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数：3973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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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Kate Lebo

编译：Anna

校对：LIT.CAVE

编辑部配图：Online




ANNA说：


石榴是个不同寻常的水果，不仅仅因为它的美味多汁，赏心悦目。它背后也隐藏了不少的含义，有人把它视作吉祥果，说它是多子多福的象征，又有人用它来避孕。在希腊神话中，这种水果出现得更是频繁，它既是天后赫拉的象征，珀尔塞福涅又因为吃了它没办法回到人间，石榴为何如此特殊？



正文


当珀尔塞福涅（ Persephone）回到她母亲身边时，冥界仍在影响着她。在这个重聚故事的其中一版里，扬尼斯·里索斯（Yannis Ritsos）写道:


I heard you all calling my name;

and my name was strange; and my friends were strange; strange the upper light with the square, pure white houses,

the fleshy, multicolored fruits, pretentious and insolent . . .


我听到你一直在呼唤我的名字；

而且我的名字是如此陌生；

我的朋友们也都很陌生；

上面方形的光还有纯白的房子，

果肉肥厚，五彩缤纷的水果，装腔作势，傲慢无礼，一切都十分陌生……


译者注：珀尔塞福涅，古希腊神话中的冥后，是宙斯和农业之神德墨忒尔的女儿，冥王哈迪斯的妻子。扬尼斯·里索斯（1909-1990）现代希腊诗歌创始人之一。


珀尔塞福涅曾遇见过死人，还嫁给了他们的统治者冥王哈迪斯（Hades ），吃了他的几颗石榴籽（据说吃了冥界的食物就要永远留在那）。她的母亲丰收女神德墨忒尔（Demeter）因此悲痛万分，利用神职，拒绝让人间新作物生长，除非她的女儿能返回到她身边。此举饿死了很多凡人，众神担心凡人再没法上供，就想方法让她得以和女儿团聚。



但在这个神话的另一版本中，宙斯（Zeus）说服哈迪斯（Hades）把珀尔塞福涅还给德墨忒耳，但被迎接到家的人却是一个变了样的女孩，在她母亲缔造的绿色国度中，她变得消瘦、可怕、不安，听到的、诉说的事物都来自德墨忒尔无法理解的世界。在伊迪丝·华顿（Edith Wharton）的复述里，「德墨忒尔的声音比嘴唇还苍白无力。」她的喜悦消逝成了困惑。


石榴看似不太寻常，但简·格里格森（Jane Grigson）却说它，「充其量只是载满多汁种子的柜子罢了」。众所周知，诗人把这些种子比作珠宝。打开一个石榴，感觉有点像打开一个首饰盒的盖子，这是一种期待——除非你以一种防御的姿态打开一个首饰盒，预料着红色汁液的喷溅。在裂开的果皮内，有一个华丽的图案，是闪闪发光、可以食用的果实。


根据犹太传说，石榴含有613颗种子，每颗种子都代表一个受戒礼。数千年以来，在佛教、伊斯兰教、犹太教和基督教的传统中，石榴都被视为生育的象征，有时人们会在洞房里打碎石榴以祈祷多子。


在参观曼哈顿大都会修道院（Met Cloisters）的榅桲林之前，你可以先看看这幅中世纪欧洲挂毯《被囚禁的独角兽》（The Unicorn In Captivity）。



画中，一只独角兽坐在一棵石榴树下，周围是低矮的围栏。在囚禁中，它看起来很满足，这是生育和婚姻的象征。这只独角兽被绑在这棵树上，看起来它的伤口正在流血。但仔细观察，伤口其实不在流血，而是在流种子。而周围的血实则是石榴汁。


石榴籽是门牙形状的，一端是膨大的，呈血红色，一端是半透明的，在尖端变窄，就好像是一颗真正的牙齿，扎在牙床上。


如果我们相信「签名学说」——即上帝通过植物书写了一种语言，我们可以通过阅读来识别药物——那么石榴的外形也就意味着它可以缓解口腔疾病。库尔佩珀（Culpeper）写道：「多喝石榴汁可以治愈口腔和喉咙的溃疡，并固定牙齿。」


这种想法如今看来十分奇怪，因为这是在拟人化地将植物分解成类人的部分，而不是赋予它们类人的人格——往往是一种牙齿形状的「固牙食料」，而非一棵「爱心树」。


译者注：《爱心树》（The Giving Tree）是美国谢尔·希尔弗斯坦编写的绘本。讲述了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大树给予了一个男孩成长中所需要的一切，把无私、博大的爱给予了小男孩，而自己却不图一丝一毫的回报。


签名学说（ Doctrine of Signatures ）是一种世界观，中医和药剂师利用这种学说将一种有机体视作为一种特定的药用资源，这也是当今资本家必不可少的炼金术。


阿格尼斯·阿伯（Agnes Arber）在1912年出版的草药史中写道：「每一株植物都是一颗星星，每一颗星星都是一棵灵性化的植物。」现代市场营销绕开了「签名学说」，转而挖掘希腊神话，将石榴汁作为一种长生不老药来销售，承诺其含有抗氧化剂，可使人永葆青春。


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的杯子里有着冰石榴汁，上面漂浮着一只长着黑色翅膀的果蝇尸体。这种果汁是酸甜可口、也含有单宁，虽然吸干了我嘴里的水分，但却是一种享受，是一种让我欲罢不能的感觉，同时也让我想再喝一杯。


