒谬气得差点哭出来,“还没嫁给他就这样,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浮屏,休要胡说。”

宋浔怎么样我不关心,只要他别让我成了寡妇,那随便他怎么折腾都行。

到了永安王府,果然见堪称人仰马翻的局面。

这会子那姑娘伤心欲绝站在莲花塘边,两行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风吹刮着她单薄的身子和泪珠,愈发显得我见犹怜。

“鸢娘,你要冷静啊!”离她不远处是个穿月白色衣袍的男子,俊逸脸庞上写的是满满的担忧紧张。

除此之外,周围还乌泱泱站了一堆人。

我寻思着这姑娘怕不是要跳下去,她果真下一秒“噗通”落入水中。

因为有永安王夫妇的交代,所有人都冷眼旁观着。宋浔不会水,又被人拉着,也无可奈何。

“小姐,她死了岂不是一尸两命了?”浮屏悄悄凑到我耳边想同我说话,我想她是说不了了。

果然,在我跳进去的同时,浮屏立即大叫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了许多人,不过我比他们先一步。找到那位姑娘后,我托着人的腰上浮,一手划着水,一手将人推给一个游过来的小厮。

“先救她,我会水不用管我。”

眼睛被水刺激得有些看不清,我只能凭感觉自己游到了岸边。

上岸后,嘈噪的声音将我包围,而第一时间也有人为我披上了披风,挡得严严实实。

来人下手快而重,我不由得想揉眼看看是谁,只听宋浔那素来温柔的声音冷淡了许多,道:“陈小姐作为大家闺秀,怎么不担心当众跳水影响了您的高雅气质?”

“浔儿,你在胡说什么?!”永安王妃责怪道。

宋浔揉了几下我的脸,水珠被抹去,我才能睁眼稍微看清眼前的场景。

被他这样冷言冷语相待,我也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垂眼默默后退了一步,温声道:“世子还是先去看心上人吧,她怕是不太好了。”

方才进水中我便看见,那姑娘周身已是一片血迹,孩子大概率没了。

宋浔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抽身离去。

我不知那边的情况如何,永安王妃挽着我的手朝院里走,轻声细语地安抚我道:“音儿啊,你千万别把这事放在心上,浔儿也就是一时糊涂……”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王妃这样安慰我了。有时候我觉得,永安王夫妇可能才更需要安抚吧。

我笑了笑,风轻云淡道:“王府于我已是恩人,娘娘就不必同我说这些客气话了。再说,我与世子尚未成婚,婚前世子有他的自由。”

永安王妃欣慰地看了我一眼,更加热切起来,招呼人将我带去沐浴驱寒。

“王爷,王妃,那鸢姑娘自尽了。”我刚换了身衣裳出来,就听下人来报。

浮屏一语成谶,果真最后一尸两命了。

“去把宋浔那逆子给本王绑过来!”永安王声音如虎啸,雄厚有力。

我连忙对擦身而过的小厮交代道:“请过来即可。”

王妃拉着我,夫妇二人看我如同看亲女儿般:“音儿啊,真是委屈你了。等你过门后,那臭小子若是敢欺负你,我们一定打断他的腿!”

我苦笑了一下,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宋浔一贯讨厌我与他父母说话。

他是个风流潇洒的贵族公子,喜欢的是风花雪月的那一套。而在他眼里,我可能就是个明明落魄还爱端腔作势的无趣之人,被讨厌也正常。

我不过是永安王夫妇眼中,贤良淑德能主事的未来女主人。

然而寄人篱下,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在心中微笑,嘲弄着无聊的人生。

宋浔过来后,只撂下一句话便又走了。

“我十日后便娶她。”

2

这十日内,除了等宋浔娶我外,我还知道了一件事。

宋浔那日带回的那个青楼女子,原是他一个侍卫的心上人。几个月前他被人追杀,那侍卫拼死救下宋浔,重伤而亡。

为了补偿他,宋浔将鸢娘赎了出来。发现鸢娘有孕后,便想娶她以便抚养这个孩子。

可惜鸢娘倒是一身傲骨,被永安王夫妇折辱后跳水自杀未遂。唯一的念想也没了,干脆咬舌自尽了。

我让浮屏跟着他们,发现了宋浔将侍卫与鸢娘二人合葬在一起,才查清了这件事。

永安王府果真不薄待我,十日后,我风光大嫁。

听着外边热热闹闹的动静,我暗嘲地笑了一下。

如此排场,谁又能看得出这是一年前刚被抄了家的前丞相府大小姐呢?

“糟了,世子爷不见了!”

前厅的热闹小了,脚步声在喜房前来来回回。

浮屏道不好,就听有人敲响了房门:“世子妃,世子爷可回来了?”

“未曾。”我的手暗暗握紧,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宋浔“胡闹”而紧张。原因无他,这是我的新婚之夜,不容出错。

浮屏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对我说道:“小姐,奴婢也一起去找……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她一下冲了过来,可刀刃已入血肉,晚了一步。

刺痛席卷而来,额头上冷汗层出,我一把掀开了盖头,苍白而坚定地看着浮屏交代道:“告诉他们,若世子不回来……新婚,妻亡。”

“小姐你快别说了,奴婢去找大夫……来人啊,快来人啊!!”浮屏急得手足无措,哆嗦着声音高声喊道。

我不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了,疼痛感将我刺激得几度晕厥,可心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要撑着。

“陈孑音,你疯了吗?!”我一直等待的声音终于响起。

我如释重负,抬眼见四周一片狼藉,人来人往地在忙碌着,以及宋浔罕见地也能为我急色的紧张神情。

张了张嘴都没能说出来话,有人给我小口喂着参汤,宋浔继续道:“我出去买银耳百合的功夫,你就想让我当鳏夫?”

我无力地笑了一下,缓了许久才轻轻说道:“它是遗落凡尘的云裳仙子,你却要拿来吃……”

再后来,我终于是昏昏沉沉倒了过去,而我和宋浔的新婚也成了一场笑话。

第二日的敬茶,因我受伤免了。永安王夫妇虽然来看我了,但我仍看得出他们对我昨晚的做法是有些不满的。

“你不是一向不关心我如何,昨晚怎么这么唐突行事?”宋浔端着碗银耳百合羹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昨晚的?”我看了眼,倒不急着回答他。

“早凉了,刚买来的。”宋浔舀了一口喂到我嘴边,语气生硬,“张嘴。”

我笑了笑,乖乖张嘴。

宋浔一向对人温和有礼,对女子更是细致温柔。到了我这里,反而这样不情不愿起来。

“你还没回答本世子。”宋浔不折不挠地询问,“直接捅了自己一刀,怎么不疼死你?”

“世子真会说话。”我微笑着看着宋浔,觉得这人真是长了张好脸,可惜脑子没长好。

宋浔这样没经历过风浪的公子哥自然什么都不懂,我也不准备告诉他。

永安王是个平庸的王爷,否则新帝那样狠厉多疑的性子,怎么可能留他。而他儿子恰好也是个不成器的,新帝留着他们一家正好方便给自己造一个亲戚和睦的假象。

我嫁到永安王府,自然是有百利无一弊的。

“本世子日后若是想娶个十八房的妾,你不会也用这招威胁我吧?”宋浔给我喂了一口,又自己喝了口,“嗯,不愧是一品楼的料,味道果然不是别处可比的!”

一品楼的菜一般都要排长队才能买到,我突然能理解为什么昨晚宋浔跑出去那么久了。

“只要世子自己身子吃得消就行。”我觉得自己简直是古往今来最开明友好的妻子了。

“真让我娶?”宋浔一怔。

宋浔坐了一会便走了,这是头回他与我说了这么久的话。

“浮屏,替我把上次那没绣完的帕子拿来。”

“小姐……世子妃看起来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吗?”浮屏将东西递到我手里,笑呵呵地问道。