石榴汁中的单宁，和好酒一样，平衡了酸和糖，增加了一种咀嚼感和物质感。榨石榴汁很简单，只需将石榴按压在手掌和工作台面之间，在滚动的过程中轻轻将其压碎，然后切掉顶部，插入一根吸管。


吃石榴籽则更麻烦。需要划破果皮，然后把水果撕成四瓣，露出石榴籽。


除此之外，石榴还造就了单词的诞生。「手榴弹」（grenade）就是由「石榴」（pomegranate）一词衍生来的，因为手榴弹散射弹片的样子和石榴在经过猛烈撞击后飞溅石榴籽的样子十分相似。


在希腊神话中，或者说是它的一个版本中，德墨忒耳因为女儿的失踪十分悲伤，于是她让庄稼死去，以此哀悼她女儿的失踪。她不再履行神职，乔装成宫廷里照顾孩子的老妇人隐匿于人间。她决定在她女儿回来之前，不让人间的土地露出半点生机。但珀尔塞福涅回到家后，因为她吃了冥界的食物（据传是六粒石榴籽），必须回到哈迪斯那里呆上超过二分之一的时间，因此当珀尔塞福涅回到冥界的时候，土地再次从生机转向贫瘠，这就是四季的由来。


这种死亡和重生的循环往复使德墨忒耳和珀尔塞福涅对凡人的同情超过了其他神。伊迪丝·汉密尔顿（Edith Hamilton）在她1940年出版的希腊神话选集中写道，「在悲痛中，在死亡的时刻，人们可以向悲伤的女神（德墨忒耳）和死亡的女神（珀尔塞福涅）祈祷，寻求庇护。」


在神话和生活中，石榴既代表着生育，也代表着其对立面。


古希腊时期，狄奥斯科里迪斯（Dioscorides）就建议使用石榴籽和石榴果皮来避孕。而约翰·M·里德尔（ John M. Riddle）在《夏娃的药草》（Eve’s Herbs）中写道：「医学文献甚至表明，石榴曾被用作栓剂。」也就是说，事实上，石榴可以避孕并不是人们随口说说的，像神话暗示的那样，确实石榴对生育有影响。


早在1933年里德尔通过实验宣称椰枣可以避孕（虽然直到1966年，这个实验才被同行验证），随后科学家在20世纪70、80年代进一步确认了部分植物的避孕功效，其中，喂食了石榴的雌鼠与未喂食石榴的雄鼠配对后，雌鼠的生育能力下降了72%。而在豚鼠中，生育能力下降了100%。其中植物的种子、根茎都没有避孕效果；这种具有避孕效果的雌性激素仅存在于果肉以及种皮中，而在停止食用石榴40天后，这些啮齿动物的生育能力则再次恢复。



春天来了，死亡依旧笼罩着她。


It hurts to be born.

复生是痛苦的。


——艾米丽·肯德尔·弗雷（Emily Kendal Frey），出自《悲伤之箭》（Sorrow Arrow）


德语中有着这样一个词，Frühjahrsmüdigkeit，它有时被翻译为「春倦症」（spring fever），但更好的翻译是「春季疲劳」（spring fatigue），对我来说，春天会让我情绪复杂，如同它对待聂鲁达的樱桃树一样。


Früh（早期）ahrs（年）müdig（疲倦）keit （ness）。


「我想对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Quiero hacer contigo / lo que la primavera hace con los cerezos.）满山绽放的鲜花让我也一同跟着绽放了。


渴望死亡和渴望超然存在之间的区别（珀尔塞福涅既是女冥王又是地母神）——珀尔塞福涅不能常常明白。她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回归到原来的生活。


到了秋天，她开始想念她的丈夫。


在神话的一些的重述中，宙斯告诉珀尔塞福涅不要吃冥界的东西。但等赫尔墨斯把她救回来时，她已经饿坏了。而哈迪斯向她献上了他的石榴。


瑞秋·扎克（Rachel Zucker）在《冥界之食》（ Eating in the Underworld）中写道，珀尔塞福涅选择离开德墨忒尔，


Away from where the
body of my mother is
everywhere,


远离了

我母亲无处不在的

身体


珀尔塞福涅的这段旅程，模仿了女儿长大后与母亲之间（但仍然痛苦）的分离，母亲无处不在，但她必须去冥界——去获得自由。


只有母亲才会编造这样的故事:


the earth opened and pulled [me] down.


大地裂开了，我被拽了下来。


在这一版神话中，石榴代表了生命的持久性（在希腊神话中石榴树是永生不死的），但它通过营造了婚姻的束缚（哈德斯在奉宙斯之命放珀尔塞福涅回到德墨忒耳身边的时候喂她吃了石榴，这暗示了双方已经结婚），淡化了母女关系的重要性，阻碍了繁衍。


在这个故事里，冬季意味着看着你的女儿成长为一个你无法理解的人。也是从你母亲身边逃离的时刻，这样你就可以真正地了解并成为自己，而不必因为承担着生育责任和母亲过度的爱而崩溃。


冬天也是休息的季节。德墨忒尔因为哀悼自己的女儿不再履行神职。随着土壤逐渐转向贫瘠，农民终于可以摆脱农活带来的忙碌，等到春天来临再重新播种。


Remember, when you see me,

记住，当你见到我


珀尔塞福涅说,


I am inside who I was.

我就是我内心中的那个人。


我们种植庄稼的地方也是埋葬尸体的地方。石榴也处于同样的矛盾之中，这是个完整的循环：生与死与复生，再次崭新，再次转化。