我看着绣面上的两只鸳鸯,静静的没有说话。

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在想什么。

3

宋浔的婚前婚后也没什么区别,我们成亲不到一月他便又开始流连在外夜不归宿起来。

相较起永安王夫妇,我这个做夫人的反而显得淡然。

既然宋浔不需要我尽做夫人的本分,那我便只有安稳的在王府中做个让人无可挑剔的世子妃。

可还是被永安王妃找上来了。

“听闻浔儿老不着家,近两日更是过分得很,公然宿在那藏香阁中。”永安王妃抿了口茶,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我的表情。

藏香阁是京中有名的青楼,新帝的丽妃甚至都是阁中的旧日头牌。

母亲从前教过我,想要母仪天下首先便是要做到喜怒不形于色,我练了近十年的仪态,怎么可能让永安王妃看出破绽。

我低眉垂眼,觉得自己平和得仿佛看破红尘般:“藏香阁是个好地方,里头的女儿们也生得俊俏,世子是那儿的常客。”

永安王妃微微睁大了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微笑摇头。

“孩子,有委屈咱们就说出来,我们做长辈的一定会给你做主的!”永安王妃拉住我的手,眼神恳切得竟让我看出了几分殷盼。

我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在她鼓励的示意下犹豫道:“母亲可需要我去将世子寻回来?”

“他是被我们宠坏了,我们拿他没办法,接下来就要靠你管教了。”永安王妃叹气,显然是达到目的了。

我笑了笑,闲适地陪她坐了会。

等王妃离开后,我就备车去藏香阁了,还顺便给宋浔带了份礼物。

藏香阁的莺莺燕燕什么没见过,连丽妃都是她们旧日同事。可当我迈进门槛时,她们还是投来了惊恐的目光。

想来是把我当成那种来捉奸闹事的夫人了。

老鸨晃着扇子上前来,笑语明显僵硬谨慎:“这位小姐……”

“这是永安王府的少夫人。”浮屏道。

我微笑着颔首。

“啊,原来是世子妃啊!”老鸨笑吟吟地行礼,眼珠子转了转,“世子妃可是来寻世子的?奴这就带您去!”

“有劳了。”我料定老鸨定是接待过不少达官权贵的夫人。

宋浔还挺会享受,定的包房在顶层,并且是独一间的,一般人都不会上去。

歌舞欢笑声隐隐传出,我站在房门口静静听了会,老鸨和浮屏神情各异。

“呃,世子素爱音律,所以……”老鸨尴尬地试图解释。

我抬手示意,表示我都懂,委实一副宽宏大量的贤妻姿态:“不必解释,说不准日后我还要与里面各位成为姐妹呢!”

浮屏都快气炸了,老鸨可能从未见过我这样的夫人。

从小我便知道男人定是要三妻四妾的,不然只在一个女人身上花功夫时间,那多无趣。

而像我这样事事规矩的人,宋浔可能更是毫无乐趣可言。

我拂袖伸手敲了敲门,宋浔懒洋洋的声音传了出来:“哪位?”

“陈孑音。”我自报家门。

话落,里头一阵响动后,歌舞声骤停,门被一把拉开,宋浔衣衫凌乱神色有些慌乱的模样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来了!?”

我伸手给他整理衣领,一边抚平衣摆皱褶一边淡然道:“世子不必惊慌,我不是来闹事的。只是世子已多日未归,母亲念得紧,所以我便来瞧瞧你。”

我主动拉着他往里走,顺便让浮屏把食篮放到桌上,继续说着:“这是牛鞭汤,补补。”

房内陷入诡异的沉寂,宋浔黑着脸把人都赶了出去,只剩我和他。

“陈孑音,你是不是就非得气死我?”宋浔咬牙道。

我故作无辜:“世子言过了,新婚那夜世子送了我银耳百合羹,现在我还世子一碗牛鞭汤,礼尚往来。”

“你就是这样质疑我的能力的?”宋浔脸色铁青。

我冒着他下一秒就能把我暴揍的风险,继续作死地浅笑道:“哪里,我还指望世子把这些姑娘们带回去,给王府添添人呢。”

“你……!”宋浔正欲发作,猛然咳了起来。

我连忙想过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他却闪躲了一下。

我感觉有些不对劲,方才没注意,现在再靠近便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受伤了?”趁宋浔没反应过来,我眼疾手快扒掉了他披着的外袍和松松垮垮穿着的中衣,直接看向后背。

雪白的里衣被血染的猩红,宽大的后背一片狰狞可怖。

丞相府上下一百多口人都是我亲眼看着送走的,我对血腥味已经是非常之熟悉。

当然,要不是宋浔咳嗽太猛导致了伤口撕裂,凭着满屋的香粉气我也捕捉不到那一丝气味。

宋浔沉默,大有回避我之意。

看伤口应是新添的,难怪他这两日都不回府。

宋浔是皇室的人,再结合其他种种,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宋君凛?”我直接脱口新帝名讳。

宋浔一下捂住我的嘴,朝外看了眼,然后摇了摇头。

我低头用食指在他手心写下几字:你们是一家人。

宋浔略显苍白地笑了笑,同样在我手心写下:帝王。

我顿时了然,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宋君凛连亲兄弟都能下手,宋浔与他不过是堂兄弟,可能还没要宋浔的命已经属于莫大的仁慈了。

这么想来,宋浔或许与我是一类人。

我们都在扮演着不是自己的自己。

我反握住宋浔的手:“走吧,该回家了。”

4

我素爱百合花,它是花中的纯白仙子,所存之处高雅恬静得宛若世外仙居。

现在满院的百合,是宋浔栽的。

我闲来便喜欢在庭院中看书作画,宋浔虽然出去的次数少了,但还是不免说我太过规矩封闭了。

“母亲前日同我说起那位自戕的鸢娘,说现在想想挺惋惜她肚子里的孩子。”我摇着团扇,在一旁看宋浔写字。

永安王妃话里的意思我们都明白,毕竟我和宋浔成婚小半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

宋浔顿了顿,将写好的一幅字举起来道:“那鸢娘不是我情人,她是我……”

我笑了笑,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

宋浔微讶,我将他写好的那幅字收起来,淡笑着道:“世子娶的可是昔日的京城第一才女,不是一心风花雪月的小姑娘。”

“世子妃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宋浔提笔蘸墨,言语中有调侃,“不管是那日毫不犹豫跳下水救人,还是看见伤口时的冷静镇定……如此种种,这样善良又聪明果敢的女人,我都快爱上你了。”

“世子爷也是深藏不露。”我心中微动,但很快就告诫自己别当回事。

像宋浔这样的人,凡是个正常女性都很难不心动。

但他这么多年的风流纨绔装得那样逼真,要不是宋君凛屡屡派来的刺客,我恐怕也要被骗了过去。

饶是宋浔都已这般模样了,宋君凛也不肯放过他。

我静静看了会,开口道:“大理寺卿的两个庶女都已经及笄了,正在议婚。”

“庶女?不要。”宋浔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过拒绝的很干脆。

“可没有嫡女愿意上门做妾吧?”我有些无语,心想他要求还挺多,又思忖了一会道,“那李太医的嫡女?听说性子温婉乖顺。”

“我不喜欢李太医。”

“母亲给我提过她的表侄女,礼仪涵养都是上乘,和你也算是亲上加亲。过来做侧妃的话,也能给我搭把手。”

“她太过板正了,我不喜欢。况且,有你一个不就够了么?”

宋浔这话我听着不对,便试探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喜欢活泼的?”

宋浔刚想开口,一堆人就急忙忙过来了。

“世子妃,圣上传您进宫!”

我与宋浔对视一眼,宣纸上只有一个“立”字,他手中还提着笔。

该来的还是来了。

……

这是我家被抄后,宋君凛第一次召见我。

他再不召见我,我都要怀疑这个新帝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宋君凛也不亏是能杀爹干掉亲兄弟的人,敢在御书房单独面见我这个罪臣之女。

“陛下不怕臣妇刺杀您么?”我冷淡地看着他。

“朕安排了暗卫在永安王府,不过朕向来不爱做玉石俱焚这种赔本买卖。”宋君凛丝毫不惧我的威胁,眯着眼打量过来,“朕从前常和你父亲他们在这里同父皇议事。”

宋君凛与宋浔像又不像,前者是外露的危险逼人,后者则是玩世不恭隐匿起来的危险。

没一个是省油的,也难怪江山会轮到他们宋家。

“物是人非了。”我冷嘲一声,“先帝与家父如今是在地下,还是陛下亲自送下去的呢。”

“孑音,朕知道你心中有怨,可灭你亲族也是迫不得已。朕也是竭力保住你的命了,不进宫也是你的选择。”宋君凛上前握住我的手,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你知道的,朕不愿强迫你。”

“陛下少恶心我了。”我慢慢抽离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陛下也知道,我生下来便被当做皇后培养,你会给我这个位子吗?”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

我现在是逆臣之女,而皇后之位只会属于下一个和我一样的,被当做皇后培养的嫡小姐。

“孑音,别和我开玩笑了。”宋君凛突然将我揽入怀中,轻声道,“朕听闻那宋浔总是在外招花惹草,你若觉得委屈,现在依然可以入宫做朕的宠妃。”

“那丽妃呢?”

“宋浔把你让给朕,丽妃的话朕可以赐给他。”宋君凛道,“左右他不过是个爱美人的纨绔,放着你这样的尤物当古董,太可惜了。”

能得当今圣上这样的高赞,我却觉得恶心。

“您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我微笑着将他推开,“所以你就派人追杀他?”

“突然后悔把你给他了。”宋君凛捏住我的下巴,一如既往令人讨厌的霸道,“你心疼他?”

宋君凛的话我深知不能信,便也与他随口胡诌道:“不过是变成寡妇罢了,我已送了一府的人命,倒无所谓再送一府。”

我摸不清宋君凛此次召见我是为了什么,或许是给我一个警示,或许是闲着想听人骂骂他。总归不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我的目的是已经达到了。

想到宋浔还在家等我,我掐着大概时间打断了这场无意义的对话:“陛下若无事,臣妇便先告退了。”

“朕把丽妃赐给永安世子做侧妃。”宋君凛见我震惊的神情,竟是变态般笑了起来,“她也是藏香阁出身,想来朕的好堂弟应该会喜欢的。”

“你真是一个疯子。”我一边朝外走,一边恢复了常态,冷漠嘲讽他。

宋君凛没有拦我,只给了我一句话:“你今日用的香粉好闻,回府后送些进宫吧。”

5

我回到府上时,圣旨也下来了。

这无疑是件荒唐至极的事,但圣旨难抗,王府纵然再不满也无济于事。

“他有为难你吗?”宋浔一直在等我。

我给他嘴里塞了颗药丸后,开始捣鼓手中的香料,漫不经心道:“没,他还舍不得把我怎么样。”

“你同他说什么了?”宋浔皱眉,“他怎么突然发这个疯?”

宋君凛还是三皇子时,与我有段旧情。但准确的来说,也算不上是什么情。

我是丞相府的唯一嫡小姐,可谓是自小在众目睽睽下长大,我与三皇子五皇子的事也是京城众人皆知。

宋浔虽从未问过我那些传言,但我看得出他是在意的。

这也能理解,毕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头上带绿。

“宋君凛那变态心理你我都知。”我慢慢与他解释起来,“我爹用我和五皇子做交易,确保后位能是我陈家的,也能栓牢我陈家的荣耀。而宋君凛什么都要和五皇子争,我也只不过是当年这场交易里的一个物品罢了。”

宋浔默默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我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思索了一会,笑道:“用香料给你换了个侧妃?不过我听说那丽妃娇纵的很,虽然是能陪你风花雪月,但我的条件是不能打扰到我。”

“我娶了侧妃,你就没点什么感觉吗?”宋浔凑近我,满脸难以置信。

“我能有什么感觉,应该是你比较有感触吧?”我不自在地避了一下,同情地继续说道,“左右也是亲兄弟,女人嘛……嗯,也不用太介意了。”

“本世子介意的很。”

宋浔被我气走了。

这几日里我再没和他见过面,包括侧妃进门时的婚宴。

只听说宋浔成日与她待在一块,感情好得出乎意料。

还说什么介意,果然在美人面前不值一提。

“小姐……”浮屏一有气就要脱口喊错称呼,被我瞟了眼后又改口继续道,“夫人,您真的要和世子这样冷下去吗?近日府里府外都在议论纷纷,说您……”

许是下面的话太难听,浮屏住了嘴。

我懒洋洋地靠在躺椅上,难得的闲适放松:“浮屏,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你自小与我一起长大,难道还不懂我吗?”

“我只是怕夫人您受了委屈。”浮屏道,“您明明不讨厌世子,为什么不与他好好相处,发展一下感情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疾不徐地看着满头的云卷云舒,忽听耳边传来了宋浔的声音:“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呆了几秒:“你怎么来了?不是与丽妃在……”

“她现在好歹是我的侧妃,怎么还一口一个丽妃的?”宋浔也同我一样不慌不忙,还叫人拿了把椅子坐我边上。

我瞧着这架势属实奇怪,连忙站了起来在他身边,温声道:“是。那世子可是有事找我?”

“怎么,我就非得有事才能来找你?”宋浔挑眉,瞧了眼旁边的浮屏,“那就像你这丫鬟说的,来与你发展感情。”

我呵呵笑了笑,只当他是在开玩笑,福了福身子道:“突然想起来近日账房那边该送账本来了,先告退了。”

“陈孑音,你干嘛老躲我?”宋浔也跟着我站了起来,我加快脚步往外走,将他的声音甩在身后。

远方忽然哀钟长鸣。

是皇帝没了。

……

我与宋浔、丽妃同乘一辆马车,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用国色生香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逃得倒是及时,避免了成寡妇。”我打断马车上的沉默,心情颇好主动与丽妃攀谈起来。

丽妃看了眼宋浔,宋浔像是还在与我置气一般,阖眼假寐。

丽妃对我莞尔一笑,秋眸明媚:“妾也活不长了。”

我疑惑她说这没来由的话,她便接着说道:“宋君凛予我是血海深仇,蒙世子帮助,妾才得以进宫接近他服侍他。这四年里,妾一直给他下着慢性的毒。不过按毒性发作还要等个小半年,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

我顿时了然,看了看宋浔又看了看她,笑道:“早知你动手,我就不与他周旋了,白浪费我那千辛万苦各方寻来的毒香。”

那香我寻了许久才寻到,是西域的秘毒,中原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当我听到要进宫时,便知道机会来了。

宋君凛多疑,只有我将香给自己也用上了,才能打消他的疑虑。

也可能对他来说,我也是个苟且贪生的人。

“所以那日你给我喂的是……”宋浔突然开口。

“是解药。”我解释道,“那香闻者便会中毒,我往送进宫里的那一批又加了猛料,宋君凛才能死得这么快。”

“你当初答应嫁给我,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宋浔一改往日的风流慵懒姿态,正色起来。

“不全是。我父母临死前要我一定活下去,当时若不是父命难违,我可能也会随相府一百多口人去了。”我如今再提起这段往事,洒脱了许多,“恭喜你,现在没人会追杀你了,放心去娶十八房美妾吧!”

丽妃找了个由头走了,可能是她的时间也快到了吧。

毕竟想让宋君凛这样的人中毒,自己肯定是要付出同等甚至更多代价的。

她与我命运如此相似,都是刚大仇得报的人。可我心里却难受起来,不愿就这么与她走同样的路。

一直以来,我都先是陈小姐,然后再是陈孑音。

也很少会有人叫我陈孑音,若不是宋浔三不五时地被我气到喊我的全名,我恐怕都要迷失了自己的心。

“宋浔。”我轻声唤道。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把他放在第一位。

而如今我能做陈孑音了,倒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世子妃,还有什么高见啊?”宋浔没好气。

我慢悠悠地说道:“我不想与你做相敬如宾的夫妻了。”

宋浔像是被我的话惊到,一把抓住我的手,话中带着紧张:“你要与我和离?”

“不是。”我笑道,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连浮屏都看得出我喜欢你,你看不出来么?”

“什么?”宋浔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你……喜,你?!”

“我没有在同你开玩笑。”我说得紧张又认真。我虽自诩稳重,但这是第一次表白心迹,脑热已染红耳根。

“从前我端着,是因为我习惯了,也不得不端着做给别人看。现在没有别人,我也没有顾忌了。”

“我其实一点都接受不了你纳妾,也不喜欢你老去外面,去什么藏香阁寻些花花草草。”

“我……”

我话还没说完,嘴突然就被他捂住了。

宋浔仔仔细细盯着我看了好久,突然像个孩子般与我撞了下头,又使劲揉了揉我的脸。

“阿音,你终于说出来了!”

接着,便是他铺天盖地入侵下来的吻。

我被他这番折腾的晕乎乎的,加上马车上的颠簸,险些背过气去。

“这种事,当交给为夫开口才是。”

“夫人贤良淑德,貌美如花,娶卿犹得娇娥十八余。”

“人人都说我爱美人,像阿音这样的美人,我怎么能不爱呢?”

6

宋君凛成了历代以来最早殁的皇帝,由于他上位手段的不正当,在朝中的帝威迅速崩盘,朝臣纷纷嚷着要拥永安王为帝。

永安王府向来表现得无可救药,王爷逗鸟看戏玩惯了,自然不想成日去面对那些奏折,说什么也不肯登基。

无奈,大家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宋浔身上。

“你想当皇后吗?”宋浔问我。

“皇后的话,需要给你纳妃为皇室开枝散叶;每日还要那么早起伺候你上朝,伺候完你还要处理后宫事务;隔三差五还要处理祭祀各种事……”我一一罗列着,最后将手中的《女戒》扔给他。

“终究是要辜负父母所期盼的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这样的日子。”

“那便不当。”宋浔也依着我,“反正我已经将五皇子接回京了。”

“五殿下?”我一惊,听到这个故人的消息不由得心中感慨,“他现在如何?”

“我派人一直暗中保护他,过得还行。”宋浔淡淡说道,“要不是他确实对你没感觉,我也不会留他到现在。”

听他语气不善,我看了他一眼:“宋浔,你到底满了我多少?”

这人与表面上的玩世不恭完全相反,白白让我先前一直懊悔自己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浪子,还安慰自己多半是被男色所诱。

“藏香阁是我的产业,还有东市的所有赌坊、茶楼,这些地方都遍布了我的暗线耳目。你若在外遇到了危险,他们会保护你。”

“难怪你一直流连这种地方。”我啧啧笑道,“原来是忙事业啊,宋大老板?”

“从我们成亲后,这些便是你的了。”宋浔将我揽着,继续说道,“丽妃的暗杀计划是我一手筹备的,宋君凛哪配得上你。”

我挑了挑眉,用手指轻摁住他的唇,有意逗弄他:“听你这么说,莫非早就对我有意了?”

宋浔直接张嘴咬住我的手指,我抽离了出来,听他含笑低沉道:“错了,不是有意,应该是心怀不轨。宋君凛唯一做对的事,也就是把你赐婚给我了。”

家门一朝没落,丞相嫡女被迫嫁给风流王爷,婚后却被宠上天

“那你呢?”他反问道,“怎么会喜欢上我这样一个臭名远扬的纨绔?”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他,或者说是爱上了他。但等我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满心满眼只想着,怎么让他也爱上我。

“浮屏给你看过我收起来的书帖吗?”

“你进宫的时候,她带我去看了。”宋浔从我的额头一点点轻吻下来,“想不到,阿音也是对我情根深种啊。”

那里面一大箱子裱起来的书帖都只有一个字——浔。

我忽然想起进宫前看的宋浔那副没写完的字,也有了答案。

“方才有一句话你说错了。”宋浔道,“谁说非得成为皇后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夫人现在便可以。”

“还没入夜……”

“抓紧吧,母亲还等着抱孙子呢。”(原标题:《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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